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文中所列符瑞,名目繁杂,其规模蔚为大观,而且可信度较高。但是较为粗略,仅有品种、数量,而且排列凌乱,如流水账,或是草率成文,无条理可言,缺乏时间、地点、单类数量等具体细节。
获得信息依然有限,仅凭借这些零散、孤立的记录,我们还不能全面分析孙吴符瑞的种类特征和时空分布特点。
因此,在有效利用珍贵的一手资料前提下,内容充实的二手资料也不能忽视,王静安先生的“双重证据法”为我们提供了明确的指导。
碑刻所记虽然珍贵难得,但零散、粗略、不成体系,传世文献虽有选择性并且真伪并存,但详尽而完整,所以本章将结合碑刻与典籍的记录,相互参证、比照。
除对符瑞进行归类,还对其特征进行全面分析,将从时间、空间的维度立体考察孙吴符瑞的特色,这样方可对孙吴符瑞有清晰的认识和理解。
孙吴符瑞的分类
粗略来看,碑文的分类似乎凌乱,前有麟凤龟龙,后又将白虎与鸾凤合并一类,嘉禾与甘露并称,可谓混乱。而且往往是数类符瑞合计,单种数量不易找到,许多记载比较含混,为进一步分析带来不少困难。
然而其自身亦有依据可循,大致依据祥瑞重要性排列,再由天至人,由远及近,蕴含着从神圣到普通的内在理路。
因在东汉时,人们对于符瑞已经有大致分类,《论衡》明确提及“大瑞”、“小瑞”。孙吴末年,吴兴郡长呈报石文为“大瑞”,再如天纪年间,已有“东观案图。”
可见当时已摆脱经验性的直观判断,有较为固定和客观的图录可依。 陈槃先生曾将符应事物分为九类,分别是:“感生瑞、天瑞、地瑞、动物瑞、植物瑞、矿物瑞、器物瑞、神仙瑞、文字瑞。”
比照国山碑内容,大致可以对应。从“日月抱戴”至“显著牛斗者”可归为天瑞,其数有三十。“麟凤龟龙”至“白鲤腾船者”应归为动物瑞,其数一百六十五。
“灵絮神蚕”至“殊干连理”为一类,但植物瑞嘉禾、木连理与地瑞甘露等杂合,还有“灵絮神蚕”不知如何归属。
根据 “弥被原野”推断,无论是嘉禾、甘露、连理,还是神蚕、灵絮都可视为地所出产,所以碑文将它们并列言称,因此沿用其分类,可将其总归为地瑞,其数七百五十一。
“明月火珠”至“水青瑴璧”应是矿物类,但是大贝、馀蚳、馀泉、大宝等不尽是矿产所出,这里用宝玉称呼似乎更为合适,所以更为宝玉瑞,其数一百四十九。
“玉燕”至“神鬲”、“玉人”至“清洁光朖者”、“金册青玉符者”等都可归为器物瑞,其数九十三。“石室山”至“玉版纪德者”至“发事兴运会者”,这两部分内容较为庞杂,不符合上列的九类标准。
按照陈槃先生的分类,“发事兴运会者”部分可归为文字瑞,但是前所言“神翁神僮,灵母神女,告征表祥者”和“天子出东门鄂者”又不类文字瑞,其中又有“应谶合谣者”之类。
这两部分包含的内容多样,既有谶纬图书的文字瑞,又有类似谶言的其他预言,可能还未形成文字,可视为准文字瑞,又有谣言、推占、巫言等,这些虽与谶言接近,但是也有很大的区别。
如果都用文字瑞归纳,则显得过于狭隘,结合碑文中前后罗列的部分,可将这两部分归为谶谣瑞,视为杂糅之余,其数有七十五。文献中的符瑞大致有感生瑞、地瑞、动物瑞、器物瑞、谶谣瑞等五类。
孙坚、孙策、孙权、孙和等都有感生瑞,黄龙、青龙、白龙、赤乌等为动物瑞,其数二十四。
甘露、嘉禾、木连理、野稻、野蚕等仍按照碑文分类,统分类为地瑞,其数十五。宝鼎、银册、石函为器物瑞,其数七。湖泽开通、石室、石文、神人授书等为谶谣瑞,其数六。凡五类,三十一种,总数五十六。
