连载版倚天屠龙记8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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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角色扮演黑黯屠龙更新时间:2024-05-09

第八十回 圣火六令

殷离说了两个“可是”,双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谢逊站起身来,喝道:“可是什么?是我那无忌已然遭遇不测么?”殷离哭道:“他——他早在六年之前,在西域——在西域坠入深谷而死。”谢逊身子一晃,颤声道:“此言当真?”殷离哭道:“是真的。那武烈父女亲眼见他丧命。我在他二人身上接连点了七次千蛛手,又七次救他们活命,这等熬煎之下,他们——他们不能再说假话。”谢逊仰天一啸,声音悲壮,两颊旁老泪滚滚而下。张无忌见义父和表妹为自己这等哀伤,再也忍耐不住,便欲挺身而出相认。忽听得金花婆婆道:“谢贤弟,你那位义儿张公子既已殒命,你守着这口屠龙宝刀何用?不如借了于我吧。”谢逊嘶哑着嗓子道:“你瞒得我好苦。要取宝刀,先取了我这条命去。”轻轻将殷离推在身旁,嘶的一声,将长袍前襟撕下,向金花婆婆掷了过去,这叫做“割袍断义”。

当殷离述说张无忌已死的讯息之初,金花婆婆本待阻止,但转念一想,谢逊一听到义子身亡,定然心神大乱,拚斗时虽然多了三分狠劲,却也少了七分谨慎,更易陷入自己所布的钢针阵中,当下只是在旁微微冷笑,并不答话。

张无忌心想:“我该当此时上前,说明真相,免他二人无谓的伤了义气。”便在此时,忽听得左侧长草中传来几下轻微的呼吸之声,有人欺到了身旁。这几下呼吸声极轻极短,若非张无忌耳音精灵,再也听不出来,他心念一动:“原来金花婆婆暗中尚伏下厉害帮手?我倒不可贸然现身。”但听得刀风呼呼,谢逊已和金花婆婆交上了手。

只见谢逊使开宝刀,有如一条黑龙在他身周盘旋游走,忽快忽慢,变化若神。金花婆婆忌惮宝刀锋利,远远在他身旁兜着圈子。谢逊时时卖个破绽,金花婆婆毫不畏惧的欺身直进,待他回刀相砍,随即极巧妙的避了开去。二人于对方武功素所熟知,料得不能在一二百招中便分高下。谢逊是倚仗宝刀之利,金花婆婆则欺他盲不见物,二人均在自己所长的这一点上寻求取胜之道,反而将招数内力,置之一旁,是以明教两大高手这番相斗,却是各逞机智,并非较量真实武功。

忽听得飕飕两声,黄光闪动,金花婆婆发出了两朵金花。谢逊屠龙刀一转,两朵金花都黏了在刀上。原来那金花乃以纯钢打就,外面镀以黄金,那铸造屠龙刀的玄铁却具极强磁性,遇铁即吸。这金花乃是金花婆婆当年仗以成名的暗器,施放时变幻多端,谢逊即令双目健好,也须全力闪避挡格,不料这屠龙刀正是所有暗器的克星。金花婆婆倏左倏右的连发八朵金花,每一朵均黏在屠龙刀上。此时月黯星稀,夜色惨淡,黯黑的屠龙刀上黏了八朵金花,使将开来,犹如数百只飞萤在空中乱窜乱舞,突然间金花婆婆咳嗽一声,一把金花掷出,共有十六七朵,教谢逊一柄屠龙刀黏了东边的,黏不了西边。谢逊袍袖挥动,卷去了七八朵,另有八九朵黏在屠龙刀上,喝道:“韩夫人,你号称紫衫龙王,名字犯了此刀的忌讳,若再恋战,于君不利。”金花婆婆打个寒噤,大凡学武之人,性命都在刀口上打滚,最讲究口彩忌讳,自己号称“龙王”,此刀却名“屠龙”,实是大大的不妙,当下阴侧侧的笑道:“说不定倒是我这*狮杖先*了盲眼狮子。”呼的一杖,迳往谢逊肩头击去。谢逊沉肩一闪,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啊”的一声,这一杖中了他的左肩,虽然力道已卸去了大半,但仍是结结实实的打中了。张无忌大喜,暗中喝了声彩。

张无忌见谢逊故意装作闪躲不及,受了一杖,心下便想:“义父只须将左手袍袖中卷着的金花撒将出去,金花婆婆必向左退。义父一招『千山万水』乱披风斩去,金花婆婆不敢抵挡宝刀锋锐,务必更向左退,接连两退,蓄势已尽,那时义父以内力逼出屠龙刀上金花,激射而前,金花婆婆再退不远,非身受重伤不可。”他心念甫动,果见黄光闪处,谢逊已将左手袍袖卷着的金花撤出,金花婆婆疾向左退。张无忌斗然间想起一事,心叫:“啊哟,不好,金花婆婆乃是将计就计。”其时他胸中于武学包罗万有,这两大高手的攻守趋避,无一不在他算中,但见谢逊的一招“千山万水”乱披风势斩出,金花婆婆更向左退。谢逊大喝一声,宝刀上黏着的十余金花疾射而前。金花婆婆“啊哟”一声叫,足下一个踉跄,向后纵了几步。

谢逊是个心意决绝的汉子,既已割袍断义,下手便毫不容情,纵身而起,挥刀向金花婆婆砍去,忽听得殷离高声叫道:“小心脚下有尖针。”谢逊听到叫声,一楞之下,收势已然不及,只听得飕飕声响,十余朵金花猛力射至,乃是金花婆婆令他身在半空,无法收势而退,这一落下来,双足正好刺在尖针之上。谢逊无可奈何,只得挥刀格打金花,忽听得脚底铮铮几声响处,他双足已然着地,竟是安然无恙。他俯身一摸,触到四周都是七八寸长的钢针,插在山石之中,尖利无比,只是自己落脚处四枚钢针,却被人用石子打飞了。谢逊又怒又惊,听那掷石去针、暗中相助自己之人的手法,正是日间巨鲸帮手掷七石的少年。此人在旁窥视已久,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额上不禁出了一阵冷汗。

他二人互施苦肉计,谢逊肩头是真的受了一杖,金花婆婆身上也真的吃了两朵金花,虽然所伤均非要害,但对方何等劲力,受上了实是不易抵挡。金花婆婆大咳几下,向着张无忌伏身之处发话道:“巨鲸帮的小子,你一再干扰老婆子的大事,快留下名来。”张无忌还未回答,突然间黄光一闪,殷离一声闪哼,已被三朵金花打中。原来金花婆婆已瞧出张无忌武功决不在己之下,自己出手惩治殷离,他定要阻挠,是以面对着无忌说话,乘他丝毫没有防备之际,反手发出金花。这三朵金花深入殷离胸口,乃是致命之伤。

无忌大骇,飞身而起,半空中接住金花婆婆发来的两朵金花,一落地便将殷离抱在怀中,殷离神智尚未迷糊,见一个小胡男子抱住自己,急忙伸手撑拒,只一用力,嘴里便连喷了几口鲜血。无忌登时醒悟,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擦了几下,抹去脸上黏着的胡子和化装,露出本来的面目。殷离呆了一呆,叫道:“阿牛哥哥,是你?”无忌微笑道:“是我!”殷离心中一宽,登时便晕了过去。无忌见她伤重,不敢便替他取出身上所中暗器,只是点了她神封、灵墟、步廊、通谷诸处穴道,护住她的心脉。只听得谢逊朗声道:“阁下两次出手相救,谢逊多承大德。”无忌哽咽道:“义—义—你何必—”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传来叮的一声响,这声音似乎极轻,又似极响,听在耳中似乎极是舒服受用,却又似乎是烦燥难当。谢逊、张无忌、金花婆婆听到这声音,心头都是一震,竟比蓦地里听到晴天霹雳更是吃惊。他三人都是内力高强之人,张无忌九阳神功已成,更是诸邪不侵,但这异音之来,竟是震得他心旌摇动,一刹那间,身子犹如飘浮半空,六神无主,生平从未遭遇过如此经历。他急忙收摄心神,只听得那声音又是一响,这一次却又近了数十丈,在这顷刻之间,这声音移动得竟是如此迅速。

可是这一下异声,和第一声却是截然不同,声音柔媚宛转,如静夜私语,如和风拂柳,但听在耳里,同样的夺魄惊心。张无忌知道来了异人,丝毫不敢怠忽,横抱殷离,站起身来。突然间当的一声巨响,山谷间嗡嗡作声,如土崩地裂,如百钟齐鸣,在这巨响声中,三个人现身眼前。张无忌一瞥之下,只见那三人都是身穿宽大的白袍,其中两人身形甚高,左首一人却是个女子。三人背月而立,看不清他们面貌,但每人的白袍角上赫然绣着一个火焰之形,竟然是明教中人。

只听中间那身材最高之人朗声道:“明教圣火令到,护教龙王、狮王,还不下跪迎接,更待何时?”他的话声语调不准,显得极是生硬。无忌吃了一惊,心道:“杨教主遗言中说道,本教圣火令自第三十一代教主石教主之时,便失落于帮丐之手,迄今无法取回,怎么在这三人手中?这是否真的圣火令?这三人是否本教弟子?”一霎时心中涌起了无数疑窦。只听金花婆婆道:“本人早已破门出教,『护教龙王』四字,再也休提。阁下尊姓大名?这圣火令是真是假,从何处得来?”那人喝道:“你既已破门出教,尚絮絮何为?还不快去!”金花婆婆冷冷的道:“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分恶语,当日便杨教主在世,对我也礼敬三分。你是教中何人,对我竟敢大呼小叫?”突然之间,三人身形晃动,同时欺近,三只左手齐往金花婆婆身上抓去。金花婆婆拐杖一挥,向三人横扫过去,不料这三人脚下不知如何移动,身形早变。金花婆婆一杖击空,已被三人的右手同时抓后领,一抖之下,向外远远的掷了出去。

以金花婆婆武功之强,便是天下最厉害的三个高手向她围攻,也不能一招之间便将她身子抓住掷出。但这三个白袍人步法既怪,出手又是配合得妙到毫巅,较之一个人生有三头六臂,还要法度严谨。张无忌情不自禁的“噫”了一声,只觉这三人的身法、步法、手法,竟是乾坤大挪移的家数,难道这三人居然同时练就了这等高深的武功?这三人初到时那一声巨响,已将殷离惊醒,她睁开眼来,见无忌将自己横抱在手臂之中。她只感胸口剧痛,几乎气也透不过来,当下闭上了眼睛,除了竭力忍痛,已不能再想什么。

