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入赘夫君对她不喜,可成亲一年她递和离书,他却死活不同意

故事:入赘夫君对她不喜,可成亲一年她递和离书,他却死活不同意

首页角色扮演剑醉倚苍天更新时间:2024-07-30

本故事已由作者:应惘然,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楔子

兰鸢带着徐棱快马加鞭,足足缩短了平日里一半的时辰,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姑苏。

多年不见,姑苏城内风景依旧,从前的潺潺溪流照样环绕着桃花树蜿蜒得欢快、当初石板路上的老青苔也还在霏霏淫雨里茁壮成长。

兰鸢无心这些,下车时也不等徐棱安上脚蹬,便拉着车里的老婆子急匆匆往莫府里冲。

府中下人一早便得了家主的吩咐,给飞奔而来的客人大开方便之门。如今见兰鸢身后婆子的情状,只以为是从远方请来的稳婆,竟也暂无人在意前头那个眉眼焦急的姑娘为何会蒙着面纱,只顾着第一时间将人带去了产院。

内室里莫紫盈的叫喊声已逐渐虚弱,厅中守着的莫母涕泪连连,莫父则焦躁地在院中走来走去。

兰鸢熟门熟路地跑进院中,待将那被拉得气喘吁吁的婆子推进产室中,才稍稍喘匀了气息,五味杂陈地看向莫家父母。

“刘稳婆是全通州最有名的,曾经妙手回春救下多个难产至极的妇人,我思量着带来瞧瞧,兴许能够帮得上忙。”自从接到谢芜的信笺,她便立刻去请了这位稳婆。刘稳婆年事已高,本不愿意舟车劳顿去往外地,还是她许诺了重金,才换得刘稳婆的勉为其难。

“沅儿,你妹妹她,她……”莫母踉跄着奔了过来,与长女久别重逢的喜和与幼女生离死别的痛交织在一处,她哽咽得无法出声,几欲瘫倒在兰鸢怀中。

“娘亲莫怕。”兰鸢亦喉头哽咽,眼角不自觉地红了一圈。

好在那稳婆是个有真本事的,片刻之后,产室中莫紫盈的叫唤声似又有了几分力气。

莫母听得欢喜,总算肯暂时止住了泪,就连莫父都松了口气。产房内的生产虽然还在继续,但里头传出的消息渐渐大好。兰鸢扶着莫母坐下,这才发现了院中的不妥,不由得疑惑道:“妹夫怎生不在?”

“休要与我提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若不是他非要和离,盈儿怎会郁结伤身已至早产。”莫母义愤填膺,提起那人便咬牙切齿。她横眼看向莫父,气道,“不是你说那人颇有良心么,若良心都长成那般,这天下便都没好人了吧。”

莫父尴尬地撇过头去,莫母陡见长女归来,哪里还抑制得住内心的怨怼,与兰鸢细细抱怨道:“你这父亲越老越糊涂,竟为盈儿招赘了那宁睿。你又不是不知,宁睿与我家盈儿自小不合,就算那宁睿家中遭了大难,可就他那样的秉性,又肯怎真正做小伏低,事事皆以我儿为尊。”

“盈儿的夫婿竟是宁睿?”兰鸢惊呼,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宁家竟也肯?”

1

宁家是姑苏城中有名的贩丝大户,西子丝坊的名头在姑苏城中颇为响亮。

莫家作为其通家之好,两家的孩子更是自小熟识。在一群孩子中,莫紫盈与宁睿年岁相当,按理说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可这两人却是天生的不对付。因彼此都是爱较真的性子,遇上个分歧总要辨出个是非对错来。吵的次数多了,便成了谁都看不上谁的存在。

可这点子小纠纷,落在大人眼中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闹,一笑而过的背后,是对利益的盘算与对结姻的考量。

宁莫两家生意往来密切,宁家大少爷与莫家嫡幼女瞧着便是门当户对。两家欢笑着议定,待得合适时机便要玉成好事。

可世事变幻无常,莫家唯一的儿子竟意外身亡,莫紫盈摇身一变成了莫家的承嗣女,将来更要执掌莫家家业,再无出嫁为人妇的可能。宁家家大业大,自也不可能送唯一的儿子招赘旁家。

