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初年,浙江嘉善江泾近千座烧窑中,沈家窑及图家窑不相上下。但沈家窑能烧制大型砖瓦,这就让图家窑稍稍逊色一些。
这天,有队人马来到沈家窑前,一个白净面皮,细声细嗓的男人找到窑主沈土根,压低声音说:“我有一笔大买卖,你可愿意做?”
“愿意愿意!哪有卖家轰买家的?”
那人干笑了一声,说:“我要你两个月内,烧制出八块金砖!”
“金砖,莫不就是京城紫禁城里用的那种?”
“然也。”
“可我听说,这些金砖不都是苏州府的陆墓窑一家特供的吗?”
“不错。但陆墓窑却不能烧出这样大的金砖。”那人边说边从衣袖中抽出一张纸,沈土根看了,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因为这金砖太大了,要求每块金砖四四方方,边长是四尺,厚度是五寸。
这样大尺寸的金砖,沈家窑也没有把握能烧制。看沈土根犹豫不决,那人立时眼露凶光,问:“你到底做不做?”
沈土根一哆嗦,知道此人是有来头的,十有八九是皇宫里的太监。便一个劲儿地点头:“做做做!”
那人掏出一张银票,说:“这是一千两银子,事成之后,再给你一千两。可是——”那人看看前后左右,狠狠地说:“如果不合格,可别怪我——”那人用右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沈土根接了这桩买卖,就犯了愁。他把自己和大儿子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三夜,爷俩不吃不喝,吓得全家人都怕他们出事。第四天,父子俩喜笑颜开地出来了。沈土根径直来到窑场,走到一个粗壮的汉子面前,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丁宝,咱们沈家窑接了大活,这你也知道。虽然你是个外姓人,可我从来不把你当外人对待。”
丁宝满脸是笑,说:“那是那是,如果我与——”
沈土根摆摆手,拦住了他的话茬儿。他知道丁宝要说什么。丁宝早就对沈土根的女儿阿梅有了心思。现在,沈土根找丁宝,是因为他知道,这天下第一大的金砖,连鬼都能算出来有多重,怎么也得一千多斤啊,这不是一般人能搬得动的。而且,金砖还要光滑平整,有棱有角,不能有一丁点磕碰。这丁宝,力气大如牛,要讲制坯搬坯,非他莫属。
说起这丁宝,也算是与沈土根有缘。三年前的一个雨天,沈土根送趟急活,没承想半路上牛车翻在了沟里。正发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壮汉。这壮汉一看,二话不说,上前用肩头一扛,“嘿”地发了一声喊,竟把装满一车砖瓦的牛车顶回到了路上。沈土根惊喜之余,随口问他是何方人士,到这江泾有什么事情。那壮汉言道,他叫丁宝,父母双亡,爹爹临终前要他到江泾学个烧窑的本事。沈土根一乐,说在下便是个窑主儿。自此,丁宝就在沈家窑打起了工。三年来,丁宝把窑上的各个工序都干过。别看丁宝像座黑铁塔,可他却十分内秀,干活又不惜力。沈土根看在眼里,知道这是个在烧窑行当能成大事的人,也有心把阿梅许给他。丁宝眼下负责挑水上窑顶为热窑洒水。洒水这活,一要胆大,二要心细,三要能掌握火候洒水。因为那登窑顶的梯子又窄又滑又短,所以,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晃悠。
沈土根要丁宝打土坯,丁宝一口答应,并按图纸的尺寸立即着手制作起木模儿来。取土、捣浆、制坯。丁宝对每一道工序都万分小心。为此,短短几天,他就明显地瘦了下来,眼圈也发青发黑。沈土根看了后,十分心疼,吩咐厨子给丁宝加肉加菜。
这天夜里,月光明朗,沈土根出屋解大手,突然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谁?他大吼了一声,一个箭步追上前去。当那人扭过身,沈土根愣了。谁呢?是图家窑主图富贵的小女儿图春花。深更半夜,她跑我家地盘上干什么来了?没等沈土根发问,图春花嫣然一笑,说:“沈伯伯,我是去刘村给我家亲戚送东西,回来路过你这儿,嘻嘻。”
沈土根将信将疑。但是天亮后,他对沈家窑的人下了一道死令:金砖出窑前,谁也不许与外人接触!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沈土根为了保证金砖的质量,破了先例,在一座窑里,只烧这八块金砖。这样,每块砖与砖之间有相当大的空隙,利于窑火气流的均匀流动,利于通过观察孔进行观察。经过几十天的制坯、晒坯、码窑、点火、调节火候、观望洒水,金砖终于要出窑了。
出窑那天,沈家窑再次烧香拜了窑神爷。撤了火后,当窑内的温度降到适当的时候,只见丁宝发了一声吼,冲入窑中,脸憋得黑红瓦亮,胳膊上的肌肉隆起一块块大疙瘩,走一步砸一个坑地将八块金砖码放到了院子正中。
大家“呼”地围上前,抚摸,观看,敲击,嘿,金砖平滑光整,摸上去就像摸在丝绸上一样,而轻轻地敲击一下,则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这声音就像是天籁之音,妙不可言。
沈土根闭上双眼,喃喃自语:“谢谢老天爷!我沈土根成功啦!”正在此时,订货的那位爷又来了,仔仔细细看了金砖,啧啧称赞,随即掏出一千两银票,笑着说:“你小子交了大运啦!今后,京城皇宫里铺的可就都是你沈家窑的玩意儿了。”
“谢公公抬举!”沈土根边说边将那银票又塞回给了公公。
那公公笑笑,说:“三天后,我前来运货!”
