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梓祥书屋 2017-02-08 23:21
不止是我,许多人对诗人的印象大概是不修边幅,行为举止随意,落拓,甚至怪异,好标新立异等等。也是对的,这个时代的确有大量这样的诗人存在。其实也不尽然,雪莱、拜伦、普希金、徐志摩……他们个个是怎样一个英气逼人、风流倜傥?
郭辉,铁道兵的诗人。我是在《铁道兵》报等报刊上读过他的诗,不曾见面。在“铁道兵战友群”中,看到他的照片,吃惊不小:英俊,仪容仪表似乎有专门的美容师一丝不苟“打扮”。我想到古往今来的一些美男子;还莫名想到屠格涅夫说肖邦的那句话:在肖邦活着的年代,欧洲的贵妇人,夜夜梦着同自己共眠的男人是肖邦。
每个时代的艺术,都有每个时代的艺术风格。我们不能拿宋代的词与唐朝的诗比艺术水平的高低。读铁道兵的诗,要联系那个时代读者的欣赏习惯,意识形态倡导的风尚。军旅诗,铁道兵的诗,集体主义、英雄主义年代的诗,注定是歌唱建设、奉献、牺牲。你用现在的“标准”评判以前的诗,不是诗的分量不够,是你用的“秤”错了。
我当然喜欢郭辉老师的诗。他写的诗,铁道兵的生活,开山放炮,架桥修路,艰苦而又浪漫。有地域的特点:“抗联”,是在东北修铁路;吕梁山,修太岚铁路等。诗的美,不仅仅表现在表层的语言及诗的意境上,更多蕴含在对诗歌的客体——战士与劳动的忠诚、热爱的情感方面。
我推荐中国铁建文学爱好者,读铁道兵早期诗人作品,亲近大锤、钢钎的筑路岁月。
我也希望铁二代们、铁三代们,读读铁道兵的诗,怀一份敬意:在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父辈们就是读着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诗句,去上工、去决战,甚至慷慨赴死;亦或读着“月夜”、“篝火晚会”,鼾声如雷进入梦乡,梦见你们今天的成长……
假如你还不能掂量这些诗的重量,权作诗人的习作,那也好,你再读诗人以后的诗,你就懂——这些最初或深或浅的脚印,对于未来的路是怎样的重要?
人在吃第三块面包而生饱意时,最要感恩的是之前的那两块面包。
郭辉先生微信头像
刚 钎 琴(组诗)
郭 辉
写在珍珠山隧道口
这真是历史的巧合,
火车呵,将要穿过珍珠山麓,
当年,抗联在陡崖上劈就的石洞,
正是隧道的入口处。
洞前的野花开得万紫千红,
可是英雄先辈的血汗浇注?
遮掩着洞门口的青藤绿叶,
仿佛仍系着峥嵘岁月的风云烟雾。
洞壁上,有一副对联,
是梭标刻成,是刺刀雕出?
凿青峰为屋,深山石洞抗联安家,
驱强盗出境,绵绣河山人民作主。
啊,浩气如虹,壮怀激烈,
这是一页何等珍贵的史书;
战友呵,让它铭刻肺腑吧,
对我们,该是多大的激励和鼓舞!
且别说我们筑路深山,
曾跨过多少雄关、险阻,
前进的路,先辈早已开拓,
山山水水,至今仍震响着他们的脚步。
眼前,这郁郁葱葱的珍珠山,
不正是一颗待串的珍珠;
是先辈曾用生命将它雕琢呵,
它才这般晶莹耀眼,光彩夺目。
啊,在我们如花似锦的国土,
——青山高矗,翠峰如簇;
哪一座不是人民心上的珍珠,
哪一处没写下先辈创业的英雄谱。
多么幸福呵多么自豪,亲爱的战友,
让我们一起承当历史赋予的重负,
铺金轨作练,串起千山万谷,
将它们永远系在祖国母亲的胸脯……
弓的传奇
两道矗立的青峰,
挤得松花江又险又窄,
此处,雁过心惊,鹰过胆怯,
甚至飘不过一团云彩。
在抗日烽烟弥漫的岁月,
常常有个猎人同黎明一起走上山来;
身上背一把祖传的弯弓,
弦张弦弛,拉逝了多少朝代?