莫宁两家的姻缘似乎就此断绝,可苍天戏弄起人来从没半分手软。不到半年,宁家因受同行算计,宁老爷子竟在一场设计好的豪赌中输掉了祖传的西子丝坊。宁老爷子被气得当场身亡,宁家瞬间败落。

宁家下人一夕之间被遣散了个干净,宁母郁卒得成日里缠绵病榻,昔年的通家之好皆避得远远的。宁睿四处奔走求告无门,竟是连给母亲吊命的银钱都筹措不出。

便是在这样的凄风苦雨里,莫父寻上门来,以供养宁母、提供庇护之所为筹,邀宁睿入赘为婿。

莫父始终记得,当初他提出这般要求时,宁睿那陡然睁大的双眼。他似有些开不了口,昔年身为西子丝坊少当家人的宁睿风姿飒飒,回眸一笑也曾勾得城中闺秀心弦。他本可以傲立于世,拥娇妻美妾,享世间繁华。可若入赘,那只能成为莫紫盈的附庸,虽吃穿不愁,但到底再也挺不直脊梁。

里头的宁母咳嗽加重,听到这个无理要求几乎是挣扎着爬了出来。她用力地拦在宁睿面前,拼命拽住莫父的一角,低吼道:“莫老爷,咱们两家也算是多年相交,你怎能提出这等非分要求。”话未说完,喉间已觉腥甜。

“母亲。”宁睿大惊,急匆匆拥母亲回房。

接下来,宁睿几日都未曾登门,可宁母的病却已然等不及。那滴滴鲜血在薄薄的棉絮上陆续地绽放,不断地敲打着他早已绷到极致的神经。

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他一气儿奔到莫府。连日来对于母亲衰微身体的担惊受怕,早已将他眉宇里的生气磨去了大半。他垂着头,低低地朝莫父拱了拱手,暗哑的嗓音将无可奈何的不甘压至尘埃。

彼时紫盈就立在门外,目光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掠过时,仿佛在打量一只卑微至极的蝼蚁。

2

正说话间,又有下人来报,说是姑爷气势汹汹回府,众人皆拦不住。

“什么姑爷,他还有脸来,盈儿就是被他给害的,还不快给我打出去。”莫母瞬间抬眸,眼中愤愤之色明显。

宁睿却已冲破层层阻拦跨进门来,冲至近前,却是撩袍一跪,恭恭敬敬地给莫父与莫母磕了一个响头,哀求道:“还请父亲母亲看在盈儿的份上,好歹叫我在此陪上一遭。”

“你与她早已和离,你与我莫家更是再不相干。”莫母言辞冷厉,懒怠多瞧宁睿一眼。

宁睿唇角蠕动,眉目里渗出的哀伤不似作伪。他还欲再求,忽听到产室里传来一声惨呼。莫紫盈凄厉的尖叫划破天际,足叫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抖上一抖。

莫母骇得几乎软倒在兰鸢怀中,莫父的眉头又再次拧紧。至于宁睿,早就在莫紫盈哀啼出第一声时,不顾一切地冲进产室中。

自古产房血腥,男子为躲晦气不得进出。可此时的宁睿已管不得这么多,他一气奔到莫紫盈身边,将她虚弱的手牢牢握住,愧疚着说道,“我不该和你赌气与你和离,我更不该丢下你与孩子不管。”

满头大汗的莫紫盈艰难地转过脸去,即使身下有如万石击捶,也不曾在宁睿面前露出半分虚弱来,她沙哑着嗓子将宁睿推开,道:“宁睿,你不必如此,这个孩子是给我自己、给我莫家生的,与你并无多少相干。你且去享你的富贵荣华,日后娇妻美妾在怀,自会有属于你宁家的子嗣。”