三天,对沈土根来说,简直就等于三年。他处处小心,生怕有个什么闪失。第三天半夜里,沈土根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起床,又走到金砖面前巡看,突然,他感到哪儿不对。哪儿不对呢?他一细看,傻了。怎么呢?八块金砖变成了七块。沈土根拍拍脑袋,揉揉眼睛,再数,仍旧是七块。这下子,他“嗖”地冒出了冷汗,不由喊了起来:“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立时,众人都来到堆放金砖的院子里,听了沈土根哆哆嗦嗦的讲述,大家再一数,天爷,真真地少了一块金砖!
这么重的金砖,谁能在我沈家人的眼皮底下搬走?
沈土根带人在院子的里里外外,细细观察,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也没有一道或深或浅的车辙,甚至连一个牲口的蹄子印也没有。沈土根仰天长叹:“老天爷,这金砖难道是你派天兵天将搬去了不成?!”
天亮后,嘉兴知府随着皇宫里的公公一同来搬运金砖,却遇到了鸭子变鸡,金砖由八变七的局面。那公公当即变了脸,说:“好个沈土根,竟敢将万岁要的金砖随意弄丢,当灭门九族!”
这话一出,沈家立时一片哭声。
好在嘉兴知府是个明白人,他思索了一下,对那公公说:“公公息怒!本官看,此案定是有人陷害。偷走金砖的人表面是施害于沈家,实则是公然反抗当今圣上,罪大恶极。依本官意,不如如实上奏,并由刑部派人查处。对沈土根,应抄没全部家产,令其为朝廷义务烧制三年砖瓦。”
那公公一琢磨,也是这么个理,加之他收过沈土根的银两,也就乐得做个人情,点头同意了。
突然,图富贵从人群里跳出,跪在知府大人面前,说:“我图家窑愿意为朝廷烧制这个尺寸的金砖,为圣上解忧。”
沈土根愣了,知府大人愣了,那公公冷冷地说:“图富贵,你若烧不出来,该当如何?”
图富贵说:“任凭处罚!但, 我若烧出来呢?”
“好,那我就请万岁封你图家窑世世代代为皇家窑!”
一场风波暂时停息。可是,沈土根想不明白,一千多斤重的金砖,是怎么从我的眼皮底下搬出去的?是谁*呢?
第二天,丁宝突然不见了。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
图家窑显派起来了,大放鞭炮后,开始制坯。沈土根好奇,心说,这么重的金砖土坯,除了丁宝外,谁能拿得起放得下?就派人悄悄地去图家窑打探,可派出的人回来说:“弄不清。图家窑里里外外都围得严严实实,外人休想进去。”
一个多月后,图家窑烧制的金砖出窑了。远近几十里的同行们纷纷前来,都想目睹图家窑是如何一下子土鸡变凤凰的。
金砖重呀,每块都是八个壮汉抬出来的。就这样,还呼哧带喘的。
嘉兴知府和那公公也来了,要当场验货。
那公公敲敲金砖,声音清脆,有悦耳的金属叮当声。于是满意地对图富贵说:“没想到,你小子竟有这本事!”说罢,将奖励的银票给了图富贵。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即将装车的时候,那八块金砖,突然发出轻微的“咝咝”声。那嘉兴知府是个细心人,他忙上前细细观看。这一看不打紧,坏了。怎么呢?只见这八块金砖表层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小的裂纹,且越裂越大。
哎呀呀,这个如何是好?那公公的脸都变绿了,他气得直打哆嗦着,骂道:“好、好你个姓图的,没有金刚钻,就敢夸海口,此乃欺君大罪!”
