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这张照片时,张大千已经84岁,早已封笔多年。不过,因为林青霞,张大千破了例。
那是1983年,徐克拍摄完《新蜀山剑侠传》,想请张大千为电影题字。
徐克虽知大千老人此时已封笔,因着张大千也是四川人之故,还是硬着头皮登了门。
一番寒喧后,徐克向张大千道明来意,不过,无论徐克再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张大千仍旧不为所动,拒绝了题字的要求。
徐克灰头土脸回到剧组,大家一看便知,这是撞到一堵厚墙了。
此时,林青霞站了出来,提议:“我去试试吧。”
徐克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和林青霞一起,再次敲开了张大千的家门。
保姆一看就不乐意了:“我家老先生上次已经表明态度了,你怎么还来啊?”
徐克忙道:“这次不是为了题字,而是想向大千老人引荐一个人。”
保姆一看徐克身边的林青霞,叹道:“好漂亮啊!”随即,保姆带着徐克和林青霞来到了张大千书房。
张大千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一眼就被林青霞吸住了,和徐克、林青霞交谈了很久。
当气氛渐入佳境时,林青霞告知了张大千来意。这次,张大千很爽快就点头同意了,在宣纸上写下一句:
“新蜀山剑侠。”
落款:蜀人张大千。
大千老人,耄耋之年仍爱红颜,且无半分掩饰。难怪有人说,大千老人是个滥情的主。
直到2004年,大千老人的一幅画作被拍出天价后,世人这才恍悟:也许,过去有所误解;也许,他不是滥情,而是个情痴。
2004年,张大千生前一幅《苍莽幽翠图》被拍出990万的天价。随之而为世人知晓的,是画作背后的故事。
此画的落款处,盖有一枚“秋迟”大印,这大印,是张大千第一次使用,它与一个女人有关。
原本,画作完成后,张大千是想请在上海的红颜知己李秋君看看的。他请好友谢稚柳将画带回上海,张大千说:“真正能看懂这幅作品的,只有李秋君。”
李秋君,与张大千同年,张大千一生,对她曾三次下跪。
李秋君的父亲李茂昌是一富商,且爱好书画,不仅从小替女儿延请名师学画,平时也爱往家中购买名家画作,以作收藏。
1921年的一天,李茂昌买来幅画,李秋君细看后发现,那画乃为赝品。“不过,这仿冒者画艺了得,竟能以假乱真!”李秋君对仿冒者的画艺,赞叹不已。
李茂昌本还有些不信,直到他找到张大千,张大千痛快承认了,画,确实是自己仿的。
李茂昌不仅没有生气,还和张大千交起了朋友。
不久后,李茂昌请张大千到家中做客,刚进门,张大千便被客厅的《荷花图》吸引了。
他凑近画前打量再三,忽而又后退几步,边看边思索。李茂昌问:“有什么问题吗?”
张大千眼睛都挪不开《荷花图》:“真是天外有天啊!此画,看技法和气势,是男子所作,但瑰丽的字体和脱俗的意境,又有女风。我实在有点不明白了,此画竟是何人所作。”
李茂昌笑而不语,张大千又接着道:“我若能得见此画主人,定要拜他(她)为师。”
李茂昌拊掌大笑:“好,我这就让她出来。”
一个清丽窈窕的女子款款行至客厅,张大千当即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画作主人!