从史籍和碑文可知,孙吴的符瑞规模超乎想象,而且频率惊人,不到六十年的时间内,却有上千次祥瑞发生,其数量、种类、频度都令人瞠目结舌。
以至于后人感慨道:“东家矉效东吴子,胪列凤麟同犬豚。”[1]就具体时间段来看,孙吴的四位统治者在位期间都有不少符瑞发生,但主要集中在前后两个时期,即孙权和孙皓时。
就数量而言,因为孙权和孙皓在位时间较长,所以符瑞也比较多,种类丰富。因此孙吴符瑞数量众多、种类繁盛、发生频率高的特征不再详细说明,仅就其种类特征和地域分特征作出探讨。
种类特征
碑刻有六类,文献五类,其中地瑞、动物瑞、器物瑞、谶谣瑞为两者共有,碑刻比文献多出天瑞和宝玉瑞两类,文献则增加感生瑞一类,这体现了两者记录内容的偏重。
就各类符瑞的比例来看,两者相差不大,地瑞和动物瑞都占据绝对比例,分别为百分之七十三、百分之七十九,器物瑞次之,谶谣瑞又次之,感生瑞和天瑞比例最小。
就数量而言,碑刻中有瑞物八十种,总数一千二百六十三,文献中所记凡三十一种,总数五十六,种类相差近两倍,数量更是相差二十多倍,由此可知文献中留存的符瑞仅是历史中的极小部分,当时孙吴的符瑞数量和种类都极其丰富。
就符瑞内容来说,有形实物占了绝对比例,无形类如瑞气、天子气、星象等鲜见记录。
既有传说中的龙、凤、麒麟、灵龟等神兽,更有神人之属,也有看似普通的白鸠、赤乌、木连理、甘露等寻常之物,还有许多人造之物,如宝鼎、石函、银册等。
地瑞
首先,在文献和碑文中,植物瑞是孙吴最重要的符瑞之一,占有相当的比例。据碑文所记,“殊干连理”就有六百八十三,比其他所有符瑞的总和还多,其比例达到百分之五十四。
在史籍中,植物瑞也是重要的角色,有嘉禾、野草化稻、野稻自生、木连理、鬼目菜、买菜等六种,占总类别的百分之二十,其数量共七,占总数的百分之十三左右,其数量和比例虽不及碑刻所记,但它也是种类较为丰富的符瑞之一。
再者,地瑞中的甘露也值得注意,这是三国时期符瑞种类变化的重要方面之一。
《汉书》、《后汉书》和《宋书·符瑞志》中有明文可查的西汉甘露记载有五次,东汉九次,至三国时,甘露发生则更为普遍。
魏文帝初,“郡国三十七言甘露降”,《三国志》中具体的记载有三次,魏少帝两次,魏元帝一次。孙吴的具体记录有六次,孙权五次,孙皓一次。
相比两汉,三国时期的甘露符瑞发生次数和频率都有很大提升,两汉四百余年中,明文记有十四次,而曹魏和孙吴两国在不到六十年中就有九次,若加上魏文帝初期的三十七次,共有四十六次,其结果不言自明。
由曹魏初期的甘露次数推断,孙吴的发生次数至少与曹魏相当。因为从两国的重视程度来看,两者都曾为甘露降临而大赦、改元,态度和方式相类,或许发生数量也相差无几。若从地理和自然条件来看,孙吴所处地域更易催生甘露。
所谓甘露或神露大多是普通露水而已,《白虎通》曰:“甘露者,美露也。”《辞海》解释道:“甜美的露水。”在自然条件上,江南水汽充沛、草木茂盛、无霜期长,所以发生露水的可能性更大。
另外,在大致相同时间内,孙吴有六次,曹魏三次,以此为样本,孙吴发生次数可能远超曹魏。
动物瑞
首先,动物瑞中四灵类仍占有重要地位。所谓“四灵”就是麟、凤、龟、龙之属,这些是两汉时期最主要的瑞应种类,史书中所记连篇累牍。
赵翼曾论及“两汉多凤凰”,以宣、章二帝为著,几乎无岁不有之,甚至一岁数见,元和二年诏曰:“乃者凤凰、黄龙、鸾鸟比集七郡,或一郡再见。”