每次,他都要面对江涛,
将一支羽翎箭射向对岸林海,
箭头上系着一份份重要情报,
穿过阴霾,飞落抗联营寨。
呵,刀丛剑树脚下踩,
红色交通线,险山恶水隔不开!
强弓一把,像一坐无形的桥,
将两岸红心连在一块……
最可恨无耻的叛徒,
苟且偷生,把革命出卖,
一个拂晓,猎人在这里惨遭毒手,
弓,被鬼子扔下千仞云崖。
勇敢的人呵生命常在,
从此,这里山更雄奇,水更澎湃;
人们看到,拍天巨浪常常将弓托起,
像一道长虹,流金溢彩……
如今,江上真有一道不落的虹,
——一座钢铁大桥,威镇恶浪排排,
这头连接金色的北京,
那头伸向九霄云外。
呵,我要说,这正是那把神奇的弓,
烈士和我们一道将它举起,气势豪迈,
飞弛的列车就是弓上的箭,
载着两代人共同的理想,射向未来……
刺刀——铁镐
这是一把带锈的刺刀,
刀柄上刻着三个字:抗联造。
弹一张,锋刃铮铮作响,
擦一擦,迸射道道光毫。
刀口,曾饮过多少敌血,
刀尖,曾卷起仇恨的风暴;
当操刀的勇士在血火中倒下,
大地便成了它的刀鞘。
几十年风,几十年雨。
青山不老刀不老。
今天,战士从地下将它掘出,
捧在手里,仍能感到风呼火啸!
工地上,我们生起炉火,
将这不倔的生命重新锻造。
锻呵,锻进先辈钢铁般的信念,
锻呵,锻进战士心中如火的狂飙……
几经锤打,几番淬火,
锻成一把锋利的铁镐。
好呵,先辈和我们的意志铸在一道,
斩水——水断,劈山——山倒!
呵,刺刀——铁镐,
革命一代接一代,肝胆相照!
刺刀,劈翻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铁镐,要将胜利大道铺向明朝……
松树皮
在长白山抗联的密营旧址,
老政委剥下一块松树皮,
掰一小片放进嘴里细细的嚼,
深情回忆着已经流逝的往昔。
呵,往昔的岁月曾是多么艰辛,
最艰辛要数那大雪封山的冬日,
鬼子的刺刀切断了每一条山径,
抗联常常十天半月见不到一粒粮食。
冻不死的是长白山青松,
饿不死的是抗联的战士!
为了生存,为了革命,
他们剥下一块块松树皮填肚充饥。
莫要说松树皮又苦又涩,
战士们吃着,是那样甜蜜。
这不仅仅是在吞噬艰难和困苦,
也是在品尝斗争的哲理。
于是,从松树皮别样的味道里,
战士获得了青松的品质;
于是,从松树皮特殊的营养里,
战士获得了青松的意志……
而今,新的战斗生活充满甘甜,
松树皮呵,我们却永远不会把你忘记,
你曾养育了革命,孕育了胜利,
现在,又继续给我们力量和勇气……
满怀激情,老政委珍藏起松树皮,
告别密营,阔步奔向筑路工地。
啊,明天,战士定会将它和铁路一起,
捧给长白山的又一代英雄儿女……
钢胳膊
难怪都叫你钢胳膊,
看你打锤的架式可真泼,
砸下去,像赶着雷,
抡起来,像扯着火。
记得你入伍刚到连队时,
掌心里茧花没几个,
筑路工地学打锤,
打起血泡一窝窝。
光辉题词一遍遍学,
越学越觉志如火:
学习硬骨头六连好榜样,
干革命,就得练一身硬骨胳!
