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典诗学中还有一个人所熟知的术语“兴象”。前文曾经指出,兴象就是意象。这种论断,是不是可靠呢?“兴象”这个术语最先见于唐代殷璠编选的盛唐诗歌选本《河岳英灵集》。据《全唐诗》殷璠小传仅仅知道他是“丹阳人处士”其馀生平事迹都不可考证。从《河岳英灵集》的评选看殷璠无疑是中国古典诗学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他在对南朝的诗歌创作提出批评时,使用了“兴象”这个概念:理则不足,言常有馀;都无兴象但贵轻艳。虽满箧笥,将何用之!
诗歌中的情景交融
在评论诗人的作品时,也说:历代词人,诗笔双美者鲜矣!今陶生实谓兼之既多兴象,复备风骨。(评陶翰语)浩然诗,文彩茸,经纬绵密,半遵雅调全削凡体。至如“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无论兴象兼复故实。(评孟浩然语)不论是表示对南朝诗坛的不满,还是称赞盛唐诗人的成就,殷璠都频频使用“兴象”一词。可见在殷璠心目中“兴象”既是诗歌审美评价的标准之一,又是诗歌艺术的重要特征。在“兴象”这个词语中“象”的含义十分明确无需说明。关键是要搞清楚“兴”的内涵。“兴”是中国古典诗学中极其重要,但内涵又甚难解释的术语。原因在于,“兴”这个词语的含义,具有多义性、流变性。它的内涵常常因为出现在不同论著中,或同一论的不同地方而有不同。
诗歌兴象情景交融
如果试图为“兴”明确某一种单纯、稳定的含义,那是徒劳无功的。我们只能依据“兴”这个词所联系的上下文来把握不同论著中“兴”的含义。在作品构成、表达方式与手段、创作过程、欣赏过程等理论层面、范围内,“兴”都曾单独或与别的词语结合构成重要的、常用的概念。因此,在探求“兴”的含义时,我们必须首先明确是在哪一个理论层面、范围内进行的。作为表达方式与手段之一的“比兴”,与讨论创作过程时常常使用的“兴会”,其中的“兴”是决不能混同的。孔子论诗,说过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这句历久不衰的名言,这里的“兴”,只能把它放在诗歌欣赏的理论范围内给予解释。“兴象”一词,则是属于作品构成这个理论范围内的概念。因此,我们这里将仅仅局限于这个视角来对它展开分析。
诗歌兴象的情景交融景象
在中国诗学发展史上,魏晋南北朝时期文论家们开始普遍使用“兴”这个术语,用来讨论作品构成方面的问题。例如:陆机《文赋》:“或记言于短韵,对穷迹而孤兴。”挚虞《文章流别论》:“兴者有感之辞也。”刘勰《文心雕龙·体性》:“叔夜(嵇康)俊侠,故兴高而采烈。”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张眎擿句褒贬颜延图写情兴,各任怀抱,共为权衡。”萧统《文选序》:“若其纪一事,咏一物风云草木之兴,鱼虫禽兽之流推而广之,不可胜载矣。”上面引述的各句中的“兴”的意义,都是指情意。郭绍虞主编的《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一册《文心雕龙·体性》的注文中“兴高”的释义为“旨趣高超”,是很准确的。
诗歌兴象的情景交融景象
萧统所说的“风云草木之兴”就是由风云草木引发的情意。“兴”的这种用法在《河岳英灵集》中也可以看到。殷璠评常建的诗说:“建诗似初发通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所以,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称赞刘虚的诗“情幽兴远,思苦语奇。”所谓“兴僻”就是意僻“兴远”就是情意深远。由此可见,殷璠所说的“兴象”,实质上就是意象。自此之后“兴象”一词,也为许许多多的诗评家、诗论家继承、使用。在明清时期兴象与意象共存于诗学园地频频出现。明何良俊论诗,要求“兴象俱佳”就是要求意与象的和谐结合胡应麟评诗推崇“兴象谐合”其立论正与何良俊同。
情景交融景象
兴象与意象既然含义相同在有些地方,相互通用,也就容易理解了胡应麟对古诗十九首佩服备至,说,“兴象玲珑,意致深婉,真可以泣鬼神,动天地。”(《诗薮》内编卷二)同时,他在评曹植诗时又说:“子建《杂诗》全法十九首意象。”清代方东树评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说:“起四句为还字前补层,突写意象,甚妙。…此诗兴象全得画意后惟杜公有之。”在这些评论中,兴象与意象的含义,显然是一致的。
