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莉特·塔布曼。东方IC 资料
《地下铁道》书封
共同的开端
“是谁在船上成了我的同伴,是谁顺着岩石逃走了,还有是谁被留在了船上——我无从知道;但最终,他们都迷失了。”
——《地下铁道》
我们可能听过这样的故事:
15世纪欧洲商人首次登陆非洲起,这片大陆上成千上万的人力就变成了欧洲人眼中最宝贵的财富。欧洲商船载满火药、兵器、朗姆酒、衣服而来,用商品换取奴隶。那些奴隶猎人抓来男男女女,用铁链子将他们绑成一串,强迫他们迈上去海岸线的长征。在那里,他们会接受一次体检,商人们扔下那些体弱的,将年轻力壮的奴隶赶进船舱,穿过大洋,前往新大陆……
多少年后,他们的子孙不知道亲人从哪里来、是谁,也当然无从得知自己的祖先曾经如何活着漂过这片大洋。极少数的非裔美国人是幸运的,在仅存的一些文件中,他们获悉自己的曾曾祖父曾经在哪里做过奴隶。这也是如今美国有线电视上常出现“寻根”广告的原因,无论是通过DNA检验,还是通过姓氏查找,一些美国黑人寻根发现原来自己祖先来自于尼日利亚或是刚果。随着时间湮没的不仅是一份份家谱,更是每个黑人家庭曾经用血肉换来的美国发展史。
美国境内南北的奴隶生活随着经济发展产生了差异,17世纪末期到整个18世纪,北方的奴隶数量与南方相比少非常多,大多数在农场上放羊、挤奶、喂牛。在城市里的奴隶则在主人家做裁缝、木匠、铁匠、面包师等手艺活。尽管他们在生活中学习了读写,也有一技之长,被允许结婚,但他们往往仍不能避免成为主人虐待的对象——这一点和南部没什么不同。一些史学家认为,北方的奴隶比较少并非是由于北方思想开放或北方奴隶主比较仁慈,而是因为北方没有大片的种植区域,奴隶制的收益不如南方。但也有一些史学家反对这一观点,他们认为独立战争影响了大众对奴隶制的观点,出现了反奴隶制的起源。
无论如何,南部的奴隶还是希望能够向北逃离,争取自由。尤其是1793年,加拿大通过了解放法后,奴隶交易在加境内就此终结,法律也限制了奴隶合同款项的范围。1812年第二次独立战争中,美军与英军的部分战场就在加拿大,美国士兵从战场上返回,将这个消息带回本土——加拿大已经放弃了奴隶制,并将为逃亡的奴隶提供避风港。美国不少奴隶通过口口相传,获悉了这份南北差异,抓住了逃离噩梦的一丝机会,向北逃亡。
尽管可以前往北部省份和加拿大避难,但北上的道路却异常艰辛。他们所使用的途径,正是一条条 “地下铁道”。
“地下铁道”的原型最早可以追溯到1786年5月12日,在美国开国之父乔治·华盛顿的一封信件中,他写道,“‘城里贵格会的人帮着放了’一个从(弗吉尼亚)亚历珊德拉逃去费城的奴隶”。 乔治·华盛顿自己就是一个在弗吉尼亚州芒特弗农拥有150个奴隶的奴隶主。同年11月20日,他又在另一封信中提起了另一位逃走的奴隶,华盛顿说,“想要逮捕他可能不会很简单,有很多人宁可帮助奴隶逃跑,也不会抓住他们。” 这些人中包含在地下铁道线路上运作的操作人(如塔布曼)和为他们提供住宿、运输等帮助的人。
这些逃走的奴隶们往往不会留下自己身份和活动的书面证据,保持匿名往往能帮他们躲过追踪。小说《地下铁道》中也提到奴隶们无从知道自己何日出生,其实就连塔布曼这样的被深度研究的人物,她的年龄也有三五个版本。
而现在能够找到的证据让史学家相信,直到南北战争爆发,逃离的奴隶数量一直在稳定地上升,其中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地下铁道。