那三人身子这么一移,张无忌已得清清楚楚,最高那人虬髯碧眼,另一个黄须鹰鼻,竟然都是胡人。那女子一头黑发,和华人无异,但眸子极淡,几乎无色,瓜子脸型,约莫二十岁上下,虽然瞧来诡异,相貌却是甚美。无忌心想:“原来这三人都是胡人,怪不得语调生硬,说的话又文诌诌的好似背书。”只听那虬髯人朗声又道:“见圣火令如见教主,谢逊何不跪迎?”谢逊道:“三位到底是谁?若是本教弟子,谢逊该当相识。若非本教中人,圣火令与三位毫不相干。”虬髯人道:“明教源于何土?”谢逊道:“源起波斯。”虬髯人道:“这就是了。我乃波斯明教总教流云使,另外两位是妙风使、辉月使。我等奉总教主之命,特从波斯来至中土。”谢逊和无忌都是一怔。无忌读过杨逍所著的“明教流传中土记”,知道明教确是从波斯传来,眼看这三个男女果是波斯胡人,武功身法又是如此,定是不假,当下默不作声,且听谢逊如何对答。只听那黄须的妙风使道:“我教主接获讯息,得知中土支派教主失踪,群弟子自相残*,本教大趋式微,是以命云风月三使前来整顿教务。合教上下,齐奉号令,不得有误。”无忌一听之下,心中大喜:“总教主有号令传来,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免得我担此重任,见识肤浅,不免误了大事。”

只听得谢逊说道:“中土明教虽然出自波斯,但千余年来独立成派,自来不受波斯总教管束。三位远道前来中土,谢逊至感欢忭,跪接云云,却是从何说起。”那虬髯的流云使伸手入怀,取出两块二尺来长,非金非玉的牌来,相互一击,铮的一声响,正是无忌第一次所听到的那古怪声音。这时相距既近,更是震得人不能自恃。好在那流云使一击之下,便不再击,说道:“这是中土明教的圣火令,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于丐帮之手,今由我等取回。自来见圣火令如见教主,谢逊还不听令?”

谢逊入教之时,圣火令失落已久,从来没有见过,但其神异之处,却是向所耳闻,明教的经书典籍之中,也往往提及,知道这三人所持的六块玉牌,确是本教的圣火令。何况三人一出手,一招之间,便抓了金花婆婆掷将出去,自己武功和金花婆婆乃在伯仲之间,纵要抗拒,也是无能为力,当下说道:“在下相信尊驾所言,但不知尊驾有何吩咐?”流云使左手一挥,妙风使、辉月使和他均似心意目通,三个人纵身而起,两个起落,已跃到金花婆婆身侧。金花婆婆六朵金花掷出,分击三使。三使东一闪,西一晃,尽数避开。但见辉月使直欺而前,纤手伸出,点向金花婆婆咽喉。金花婆婆拐杖一封,跟着还击一杖,突然间金花婆婆腾身而起,后心被流云使和妙风使抓住,提了起来。这一来她后心要穴为敌人所制,已全然不能动弹。辉月使抢上三步,左手食指连动,点中了她胸腹的七处穴道。

这几下对招极是干净利落,张无忌看得明白,心道:“他三人起落身法,未见有过人之处,只是三人配合得巧妙无比。辉月使在前诱敌,其余二人已神出鬼没的将金花婆婆擒住。但每个人的武功,未必便在金花婆婆之上。”流云使提着金花婆婆,左手一振,将她轻轻的掷在谢逊身前,说道:“谢狮王,本教教规,入教之后终身不能叛教。此人自称破门而出,为本教叛徒,你先将她首级割下。”谢逊一怔,道:“中土明教向来无此教规。”流云使冷冷的道:“此后中土明教悉奉波斯总教号令。这婆子适才摆毒计害你,一切全落入咱们眼中,留着便是祸胎,快快将她除了。”谢逊昂然道:“这位韩夫人昔年待谢某不错,明教四王,情同金兰。今日虽然她对谢某无情,谢某却不可无义,不能动手加害。”妙风使哈哈一笑,道:“中国人婆婆妈妈,有这么多啰唆。她要害你,你却不去*她,这算是什么道理?当真奇哉怪也,莫明其妙。”谢逊道:“谢某*人不贬眼,却不*同教朋友。”辉月使道:“非要你*了她不可。你不*她,便是不听号令,咱们先*了你。”谢逊道:“三位到中土来,第一件事便勒逼金毛狮王*了紫衫龙王,这是为了立威吓人么?”辉月使微微一笑,道:“你双眼虽瞎,心中倒也明白。快快动手罢!”谢逊仰天长笑,声动山谷,大声道:“我金毛狮王光明磊落,别说不*同伙朋友,此人即令是谢某的深仇大怨,既被你们擒住,已然无力抗拒,谢某岂能再以白刃相加?”

张无忌听了义父豪气干云的言语,心下暗暗喝采,对这波斯明教三使,渐生反感。只听妙风使道:“明教教徒,见圣火令如见教主,你胆敢叛教么?”谢逊心念一动,昂然说道:“谢某双目已盲了二十余年,你便将圣火令放在我眼前,我也瞧它不见。说什么『见圣火令如见教主』?”妙风使大怒,道:“好!那你是决意叛教了?”谢逊道:“谢某不敢叛教。可是明教的教旨乃是行善去恶,义气为重。谢逊宁可自己人头落地,不干这等没出息的歹事。”金花婆婆身子不能动弹,谢逊的言语,却是一句句的都听在耳里。

张无忌知道义父生死已迫在眉捷,当下轻轻将殷离放在地下,只听得流云使道:“明教中人,不奉圣火令者,一律*无赦!”谢逊喝道:“本人是护教法王,即令是教主要*我,也须开坛秉告天地,申明罪状。”妙风使嘻嘻笑道:“明教在波斯好端端,一至中土,便有这许多臭规矩!”三使同时呼啸,一齐抢了上来。谢逊屠龙刀挥动,护住身子。三使连攻三招,竟然抢不近身。突然之间,三使各执圣火令在手,辉月使欺身直进,左手持令向谢逊天灵盖上拍了下去。谢逊举刀一挡,当的一响,声音极是怪异。这屠龙刀无坚不摧,可是竟然削不断圣火令。便在这一瞬之间,流云使滚身向左,已然一令打在谢逊腿上。谢逊脚下一个踉跄,妙风使横令点他后心,突然间手腕一紧,圣火令被人挟手夺了去。他大惊之下,回过身来,只见一个穿着水手装束的少年,右手中拿着一根圣火令。

张无忌这一下纵身夺令,快速无比,巧妙无比,妙风使竟是事先毫无知觉。流云使和辉月使惊怒之下,齐从两侧攻上。张无忌身形一转,向左避开,不意拍的一响,后心已被辉月使一令击中。那圣火令非金非玉,极是坚硬,这一下打中了,张无忌眼前一黑,几欲晕去,幸得护体神功立时发生威力,当即镇慑心神,向前冲出三步。波斯三使毫不放松,跟着又围了上来。张无忌右手持令向流云使虚晃一招,左手倏地伸出,已抓住了辉月使左手的圣火令,岂知辉月使忽地放手,那圣火令尾端向上一弹,拍的一响,正好打中无忌手腕。他左手五根手指一阵麻木,只得放下左手中已然夺到的圣火令,辉月使纤手伸处,抓口掌中。

张无忌练成乾坤大挪移法以来,再得张三丰指点太极拳中的精奥,纵横宇内,从无敌手,不意此时一出手便被辉月使这样一个年轻女子接连打中。第二下打在腕骨之上,若非他的护体神功自然而然将来力卸开,手腕早已折断。他惊骇之下,不敢再与敌人对攻,凝立当场,要看清楚敌人招数来势,以定应付方策。波斯三使见他虽然两次被击,竟似并未受伤,也已惊奇不已,那是他们生平从未遇到过的情景。妙风使一低头,一个头锤向无忌攻来,这种打法,原是武学中大忌,以自己最紧要的部位,送向敌人挨打。无忌端立如山,知他这一招似拙实巧,必定伏下厉害异常的后着,待他的脑袋撞到自己身前一尺之处,这才向后退了一步,蓦地里流云使跃身半空,向他头顶坐了下来。这一招更是怪异,竟是以臀部攻入,天下武学之道虽紧,从未有这种既无用,又笨拙的招数。无忌不动声色,向旁又是一让,只觉胸口一痛,已被妙风使用手肘撞中。只是妙风使被他九阳神功一弹,向后倒退三步,跟着又倒三步,甫欲站定,又是倒退三步。

波斯三使愕然变色,辉月使双手两根圣火令横扫,流云使突然间在无忌跟前连翻三个空心斛斗。张无忌适才被妙风使手肘这么一撞,胸口隐隐作痛,忽见流云使乱翻斛斗,不知是何用意,心想还是远而避之为妙,刚向左侧踏开一步,不知如何,眼前白光一闪,右肩已被流云使的圣火令重重击中了一下。这一招更是匪夷所思,事先既无半点征兆,而流云使明明是在半空中大翻觔斗,怎能忽地伸过圣火令来,击在自己肩头?无忌惊骇之下,已不敢恋战,加之肩头所中这一令劲道颇为沉重,虽被他九阳神功弹开,却已痛入骨髓。但心知自己只要一退,义父性命不保,今日不理自己生死,无论如何要击退强敌,保护义父周全,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飞身而前,伸掌向流云使胸口拍去。

流云使同时的飞身而前,双手圣火令相互一击,铮的一响,张无忌心神一荡,身子从半空中直坠下来,但觉腰胁中一阵疼痛,已被妙风使踢中了一脚。砰的一下,妙风使向后摔出,辉月使的圣火令却又击中了无忌的右臂。

