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会
宋朝是词的国度，现存宋词作者一千三百多人，词两万多首，能入（宋词三百首）者，不过八十余人，女词人只有千古才女李清照一人。
最近偶见朱熹评论：本朝妇人能词者，唯魏夫人，李易安二人而已。
晚清著名词评家陈廷焯亦评：宋妇人能词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也。
能与李清照相提并论的女子，无论排名第二或第三，都值得一提。
魏夫人名玩，出身世家，名臣魏泰之姊，北宋宰相曾布之妻，自幼聪慧，博览群书，工诗善词，夫荣妻贵，被封为鲁国夫人。
说起曾布，也许有些陌生，但他哥哥曾巩是唐宋八大家中最不容易记住的那一个。嘉佑二年，曾布与魏玩喜结良缘，同年新婚燕尔又与兄长曾巩双双金榜题名，三喜临门，这应该是魏玩人生最快乐最得意的时光。
01
《菩萨蛮》
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前溪水凝寒玉。
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
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
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
红楼连绵曲溪，溪水清澈宛如碧玉，兰舟中一群天真浪漫的少女正准备采菱。鸳鸯并游的湖面上，她们嬉笑追逐。荷花娇艳欲滴，枝叶相依相偎，微风吹过，恰同娇憨的少女呢喃耳语。直到暝烟四合，才踏着月光唱着菱歌尽兴而归。
读这阙词很容易想到李清照的《如梦令》：
长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寥寥数语，似乎随意而出，却又惜墨如金，最后一句纯洁天真，言尽而意不尽，全词不事雕琢，富有一种自然之美。
同样清新明快的语言，同样细腻传神地刻画出一群少女天真活泼的形象，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02
魏玩丈夫曾布文才不名于世，没有哥哥曾巩名气大，但锐意经济，拜入同乡王安石门下，深受宠幸，一路高升。随着曾布的官越做越大，魏夫人便有点“悔教夫婿觅封侯”了，年复一年，独守空闺，只好把满腔离别相思之苦付于词赋。
《菩萨蛮》
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
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
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魏玩每日登楼望远，寂寞独对溪山，楼台倒影中鸳鸯成双，有一种人不如鸟的孤独。绿阳堤想来是当年折柳赠别之地，如今再到溪边徘徊，只见三度柳絮飞起，却不见离人归来，哀怨之情，离别之憾，便隐然流于言外。
尝尽相思之苦的还有千古才女，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伉俪情深，琴瑟和谐，赵明诚赴外地做官后，词人也只好形影相吊，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首，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荷残香消，正是“已凉天气未寒时”，词人独上兰舟，本想排遣离愁，怅望云天，偏起怀远之思，自然联想到鸿雁传书的渴望和月满西楼的孤独。花开花落既是自然现象，也是悲欢离合的人事象征，千般相思，万般离愁，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曾布一路官运亨通，却长期把娇妻抛入江西老家，宦游生涯不能作为冷落妻娇的理由，苏轼为官上任不是带着夫人王弗吗？
同是相思之苦，魏夫人是“三见柳绵飞”，是哀怨，是离愁。而李清照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似乎把相思升华了，因为心心相印，所以由己推想到对方，尽管天长地远，锦书未来，两地相思之情初无二致，足以证明彼此信任之深。
03
曾布长期宦游，终于走到权力中心，官至宰相，定居汴京，再也没有理由把妻子留在老家。魏玩本以为夫妻团聚，了却多年相思之苦，没想到丈夫竟不顾人伦，和魏玩的义女张氏暗渡陈仓。尽管当时官员妻妾成群是常态，但张氏是魏玩的爱徒兼义女，其痛楚和悲愤可想而知。
《系裙腰》
灯花耿耿漏迟迟。
人别后、夜凉时。
西风潇洒梦初回，
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
锦屏绣幌与秋期。
肠欲断、泪偷垂。
月明还到小窗西。
我恨你，我忆你，你争知。
更漏迟迟，西风夜凉，人单形只，“肠欲断，泪偷垂”，多么凄凉的夜晚！但魏玩是恪守妇道的贵夫人，曾布是当朝宰相，纵然有满腹委屈，也只能苦水往肚里咽，好在还可以用笔墨倾诉衷肠，勇敢地说出“我恨你”，好似婉约风格中的一股刚直豪迈之风，爱与恨交织，撕裂着一颗无奈破碎的心。
无独有偶，李清照与丈夫度过十多年青州安逸隐居生活后，丈夫重返仕途，两人感情似乎也出现一些微妙变化，有词为证。
《凤凰台上忆吹箫》
香冷金狔，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
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
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金炉香冷，锦被乱陈，因为懒得梳洗，宝奁已积满灰尘，这一切都是“慵”字所致。因愁而慵，万种愁情，一腔哀怨，“多少事，欲说还休”。
不说也罢，哪怕我把阳关曲唱上千千遍，也难留住你，多么深情的语言！离愁别绪跃然纸上。
“武陵人远”和“烟锁秦楼”两个典故也许值得暇想，萧郎夫妇乘凤凰而去，武陵人深山迷路与仙女过起日子来，那么赵明诚呢？怎能不使词人又添一段新愁！
当时的官僚都有蓄养侍妾歌妓的风气，我们不能肯定赵明诚另有新欢，但如果一颗心已经分成几瓣，聪明而敏感的李清照自然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再加上二人没有子嗣，而这种缺憾在当时只能由女子承担。李清照不但失去自信，对丈夫也缺乏信心，才华横溢又清高的词人只能用“欲说还休”来委婉表达自己的“又添一段新愁”。
当然，曾布与赵明诚不可同日而语，李清照的被冷落与魏玩也有本质区别。
04
作为词人，魏玩留下唯一诗作：
《虞美人草行》
鸿门玉斗纷如雪，十万降兵夜流血。
咸阳宫殿三月红，霸业已随烟烬灭。
刚强必死仁义王，阴陵失道非天亡。
英雄本学万人敌，何须屑屑悲红妆。
三军败尽旌旗倒，玉帐佳人坐中老。
香魂夜逐剑光飞，清血化为原上草。
芳心寂寞寄寒枝，旧曲闻来似敛眉。
哀怨徘徊愁不语，恰如初听楚歌时。
滔滔逝水流今古，楚汉兴亡两丘土。
当年遗事总成空，慷慨尊前为谁舞。
楚汉相争，项羽被刘邦逼至垓下，虞姬为了不连累霸王，自刎而死。项羽突出重围，怒斩汉军数百，乌江边留下“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后也自刎身亡。
一部传唱千古的凄美绝响，魏夫人的长诗虽有慷慨沉郁燕赵悲歌般情怀，终究抵不过李清照的夏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古时，女子没有地位，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也不能走进科场，攀宫折桂，一日看尽长安花，男人是她们的依托，家庭是她们的事业，她们只好把满腹才华寄情山水，吟风弄月，倾诉相思离别之苦。
魏玩没有李清照出类拔萃，没有经历过离乱之苦，家国之痛，词作多是闺怨离愁，其广度与深度自有高下之分。但她用出众才华唱出一首首缠绵悱恻的情歌，留下了一丝她曾来过的痕迹，（全宋词）辑录她的词作14首，这就够了。
体育比赛中获得冠军固然值得炫耀，但亚军、季军也来之不易，能与李清照相提并论，魏玩有幸，且当之无愧。
-作者-
李会，文学诗词爱好者，曾在纸质杂志发表过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