生来为奴
“过去买卖年幼孩子的事儿还很少发生,你还能知道你的孩子在哪里、如何死去。”
——《地下铁道》
塔布曼就出生在一个这样的奴隶家庭。从现在仅有的记载中可以知道,她的外祖母被从非洲带到美国来做奴隶,家族里其他人无从可知。她是家里9个孩子中的老五,父亲本·罗斯是一个木材检查员,负责监督奴隶主汤姆森在东岸的木材生意。主人汤姆森是一个种植业者、成功的商人,在一生中奴役过超过40位非裔美国人。
根据法律,奴隶生下的孩子生来为奴。塔布曼和她的母亲,以及兄弟姐妹一样,从出生开始就归汤姆森的儿子爱德华所有。1824年,塔布曼大概两岁的时候,他们全家被迫骨肉分离,母亲和兄弟姊妹搬出了种植园,住到了10英里外的一个小村子去。尽管与父亲分开了,但塔布曼和兄弟姐妹始终与种植园附近的黑人社区保持着联系。这份联系一直支撑着她度过颠沛流离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
黑人家庭往往如此,不断扩充人口,却一则无法留下孩子的性命,二则免不了在孩子长成后骨肉分离。塔布曼的家庭越来越大,又添了4个弟妹。她在后来回忆时曾谈起她的母亲在主人家的一个“大房子”里工作,被迫把孩子们留在木屋里,而自己5岁就得开始照料弟弟妹妹。这种普遍地“留守儿童”导致很多黑奴子女死于意外和疾病。
主人也常常将塔布曼租借给“临时主人”,其中不少非常残忍。她当时还不过是个孩子,却要整日忍受一个情妇的鞭打,身上的伤痕在80年后仍清晰可见;在美国东北冰冷的冬季,她也被迫要在冰水里设置麝香鼠陷阱——这导致她常常生病,总被退货给主人。一旦母亲把自己照料到病好,她就会又被送出去。因为自己农场太小,用不上那么多奴隶劳动,家里其他的人也被奴隶主布劳德斯一再送走。
《地下铁道》小说中一句不起眼的话道尽黑人女奴的辛酸:
但现实情况比这更加残酷,塔布曼的3个姐妹都被其他州的奴隶主买走,彻底地与家人分离。其中两个姐姐甚至被迫与自己的孩子分开。一次次地与家人分离,给她的童年造成了强烈的恐惧与孤独的阴影。
是否真有救赎?
“他能榨出每一分钱来。当黑人的血液等同于财富时,这个有经验的商人知道怎么在血管上扎个洞。”
——《地下铁道》
塔布曼的母亲也是生来为奴,但她的祖母曾经留有遗嘱,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45岁时从奴隶主布劳德斯处恢复自由。等塔布曼的母亲45岁时,布劳德斯却残忍地拒绝履行义务。失去3个姐妹更让塔布曼的全家都感到愤怒。布劳德斯拿卖掉他们3人的钱来买了更大的土地,扩充农场。
宗教一直是美国黑奴寻求解脱的途径。每到周日,奴隶主也会带着他们上教堂。可以想见,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中,信仰成为了一线光。
到了1834年和1836年期间的深秋,塔布曼被送到隔壁的一家农场当帮工。有天晚上,她跟着农场的厨师去当地干货店买食物。在商店,一个奴隶监工冲出来,追赶一个叛逆的企图逃跑的奴隶少年。塔布曼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监工的道路,恼羞成怒的监工随手从柜台抄起一个秤砣,朝着塔布曼砸下去。秤砣砸碎了塔布曼的头骨,把头巾的碎片都砸进了脑子里。那一次差点要了塔布曼的命。70年后她和一个朋友说起那段往事,劫后余生的她被迫回到田里劳作。