谢逊在一旁听得明白,知道巨鲸帮中这个少年已是接连吃亏,眼下已不过是在勉力支撑,苦于自己眼盲,无法上前应援,心中焦急万分。须知他若孤身对敌,当可凭着风声,分辨敌人兵刃拳脚的来路,但若去相助朋友,怎能分得出那一下是朋友的兵刃,那一下是敌人的拳脚?他屠龙刀挥舞之下,倘若一刀*了朋友,岂非大大的恨事?耳听得张无忌已处于接连挨打的局面,当即叫道:“少侠,你快脱身而走,这是明教的事,与阁下并不相干。少侠今日一再相援,谢逊已是感激不尽。”张无忌大声道:“我——我——你快走,听我说,你快走!”只见流云使一令击来,张无忌以手中圣火令一挡,拍的一下,如中败革,似击破絮,声音极是难听。流云使把捏不定,圣火令脱手向上飞出。张无忌跃起身来,欲待抢夺,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后心衣衫被辉月使抓了一大截下来。她手拍上指甲在他背心上划破了几条爪痕,隐隐生痛,这么缓得一缓,那圣火令又被流云使抢了回来。

经此几个回合的接战,张无忌心知凭这三人功力,每一个人都和自己相差甚远,只是一来武功怪异,二来兵刃神奇,最厉害的是三人联手,阵法不似阵法,套子不似套子,诡秘阴毒,匪夷所思,只要能够击伤其中一人,今日之战便能获胜。但他两次震倒妙风使,每一次他都是若无其事似乎丝毫不受内伤。击一人则其余二人首尾相应,张无忌连变数种拳法,始终打不破这三人联手之局,反而又被圣火令打中了两下。波斯明教三使这时已不敢以拳脚和他身子相碰,盖每一次用拳脚击中在他身上,自己又吃大亏。

谢逊大喝一声,将屠龙刀竖抱在胸前,纵身跃入战团,抢到张无忌身旁,说道:“少侠,用刀!”将屠龙刀递了给他。张无忌心想仗着这刀神威,或能击退大敌,当下接了过来。谢逊右足一点,向后退开,在这顷刻之间,后心已重重中了妙风使一拳,只打得他胸腹间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置。这一拳来无影、去无踪,谢逊竟是听不到半点风声。张无忌一刀向流云使砍了过去,流云使举起两根圣火令,双手一振,忙加运内力。流云使的圣火令夺人兵刃,原是手到擒来,千不一失,这一次居然夺不了张无忌手中单刀,大感诧异。辉月使一声娇叱,手中两根圣火令也已架在屠龙刀上,四令夺刀,威力更巨。

张无忌身上已受了七八处伤,虽然均是轻伤,力道究已大为减弱,这时但感半边身子发热,握着刀柄的右手不住发颤。他知此刀乃是义父性命所系,义父尚不自己身份真相,居然肯以此刀相借,可说是豪气干云之举,倘若此刀竟在自己手中失去,还有何面目以对义父?蓦然间大喝一声,右臂一伸,体内九阳神功源源激发。流云、辉月二使脸色齐变,妙风使见情势不对,一根圣火令又搭到了屠龙刀上。张无忌精神大振,以一抗三,竟是丝毫不馁,心下不禁暗暗自庆,幸好一上来便出其不意的抢得妙风使一枚圣火令,否则六令齐施,自己更是难以抵挡。这时四个人已至各以内力相拚的境地。无忌心想你们和我比拚内力,正是以短攻长,我是得其所哉了。霎时间四人均是凝立不动,各运内力,突然之间,无忌胸口一痛,似手被一枚极细的尖针刺了一下——。

这一下刺痛突如其来,直钻入心肺,张无忌手一松,屠龙刀便被五根圣火令吸了过去。无忌猝遇大变,竟是心神不乱,顺手拔出腰间倚天剑,一招太极剑法的“圆转如意”,斜斜的划了个圈子,同时攻向波斯三使的小腹。三使忙要后跃相避,无忌已将倚天剑插还腰间剑鞘,手一伸,又将屠龙刀夺了过来。这四下失刀、出剑、还剑、夺刀,手法之快,直如闪电,正是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层功夫。波斯三使“噫”的一声,大是惊奇。他三人内力修为,远远不及无忌,这一开口出声,三根圣火令反而被屠龙刀带了过来。三人急运内力相夺,终于又成相持不下之局。突然之间,无忌胸口又被尖针刺了一下。

这次无忌已有预备,宝刀未曾脱手。但这两下刺痛似有形,实无质,一股寒气突破他护体的九阳神功,直侵内脏。无忌情知这是波斯三使一种极阴寒的内力,积贮一点,从圣火令上传来,攻坚而入。本来以至阴至阳,未必便胜得了九阳神功。只是他的九阳神功遍护全身,这阴劲却是凝聚如丝发之细,一钻一闪,一戮一刺,令人难防难当。有如巨象之力虽巨,妇人小儿却能以绣花小针刺入其肤。这服阴劲一入无忌体内,立即消失,但便是这么一刺,可真疼痛入骨。

辉月使连连运两下“透骨针”的内劲,但见无忌竟是毫不费力的抵挡了下来,心下更是骇异,又见他腰间悬着宝剑极是锋锐,有心一并夺了过来,却是分手不得。妙风使虽然空着左手,但全身劲力都已集于右臂,左手已与瘫痪无异。无忌知道如此僵持下去,敌人尖针一般的阴劲一下一下的刺将过来,自己终将支持不住,可是实无对策。耳听身后谢逊呼吸粗重,正自一步步的逼近,知他要击敌助已。只是这时四人内劲布满全身,谢逊一拳击在敌人身上,已与击打无忌一般无异,是以始终迟迟不敢出手。无忌寻思:“我和波斯三使并无仇怨,总是要义父先行脱身要紧。但他若知我便是无忌,无论如何不肯舍我而去。”于是朗声说道:“谢大侠,这波斯三使武功虽奇,在下要脱身而去,却也不难。请你先行暂避一时,在下事了之后,自当奉还宝刀。”波斯三使听得他在全力比拚内劲之际,竟能开口说话,洋洋一如平时,心下更惊。

谢逊道:“少侠高姓大名?”无忌略一避疑,心想此时万万不能跟他相认,否则以义父爱已之深,势必要和波斯三使拚个同归于尽,以维护自己,当下说道:“在下姓曾,名阿牛。谢大侠还不远走,难道是信不过在下,怕我吞没你这柄宝刀么?”谢逊哈哈大笑,说道:“曾少侠不必以言语相激。你我肝胆相照,谢逊以垂暮之年,得交你这朋友,实是生平快事。曾少侠,我要以七伤拳打那女子。我一发劲,你撤手弃了屠龙刀。”张无忌知道义父七伤拳的厉害,只要舍得将屠龙刀弃给敌人,一拳便可毙了辉月使,但这么一来,本教使和波斯总教结下深怨,自己一向谆谆劝诫同教兄弟,务当必和睦为重,今日自己竟不问来由的*了总教使者,那里还像个明教教主?当下忙道:“且慢!”向流云使道:“咱们暂且罢手,在下有几句话跟三位说明白。”

流云使点了点头。张无忌道:“在下和明教极有关连,三位既持圣火令来此,乃是在下的尊客,适才无礼,多有得罪。咱们同时各收内力,罢手不斗如何?”流云使又连连点头。张无忌大喜,当时内劲一撤,将屠龙刀收向胸前。只觉波斯三使的内劲同时后撤,突然之间,一股阴劲如刀、如剑、如匕、如凿,直插入他胸口的“玉堂穴”中。

第八十一回 一往情深

这虽是一股无形无质的阴寒之气,但刺在张无忌身上,实同钢戮之利。无忌霎时间,闭气窒息,全身动弹不得,心中闪电般转过了无数念头:“我死之后,义父也是难逃毒手,想不到波斯总教所遣的使者,竟是如此不顾信义。我那殷离表妹能活命么?赵姑娘和周姑娘怎样?小昭,唉,这可怜的孩子!本教救民抗元的大业终将如何?”只见流云使举起右手圣火令,便往他天灵盖上击将下来。无忌急运内力,冲击胸口被点中了的“玉堂穴”,总是缓了一步。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大声叫道:“中土明教,大队人马到了!”流云使一怔,举着圣火令的左手停在半空,一时不击下去。只见一个灰影电射而至,拔出无忌腰间的倚天剑,连人带剑,直扑入流云使的怀中。无忌身子虽然不能转动,眼睛却是瞧得清清楚楚,这人正是赵明,大喜之下紧接着便是大骇,原来赵明所使这一招乃是昆仑派的*招,叫做“玉碎昆岗”,竟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拚命打法。无忌虽不知此招的名称,却知赵明如此使剑出招,以倚天剑的锋利,流云使固当伤在她的剑下。她自己也难逃敌人的毒手。

流云使初和中原高手过招,在张无忌手下讨不到好去,迫得以奸诈取胜,接着便遇到这个不男不女的人物,眼见剑势凌厉之极,别说三使联手,即是自保也已有所不能,危急之中,举起圣火令用力一挡,跟着不顾死活的着地滚了开去。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圣火令已将倚天剑架开,但左颊上凉飕飕地,一时也不知自己是存是亡,待得站起身来,伸手一摸,只觉着手处又湿又黏,疼痛异常,原来左颊上一片虬髯已被倚天剑连皮带肉的削去,若非圣火令乃是奇物,挡得了倚天剑的一击,半边脑袋已被削去。

赵明这一招虽然得手,但倚天剑圈了转来,削去了自己半边帽子,露出一丛秀发。原来当张无忌前来和谢逊相会之时,她思前想后,总觉金花婆婆诡秘多诈,陈友谅形迹可疑,这灵蛇岛上隐伏着无数危机,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便悄悄的跟随前来。她知道自己轻功未臻上乘,只要略一走近,立时便被发觉,是以只是远远蹑着。直至无忌出手和波斯三使相斗,她才走近。到得无忌和三使比拚内力之时,她芳心暗喜,心想这三个胡人武功虽怪,那里及得上无忌九阳神功内力的浑厚,突然间无忌开口叫对手罢斗,赵明心思机灵,正待叫无忌小心,对方的“阴风刀”已然使出,无忌受伤倒地,赵明情急之下,不顾一切的冲出,情知以无忌武功之高,尚且敌不过这三个胡人,自己如何是他们对手?此时不及细想,抢到倚天剑后,便将在万法寺中向昆仑派学得的一记拚命招数使出来了。