这以后,你一把大锤不离手,
睡觉也在身边搁;
白天练,打得群山都发颤,
晚上练,打得繁星直哆嗦。
手上的血泡磨成茧,
手上的汗水流成河,
功夫不负有心人呵,
硬骨头精神结硕果。
大锤一挥流星舞,
千难万险锤下躲,
打得准,打得狠,打得冲,
劈山开路奏凯歌……
钢钎琴
呵,这一根根在岩石上磨秃的钢钎,
曾征服了多少座险恶的大山;
呵,这一根根在汗水里磨亮的钢钎,
曾锤炼了多少副火红的肝胆。
而今,它们被悬挂在乐师面前,
亮铮铮,光闪闪,精神饱满。
听吧,当战士满怀激情将它们敲打,
动听的音乐便响彻绿水青山。
钢铁锻造的旋律呵,
昂奋、激越、清新、刚健;
钢钎哟,融注着战士的壮志,
仍然激战在乱石山巅 。
硝烟涂染的音符呵,
深沉、浑厚,动人心弦;
钢钎哟,还紧操战士手中,
正在悬崖绝壁间排险……
啊,在我们伟大时代的琴盘上,
这根根钢钎不正像只只琴键,
奏呵,奏的是劈山开路进行曲,
激励着战士向前!向前!
篝火晚会
林海雪夜,月色如水,
帐篷前,我们点起篝火堆堆。
群山——观众,林涛……乐队,
同我们一起举行歌咏晚会。
莫要看我们都不是歌手,
战士与战歌朝夕相随。
放声唱呵,唱我们劈山开路的生活,
尽情唱呵,唱我们龙腾虎跃的连队。
听,这是一支多么昂扬的歌,
像开山炮声奔突在九霄云内;
听,这是一支多么激越的歌,
像铮铮大锤敲打着山的脊背;
听,这是一支多么优美的歌,
像晶莹的汗珠滴进山间泉水;
听,这是一支多么有力的歌,
像钻花突突冲*在十里长隧……
歌声阵阵,将篝火催旺,
战士的豪情与歌声齐飞。
篝火熊熊,将歌声染红,
战士的心与篝火同辉。
啊,唱吧,再大声些唱吧,
让我们的歌声传遍天南海北;
明天,它的音符将变作闪光的道钉,
它的旋律将化作铮亮的钢轨……
月 夜
似水,似银,似霜,
皎皎月光,洒满吕梁山上;
针飞,线舞,锤唱,
大枣树下,排长修鞋正忙。
明天,要奔赴新的工地,
此刻,战士们睡得多美,多香,
看他哟,悄悄地,一针,一针,
将一个个甜蜜的梦,串在线上。
这双鞋,踏落过多少星月,
磨穿的底,仿佛还凝着冬雪秋霜;
钉哟,钉上一副掌和一副如火心肠,
新的战斗,雨更猛呵风更狂。
这双鞋,踏平过多少山岗,
磨烂的邦,好似还沾着尘土汗香;
补哟,将一片似海的深情缝进补钉,
继续长征,山更高呵路更长。
这双鞋,踏翻过多少荆棘,
磨断的线,已织进祖国的铁路网,
缝哟,用新线连起更炽热的战斗渴望,
穿着它,去编织2OOO的春光……
一双双,一双双,一双双,
修着,补着,心花怒放;
脸上的汗珠,一闪,一闪,
像滑落的流星,又圆,又亮……
是银针闪光,牵来了东方曙色?
是铁锤叮当,唤醒了雄鸡高唱?
含着笑,排长挥剪铰下天边弯月,
缝上了最后一只鞋邦……
彩 虹
春日明明还照在当空,
忽然又飞来一阵细雨;
金色的光线呵银色的雨丝,
绣得山格外青,水别样绿。
突击灌注的大桥工地,
更添了一派蓬勃生机;
捣固机唱得更欢了,
给桥墩织进春光万缕……
小推车抖开翅膀飞呀飞,
车斗里装满大*号子;
绿军衣上淌下条条小溪,
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滴?
什么时候,雨悄悄停了,
一道七彩虹,横贯天宇,
那头搭在大山的脊背,
这头落在河套里。
这真是一首最美的诗,
谁的心中不激情洋溢!