“我回去干活的时候,汗水和血水混着滚下我的脸庞,直到我什么都看不见……”
她被送回了奴隶主那里,奴隶主想把她卖掉,然而她实在病得太厉害了,没人想买她。“他们谁都不想为我付6个便士。”那次受伤让她余生都受颞叶癫痫折磨,也让她更加寄托在宗教信仰之上。
一个“地下铁道”的代理人托马斯·加勒特后来这样描述塔布曼:
“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任何人种的人,像塔布曼一样笃信上帝的声音,笃信上帝直接与她的灵魂对话……她对最高权力的信任是如此伟大。”
为了孩子而逃离
“无论在田野,在地底下,亦或是在一个阁楼房间里,美国都一直是她的典狱长。”——《地下铁道》
从1850到1860年之间,塔布曼多次返回马里兰,通过“地下铁道”,解救了数百位奴隶。
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恢复期后,塔布曼被一个叫约翰·斯图尔特的商人从布劳德斯处雇佣,重新回到了她父亲曾居住的那一块区域。最终,布劳德斯同意塔布曼自己掏钱为自己“赎身”,说是赎身,其实她每年仍需交给布劳德斯60美元的费用。通过父亲和父亲所在的黑人社区,以及自己在码头的工作,她开始慢慢了解了黑人水手的秘密交流网络,成了那个水手的男性世界的一部分。
在这张地下网络中,他们能通过,从巴尔地摩的造船厂开始,往特拉华州、宾夕法尼亚州、新泽西州传递消息。他们知道哪儿安全,更知道哪儿危险。塔布曼在这里,学会了如何利用这个网络,如何伪装和欺骗,也逐渐了解了奴隶制的可怕——她说过,“奴隶制,是最靠近地狱的事儿了。”
塔布曼从小出生的那个种植园社区,以及她逐渐成长过程中得以重新融入父亲生活的社区,对她最终成为“地下铁道”的领头人物息息相关。黑人之间产生的特殊的抱团效应,甚至一种“阶级斗争”感情是“地下铁道网络”产生和发展的大时代背景。理解这种独特的仅存在于奴隶之间的联系,也是塔布曼此后声威大震的最重要一环。
1844年,塔布曼嫁给了一个至少比她年长五岁的男人——约翰·塔布曼。约翰是自由身,他的父母并不是奴隶。但因为哈莉特仍是奴隶,两人的结合并不受法律保护。他们的孩子也生来就是布劳德斯所有,甚至不属于他们两人。只要布劳德斯愿意,这些孩子随时可能被卖走。约翰·塔布曼本可以与一个自由身的黑人结婚,他们居住的那个县上的9000个黑人中,有大约一半是自由身。但爱情让他选择了哈莉特,放弃了作丈夫和父亲的权利。
布劳德斯在1849年死了,他死后手里所有的奴隶都随时可能被卖掉。塔布曼听说了自己即将被卖的消息立刻逃走了,这次她并没能带上约翰和孩子们。之后,她便在北部听说约翰不愿意过来,反而在当地找了另一个自由身的女人结婚,还生下了孩子。塔布曼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自由,也不愿回到马里兰来为婚姻而战。
我几乎可以感同身受,现实生活中到达费城的塔布曼是如何强烈地思念着自己的亲人,又如何坚信自己可以成为拯救身边朋友的灯塔。她回到马里兰,第一个去找自己的父母。她的父母尽管还算不上年迈,但多年的劳作已经让他们无法长距离逃跑了。她用一匹老马做了一架破烂的拖车,仅有两块木板,一块让人坐在上面,一块挂在下面搭着腿。
此后这辆车穿梭于种植园之间,将一批批的黑奴送往车站。塔布曼会在路上吟唱着一首歌:
“黑暗与荆棘是必经之路, 朝圣者会找到方向; 但为了无尽的生命啊, 这都是值得忍耐的苦……”
这歌声成了她的符号,在黑奴中广为传播,成就了他们的圣徒摩西之歌。