她一击得手,长剑向妙风使扑出,倚天剑反而跟在身后。连一招叫做“人鬼同途”,乃是崆峒派的绝招,正和昆仑派的玉碎昆岗同一其理,均是赵明知已然输定,便和敌人拚个“玉石俱焚”。这种打法极其惨烈,少林、峨嵋两派的佛门武功便无此类招数。须知“玉碎昆岗”和“人鬼同途”都不是败中取胜,死中求活之招,乃是两败俱伤,同赴幽冥之招。当日昆仑、崆峒两派的高手被赵明囚在万法寺中,颇受屈辱,比武时功力拚起,却被赵明一一记在心中。

妙风使一见她来势如此凶悍,大惊之下,突然间全身冰冷,呆立不动。原来此人武功虽高,胆子却是极小,生平战无不胜,从未遇到如此无法抵挡的剑招,骇布达于极点,竟致僵立,唯有束手待毙。

赵明的身子已抵在妙风使的圣火令上,手腕一抖,长剑眼看便向她胸前刺去。原来这一招乃是先以自己身体投向敌人兵刃,敌人手中不论是刀是剑,是枪是斧,中在自己身上,势须略一停留,自己便一剑刺去,敌人武功再高,万难逃过,妙风使瞧出了此招的厉害,这才吓呆。幸好他所用兵器乃是铁尺般的圣火令,无锋无刃,赵明以身体抵在其上,竟不受伤,长剑刚向前刺出,后背已被辉月使抱住。

波斯三使联手迎敌,配合之妙,举世无俦。赵明一上来两招拚命打法,竟吓得三大高手乱了阵脚,直到此时,辉月使自后面抱住了赵明,别瞧她这么一抱似乎平平无奇,其实拿捏之准,不爽毫发,应变之速,疾如流星。赵明这一剑虽然凌厉,已然递不到妙风使身上,她但觉手臂一紧,心知不妙,顺着辉月使向后一拉之势,一剑便往自己小腹刺去。

这一招更是壮烈,属于武当派剑招,叫做“天地同寿”,却非张三丰所创,乃是殷利亨苦心孤诣的想了出来,本意是要和杨逍同赴地府之用。他自纪晓芙死后,心中除了*杨逍报仇之外,再无别念,但自知武功非杨逍之敌,师父虽是天下第一高手,自己限于资质悟性,无法学到师父的三四成功夫,反正只求*得杨逍,自己也不想活了,是以在武当山上想了三招拚命的打法出来。他暗中练剑之时,被张三丰见到,张三丰喟然叹息,心知此种事情难以劝喻,只是将这招剑法取了个“天地同寿”的名称,意思说人死之后,精神不杇,当可万古长春,实是*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悲壮剑招。殷利亨的大弟子在万法寺中施展此招,被苦头陀抢上救出,赵明却在此时使了出来。原来这一招专为刺*紧贴在自己身后的敌人之用,利剑穿过自己的小腹,再刺入敌人小腹,辉月使如何能够躲过?倘若妙风使并未吓傻,或是流风云使站得甚近,以他二人和辉月使如同联成一体的机警,当可救得二女性命。

但事与愿违,眼见倚天剑便要洞穿赵明和辉月使的小腹,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无忌冲穴功成,一伸手便将倚天剑夺了过去。

赵明用力一挣,脱出辉月使的怀抱,她动念迅速之极,取过张无忌手中的那枚圣火令,远远的掷了出去,叮的一声响,跌入了金花婆婆所布的尖针阵中。这圣火令波斯三使珍同性命,流云使和辉月使顾不得再和张无忌、赵明对敌,甚至顾不得妙风使的安危,一齐纵身过去捡拾。但只奔出丈余,便已到了尖针阵中。月黑风高,长草没膝,瞧不清楚圣火令和尖针的所在,两人只得一路拔针,一路摸索寻令。妙风使犹如大梦初醒,一声惊呼,跟了过去。

赵明为救张无忌的性命,适才这三招使得犹如兔起鹘落,绝无余暇多想一想,这时惊魂稍定,越想越是害怕,“嘤”的一声,投入了无忌怀中。无忌一手揽着她,心中说不出的感激,但知波斯三使一寻到圣火令,立时转身又回,忙道:“咱们快走!”回过身来,抱起身受重伤的殷离,向谢逊道:“谢大侠,眼前只有暂避其锋。”谢逊道:“是!”俯身替金花婆婆解开了穴道。无忌心想金花婆婆经过这场死里逃生的大难,自和谢逊前愆尽释。四个人下山走出数丈,无忌心想殷离虽是自己表妹,终是男女授受不亲,于是将她交给金花婆婆抱着。赵明在前引路,其后是金花婆婆和谢逊,无忌断后,以防敌人追击。回首但见波斯三使兀自弯了腰,在长草丛中寻觅。无忌这一役惨败,想起适才惊险,不禁心有余悸,又不知殷离受此重伤,是否能够救活。正行之间,忽听得谢逊一声暴喝,一拳向金花婆婆后心打了过去。

只见金花婆婆回手一撩,掠开了谢逊这一拳,已将殷离抛在地下,张无忌吃了一惊,飞身而上,但听谢逊喝道:“韩夫人,你何以又要下*手害殷姑娘?”金花婆婆冷笑道:“你*不*我,是你的事。我*不*她,却是我的事,你管得着我么?”张无忌道:“有我在此,须容不得你随便伤人。”金花婆婆道:“尊驾今日的闲事管得还嫌不够么?”张无忌道:“那未必都是闲事。波斯三使转眼便来,你还不快走?”金花婆婆冷哼一声,向西窜了出去,突然间反手掷出三朵金花,直奔殷离后脑。张无忌伸指弹去,只听得呼呼呼三声,那三朵金花回袭金花婆婆,破空之声,比之强弓发硬弩更加厉害。金花婆婆没料到这少年的内力竟是如此深厚,不敢伸手去接,急忙伏地而避。那三朵金花贴着她背心掠过,将她布衫后心整整齐齐的撕去了三条大缝。只吓得她心中乱跳,头也不回的去了。

张无忌伸手抱起殷离,忽听得赵明一声痛哼,弯下了腰,双手按住小腹。无忌道:“怎么了?”踏上两步,见她纤纤素手之上,满是鲜血,手指缝中尚不住有血渗出,原来适才这一招天地同寿,毕竟还是刺伤了她小腹。无忌心下甚惊,忙问:“伤得重么?”只听得妙风使在尖针阵中欢呼:“找到了,找到了!”赵明道:“别管我!快走,快走!”无忌一伸臂,将她也抱了起来,迈开大步,便往山下奔去。赵明道:“到船上!开船逃走。”张无忌应道:“是!”一手抱着殷离,一手抱着赵明,足底竟是丝毫不缓,疾驰下山。谢逊在他身后回护,心下暗自惊异:“这少年恁地了得,手中抱着二人,竟比我奔得还快。”无忌心乱如麻,手中这两个少女只要有一个伤重不救,都是毕生的大恨,幸好觉得二人身子都尚温暖,并无逐渐冷去之象。

那波斯三使找到圣火令后,随后追来,但这三人的轻功固然不及无忌,比之谢逊也有不迨。张无忌将到船边,高声叫道:“明明郡主有令:众水手张帆起锚,急速预备开航!”待得他和谢逊跃上船头,风帆已然开起。那梢公须得赵明亲口号令,上前请示。

赵明失血已多,只低声道:“听——听张公子号令——便是——”那梢公转舵开船,待得波斯三使追到岸边,海船离岸早已数十丈了。

张无忌将赵明和殷离并排放在船舱之中,小昭在旁相助,解开二人衣衫,露出伤口。无忌检视二人伤势,见赵明小腹上剑伤深及寸许,流血虽多,性命决可无碍。殷离三朵金花却都中在要害。金花婆婆下手极重,是否能救,实在难说,当下给二人敷药包扎。殷离早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赵明泪水盈盈,无忌问她觉得如何,她只是咬牙不答。

谢逊道:“曾少侠,谢某隔世为人,不意回到中土,尚能结识你这位义气深重的朋友。”无忌扶他坐在舱中椅上,伏地便拜,哭道:“义父,孩儿无忌不孝,没能早日前来相接,累义父受尽辛苦。”谢逊大吃一惊,道:“你——你说什么?”无忌道:“孩儿便是张无忌。”谢逊如何能信,只道:“你——你说什么?”无忌道:“拳学之道在凝神,意在力先方制胜——”滔滔不绝的背了下去,每一句都是谢逊在冰火岛上所授于他的武功要诀。背到百余句后,谢逊惊喜交集,抓住他的双臂,道:“你——你当真便是我那无忌孩儿?”无忌站起身来,搂住了他,将别来情由,拣要紧的说了一些,自己任明教教主之事,却暂且隐忍不说,以免义父叙教中尊卑,反向自己行礼。谢逊如在梦中,此时不由得他不信,只是翻来覆去的说道:“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猛听得后梢上众水手叫道:“敌船追来啦!”