兴奋中连长大声喊道:
“加油干呀,把彩虹永远留在这里……“
额尔古纳河晨曲
蓝得发亮的额尔古纳河哟,
悠悠地、悠悠地流着白云朵朵;
云间漂过来一只桦皮船,
船桨儿,荡开声声清亮的歌。
催开了岸边含苞的鲜花,
唱醉了山上打猎的小伙。
什么人的歌声这样动听?
鄂温克姑娘涂丽格。
多嘴的小云雀说话了:
涂丽格姐姐,快把船儿泊一泊,
晨猎的小伙子们正在休息,
都想和你对对歌。
不呵不,莫怪姑娘的心肠硬,
小云雀哟,涂丽格此刻顾不得;
你看一看,快看一看,
桦皮船上装的是什么?
嗬,绣花的垫肩一副副,
犴皮针线包数不清多少个,
还有鲜鱼狍子肉一筐筐,
船头上,插一面锦旗红似火……
这么重的礼物送给谁?
小云雀猜呀猜不着。
待要问,抬头不见了桦皮船,
只听得和风送来一支歌:
额尔古纳河畔有千万朵花哟,
开在咱鄂温克心上的有一朵;
感谢党中央派来的子弟兵哟,
进山修路,给咱带来了幸福和欢乐……
“壁上飞”
脚踩一江风涛,
头顶一线青天,
绳系悠悠白云彩,
飞身绝壁间。
腾下跃下似雄鹰,
搅乱云海澜;
飞来荡云若钢丸,
弹颤万仞山!
三尺钢钎操在手,
犹舞赶山鞭,
携惊雷,挟闪电,
扫尽千重险!
嘿,真不愧叫“壁上飞”,
浩气冲霄汉,
挥钎劈出五彩路,
呼唤汽笛震群山。
浑身虎胆怎炼成?
举目崖头看,
啊,铁笔铮铮七个字:
万水千山只等闲!
给大山命名
枕着冰雪,披着风雨,
一座座山,沉睡了多少个世纪,
兴许是过于荒凉,过于冷寂,
竞沒有人给它们起个名字。
而今,我们用开山的炮声,
撩起它们沉重的眼皮,
醒来吧,醒来吧,快抖擞精神
参加一场别致的命名典礼。
这道岗真险,怪石嶙峋,
我们就在这里扎营盘,启新居;
好,就给你起名“铁兵岗”,
和战士同享崇高荣誉。
这座峰真高,离天三尺,
我们要在半山筑起条条路基;
行,就给你起名“穿云峰”,
和战士同怀凌云壮志。
这道岭真陡,刀砍斧劈,
岭下,是即将动工的大桥工地;
对,就给你起名“飞虹岭”,
和战士同抒满怀诗意。
哈,这架山前边一览无余,
或许,这里将成为繁华的城市;
给你起个特别的名字: “无名山”,
让子孙后代永不忘记这里的过去……
起一个名字,添一份欢乐,
战士,又多了一位相伴相依的同志;
起一个名字,添一份欣喜,
祖国,又多了一个有名有姓的儿子!
今天,在地球的花名冊上,
我们注册一个个崭新的名字;
不久,大山将用巍峨的肩膀,
扛起战士的嘱托,祖国的期冀……
开山炮
开山炮,开山炮,
轰隆轰隆震九霄,
如狂飙,似风暴,
惊得地动山也摇!
性子刚強胆气豪,
吼声声,只把巉岩找;
脾气火爆劲头足,
声声吼,专拣顽石敲。
叫山低头,山低头,
叫山让道,山让道,
管什么谷深,坡陡,岩峭,
喊声滾,顿时影迹全消。
从来唱的攻坚调,
从来吹的冲锋号,
哪里需要就到哪,
开出大路一条条。
开山炮,开山炮,
最像战士嗓门高,
喊出心中的理想,
志在四方修铁道!