不仅凤凰,黄龙、白虎、麒麟等也不少。三国时期的四灵类符瑞仍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就数量而言,碑刻中称:“麟凤龟龙,衔图负书三十有九、青猊白虎,丹鸾彩凤□二十有二、赤乌赤雀二十有四,”其数八十五,约占总数的百分之七。
文献中的四灵类瑞应有黄龙、白龙、青龙、凤凰、灵龟、麒麟、白虎、赤乌、赤雀,其数二十二,占总数的百分之三十九点二八。
文献中四灵类瑞物的数量和比例都更明显,占到四成左右,碑刻中的比例虽然不及文献,但是排列位置十分靠前,由此可见四灵类瑞物在三国时的地位,在政事方面的象征价值仍然巨大,这一点不容忽视。
其次,鸟类符瑞是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种类。碑刻中单列鸟类有:白雉、白乌、白鹊、白鸠、赤乌、赤雀、白雀、白燕、凤、丹鸾、彩凤等,凡十一种,不计“麟凤龟龙,”“丹鸾彩凤”之中合并计数的鸟类,其数七十,其数量与四灵类瑞物的总和相当。
文献中的鸟类有:凤凰、赤乌、白燕、赤雀、白鸠,共五种,其数九,占总数的百分之十六,这清晰地反映了鸟类符瑞在整个孙吴符瑞中的地位。
孙吴统治者多次作为年号使用,如赤乌、神凤、五凤、凤凰等,而且几乎每位统治者都使用过,还专门作有《凤颂》、《赤乌颂》、《白乌颂》等赞扬,这是其他符瑞所没有的待遇。
由此更可见,在孙吴鸟类符瑞的特殊地位,赤乌改元就是例证。两汉以来,符瑞改元已成为一种常态,不需要复杂程序,只要有司建议,几乎都会被采纳。
孙吴此次改元却打破了惯例,按照常理,当时的麒麟成为改元的最佳选择,应时而改,汉宣帝的黄龙、甘露、五凤等年号就是如此,但孙权却舍弃当前的符瑞,而选用一个不清楚时间的赤乌作为年号,其举动令人费解。
此次改元之所以复杂化,与麒麟、赤乌这两种符瑞的涵义有必然的关联,出于各种考量,最终选择了赤乌,这也成为了孙吴内部政事势力较量的一个突破口,还可见孙氏统治者对瑞物的某种偏好。
器物瑞
碑刻中的宝玉类瑞应,如玉燕、玉羊、玉鸠、玉版等与器物类有重合之处,所以两类符瑞可合并而总括为广义的器物瑞。首先,三国时期,器物瑞和宝玉瑞的比例明显上升。
文献中器物类总数有七,占总数的百分之十二点五。碑文中所言器物瑞数量为九十三,并加上“玉版纪德者三”,其总数为九十六,占总数的百分之七点六。
其比例和四灵类瑞应相当,若将宝玉类划入器物瑞的话,其数有二百四十五,占总数的百分之十九点四,更容易看到这种瑞应的比例和演进趋势。
西汉时的器物瑞大约只有文帝得玉杯、武帝得宝鼎、宣帝得鼎等数事。东汉朝廷对于器物瑞也不特别看重,永平六年二月,“王雒山出宝鼎,”明帝诏曰:“陈鼎于庙,以备器用。”
至三国时期,蜀国仅有玉玺一例,魏有玉印两例,而且种类单一,相比两汉没太大变化。孙吴朝廷对此类瑞物极为看重,孙皓时,“所在得大鼎,于是改年,大赦。”
仅宝鼎一类就有四次,碑文中罗列有“宝鼎、神钟、神瓮、夏祝、神鬲三十有六,”其中尚未计入银册、玉板等类似之物。
由此可知,百余年后,世人的器物瑞观念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由于重视程度增加,所以数量和品种也急速上升,这也是三国时期符瑞种类的另一个显著变化。
在这个方面,孙吴的符瑞则最为明显地反映出了这一趋势,可做实证分析的样本。
其次,宝玉类种类繁多,据碑文记载有:明月火珠、璧流离、大贝、馀蚳、馀泉、大宝、神璧、水青瑴璧、玉燕、玉羊、玉鸠、玉版、玉人、玉印、玉□、玉琯、玉瑻、玉玦、玉钩、玉称、玉尊、玉碗、玉盘、玉罂等二十四种,其数有二百零五。