张无忌奔到后梢一望,只见远远一艘大船,五帆齐张,乘风追至。黑夜之中瞧不见敌船船身,那五道白帆却是十分触目。无忌叫道:“熄灯!”顺手拾起梢公喝茶的茶碗,对准桅杆顶上的风灯砸去。呛当的一响,风灯熄灭,四下里登时漆黑一团,只是那风帆既大且白,苦于又不能收蓬。无忌望了一会,见敌船帆多身轻,越逼越近,心下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暗想只有让波斯三使上船,跟他们在船舱之中相斗,当可藉着船舱狭窄之便,使三人不易联手,作为障碍,逼令波斯三使各自为战。

布置方定,突然间轰隆一声巨响,船身猛烈一侧,若非舱中诸人个个武功高强,几乎站立不稳,跟着半空中海水倾潟,直泼进舱来。后梢水手高声大叫:“敌船开炮!敌船开炮!”原来这一炮打在船侧,幸好并未击中。赵明向无忌招了招手,无忌低头道:“别怕!”赵明声音微弱,道:“咱们也有炮!”这一言提醒了张无忌,当即奔上甲板,指挥水手搬开炮上的掩蔽之物,在大炮中装上火药铁弹,点燃药绳,砰的一声,一炮还轰了过去。只是这些水手都是赵明手下武士乔装,武功均虽不弱,发炮海战却是一窍不通,这一炮轰将出去,落在两船之间,水柱激起数丈,敌船可是晃也不晃。但这么一来,敌船见此间有炮,倒是不敢十分逼近。过不多时,敌船又是一炮轰来,正中船头,船上登时起火。

无忌忙指挥水手,提水救火,忽见上层舱中又冒出一个火头来。无忌双手各提一大桶水,踢开舱门,直泼进去,将火头浇灭了。烟雾中只见一个女子横卧榻上,正是周芷若,全身都已湿透。无忌抛下水桶,抢进房去,忙道:“周姑娘,你没事么?”周芷若点了点头,只是满头满脸都是水,模样甚是狼狈,见到无忌突然出现,惊异无比。她双手一动,呛啷啷一声响,原来手脚均被金花婆婆用铐镣铁炼锁着。无忌到下层舱中取过倚天剑来,削断铐镣。周芷若道:“张教主,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无忌还未回答,船身突然间激烈一震。周芷若被铐镣锁得久了,手脚都已麻木,足下一软,直扑在无忌怀里,无忌忙伸手扶住,窗外火光昭耀,只见她苍白的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再点缀着一点点水珠,竟似一株水仙花般清雅秀丽。无忌定了定神,说道:“咱们到下面船舱去。”两人刚走到舱门,只觉船只不住的团团打转,原来适才间敌船一炮打来,竟将此船的后舵打得粉碎,连舵手也坠海而死。

那梢公急了,亲自去装火药发炮,只盼一炮将敌船打沉,不住在炮筒中装填火药,用铁棍桩得实实的,举起火炮,点燃了药绳。蓦地里红光一闪,震天价一声大响,钢铁飞舞,那大炮登时震得粉碎。梢公和大炮旁的众水手个个炸得血肉横飞。原来那梢公一味求炮力威猛,火药装得多了数倍,炮弹射不出去,反将大炮炸碎。

张无忌和周芷若正走在甲板之上,只觉一般炽烈无比的热气冲来,将两人抛出甲板。无忌想也不想,右手伸出,抓住了一根帆索,左手刚好抓住周芷若的小腿,两人才算没有落海。但见船上到处是火,转眼即沉,一瞥眼,见左舷边缚着一条小船,叫道:“周姑娘,你跳进小船去——”这时小昭抱着殷离,谢逊抱着赵明,先后从下层舱中出来。原来适才这么一炸,船底炸了一个大洞,海水立时涌了进来。无忌待谢逊小昭一齐坐进小船,挥剑割断绑缚的绳索,拍的一响,小船掉入海中。无忌涌身轻轻一跃,跳入小船,抢过双桨,用力划动。

这时那海船烧得正旺,照得海面上一片通红,张无忌心想只须将小船划到火光照耀不到之处,波斯三使没有见到小船,必以为众人尽数葬身大海,就此不再追赶,当下全力扳桨。谢逊抄起一条船板帮着划水,那小船如箭向前飞驰,顷刻间出了火光圈外。只听那大海船轰隆、轰隆的猛响,船上藏着的火药不住爆炸,波斯三使的座船追到时不敢逼近,只是远远的停着监视,赵明携来的武士中有几名识得水性,泅水前往求救,都被波斯三使一一击死在海中。

张无忌和谢逊片刻也不敢停手,须知若在陆地之上,真被波斯三使追及,不得已时尚可决一死战。这时在茫茫大海之中,敌船只须一炮轰来,便是打在离小船数丈以外,潻浪激荡,这小船也是非翻不可。好在二人都是内力修长,直划了半夜,也不疲累。

到得天明,但见满天乌云,四下里都是灰蒙蒙的浓雾。无忌喜道:“这大雾来得真好,只须再有半日,敌人无论如何也找咱们不到的了。”只是其时正当隆冬,各人身上衣衫尽湿,张无忌和谢逊内力深厚,还不算怎样,周芷若和小昭被北风一吹,忍不住牙关打战。但小船上一无所有,谁也无法可想。无忌和谢逊早已脱下外衣,盖在赵明和殷离身上。不料屋漏又逢连夜雨,到得下午,狂风大作,大雨如注,那小船被风力所带,向南飘浮。木桨早已收起不划,四个人除下八只鞋子,拚命将船舱中所积的雨水泼到海中。谢逊终于会到无忌,心情极是畅快,眼前处境虽险,却是毫不在意,骂天叱海,在大雨中高声谈笑。小昭天真澜漫,竟也是言笑晏晏。只有周芷若自始自终默不作声,偶而和无忌目光相接,立即便转头避开。

谢逊说道:“无忌,当年我和你父母同乘海船出洋,中途遇到风暴,那可比今日厉害得多了。咱们后来上了冰山,以海豹为食。只不过当日吹的是南风,把我们送到了极北的冰天雪地之中,今日吹的却是北风。难道老天爷瞧着谢逊不顺眼,要再将我充军到南极仙翁府上,去住他二十年么?哈哈,哈哈!”他大笑一阵,又道:“当年你父母一男一女,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你却带了四个女孩子,那是怎么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周芷若满脸通红,低下了头。小昭却是神色自若,说道:“谢老爷子,我是服侍公子爷的小丫头,不算在内。”赵明受伤虽然不轻,却是一直醒目,突然说道:“谢老爷子,你再胡说八道,等我伤好了,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谢逊伸了伸舌头,笑道:“你这女孩子倒厉害。”他突然收起笑容,沉吟道:“嗯,昨晚你拚命三招,第一招是昆仑派的『玉碎昆岗』,第二招是崆峒派的『人鬼同途』,第三招是什么啊,老头子孤陋寡闻,可听不出来了。”赵明暗暗心惊:“怪不得这位金毛狮王当年名震天下,闹得江湖上天翻地覆。他双目不能视物,却能猜到我所使的两记绝招,当真名不虚传。”便道:“这第三招是武当派的『天地同寿』,似乎是新创招数,难怪老爷子不知。”谢逊叹道:“你出全力相救无忌,当然很好,可是又何必拚命,又何必拚命?”赵明道:“他——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心中迟疑下面这句话是否该说,终于忍不住哽咽道:“他——谁叫他这般情致缠绵的——抱着——抱着殷姑娘。我是不想活了。”说完这句话,已是泪下如雨。四人一听之下,无不愕然,谁也没想到这位年轻姑娘竟会当众吐露心事。殊不知赵明是蒙古少女,本和中土深受礼教陶冶的女子大异,要爱便爱,要恨便恨,绝无丝毫忸怩作态,加之扁舟浮海,大雨当头,每一刻都能舟覆人亡,谁都不知究竟还能活多少时候。

赵明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送入张无忌耳中,使他心情大是激荡,心想:“赵姑娘说来是我的大敌,这次我随她远赴海外,主旨乃在迎接义父,那想到她对我竟是一往情深如此。”情不自禁,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嘴唇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下次无论如何,不可以再这样了。”赵明当众吐露心,话儿一说出口,心中已是好生后悔,心想女孩儿家没遮拦,这种言语如何可以自己说将出来,岂不是让他轻贱于我?忽听张无忌如此深情款款的叮嘱自己,不禁又惊又喜,又羞又爱,心下说不出的甜蜜,自觉昨晚三次出生入死,今日海上飘泊受苦,一切都不枉了。

大雨下了一阵,渐渐止歇,浓雾却是越来越重,蓦地里刷的一声,一尾三十来斤的大鱼从海中跃将起来。谢逊右手伸出,五指插入鱼腹,将那鱼抓入船中,众人都是喝一声采。小昭拔出长剑,将大鱼部腹刮鳞,切成一块块地。各人实在饿了,虽是生鱼腥味极重,只得勉强也吃了一些,谢逊却是特别吃得津津有味,他荒岛上住了二十余年,什么苦也吃过了,岂在乎区区生鱼?何况生鱼肉只须多嚼一会,惯了鱼腥气息之后,自有一股鲜甜的味道。海上波涛渐渐平静,大家吃鱼后闭上眼养神,小昭第一个先行睡着。赵明握着无忌的手不放,过了一会,心中平安,也慢慢的睡去了。各人昨天这一日一晚的激斗,真是累得心力交疲,周芷若和小昭虽未出手接战,但所受惊吓也着实不小。大海轻轻晃小舟,有如摇蓝,舟中六个人先后入睡。

这一场好睡,足足有四五个多辰。谢逊年老先醒,耳听得五个青年男女缓缓的呼吸之声,和海上风声相应和。赵明和殷离受伤之后,气息较促,周芷若却是轻而曼长。张无忌一呼一吸之际,若断若续,竟无明显分界,谢逊听得暗暗惊异:“这孩子内力之深,实是我生平从所未遇。”小昭的呼吸一时快,一时慢,和常人大不相同,显是练着一种极特异的内功,谢逊眉头一皱,想起一事,心道:“这可奇了,难道这孩子竟是——”忽听得殷离喝道:“张无忌,你这臭小子,干么不跟我上灵蛇岛去?”无忌、赵明、周芷若、小昭等被她这么一喝,一齐惊醒。只听她又道:“我独个儿在岛上寂莫孤单——你干么不肯来陪我?你——你这臭小子,我一剑宰了你——把你斩成十七八块,丢到海中喂鱼,你——你——”无忌伸手一摸她的额头,竟是着手火烫,知她重伤后发烧,说起胡话来了,无忌虽然医术通神,但小舟中无汤无药,实是束手无策,只得撕下一块衣襟,浸湿了水,贴在她的额上。殷离胡话不止,忽然大声惊醒:“爹爹,你—你别*妈妈,别*妈妈!二娘是我害的,你只管*我好了,跟妈妈毫不相干——妈妈死啦,妈妈死啦!是我害死了妈妈!呜呜呜呜——”哭得十分伤心,无忌柔声道:“蛛儿,蛛儿,你醒醒。你爹不在这儿,不用害怕。”殷离怒道:“是爹爹不好,我才不怕他呢!他娶二娘、三娘?一个人娶了一个妻子难道不够么?爹爹,你三心两意,喜新弃旧,娶了一个女人又娶一个,害得我妈好苦!你不是我爹爹,你是天下的负心男儿,是大恶人!”