铁肩膀
有名有姓的王小刚,
战友们偏喊铁肩膀,
问来由,有来由,
且听吕粱清泉唱。
那一年修路进吕梁,
吕梁山路似羊肠,
运不进施工器材怎么办?
小刚扯开嗓门一声雷:扛!
一声雷,千山应,
八百里吕梁春潮涨。
这以后,运输队伍日夜忙,
肩罢太阳肩月亮。
根根枕木插飞翼,
袋袋水泥添翅膀……
小刚他,专拣重担肩上挑,
磨烂了多少肩垫和鞋帮。
一次抬机械过断崖,
路窄如丝险难当,
小刚“咚”的跳下去,
来,踩着我的肩膀上!
不知谁看着赞一句,
嘿,真是一付铁肩膀!
这一锤可是定了音,
战友们顺嘴叫得当当响……
战士爱闻硝烟味
虎恋青山,
龙恋水,
战士常点开山炮,
爱闻硝烟味。
谁说硝烟苦,
甜胜甘泉沁心肺;
莫道硝烟涩,
浓似醇酒惹人醉。
一日闻不着,
饭不香,菜不美,
夜来难入睡。
工地硝烟细品味,
长忆革命老前辈,
戍马沙场经百战,
奋勇歼敌匪,
但有硝烟弥漫处,
*声似惊雷,
战旗猎猎飞……
万里征途鼓角催,
革命代代紧相随!
而今咱又伴硝烟,
踏遍千山和万水,
春色着意描,
彩虹精心绘。
硝烟里,凿长隧,
排炮振雄威;
硝烟里,劈悬崖,
无坚不可摧!
硝烟浓时鏖战急,
硝烟飘处歌声脆,
硝烟散尽举目望,
山滴翠,水明媚,
钢轨穿南北,
列车快如飞,
一路风光美……
虎恋青山,
龙恋水,
战士呵,
终生爱闻硝烟味!
深山测绘
哨声喚醒峻岭,测旗压矮崇山,
花杆塔尺搅得林海波翻浪卷,
我们呵,脚板量尽崎岖险道,
怀揣蓝图,描绘闪光的经纬线。
看峰岳山峦重重叠叠多么任性,
你推我挤,直欲撑破青天,
千百年来谁碰过,谁惹过?
今天,却一任我们整编,指点。
这座山太高,要削,要斩,
那条涧太深,要平,要填,
这架梁霸着道,要砍开劈倒,
那道岭拦着路,要打透捅穿!
什么鬼见愁、老虎嘴、鹰爪岩,
统统要它们在地球上滚蛋;
1240、1399、1687、2116……
所有的高地呵,以后就一线相连。
峡谷间,将高耸座座桥礅与群山为伍,
峭壁旁,要飞挂条条彩虹和瀑布作伴,
峰岭上,会撒满颗颗明珠同星月争辉,
山窝窝里,将落成现代化的车站……
祖国呵,派我们进山测绘,
亘古深山返老还童的日子已经不远,
时代列车的第一声汽笛,
将拉来一个红红火火的春天!