那图富贵早吓得如同筛糠,说:“大人饶命!这都是丁宝那王八蛋弄的!”
什么,丁宝?嘉兴知府一声令下,早有人将丁宝押了上来。那丁宝看到沈土根,羞愧地低下头。他招供道:“是图老板几次三番地找我,说只要我帮他一把,他就把女儿春花许给我,并给我一半家产的陪嫁。”
知府冷笑道:“此等戏言,你怎可当真?”
丁宝道:“可是,那春花已经主动找到我,将身子给了我。”
沈土根听了,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天丁宝眼圈发黑,身体瘦了,不是干活累的,而是因为将精力消耗在儿女之事上了呀。想到此,摇摇头,低声说:“可你怎么有把握烧制金砖呢?”
沈土根的声音虽低,可丁宝听得一清二楚,他扭过头对沈土根说:“老东家,你沈家窑独有的烧窑章法早已被我摸得一清二楚。三年来,我什么活没有干过?为的就是偷艺啊。嘿嘿,就连你为窑顶洒的水里加了盐及草木灰一事,我也掌握了。”
沈土根听得心惊肉跳。这丁宝说得不错,沈家窑烧出的砖瓦之所以优等,并且能不裂不断,上窑洒水是关键一步,那水里是加了盐和草木灰的。他只是不明白,这丁宝是如何知道的?
丁宝得意地一笑,说:“我每次把水挑上窑顶后,就用嘴尝尝,且洒在地面上的水渍有白色的痕迹呀。”
沈土根不由感叹,这丁宝也可谓是个不可多得的有心人。他偷艺竟能偷到这种地步,难为他了。但沈土根暗自庆幸的是,沈家窑祖传上窑水的秘方中,虽然加盐加草木灰,但还有两种东西,丁宝没能尝出来,那就是童子尿液和镇江香醋,只是,这两样东西加得极少极少,只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没它不行,多了也不行。图家窑正因缺少了这两样东西,金砖功败垂成。
那公公喝问道:“丁宝,如此说来,沈家窑那八块烧好的金砖中的一块也是你偷走的不成?”
丁宝答道:“正是小人*。”
沈土根不信,说:“大人,丁宝在扯谎。那些天,我天天夜里在院子里巡视。且丢失金砖的那天,丁宝和其他人都睡在屋里,难道他有分身术不成?”
“是啊。丁宝,你是怎么将金砖偷走的?”
丁宝得意地一笑,说:“实则不是我,是图春花!”
图春花?一个女人,竟能将一千多斤重的金砖搬走?
丁宝扫了沈土根一眼,恨恨地说:“我苦苦追求你家阿梅,总是不成,人家春花却看得起我,让我享受了男欢女爱,让我成了真正的男人。为此,我凭什么不为图家做些事?是的,春花不可能扛起金砖,但我在制作土坯时,特意做了一块空心的砖坯。”
天呀,丁宝的心机如此深藏不露,竟瞒过了众人的眼睛。可是,沈土根仍不解,问道:“丁宝,金砖的土坯入窑后,要经过高温烧烤,你的空心砖怎可能经受得住而不塌陷变形?”
丁宝仰天长笑一声,说:“我是死到临头的人了,不妨告诉你们吧。我丁宝乃苏州世代的烧窑名家,我家烧制的空心砖是世上一绝。所以,空心金砖,只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我之所以到你沈家窑,只不过为偷学你家烧制大型砖瓦的门道而已。”
金砖丢失的真相大白。图富贵为打压同行,竟不惜将自己的女儿拱手送给丁宝享用,以此换取丁宝的投靠。而丁宝的“投名状”就是要将沈家窑烧制的金砖偷出来一块。
嘉兴知府与那公公商议后,当众宣布:“图富贵目无王法,为一己之利,竟敢偷取皇家金砖,以加害同行。他自吹自擂烧制的金砖,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罪不容恕。当全家斩立决!丁宝卖主求荣,自作聪明,助纣为虐,枉为世人。斩立决!”
三声催命鼓响后,几十颗人头落地。图家窑一夜之间从嘉善消失了。
沈土根也从这起事情中领悟到许多道理,从那以后,更加谨慎小心。只是,丁宝祖传的烧制空心砖的绝活从此失传了。可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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