无忌听得惕然心惊,只吓得面青唇白。原来他适才间刚做了一个好梦,梦自己娶了赵明,又娶了周芷若,殷离浮肿的相貌也变得美了,和小昭一起也都嫁了自己。在白天从来不敢转的念头,在睡梦中忽然都成为事实,只觉得四个少女个个都好,自己都舍不得和她们分离。他安慰殷离之时,脑海中依稀还存留着梦中带来的温馨甜蜜意。

这时无忌听到殷离恶毒地咒骂父亲的言语,忆及昔日在西域光明顶上所见所闻,殷离因不忿母亲受欺,*死了父亲的爱妾,自己母亲因此自刎,以致舅父殷野王要手刃亲生女儿。这件惨不忍闻的伦常大变,皆因殷野王用情不专、多娶妻妾之故。他向赵明瞧了一眼,情不自禁的又向周芷若瞧了一眼,想起昨宵的绮梦,内心深处羞惭。

只听殷离咕咕噜噜的说了一些呓语,忽然很苦楚的哀求起来:“无忌,你跟我去啊,跟我去啊。你在我手背上这么狠狠的咬了一口,我一点也不恨你。我会一生一世的服侍你、体贴你,当你是我的主人。你别嫌我相貌丑陋,我只要你喜欢,宁愿散了全身的武功,弃去千蛛剧毒,跟我初见你时一模一样——”这番话说得娇柔婉转,无忌那想到这位表妹行事任性异常,喜怒不定,怪僻乖张,内心竟是这般的温柔,当日蝴蝶谷中一会,她居然会对自己情有独钟,如此的始终不忘,只听她又道:“无忌,我到处找你,走遍了天涯海角,听不到你的消息,后来才知你已在西域坠崖身亡。我在西域遇到了个少年曾阿牛,他武功既高,人品又好,说过要娶我为妻了。”赵明等都知曾阿牛便是无忌的化名,一齐向他瞧去。无忌满脸通红,狼狈之极,此时殷离神智昏迷,反不能阻止她不说,倘若出手点她哑穴,她重伤之际,于她身子有损,在赵明、周芷若、小昭三人异样的目光注视之下,真恨不得跳入大海,待殷离清醒之后这才上来。

只听得殷离喃喃又道:“那个阿牛哥哥对我这样说:『姑娘,我诚心愿意,娶你为妻,只盼你别说我配。』他说:『从今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欺侮你,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去了从前的苦处。』无忌,阿牛哥哥的人品可比你好得多啦,他的武功比什么峨嵋派的灭绝师太都强。可是我心中自从有了你这个狠心短命的小鬼,便没答应跟他。你短命死了,我便给你守一辈子的活寡。无忌你说,阿离待你好不好啊?当年你不睬我,现在心里可后悔不后悔啊?”

无忌初时听她复述自己对她所说的言语,只觉十分尴尬,但后来越听越是感动,禁不住泪水涔涔而下,只听殷离轻轻的说道:“无忌,你在幽冥之中,寂寞么?孤单么?我跟婆婆到北海冰火岛去找到了你的义父,再要到武当山去扫祭你父母的坟墓,然后到西域你丧生的雪峰上跳将下去,伴你在一起。不过那是要等婆婆百年之后,我不能先来陪你,撇下她孤零零的世上受苦。婆婆待我很好,苦不是她救我,我早给爹爹*了。我为了你义父,背叛婆婆,她一定恨我得紧。”在她心中,无忌早已是阴世为鬼,但无忌本人却明明坐在她身旁。她伤中昏迷,本该语无伦次,前言不接后语,但乱七八糟的瞎说一顿后,跟着的说话便有条有理,和好人无异,这般和一个鬼魅温柔软语,海上月明,静夜孤舟,听来实是十分的凄迷。要知殷离十年来这般自言自语的惯了,只须一有空间,便独个儿和心目中的无忌说话,吐露心事。她半生说的便是这种话,已是熟极而流,精神一失节制,自然而然的便说出口来。

她接下去的说话却又是东一言,西一语的不成连贯,有时惊叫,有时怒骂,这少女年纪虽轻,心中却已压抑了无穷的无尽的愁苦。这样乱叫乱喊好一阵,终于声音渐低,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第八十二回 美若天仙

五人相对不语,各自想着各人的心事,波涛轻轻打着小舟,只觉清风明月,万古常存,人生忧患,实是无穷。忽然之间,一声极温柔、一声极细致的歌声散在海上:“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却是殷离在睡梦中低声唱着小曲。

曲声入耳,张无忌心头心凛,记得在光明顶上秘道之中,出口被成昆堵死,眼见无法脱身,小昭也曾唱过这个曲子,不禁向小昭望去。目光下只见小昭正自痴痴瞧着自己,和他目光一相对,立时转头避开。殷离唱了这几句小曲,接着大唱起歌来,这一回的歌声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和中土的曲子截然不同,竟如初闻圣火令相击时的震人心弦,细辨她的歌声,辞意也和小昭所唱的相同:“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她翻翻覆覆的唱着这两句曲子,越唱越低,终于歌声随着水声风声,消没无踪。各人想到生死无常,一个人飘飘入世,实不知来自何处,不论你如何的英雄豪杰,到头来不免一死,飘飘出世,又如清风之不知吹向何处,无忌只觉掌里赵明的纤指如冰,微微颤动。

谢逊忽道:“这首波斯小曲,是韩夫人教她的,二十余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在光明顶上也听到过一次。唉,想不到韩夫人绝情如此,竟会对孩子痛下毒手。”赵明道:“老爷子,韩夫人怎会唱波斯小曲,这是明教的歌儿么?”谢逊道:“明教传自波斯,这首波斯曲子,和明教有些渊源,却不是明教的歌儿。这曲子是两百多年前波斯一位最著名的诗人峨默做的,据说波斯人个个会唱。当日我听韩夫人唱了这歌,心下难以自己,问起此歌的来历,她曾详细说给我听。

“其时波斯大哲野芒设帐授徒,门下有三位杰出的弟子。峨默擅于文学,尼若牟擅于政事,霍山擅于武功。三人意气相投,相互誓约,他年祸福与共,富贵不忘。后来尼若牟青云得意,竟做到教主的首相。他两个旧友前来投奔,尼若牟请于教主,授了霍山的官职。峨默不愿居官,只求一笔年金,以便静居研习天文历法。饮酒吟诗。尼若牟相待甚厚。

“不料霍山雄心勃勃,不肯久居人下,阴谋叛变。事败后结党据山,成为威震天下的一个宗派首领。该派专以*人为务,名为依斯美良派,十字军时,西域提起『山中老人』霍山,无不心惊色变。其时西域各国君王,丧生于『山中老人』手下者,不计其数。韩夫人言道,极西海外,有一大国,名曰英格兰,该国国王爱德华得罪了山中老人,被他遣人行刺。那霍山手下武士武功卓绝,爱德华王的卫士抗御不敌,国王身中毒刃,幸得王后舍身救夫,吸去国王伤口中毒液,国王方得不死。(金庸按:此事见新英国正史。)霍山不顾旧日恩义,更遣人刺*波斯首相尼若牟。这位波斯首相临死之时,口吟峨默的诗句,那便是这两句『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了。(金庸按:峨默绝句传诸后世者共一百零一首,我国有郭沫若等人的翻译。)韩夫人又道,后来『山中老人』一派的武功,为波斯明教中人习得。波斯三使的功夫诡异古怪,当是这山中老人的一派相传了。”

赵明问道:“老爷子,这个韩夫人的性儿,倒很像那个山中老人。你待她仁至义尽,她却阴谋加害于你。”谢逊叹道:“世人以怨报德,原是寻常得紧,岂足深怪?”赵明低头沉吟半晌,忽然说道:“这位韩夫人位列明教四王之首,武功却不见得高于老爷子啊。昨晚与波斯三使动手之际,她何以又不使千蛛绝户手的毒招?”

谢逊道:“千蛛绝户手?韩夫人不会这等功夫啊。似她这等绝色美人,爱惜容颜过于性命,怎肯练这种功夫?”无忌、赵明、周芷若等都是一怔,心想金花婆婆相貌丑陋,从她目前的模样瞧来,即使再年轻三四十岁,也决计谈不上“绝色美人”四字,鼻低唇厚,四方脸蛋,耳大招风,这面型是改变不来的。赵明笑道:“老爷子,我瞧金花婆婆美不到那里去啊。”谢逊道:“什么?紫衫龙王美若天仙,二十余年前乃是武林中第一美人,就算此时年事已高,当年风姿仍当仿佛留存——唉,我只是看不到吧了。”

赵明听他说得郑重,隐约觉得其中颇有蹊跷,金花婆婆竟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首的紫衫龙王,已是一奇,而这个丑陋佝偻的病驱,居然是当年武林中的第一位美人,更是令人难以置信。她沉吟一会,道:“老爷子,你名震江湖,王盘山扬刀立威,天下莫不知闻,武功之高,那是不消说的了。白眉鹰王自创教宗,与六大门派分庭抗礼,角逐争雄,垂二十年。青翼蝠王神出鬼没,那日在万法寺中威吓于我,要毁我容貌,今日思之,常有余悸,金花婆婆武功虽高,机谋虽深,但要位列三位之上,未免不称,却不知是何缘故?”谢逊道:“那是殷兄、韦贤弟和我三人甘心情愿让她的。”赵明道:“为什么?”突然格格一笑,道:“因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三位大英雄都甘心拜服于石榴裙下么?”她是番邦女子,不拘尊卑之礼,心中想到,便肆无忌惮的对谢逊开起玩笑来。

那知谢逊并不着恼,反而叹了口气,道:“甘心拜服于石榴裙下的,岂止三人?其时教内教外,盼获黛绮丝之青睐者,便说一百人,只怕也是少了。”赵明道:“黛绮丝?这就是韩夫人么?这名字好怪。”谢逊道:“她来自波斯,这是波斯名字。”无忌、赵明、周芷若都吃了一惊,齐声道:“她是波斯人么?”谢逊奇道:“难道你们都瞧不出来么?”她是中国人和波斯女子的混种,头发和眼珠都是黑的,但高鼻深目,肤色如雪,和中原女子大异,一眼便能分辨。赵明道:“不,不!她是塌鼻头,眯着一对小眼,跟你所说的完全不同。张公子,你说是不是?”无忌道:“是啊。难道她也像苦头陀一样,故意自毁容貌?”谢逊道:“苦头陀是谁?”无忌道:“便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当下将范遥自毁容貌,到汝阳王府去卧底之事,简略说了一些。谢逊叹道:“范兄此举,苦心孤诣,大有功于本教,实非常人所能。唉,这也出于韩夫人之所激啊。”赵明好奇心起,道:“老爷子,你别吞吞吐吐的卖关子了,从头至尾的说给咱们听吧。”