(以上诗作写于1975年至1979年间,部分刊载于《志在四方》《铁道兵》报《解放军文艺》《北方文学》《芒种》《太原文艺》等报刊。)
郭 辉 印 象
赵海建
我与郭辉的交往,算起来已有30多年了。1973年的初春,我所在的铁道兵第四师建筑给水发电独立营测量班,来了两位新兵。一位姓何,是山东兵;一位姓郭,是湖南兵,就是郭辉了。郭辉那时身材单瘦,眉眼还说得上是清秀,一开口,就有着很重的南方口音,所以不怎么喜欢说话;仔细看他,骨子里面隐隐露出来的神情,似乎有些怯,又似乎有些傲。班长安排床位时,正好把他安在了我们房间那个可以并排睡五个人的土坑上。或许这是命运之神的一种特别眷顾吧,从此,我与郭辉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时我们班是住在河北丰润县的变压器厂内。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我们大部份的时间是在外面的施工连队驻勤。我和郭辉被一起派出去驻勤,去过很多地方,比如北京通县附近的燕郊,天津蓟县的邦均,河北滦县的沙河驿、坨子头等等。我们测线路,爬水塔,为给水管道抄平,给混凝土施工做实验,那些日子很辛苦,也很快乐。业余时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就各买了一把口琴来,学着一边吹,一边用舌头打拍子。当时我还是营部团支部的宣传委员,上面布置任务了,郭辉就帮着我去出墙报,出大批判专栏,他写字,我画题图和插花,配合得十分默契。郭辉过18周岁生日时,我在丰润县城唯一一家饭馆里请他吃饭,为他庆贺,就我们两个人,点了菜,喝了啤酒。后来郭辉几次给我说起,哪是他生平第一次喝啤酒。郭辉对我也很关照。有一次我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他连续几天给我打病号饭,还帮着我洗东洗西的,让我十分感动。1975年初,我从部队退伍,郭辉送我一直送到了北京,送上了火车。
原以为我们就这样分别了,天各一方,再也难得见面。哪知道人间自有天缘巧合。后来,郭辉他们部队移师修建太(原)古(交)线,到了太原。1976年12月,我被推荐到山西医学院上大学,也到了太原,我们又聚到一起了。那时郭辉已被调到师文艺宣传队搞创作,住在新建北路;我们学校是在新建南路,隔得很近,自然就走动得更勤了。我们常常结伴去迎泽公园等地方玩,冬日里就去溜冰;也偶而抽空到测量班的战友那里去走动走动,述述旧;更多的时候则是上市里大大小小的电影院,看那些刚刚解禁的故事片。郭辉他们的伙食不怎么好,我就时常喊他到我们学校来吃饭,或是到外面上馆子,我们班上的同学,他差不多都认得了。他有一次要动个小手术,为顺利些,我还特意去请了我们学院的一个教授,来为他主刀。转眼到了1979年初,由于种种原因,郭辉确定要复员了。那时他在文学创作上已初露才华,小有成绩,我很想他能在太原留下来,就通过在63军军部工作的我哥哥出面,将他推荐到了山西电视台。但他实在是不太适应北方的天气和饮食习惯,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回家。走的那天,我到太原火车站去送他,在敲锣打鼓的欢送队伍里,仅有我这唯一一个不穿军装的老百姓。我将他送到站台,送上开往湖南的火车,含泪道别。火车开出去老远老远,直到不见影子了,我还一个人站在空空落落的站台上。
还是与郭辉同在测量班时,我就知道了他喜欢读书,爱写写划划,作了许多笔记,还偷偷地学着写诗。就因为这种爱好,使营部和班里一些人对他有点看法,说他是不安心本职工作,想成名成家。这种看法在当时是很要命的,无疑就影响了他政治上的进步,以至于晚他两年入伍的新兵都入了党,当上了副班长、班长,他还是只能在星期六的下午去过团组织生活。直到1976年,他在《人民日报》发表了诗歌处女作,他的境遇才有所改善。需要提及的是,在这首诗里,郭辉把我的名字也写进去了:“海建曾是我们的小画家/可不,照相时他还拿着宣传画一卷/如今呵,他正以荒原为纸钻机作笔/为祖国描绘着石油工业的灿烂春天……”郭辉发表作品后,先是受领导指派搞了一段时间的通讯报道工作,接着被调到了师文艺宣传队,并终于解决了组织问题,成了一名预备党员,了了一桩心愿。1978年,他被抽调到铁道兵诗歌创作小组,到东北三省采风、创作,写了不少诗歌,并在《解放军文艺》、《铁道兵》报、《北京日报》等报刊上发表。回到北京后,又被借调到铁道兵文工团,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重新回到所在部队。再后来,似乎是紧赶慢赶的,没多久就脱下军装复员回到了家乡。落差这样大,这中间无疑有着郭辉性格上的原因,但肯定也有着组织方面的原因。说实话,我当时是很有些为郭辉未能被部队重用而深感惋惜的。