其数量远超过传统的四灵类瑞应之和,成为另一重要符瑞类型,它也是种类最为丰富的瑞物之一。
再者,在器物瑞中,玉玺类为时人所重,东汉以来成为新的符瑞风尚。袁术早就对象征天子权威的传国玺垂涎已久,《山阳公载记》曰:“术将僭号,闻坚得传国玺,乃拘坚夫人而夺之。”
刘虞和张鲁都曾遇到类似的符瑞,这般造作的手法并不高明,但是屡试不爽。三国鼎立之时,各国仍然乐此不疲的故伎重演,蜀汉刘备即位时开始了这番表演,太傅许靖在劝进表中也将襄阳所献玉玺神化,以为这是上天授予刘备天子之位的象征,“瑞命符应,非人力所致。”
曹魏也有类似发现,魏明帝太和元年四月,营建宗庙时,掘地得玉玺,其文曰“天子羡思慈亲”。咸熙元年,成都县发现玉璧和玉印,印文有“成信”二字,宣示百官,其重视程度不下于麟凤龟龙等大瑞。
孙吴末期,统治者疯狂迷恋符瑞,更是看重玉玺之类,碑刻将此类列于众符瑞之首,“膺受籙图玉玺,启自神匮,”无不想渲染此类瑞应的神秘感和神圣性,“玉人、玉印,文采明发者八,”可见此类瑞物不少。
孙皓时,吴郡临平湖边得石函,有小石“青白色,长四寸,广二寸余,刻上作皇帝字。”时人以为是天赐之玺,视为神物,于是改年为天玺。不久,鄱阳郡又发现所谓石印,并相传“石印封发,天下当太平”,甚至有石印三郎之神,后来还有人伪作二十字,诈言为印文。
孙皓听闻之后,欣喜异常,不仅遣使封石印三郎为王,还刻石立铭以纪念。天册元年,吴郡掘地得银,其上刻亦有年月字,或许也是此类。
其他
三国时期,石类瑞应显著增多。石类瑞应发源于西汉,魏晋时迅速崛起,并发展成为一种独特的符瑞类型。
此类符瑞既有自然类现象,如大石自立、石室开通等,这些不过是山崩、地震之属,然而古人却以另样的眼光相看,所以就赋予了其神秘属性。
《成化毗陵志》曾分析过此类瑞应:“陵道之启谓石室开”,“石印封启九州吉,则信历阳使者之谬语。”
其考证虽未必精确,但亦可见它们殊无神奇。它还包含器物类,如石函、石印、石鼎之类,但又有所区别,石类瑞应最主要特征则是都与石头相关,可单列一类讨论。
两汉时,史籍中有明文可考的石类瑞应只有两例。昭帝元凤三年,在泰山莱芜山南“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三石为足。”
其后至东汉末才另有类似事件发生,初平元年,“时襄平延里社生大石,长丈余,下有三小石为之足。”在三国时,它们虽然不属于传统的符瑞种类,但时人十分重视这类符瑞,其数量有跨越性的增长。
曹魏主要有两例,一是青龙年间的张掖石瑞,《魏氏春秋》、《汉晋春秋》、《宋书》等详载其事,二是魏明帝泰山石瑞。孙吴的石类瑞应尤其引人注目,碑文记曰:“石室山、石闿、石印封、启九州吉发显天谶,彰石镜光者一十有一。”
史书所载石函、石印、石文、石室、大石自立等六七事,这些在孙吴末年集中爆发,天玺年间的“历阳石文事件”最为丰富,不仅有神秘印文、石印封发的谣言、巫祝之言,还有所谓石印三郎之神等。
孙吴对此极为重视,遣使以太牢祭山,还封石印三郎为王,当年阳羡石室受到的礼遇更重,不仅大赦改元,还举行封禅仪礼,刻碑记事以彰功德,将孙吴对符瑞的偏执推向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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