从1850到1860年之间,塔布曼多次返回马里兰,通过“地下铁道”,解救了数百位奴隶。与此同时,她费尽心机寻找自己失散被买卖的亲人,包括兄弟姐妹和他们的孩子。在一个已经相当健全的地下铁道网络下,她成了该网路最成功的一位操作人。
从“地下铁道”到“间谍人生”
“她告诉他,自己不懂在那里为何,在那里作何。她只知道自己不愿再逃。”
——《地下铁道》
1850年12月,塔布曼第一次直接参与了救援任务,救出了母女3人;
1851年,她救出了自己最小的弟弟和另外两个男人。 同一年年底,她救出了11个人,次年,9人;
1854年圣诞节前后,她救出了4个家人在内的6个人(可能还有两个匿名人士);
……
越来越多的奴隶主怕她、恨她,4万美金悬赏抓住她。但塔布曼胆大心细,在帮助奴隶逃亡的路上,采取严格的军队制度,决不许任何人拖后腿。她南下19次,竟从未被抓住。一路上,她总能找到愿意为他们提供避难的好心人。她把所有的积蓄都用在了这个事业上,只要能钱能管用地方,她都大方的使出来,甚至雇人把那些寻奴启事的广告撕掉。
塔布曼在19世纪50年代末期的多次反奴隶制演讲中提到,自己曾经8、9次往返南北,救出了50到60人。但从现在已有的马里兰和加拿大的旅行记录中,我们已经能找到13次记录,认为她曾南下19次。她也为另外60—70人提供了通往“自由之路”的详细指示。
塔布曼对美国废奴的贡献绝不仅限于地下铁道。
1858年,她在加拿大见到了约翰·布朗。后者举行了废奴武装起义,试图展开一场针对解放黑人奴隶的运动。该事件直接导致美国南北矛盾升级,是一年后美国南北战争的导火索。
塔布曼在那次见面中,将她对美国东部“地下铁道”的所知倾囊相授,为他的计划提供建议,并答应他为该地区的逃犯提供帮助。约翰·布朗希望塔布曼能一起加入袭击,但塔布曼当时刚好生病,没能参加。 不过,她用另一种方式加入了南北战争:在战争中有三年时间,她都在佛罗里达和卡罗莱纳做护士,照顾伤员。
塔布曼,一个矮小的女人,总是带着头巾,缺几颗门牙,长得并没有什么明显特征。这使得她很容易就混进了叛军领土,成为了詹姆斯·蒙哥马利上校指挥下的一个间谍。
她潜入南部,收集信息,掌握了待解放区域的棉花仓库、弹药库和奴隶的位置信息。
根据她的信息,蒙哥马利上校在南部沿海进行了多次突击。而三年来的所有这些工作,塔布曼只得到了两百美元的酬金。她需要自己制作馅饼、姜饼和啤酒来支持生活。
战后,她返回纽约上州的奥本县与家人生活在一起,余生都致力于帮助黑人融入自由生活。
结语
“把女性头像换上20刀”运动已经持续了好些年,目标是在2020年——女性投票平权百年的时间点,在这个频繁使用的面额纸币上换一位女性脸孔。
2016年4月20日,美国财政部宣布将取下20美金纸钞上的杰克逊总统头像,换成了这个出生年份都不详的黑人女性:哈莉特·塔布曼——这位解放黑奴运动领袖在问卷调查中远超埃莉诺·罗斯福、罗莎·帕克斯。她在美国民众心目中,有着比罗斯福总统之妻、美国第一夫人还高的认知度。
认识美国黑奴的历史是理解当代美国社会发展的很重要因素,然而局限于地理的差距、时空的距离、有限的材料,大多数奴隶都化为了那个庞大阴影的一部分 。从一本《地下铁道》中,从小说里16岁黑奴少女科拉的逃离与成长,或有一窥原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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