郭辉出版了一本书叫《兵日记》,收录的是他记于1975年至1976年两年之间的日记。大的背景,这是文革的最后两年。在这样一种大背景下,又是在部队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里,郭辉借助于自己的笔,记述了一个战士的日常工作、生活情况,记述了一个刚刚20出头的年轻人,决不同于另外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情感历程。毫无疑问,当年在记这些日记时,他的思想、笔触都还并不成熟;他对社会的认识,对人的认识,对自己的认识,自然也存在着许多局限性和片面的地方;尤其是他的人生观、世界观尚未完全定型。所以,在他的笔下,就避免不了出现一些幼稚的观点、看法,甚至一些政治意义上社会意义上的谬误,以及一些文字语法上的纰漏。但唯其如此,这些日记才显得更加真实,更有份量。这是自己写给自己的文字,少了许多修饰,多了许多率性,几十年后再来读,无疑更能引起读者的兴趣和思考。而且,这些日记已经是历史了,虽然它只是从极小的一个侧面,记录了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状况,但以小窥大,还是能够看出一些历史发展的脉络,多少有着那么一点史料的价值。
当过兵的人,特别是当过铁道兵的人,如果能读到这本《兵日记》,想来是会有一种亲切感的吧。岁月如流,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喜欢怀旧。我现在就是如此,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过去的年代,而且特别容易想起那些当兵的日子,那毕竟是我们最为难忘的青春岁月!2005年的八一建军节,我回到国内,到唐山参加了一次铁道兵战友的聚会,郭辉也前往参加了。我们会见到了同师的、同团的、同营的、同连的、同排的战友,尤其让我和郭辉惊喜的是,我们还见到了两位同班的战友。30多年未见了,我们都不敢相认了,其中一位曾经是我们的副班长,现在已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了,天气那么炎热,他却还戴着一顶旧军帽,眼睛也瞎了一只,着实令人心酸。在宴会上,当每一位战友面对大家做着自我介绍时,当我们举起酒杯共同祝福时,当全体战友齐声合唱《铁道兵志在四方》这首歌时,大家都禁不住万分激动,好多战友潸然泪下。是的,铁道兵作为一个兵种已经不存在了,成为历史了,但铁道兵这三个字,是永远地铬在了我们的心上,不可磨灭!基于此,我们要向郭辉致意。他提供的虽然只是一册个人的日记文本,但从日记里,还有附在日记后面的那些描写铁道兵生活的诗篇里,我们找到了我们共同的昔往,找到了一份弥足珍贵的铁道兵情结。
我移居海外多年,值得欣慰的是,我与郭辉从没有中断过联系,而且现在的联系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切了。郭辉出版《兵日记》时,嘱我写点什么,推却不掉,只能从命。我笔拙,不知从何写起,大部分笔墨,就写了我们30多年的友情,写了对于郭辉的一点印象,权当是对铁道兵生活的一种怀念吧。
作家简介 郭辉,湖南桃江人。1955年出生,1973年入伍,服役于铁四师,先在建筑给水发电营测量班当战士,后调到师宣传队搞创作,仍为战士。1979年复员,安排在桃江县文化馆工作,任文学专干、副馆长、馆长。后调到益阳市,先后在市文化局、市委宣传部、市广播电视局、市文联等单位工作,历任科员、科长、副处级研究员,市文联主席,市作家协会主席,并兼任《散文诗》刊社社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从1976年在《人民日报》发表处女作起,至今已在《诗刊》《星星》《人民文学》《十月》《中国诗歌》《中国诗人》等刊物发表诗歌1000多首;在《十月》《人民文学》《芙蓉》《青年文学》《湖南文学》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50多篇。著有《美人窝风情》《吮吸爱的光芒》《永远的乡土》《文艺湘军百家文库·诗歌方阵·郭辉卷》《错过一生的好时光》《兵日记》《九味泥土》《三生树》等诗文集。作品入选《中国新诗选》《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中国散文诗90年》《21世纪散文诗排行榜》《中国年度诗选》《中国年度散文诗选》等选本并多次获奖。
编辑: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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