谢逊“嗯”了一声,仰头向天,怔怔的半晌,缓缓的道:“二十余年之前,那时明教在杨破天教主统领之下,好生兴旺。这日光明顶上突然来了三位波斯胡人手持波斯总教教主手书,谒见杨教主。那书信中言道,波斯总教中有一位净善使者,原是中华人氏,到波斯久居其地,加入明教,颇建功勋,娶了一个波斯女子为妻,生有一女。这位净善使者于一年前逝世,临死时心怀故土,遗命要女儿回归中华。总教教主尊重其意,遣人将她女儿送来光明顶上,盼中土明教善予照拂。

“杨教主自是一口答应,请那女子进来。那少女一进厅堂,登时满堂生辉,但见她容色照人,明艳不可方物。当她向杨教主盈盈下拜之际,大厅上左右光明使、三法王、五散人、五行旗使,无不震动。护送她来的三个波斯人在光明顶上留了一宵,翌日便即拜别。这位波斯艳女黛绮丝便在光明顶上住了下来。”

赵明笑道:“老爷子,那时你对这位波斯艳女深深钟情了,是不是,不用害羞,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吧。”谢逊摇头道:“不!那时我正当新婚,和妻子极是恩爱,妻子又怀了孕,我怎会生有他念?”赵明“哦”了一声,暗悔失言,她知谢逊的妻儿均是为成昆所*,这时无意间提起,不免触动他的心境,忙道:“对啦,对啦!怪不得她说,当年她嫁与银叶先生,光明顶人人反对,只有杨教主和你仍是待她很好。想来杨教主的夫人不但是位美人儿,而且为人很厉害,收得丈夫服服贴贴了。”谢逊点头道:“你所料不错。杨教主慷慨豪侠,黛绮丝的年纪足可做他女儿。何况波斯总教教主托他照拂,杨教主待她自是仁至义尽,决计不存歹意。杨夫人是教主的师妹,也就是我的师叔。杨教主、成昆、杨夫人是同门师兄妹,杨教主是我大师伯,当年指点过我不少武功,他老人家待我极好的。”成昆*他全家这场血海深冤,虽然在他心底仇恨愈久愈深,但口中提到成昆的名字之时,却是淡淡的一言带过,便似说到一个平常人一般。

赵明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位光明右使范遥,据说年青时是个美男子,他对黛绮丝一定是很倾心的了?”谢逊点头道:“那是一见钟情,终于成为铭心刻骨的相思。其实何止范兄如此,见到黛绮丝之美色而不动心的,只怕很少。不过明教教规很严,大家对杨教主又是敬而且畏,人人以礼自持,就是谁对黛绮丝致思慕之忱的,也都是未婚男子,不料黛绮丝容貌虽美,对任何男子都是冷若冰霜,丝毫不假以辞色,不论是谁对她稍露情意,便被她当众痛斥一顿,令那人羞愧无地,难以下台。杨夫人有意替她撮合,想要她嫁与范遥为室。黛绮丝竟是一口拒绝,说到后来,她竟当众横剑自誓,说她是决计不嫁人的,如果有逼她成婚,她是宁死不屈。这么一来,众人的心也都冷了。

“过了半年,有一天海外灵蛇岛来了一人,自称姓韩,名叫千叶,是杨教主当年仇人的儿子,上光明顶为父报仇。众人一看这姓韩的青年人貌不惊人,居然敢单身来向杨教主挑战,无不哈哈大笑。但杨教主却神色严肃,接以大宾之礼,大排筵席的款待。原来杨教主当年和他父亲一言不合动手,以一掌『大九天手』击得他父亲重伤。当时他父亲言道,日后必报此仇,只是自知自己武功已无法再进,将来不是叫儿子来,便是叫女儿来。杨教主道: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他必奉让三招。那人道:招是不须让的,但如何比武,却要他子女选定。杨教主当时便答应了。事过十余年,杨教主早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那知这姓韩的果然遣他儿子前来。

“众人都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此人竟敢孤身上得光明顶来,必有惊人的艺业。但杨教主功力之深,几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武林中再高的能手,也未必胜得他一招半式。这姓韩的能有多大年纪,便有三个五个一齐围攻,杨教主也不肯放在心上。所担心的只是不理他要出什么为难的题目。

“到第二天上,那韩千叶当众说明昔日的约言,先把言语挤住杨教主,令他无从食言,然后说了题目出来。原来他要和杨教主同入光明顶上的碧水寒潭之中,一决胜负,输了的当众自刎。

“他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惊得呆了。须知那碧水寒潭冰冷澈骨,虽在盛暑,也是无人敢下,何况其时正当隆冬?杨教主武功虽高,却是不识水性,这一下到碧水寒潭之中,不用比武,冻也冻死了,淹也淹死了。只听得议事厅中,群雄齐声斥责。”

张无忌道:“这件事当真为难得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杨教主当年曾答应过那姓韩的,比武的方法由他子女选择,这韩千叶选定水战,按理说杨教主无法推诿。”赵明反握他的手掌,捏了一捏,轻轻笑道:“是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身为明教教主之人,岂能食言而肥,失信于天下?答应了人家的事,总当做到。”

她这话说的是张无忌,再提一下二人之间的誓约。谢逊却那里知道,便道:“正是如此。当日韩千叶朗声说道:『在下孤身上得光明顶来,原没盼望能活着下山。众位英雄豪杰尽可将在下乱刀分尸,除了明教之外,江湖上谁也不会知晓。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此区区一人,有何足道?各位要*便*,多言无益?』众人一听,倒是不便再说什么了?”

“杨教主沉吟半晌,说道:『韩儿,在下当年确与令尊有约。好汉子光明磊落,这场比武是在下输了。你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韩千叶手腕一翻,亮出一柄晶光灿烂的匕首,对准自己心脏,说道:『这匕首是先父遗物,在下只求杨教主向这匕首磕上三个响头。』群雄一听,无不愤怒,堂堂明教教主,岂能受此屈辱?但杨教主既然认输,按照江湖规矩,不能不由对方处置。眼前情势已是十分明白,韩千叶此番是拚死而来,受了杨教主这三个头后,他立即以匕首往自己心口一插,以免死于明教群豪的手下。

“霎时之间,大厅中竟无半点声息。光明左右使逍遥二仙、白眉鹰王殷兄、彭莹玉和尚等人,平素均是足智多谋,但当此难题,却也是一筹莫展。韩千叶此举,明明是要逼死杨教主,以报父亲当年一掌之仇,然后自*。便在这局势紧张万分之际,黛绮丝忽然越众而前,向杨教主道:『爹爹,他人生了个好儿子,你难道便没生个好女儿?这位韩爷为他父亲报仇,女儿就代爹爹接他招数。上一代归上一代,下一代归下一代,不可乱了辈份。』众人一听,都是一愕:『怎么她叫杨教主作爹爹?』但立即会意:『黛绮丝是冒充教主的女儿,以解此厄。』但各人心中均想:『瞧她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知是否会武?就算会武,未必能高,至于入碧水寒潭水战,那是更加不必谈起。』

“杨教主尚未回答,韩千叶冷笑道:『姑娘要代父接招,亦无不可。倘若姑娘输了,在下仍是要杨教主向先父的匕首磕三个头。』他眼见黛绮丝既美且弱,那里将她放在眼下?黛绮丝道:『若是尊驾输了呢?』韩千叶道:『要*要剐,悉听尊便。』黛绮丝道:『好!咱们便去碧水寒潭!』说着当先便行。杨教主忙摇手道:『不可!此事不用你牵涉在内。』黛绮丝道:『爹爹,你不用担心。』跟着便盈盈拜了下去,这一拜等于是拜杨教主作为义父。

“杨教主见她显是满有把握,兼之除此之外,亦无他法,只得听她主张。当下众人一齐来到山北的碧水寒潭。其时北风正烈,只到潭边一站,已是寒气逼人,内力稍差的便已觉得不大受用。潭水早已结成厚冰,望下去碧沉沉地,深不见底。杨教主心想不该为了自己之事要黛绮丝为他送命,昂然说道:『乖女儿,你这番好意,我心领了,我去接韩兄的高招。』说着除下外袍,取出一柄单刀,他是决意往潭中一跳,从此不再起来了。黛绮丝微微一笑,说道:『爹爹,女儿从小在海边长大,精熟水性。』说着抽出长剑,飞身跃入潭中,站在冰上,剑往冰上划了一个尺许见方的圈子,左足踢上,当的一声轻响,已是踏低那块圆冰。身子沉入了潭中。”

其时海上寒风北来,拂动各人的衣衫,谢逊说道:“当时碧水寒潭之畔的情景,今日思之,便如是昨天刚过的事一般。黛绮丝那日穿了一套淡紫色的衣衫,她在冰上这么一站,当真胜如凌波仙子,突然间无声无息的破冰入潭,旁观群豪,无不惊异。那韩千叶一见黛绮丝入水的身手,脸上狂傲之色登时收起,手执匕首,跟着跃入了潭中。

“那碧水寒潭色作深绿,从上边望不到二人相斗的情形,但见潭水不住晃动。过了一会,晃动渐停,但不久潭水又激荡起来。明教群豪都是极为担心,眼见他二人下潭已久,在水底岂能长久停留?又过一会,突然一缕殷红的鲜血,从绿油油的潭水中渗将上来。众人更是忧患,不知受伤的是韩千叶,还是黛绮丝。蓦地里忽喇一声响,韩千叶从冰洞中跳了上来,不住的喘息。众人见他先上,一齐大惊,齐问:『黛绮丝呢?黛绮丝呢?』只见他空着双手,他那柄匕首却反插在他左胸,两边脸颊上长长的各划着一条伤痕。众人正当惊异间,黛绮丝犹似飞鱼出水,从潭中跃上,长剑护着身子,在半空中悠闲地转了个圈子,这才落在冰上。群豪欢声大作。杨教主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谁都不能料到,这样千娇百媚的一位姑娘,水底功夫竟是这般了得。黛绮丝向韩千叶瞧了一眼,说道:『这人水性不差,念他为父报仇的孝心,对教主无礼之罪,便饶过了吧?』杨教主自然答允,命神医胡青牛替他疗伤。