就在六个月前,莫紫盈三月胎相坐稳,阖府皆知举家欢畅。可就在这时,坊间居然传出了宁睿在外偷养外室的传闻。那外室傍着宁母过活,俨然有几分侍母佳媳的意味。

莫紫盈身为莫家当家人,更是宁睿当仁不让的夫主,如何能吃得下这个暗亏,自得了讯息当日便找上门去。

宁母所住的院子里自有一番鸡飞狗跳,得了消息的宁睿匆匆赶回,也只能瞧得出院里的一片狼藉。

莫紫盈扶着腰腹挺立在一片碎瓷中央,手中是一篇墨迹未*和离文书。她讽然而笑,展书朗朗而读:“愿相公相离之后,重振雄风,再创伟业,巧娶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女。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宁睿已然听得呆住,待要细问,又有气力不支的老母晕倒在侧。他只得先将老母安顿一二再图其他,可紫盈根本没给他半分解释的机会,出了宁家门后便直奔官府解了当初的姻缘契约,待到了晚间便将他的行李悉数丢了出来。

如此干脆利落地的了断,倒叫他也生出几缕怨气来。他素是个有脾性的,两载的赘婿生涯也不曾将之磨灭殆尽。第二日一早,他便带着老母返回家乡,直到近日才回。

谁知这一回来,便听到紫盈难产的消息。他惊惧不已,哪里还顾及得自己一个“外人”的身份,一路横冲直撞地跑过来,只为在第一时间守在莫紫盈身边。

可莫紫盈还如当日一般厌弃着,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可此刻的他却无暇计较这些,他将她的手搂得更紧,叹息道:“盈儿,我不要和你和离,就算这辈子都只是你的附庸我也认了。两载的相知相伴,足够叫我看到你的好,叫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你。我就想伴着你、呵护你一辈子。到如今,还有咱们的孩子。”

莫紫盈拼命撇过头,可眼泪到底没忍住,顺着脸颊缓缓泅进身下锦被。又一波疼痛袭来,她咬着牙,扯出最后一丝呐喊。紧接着,一声响亮的啼哭穿透门扉,那折磨了自己亲娘三天三夜的小小婴孩终于在亲生父亲的见证下呱呱坠地。

莫紫盈力竭,勉强瞧过一眼后沉沉睡去,宁睿抱着那小小的一团不肯撒手,就这般倚在紫盈床边,久久不愿离开。

待得一切慌乱过去,身为莫家长女的兰鸢自要为自己的妹妹讨个公道,她细细打量宁睿,似从他如今的风姿去回忆当年的模样,怀疑道:“宁睿,你说你心悦紫盈,可我总是不信。你与她自小不合,成亲之后的身份更是低她一筹,在这样的情形下,你如何还会爱上她。”

宁睿再度苦笑,忆起当年那屈辱的一夜,叹息道:“从前我也不信,只想着为母亲,且就当自己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3

因是莫家招赘,这婚仪便是简单不下去。莫老爷整了一顶奢华至极的花轿,从新置办下的宁宅中接出了宁睿。

依旧卧病在床的宁母连当堂受媳妇的跪拜都不能,只能躲在内室里哀哀地哭。

寻常人家娶亲,皆是男子一身红袍骑高头大马,可招赘的女婿哪里有那般的资格,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在红纱轿中,听着周遭人或怜悯、或嘲讽的指点与讽笑。

千言万语皆字字如刀,早就将宁睿的心脏扎得千疮百孔。他麻木地随着喜娘的指引而动作,努力不去关注身侧新娘那洋溢着得意与喜气的笑容。

待得一切尘埃落定,喜房里也只剩下他与莫紫盈二人。莫紫盈收了笑,慢慢朝他的方向走过来。精致的下颚依旧上扬着,却好歹将眼底轻蔑的光收了收。

“你我本就不相对付,若不是爹爹告诉我你有掌事之能,我必不愿招你为婿。”她的话语生硬,显见对这桩亲事有诸多不满,“我既为掌家女,难得有择捡夫婿、挑个心头好的权利,着实不愿将一生耗在一个与我自小两看两相厌的人身上。不若咱们立个约定,以一年为期,这一年你助我掌家理事,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人,一年后我便与你和离、放你自由,如何?”

宁睿脑袋发懵,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曾盘算过即将遭遇到的千万般羞辱,却无一种是还如现在这般,竟还能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在此地立足!