情景交融景象
在兴象论上,方东树是个有突出贡献的人物。他在《昭味詹言》中,用“兴象”创造的成败作为评说诗歌的审美准则之一,对很多诗人的作品做出了很有启发性的解说。他在评说中,既指责但有叙说而无“象”的作品,又反对那些“言外无余味取象而无兴”的篇章。“象中取义”、“象中有兴”,兴与象结合,是他始终一贯的追求。他尤其强调,诗歌兴象要含义深长:
文房(刘长卿)诗多兴在象外,专以此求之,则成句皆有馀味不尽之妙矣!较宋人入议论、涉理趣、以文以语录为诗者,有灵蠢仙凡之别。(卷十八)
《献淮宁军节度使李相公》…言外多少馀味不尽所谓言在此而意寄于彼,兴在象外。(卷十八)
情景交融景象
“兴在象外”,就是指兴象(意象)具有多义性、含蕴性,耐人赏玩。似乎可以这样说,在中国诗歌评论史上像方东树那样,频频使用兴象分析,解说诗歌作品是并不多见的。唐代诗僧皎然对谢灵运的诗作推崇备至,方东树也持有同样的见解;但他认为皎然“只空识其句法兴象而已,不得深究其作用措注之精微”。为补救这个缺陷,方东树常常从把握具体兴象入手,来揭示谢诗的“经营惨淡”之处。他称赞谢灵运“造语工妙,兴象宛然,人自不能及”,或者说,“兴象不可思议执著”。他评谢灵运的《从斤竹润越岑溪行》说:“起四句写早行,兴象涌现。”这首诗是纪游诗,开始四句为:“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诗人选择的猿鸣、幽谷、曙光、岩峰、云雾、花朵、露珠等意象,构成了一幅鲜明的晨景,早行出游的诗人的欣喜、兴奋之情,以及他对周围景物的细致的品赏、融通,都自然而然地渗透在意象之中。
诗歌中的情景交融
四句诗中.意象有七个之多。“涌现”语,恰好指明了这几句诗里意象丰富的特点。又如,他称赞《石门岩上宿》的开始四句(“朝塞苑中兰,畏彼霜下歇。冥还云际宿,弄此石上月。”)“措语兴象,真如绿水芙荣”.《七里漱》的“目睹严子漱,想属任公钓”等句“兴象情文涌现”。在解说其他诗作时,方东树也十分重视兴象分析。初唐张道济《幽州新岁作》的首二句为:“去岁荆南梅似雪,今年蓟北雪如梅”。方东树称赞这首诗用梅、雪意象表示节候乃不枯槁。他在评论王维诗歌特征时,突出地说明兴象创造的成就: “網川于诗,亦称-.祖……寻其所至,只是以兴象超远,浑然元气,为后人所莫及:高华精警,极声色之宗,而不落人间声色,所以可贵。”从兴象入手,来录找王维诗歌艺术的特色,确是抓住了根本。他在品赏崔题《行经华阴》的颈联“武帝祠前云欲散,仙人掌上雨初晴”时,肯定这两句“写景,有兴象,故妙。”
诗歌自然意象
从这些材料可以看到,方东树诗歌批评中的兴象分析十分自觉、纯熟,他说的“兴象”实即意象。正因为如此,方东树在列举向杜甫、韩愈学习的要领时,其中有一则就是,“意象大小远近,皆令逼真”。所以,中国古典诗歌批评、诗歌理论中关于兴象的论述.实际上.大多就是古典诗学意象论的一部分。兴象与意象的基本内涵是一致的。应当注意的是,在古典诗学论著中,意象与兴象有时是指构成诗歌艺术世界的一些具体的、细小的单位即含蕴有主体情意的一个个具体的象,有时也可以指众多意象联结而成的系列。在这种情况下,它的含义与意境相通。
诗歌自然意象
前一方面的例句如:“用前人成句,入诗词者极多,然必有意象,以点化之”(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七》)。“韦公(韦应物)之学陶,多得其兴象秀杰之句(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一);后一方面的例句如:“诗词虽同一机杼意象亦或与诗略有不同”(朱承爵《存馀堂诗话》)。“(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终篇不著景物而兴象婉然”(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四)。因此,我们在见到古代诗歌批评、诗歌理论中的意象兴象)概念时应当仔细辨识,才能准确地理解其理论内涵。当然前一种用法比较常见,是基本的或者说是主要的用法。当代的歌理论中的“意象”仅仅是指组成意境的单位。如果把一首诗的意境比喻为一座建筑物的话,那么,意象就是构成建筑物的砖、石我们这本书中所说的“意象”,正是把它作为构成意境的元素来看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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