“当晚光明顶上大排筵席,人人都说黛绮丝是明教大大的功臣,若非她挺身出来解围,杨教主一世英名付于流水。当下安排职司,杨夫人赠了她一个『紫衫龙王』的美号,和鹰王、狮王、蝠王三王并列。咱们三王心甘情愿,让她位列四王之首,须知她今日这场大功,可将三王过去的功绩都盖下去了。

“不料碧水寒潭这一战,结局竟是大出各人意料之外,韩千叶虽然败了,不知如何,竟是赢得了黛绮丝的芳心。想是黛绮丝每日前去探伤,病榻之畔,因怜生爱,从歉种情,等到韩千叶伤愈,黛绮丝忽然禀明教主,要下嫁这个青年。各人听到这个讯息,有的伤心失望,有的愤恨填膺。这韩千叶是本教大敌,当日逼得本教自教主以下,人人狼狈万状,黛绮丝忽要嫁他,自然谁都不喜。有些脾气粗暴的兄弟,当面便出言侮辱。黛绮丝的性子极是刚烈,仗剑站在厅口,朗声说道:『从今而后,韩千叶已是我的夫君。那一位侮辱韩郎,便来试试紫衫龙王长剑!』众人见事情已是如此,只有恨恨而散。她与韩千叶的婚礼极是简单,众兄弟倒有一大半没去喝喜酒。只有杨教主和我感谢她这场解围之德。出力助她排解,使她平安成婚,没出什么岔子。但韩千叶想要入我明教,终于以反对的人太多,杨教主也不便过拂众意。

“事过不久,杨教主突然失踪,光明顶上人心惶惶,众人四下追寻之际,光明右使范遥竟见韩夫人黛绮丝从秘道出来。”张无忌一凛,道:“她从秘道中出来?”谢逊道:“不错。明教教规极严,这秘道只有教主一人,方能去得。范遥惊怒之下,当即上前责问。韩夫人说道:『我已犯了本教的重罪,要*要剐,悉听尊便。』当晚群豪大会,韩夫人仍旧是这几句话,问她入秘道去干什么,杨教主到底去了何处,她说一概不知,至于私入秘道之事,一人作事一身当,多说无益。按理她不是自刎,便当自断一肢,但一来范遥旧情不忘,竭力替她遮掩,二来我在旁说情,群豪才议定罚她禁闭十年,以思己过。那知黛绮丝说道:『杨教主不在此处,谁也管不着我。』”

张无忌问道:“义父,韩夫人私进秘道却是为何?”谢逊道:“此事说来话长,明教之中,只我一人得知。当时大家疑心当与杨教主夫妇失踪有关,但我力证绝无牵连。光明顶大厅之中,群豪三言两语,越说越僵,终于韩夫人破门出教,说道自今而后,再与中土明教没有干系。她是最先倒出明教之人,即日与韩千叶飘然下峰,不知所踪。此后教中众兄弟寻觅教主不得,过了数年,为争教主之位,事情越来越僵。白眉鹰兄竟又破门,自创白眉一教。我苦苦相劝,他坚执不听,哥儿俩竟致翻脸。二十余年前王盘山白眉教扬刀立威,金毛狮王赶去踢他场子,一来是冲着屠龙刀,二来也是为了出一出当年的恶气,存心要给殷兄下不了台,让他知道离了明教之后,未必能成什么大事。唉,今日思之,却未免太过意气用事了!”

他长长一声叹息之中,蕴藏着无尽辛酸往事,无数江湖风波。

各人沉默半晌,赵明说道:“老爷子,后来金花银叶,威震江湖,怎地明教中人都认她不出么?那银叶先生,自必是韩千叶了,他又怎生中毒毙命?”谢逊道:“这中间的经过情形,我便毫不知情。想是他夫妇二人在江湖上行道之时,尽量避开了明教中人。”张无忌拍腿道:“不错。金花婆婆从来不与明教中人朝相。六大派围攻明教之时,她虽到了光明顶上,却不上峰赴援。”赵明沉吟道:“可是紫衫龙王姿容绝世,怎能变得如此丑陋?那又不是脸上有什么毁损。”谢逊道:“依我猜测,她必是用什么巧妙法儿,改易了面容。要知韩夫人一生行事怪僻,其实她内心有说不出的苦处。她毕生在逃避波斯总教来人的追寻,那知临到暮年,还是无法逃过。”无忌和赵明齐问:“波斯总教何事寻她?”

谢逊道:“这是韩夫人一件最大的秘密,本来是不该说的,但我盼望你们回去灵蛇岛救她?那是非说不可。”赵明惊道:“咱们再回灵蛇岛去?斗得过那波斯三使么?”谢逊不答她的问话,自行叙述往事:“千百年来,中土明教的教主例由男子出任,波斯总教的教主却一贯是女子。不但是女子,而且是不出嫁的处女。总教的经典中特别郑重规定,由圣处女任教主,以维护明教的神圣贞洁。每位教主接任之后,便即选定教中高职人士的女儿,称为『圣女』。此三圣女领职立誓,游行四方,为明教立功积德,当教主逝世,教中长老聚会,汇论三圣女所立功德高下,选定立功之圣女继任教主。但若此三位圣女中有那一人失却贞操,便遭焚身之罚,纵然逃至天涯海角,教中也必遣人追拿,以维圣教贞善——。”

他说到这里,赵明失声说道:“难道那韩夫人是总教三圣女之一?”谢逊点头道:“正是!当范遥发见她入秘道之前其实我已先行发觉。韩夫人当我是个知己,便将事实真相,一一告知我。她在碧水寒潭与韩千叶相斗,水中肌肤相接,竟然情不禁,日后病榻相慰,终成冤孽。两人成婚之后,她知总教有一日会遣人前来追查,只盼为总教立一大功,以赎罪愆。她偷入秘道,为的是找寻『乾坤大挪移』的武功秘谱。这是总教失传已久的武功心法,中土明教却尚有留存。总教所以遣她前来光明顶,其意便在于此。”

张无忌“啊”的一声,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情事颇为不妥,但到底何事,一时却想不明白。只听谢逊道:“韩夫人数次偷入秘道,始终找不到这武功心法。我知悉后郑重告诫她,此事犯我教中大规,实难宽容——”

赵明忽然插嘴道:“啊,我知道啦。韩夫人所以决意破门出教,为的是要继续偷入秘道,她既然不是明教中人,再入秘道便不受什么拘束了。”谢逊道:“赵姑娘当真聪明得紧。但光明顶是本教根本重地,岂容外人任意来去?当时我也猜到了她的用意,韩夫人下山之后,我亲自守住秘道口,韩夫人曾私自上山三次,每次都见到我,这才死了这条心。”他抬起了头,似乎在想着一件什么事,突然问道:“那波斯三使的服色,和中土明教可有什么不同么?”张无忌道:“他们都是身穿白袍,袍角上也绣有红色火焰——嗯,白袍上滚着黑边,这是唯一小小的不同。”谢逊一拍船舷,说道:“是了。总教教主逝世。西域之人,以黑色为丧服,白袍上镶以黑边,那是丧服。他们要选立新教主,是以万里迢迢的到中土来追查韩夫人的下落。”

张无忌道:“韩夫人既是来自波斯,必当知晓波斯三使怪异的武功,怎地不到一招,便给他们制住?”赵明笑道:“你笨死啦。韩夫人这是假装。她要掩饰自己的身份,自不能露出懂得波斯派武功。依我猜想,谢老爷子倘若听从波斯三使的言语,下手*她,韩夫人当有脱身之计。”谢逊摇头道:“她不肯显示自己身份,那倒不错。但说被波斯三使点中穴道之后,立即能够脱身,却也未必。她是宁可被我一刀*死,不愿遭那烈火焚身之苦。”赵明道:“我说中土明教的邪教,那知波斯明教更是邪得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处女来做教主?为什么要将失贞的圣女用火烧死?”谢逊斥道:“小姑娘胡说八道。每个教派都有历代相传的规矩仪典。和尚尼姑不能婚嫁,不可吃荤,那也不是规矩么?什么邪不邪的?”

突然间格格声响,殷离牙关互击,不住寒颤。张无忌一摸她的额头,却仍是十分烫手,显是寒热交攻,病势极重,说道:“义父,孩儿也想回灵蛇岛去。殷姑娘伤势不轻,非觅药救治不可。咱们尽力而为,便救不得韩夫人,也当救了殷姑娘。”谢逊道:“不错。这位殷姑娘对你如此情意深重,焉能不救?周姑娘、赵姑娘你两位意下如何?”赵明道:“殷姑娘的伤是要紧的,我的伤是不要紧的。不回灵蛇岛去那怎么成。”周芷若淡淡的道:“老爷子说回去,咱们便回去。”张无忌道:“须待大雾散尽,见到星辰,始辨方向。义父,那流云使连翻两个空心斛斗,却能以圣火令伤我,那是什么缘故?”当下两人研讨波斯三使武功的家数,赵明所学甚博,偶尔也参酌所见,但谈了半天,终是摸不到三人联手功夫的要旨所在。

海上大雾,直至阳光出来方散。无忌道:“咱们自北方南来,现下该当向西北划去才是。”他和谢逊、周芷若、小昭四人轮流划船。来时顺风,此番以人力划回,实是大非易易,好在张无忌和谢逊固是内力深厚,周芷若和小昭也有相当修为,扳桨划船,只当是锻炼武功,一连数日,一叶孤舟,破浪北行。

这几日中,谢逊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波斯三使怪异的武功,除了向无忌询问几句之外,什么话也不说。到得第六天傍晚,谢逊忽然仔细盘问周芷若所学到的峨嵋派功夫,周芷若据实以答。两人一问一答,直谈到深夜。谢逊神情之间,甚是失望,说道:“少林、武当、峨嵋三派武功,均和九阳真经有关,和无忌所学一般,都偏自阳刚一路。倘若张三丰真人在此,以他阳刚阴柔无所不包的博大武学,与无忌联手,那么阴阳配合,当可击溃波斯三使。但远水救不着近火,韩夫人如落入波斯三使手中,那便如何是好?”周芷若忽道:“老爷爷,听说百年前武林之中,有些高人精通九阴真经,可有这件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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