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晚辈蜀人张爰见过师傅。”
被张大千唤作“师傅”的,正是李茂昌之女李秋君。
张大千这一跪,把李秋君弄得受惊不已,同时,又觉有趣。
李秋君早已闻得张大千才名,而今被张大千如此赞誉,再加之两人又是同龄,一股异样的情愫在心中升腾而起。
世间最难的,是懂得。这份懂和惜,让他们彼此格外珍惜。
从那之后,张大千只要在上海,就常住李家,李秋君也对他悉心照顾。
只是,向来风流的张大千,这次却不似从前,轻易言说自己的情感,他一直在克制。
因为,张大千家中已有一妻一妾。他一直隐瞒着这件事,也丝毫不敢越界。
还是李秋君伯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主动对张大千道:“我家秋君,就许配给你了。”
张大千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纠结。在自己心中,李秋君是如同女神般的存在,自己对她的爱慕比谁都深。
家里虽已有一妻一妾,可妻子是奉母亲之命成的婚,谈不上有什么情感。妾室虽美貌,两人间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自从遇到李秋君,张大千全然明白了,遇见对的人,那种感觉,全然不同。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全是心意相通。
然而,难道要委屈李秋君成为妾室吗。张大千没法说服自己的良心。
想了一晚后,张大千终于将真相告诉了李秋君。李秋君没有怪他,只说,以后两人便以“八哥”“三妹”相称。
可付出的情感,哪能说收回就收回,李秋君到底还是失去了理智。
一段时日后,当她看到张大千给家人写去家书时,她在一旁幽幽说道:“如果再收一大小姐为妾,该是福分无边了。”
一世家女子,甘愿为爱做小服低,已把自己埋入尘埃里。
张大千何尝不懂不愿,他一声不吭回到了画室,独自沉默了一天。
如果他自私点,完全可以就此娶了她,可心底那种对李秋君的在乎,让他自私不起来。
一整晚,张大千都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第二天清晨,李秋君给张大千端来茶盏,张大千突然跪倒在她面前,带着哭腔说道:“三妹,我若纳你为妾,将使一代才女受辱,我也必遭天谴啊。”
这一跪,跪断了两人此生男女情缘。
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俩依旧常在一起切磋画艺,她也依旧一如既往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关系,就此止步。
之后的张大千,又纳了两房妾,最小的妾室,还是自己女儿同学。除此之外,仍有其他女子与他有过情感纠葛。
然而要说张大千究竟有多在乎她们,无一人能出李秋君之右。
就连抗战爆发时,张大千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先照顾妻妾,而是先担忧远在上海的李秋君。
李秋君在他心里的份量,悉数尽入他人眼中。
张大千曾坦言:“除了画作,其他一切事情,李秋君均可代劳。”
他远赴敦煌写生,是听了李秋君的建议。他云游四方时,就连门徒都是由李秋君代选。徒弟们都尊李秋君“师娘”。
李秋君终生未嫁,张大千将自己的两个女儿过继给她。
他曾在给李秋君的信笺中写道:“人生最大憾事,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他与李秋君合写了墓志铭,期盼能逝后同眠,但究竟死后能否同穴,张大千自己也心知,变数多阻碍大,为此有过许多心忧。
在他心中,无数红颜厚爱,然与三妹相比,无不黯然失色。
无论他行至何处,在外游历几十年,走到哪,他总会千方百计与她保持联络。直至1949年张大千到南美旅居时,两人的联系才被迫中断。
即使被迫中断联系,他每至一地,必要收集一些那里的泥土,封装在信封里,写上“三妹亲展”。这样的信,他存了十多封。虽未能寄出,却总在心里留有念想,此生,定要把信交予她的手中。
他托好友谢稚柳带去的画,盖有“秋迟”的印章,原想请李秋君看看,也由于各种原因,李秋君终未能看到。
1973年,张大千在香港办画展,听闻李秋君已过世的消息,扑通一声朝着她居住的方向又是一跪。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向李秋君下跪。
他连续几天几夜无法进食,一下苍老了许多。此后,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三妹一个人......”
从1949年两人一别,24年,再未谋面。他不知道,那竟是两人此生最后一面。
十年后,张大千因病辞世。他终究未能与李秋君合葬,所幸,还是葬在了梅丘之下。
梅花图,曾是他与李秋君合作的第一幅画,梅花,也是他俩一生最爱。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爱你,就不愿让你受上丁点委屈;
爱你,便自然淡去原始的*,更多的是灵魂上的撞击。
但话说回来,如果当初张大千真把李秋君娶进了家门,他还能真正爱她这么多年吗?
相爱容易相处难,相爱,是看到对方的优点,相处,却要与对方缺点为伴。
相爱很美,却总让人忽略了,这番春光明媚的后面,紧跟着的是枯黄秋叶。
有时,没有完美结局,也许反倒是一种完美。褪去了俗事烦扰,省去了鸡零狗碎。
他不再是那个真实生活中的烟火男子,她也不再是柴米油盐中的婆妈女子。
他的女神在距离和想象中愈发高贵圣洁,她的君子也在悠长岁月里环绕重重光环。
如此这般,爱,便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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