一时间,他胸中涌起豪情万丈。且先将自己当成一管事,细细辅佐对方一年。只要本事犹在,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他自是有本事的,曾经作为宁家的少当家,自小受训又耳濡目染多年,掌家算账的本事自不在话下。

而莫府的情形他也知晓,莫紫盈在前有长姐为承嗣女、后有幼弟继承家业的情形下,一直接受的是正统的闺阁教育,一番能力仅限于后宅,就算近期得莫父仔细教导,也一时半会儿难以有大的成就。

更何况有长姐莫蓝沅珠玉在前,她的无所适从愈发显得笨拙不堪。府中的各大管事虽面上恭敬,可又有几人能真正奉她为主。如今好歹还有莫老爷在前头撑着,可若是莫老爷百年之后,莫紫盈还是不能令众人信服,怕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

“莫老爷教不得?管事们教不得?”不知为何,他就是看不惯莫紫盈那趾高气昂的脸,明明知道说出的话不够得体,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刺上一刺。

莫紫盈的承嗣女身份本就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选,若其本身再愚笨些,岂不是更叫莫老爷更念着旧人的好?至于管事们,若教得多了好歹也担得个半师的名声,日后莫紫盈再御下时,这从前的情分念是不念?

莫紫盈自然是听懂了他的揶揄,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忽地猛然向前,竟是一脚踩上他的脚背。就如同曾经演绎过多次的一般,说不过的莫紫盈总是会身体力行地叫宁睿知晓疼痛的滋味。当唇齿都用来缓解疼痛,自然也就没了空来牙尖嘴利。

“泼妇!”宁睿想也不想,张口要骂。

莫紫盈柳眉到竖,提起裙摆试图再上前给他一脚。

两人如斗鸡一般干瞪着双眼,这般尴尬气氛在隔了一盏茶的时光之后,终于被外头的一丝轻唤给打破。

莫紫盈气呼呼地摔门而出,后来径直就去了自己的小书房,宁睿则待莫紫盈离开后便靠在桌边发着呆。

若新婚夜丈夫丢下娘子另住,那娘子就算有理,也是要被嘲讽的。如今情形颠倒,他新婚夜气走了夫主,还不知明日里这府中要如何传话。

他唉声叹气了半宿,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添了几分懊恼。如今人在屋檐下,他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可对着旁人指手画脚。他都真真怀疑,莫紫盈招赘于他,便是为了折磨于他,以报当年吵架吵不过之仇。

如此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他至天明时才将将睡着。朦胧间似觉身侧坐了个人,勉强睁开算账的双眼,入目的却是正对镜理妆的莫紫盈。他瞧着周遭丫鬟们的如常,想来定是莫紫盈在众人进来伺候之前便回了屋,好歹全了他新婚夜的名声。一想到此,他心底还略微升起几分不自在,倒有些笑自己的小肚鸡肠。

莫紫盈斜眼看他,嘴角勾着无可奈何的叹,唇齿里却吐着虚张声势的倔强:“我已然给足了你面子,可若是叫我发现你不曾尽心尽力教我,小心我真的给你没脸。”

原是这般,他又释然。好歹也算凭着本事吃饭,也算不得那一般没脸没皮的赘婿吧。

4

名为妇唱夫随,实为师徒相授的新婚生活就此拉开序幕。因莫紫盈将将接手外事,莫老爷也深知一口气吃不成胖子的道理,只先让她学习看账理事等基础技能。

可就这等技能,也叫莫紫盈颇为头疼。她倒不是瞧不懂账本,只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才能从账本中瞧出那些深层次的问题罢了。

父亲虽时时讲授,管事亦偶尔提点,可他们每每说上几句,便要遥忆当年莫蓝沅的天赋异禀。被比较得多了,莫紫盈哪里还肯细细听下去,那心头的火浮躁于表,又莫名其妙得了个沉稳不足的论断。

宁睿吸取前车之鉴,再行教导之事时,只讲究就事论事,总算没叫莫紫盈在一刻钟内炸毛。可两人自幼所受教育不同,他认为手到擒来的东西,之于莫紫盈却是天堑之隔。

他面对着莫紫盈的“榆木脑袋”,虽然说过要努力克制脾性,可那“恨铁不成钢”的火焰一旦燃起,哪里就有轻易熄下去的道理。

“如此浅显的问题,你也是瞧不出么?”他指点着账册上的错漏处举一反三,又借着从前行走时的外事来旁征博引,心底对莫紫盈“不学无术”的鄙夷又不自觉冒出了头。

莫紫盈霍然抬头,眼睛几乎瞪成了铜铃,两颊也因羞恼而鼓做一团,活像一条快要爆炸的鱼。

“看什么看,学成这个样子还想掌家。我瞧着都不用同行们来挤压你,直接叫家中管事将账目做得精细些,包你连锦绣坊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宁睿训得头头是道,本以为莫紫盈要还嘴,谁知她竟一声不吭了去,只是顺着他的指引将几方账目放到一处小心比对。

时间便在他不时的咆哮中悄然滑过,趁着他更衣的空隙,莫紫盈的贴身丫鬟香草甚是不解,问莫紫盈道:“小姐,您这是突然转了性儿?那宁睿都怼你怼到这个份上,你竟还是一声不吭?”

宁睿方洗了手归来,听着那小丫鬟的言语很是一怔,终于想起方才的别扭是为哪般。从前他与莫紫盈相见,哪一次不是以争吵而告终。

“他既说得都对,我干嘛要寻他的麻烦。香草,难道你家姑娘在你心中,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么?”莫紫盈并未抬头,依旧拿着那账册细细研究,“从前与他争锋相对,不过是二人所见所悟所感不同罢了。”

宁睿倒是头一次听到这般的前情,脑海里跟着浮现出他与莫紫盈争吵的二三事儿。可记忆里争吵的缘由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糊,只剩下争吵中对方或生气、或傲娇、或羞赧的面容还历历在目。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就是莫家一吃软饭的,您怎能被他拿捏住。”香草还是义愤填膺,“这些日子,您吩咐下人们待他恭敬,您央求老爷夫人们待他和气。我看他是猴子尾巴翘上了天,把自己赘婿的身份都给忘了。”

听罢这句,宁睿松散的心又猛地揪住。这几日府中下人对他确实客气,莫父莫母也待其如从前,莫紫盈更未拿此事笑话过他。舒适安逸的生活,倒差点儿叫他忘记自己如今这不堪的身份来。

“放肆、跪下。”莫紫盈倏然变色,一贯的嬉笑被收起,倒真有几分当家人的气势来。香草自知失言,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

“本小姐的相公岂容得你在此置喙。我且与你分说明白,他的颜面便是我的颜面,若是叫我日后再听得此等胡言乱语,休怪我不顾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将你发卖了去。”

香草吓得涕泪横流,就差不住磕头求饶,哪里还敢再多嘴。

毕竟是自幼服侍的奴仆,莫紫盈瞧其可怜模样略有不忍,斥了几声便命其起身,细细解释道:“他侍母至诚,若不是他娘病发的急,他一时筹措不出那救命的药,又怎肯屈身来我家入赘。你也应是知晓,以他的本事,若无牵无挂,恐怕不过三年五载,便又能给自己重新挣下一份家业。如今虽屈就在我家,也不曾因此意志消沉,更不曾对我阳奉阴违,反倒悉心教导,还颇有几分倾囊相授的架势。这样的他叫我如何不尊敬。”

说到此处,她微微转了语调,音色又显郑重起来,“更何况,香草,为人立身得正,切莫学小人搬弄口舌。他一时‘虎落平阳’落魄了些,我们也不该嘲讽于他。”

5

“那一天,我仿佛重新认识了盈儿,从前只一意以为她是个只知刁蛮的后宅女子,后来才发现她的好。”宁睿死皮赖脸地留在府中,除了日日陪着依旧虚弱的莫紫盈,便是重点突破,企图寻到兰鸢这个帮手,能替他在还不愿理他的莫紫盈耳边敲敲边鼓。

兰鸢在得知紫盈没事儿了之后便想返回通州,可莫母如何能让。昔年的愧疚与多载的思念混在一处,叫得身子不大好的她又结结实实地病了一场。兰鸢无法,只得留下来尽孝一二。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兰鸢腹诽,她虽已离家数载,可到底曾是看着紫盈长大的亲姐,怎可能不清楚紫盈那傲娇的小脾气。

宁睿被她瞧得心虚,也知自己有几分夸大其词,找补道:“她一个姑娘家,有些小脾气也是正常的。那些个无伤大雅的小做弄,说白了不过是她的娇憨罢了。”

当初,他自听了那主仆俩的一席话后,自倒也颇觉愧疚,是以再讲课时便耐心了几分。他教得认真,莫紫盈更学得认真,待得华灯初上,二人才精疲力竭地回到房中。

房内灯光柔和,梳洗得清爽了的莫紫盈端了一杯茶来,腼腆地端送到宁睿手中,温和道:“你今天说了一天的话也累了吧,这是我刚沏的润喉茶,你且先喝上一喝。”

宁睿大囧,愈发为上午自己的严苛态度懊恼不已。早上他确实有几分借题发挥,想锉一锉莫紫盈的锐气。

“多谢。”他低低地道了一声,五味杂陈地捧起茶杯,在莫紫盈的盈盈注视下饮下一大口。

那水经由喉咙落入腹中,沿途灼烧起丝丝火花---那是被辣的。宁睿面色一变,起身便要去寻茶壶。

莫紫盈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给他重倒了一杯凉茶来。凉茶入腹,方才的火花处再次熊熊燃起--此时是被咸的。

宁睿若是还不知晓这是莫紫盈的杰作,便真真是个傻子了。好不容易等冲尽了肺腑中的辣与咸,他才气势汹汹地来寻莫紫盈算账。莫紫盈眨巴着水灵灵的双眼,做一脸无辜状,却又在他愣神的瞬间,十分精准地踩上他的脚背,笑嘻嘻道:“本姑娘是小女子,小女子气量可是最狭小的哦。白日里你训诫我的话确实很对,可你也要照顾照顾我是女孩子呀。你看下午就教得很好,叫我听着甚是欢喜。可上午的错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喲。我恩怨分明,就算要捉弄你,要与你吵架,也要与你说清楚缘由。”

熟悉的疼痛再一次降临,宁睿疼得俊脸微微扭曲,见她扬着精致的下巴就要逃离,一时气愤便推了她一把。莫紫盈躲闪不及,竟被他推了个正着,整个人仰躺着倒在床上。

“小姐,你怎么了。”外头的丫鬟听到里头的动静,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一瞧这样暧昧的场景,“呀”了一声又捂着脸急匆匆跑了出去。

二人皆来不及开口呼唤,懊恼回头时的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眸中瞧出了几分羞赧来。彼时房内灯光柔和,新婚的大红喜字尚未撤下,锦被上头的龙凤呈祥妖娆,似要将整张床榻点燃了般。

“我想起我还有几分地方没有看完,你先行安置。”莫紫盈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起,刚要离开,又和弯腰拉她的宁睿撞到一处。二人前额相撞,差一点儿又双双倒在床上。

莫紫盈脸颊红晕一直延伸到耳后,推开宁睿飞也似地逃出门去。直到屋内快熄灯时,才肯磨磨蹭蹭地回来。

不过这等别扭也没能维持得几日,莫老爷下得命令来,要莫紫盈好生准备着,待到年下独自接待众管事,也算是正式在众管事面前亮个相,自证一下新学的本事,好叫诸人都安下继续卖命的心。毕竟,新主子鼠目寸光,不但影响了莫家的家业、更也影响了他们的前程。

莫紫盈紧张万分,一想到要独自在“群狼环伺”里“拼*”便觉心中怯怯。她拉着宁睿做陪,好说歹说非要他在帘子后呆着,给她以做壮胆之用。

相处时间愈久,宁睿与莫紫盈之间便随意。有时候宁睿都怀疑,当初雨夜里偷瞧莫紫盈的那一面,其眼底升起的情绪,似与轻蔑毫不相干。

宁睿被缠得无法,只得立在帘后使其安心。他隔着帘子偷瞧,见正努力挺起胸脯的莫紫盈在无人时悄悄松了松笔直的肩膀,不由得轻轻勾了勾唇角。

管事们带着考校任务前来,自不会太过留于情面。莫紫盈端正好心态,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渐渐打开话腔。她虽天赋不及其姐莫蓝沅,可到底也生在商贾之家,自幼耳濡目染着。

后来先有莫老爷领着入了门,又有宁睿悉心教导着,此刻回应起诸管事的“刁难”,虽谈不上十分地得心应手,但大抵也能游刃有余。

宁睿已然看呆,他见过素日里埋首苦学的她、见过插科打诨的她、见过娇憨狡黠的她,却独独不曾注意到,她已可以成竹在胸、亦能光芒万丈。

6

“有时候,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过半载相伴光阴,我经渐渐习惯了她在我身边的咋咋呼呼,习惯了与她时不时地斗智斗勇,就连脚背上一成不变的疼痛,都让我有种莫名的归属感。我想,从那时起,我便心动了吧。”

宁睿谈及过往,固执地将那段光阴定义为最是美好的回忆,可论是如何美好,也从莫紫盈得了众人赞扬,开始行走于外时戛然而止,他侧眸盯向院中的海棠,似在欣赏其怒放的娇颜,又似什么都未曾落入眼中,悠悠叹道,“我日日充着盈儿的先生,却终究忘了,自己不过是莫家的赘婿,是世人眼中的那个无用之人。”

莫紫盈既为承嗣女,便注定不可能只在内闱处理外事。莫老爷将她丢去历练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金陵的华丝阁,洽谈来年的丝线业务。莫紫盈自带着宁睿同行,指望着其能再给些实质性帮助。

锦绣坊是华丝阁的重要客户,莫紫盈一到金陵,便受到华丝阁孙家少家主的热情接待。

两家未来的掌家人皆处在学习理事的阶段,同谈起这其中经历的波折是只叹英雄所见略同,二人深感投契,在谈及交易往来之外,还多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

二人把酒言欢,喝到晚间皆有些醉了。莫紫盈闹了一宿,第二日醒来便觉头疼得厉害,显见是再没力气去应酬。也幸亏剩下的不过是些琐事,她便央着宁睿去帮忙处理一二。宁睿从前便在外头行走,想着不过小事一桩,便也欣然前去。

孙家花园僻静,他跟着孙家下仆蜿蜒在小径中,又被暂且安置在园中花园内,只等着那下仆前去回禀。

假山后头似有人在窃窃私语,调笑的嗓音里充斥着轻蔑与嘲讽:“听说了么,今日莫家少主竟叫她的赘婿来谈生意,那莫家少主可真宠爱她的好夫君啊。”

“她那夫君长得又白又嫩,瞧着身姿也不错,想来这床上功夫也甚是了得。”另一人笑得猥琐,说出的话更不堪入耳。

“不是听说那人从前还是哪家丝行的少主,听说也颇有些本事呢,就是不知为何想不开,非要入赘了旁家。”

“还能是因为什么,自是不愿舍下富贵日子。既从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那自是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就能吃糠咽菜地穷困潦倒着。如今身份虽是低些,但好歹吃穿不愁了。”

宁睿的眉头微簇,入赘莫家半载有余,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不堪的话语。莫家人得了主子训斥不肯胡言乱语,但却抵不住世人的众口铄金。无人在意他当初救母的大义,只看到他如今身披锦缎、却屈居女子身后的窘状。

他捏紧了拳头,直等到那二人的言语声渐渐淡去,都不曾回过神来。片刻之后,远去的下仆又赶了回来,言笑晏晏地引着他前去与自家主子会面。

孙家少主敛尽昨日的殷切,就连瞧他都不肯正眼相待。他收敛心神,只就着那些个昨天被莫紫盈忽略掉的细节进行二次商谈。他素是有经验的,不过三言两语便切中要害,将对方欲吞下的利又不得不吐出来。

孙家少主满脸写着不耐,收了假笑抿低唇角,不耐道:“你不过莫家赘婿,连个半主都算不得,凭什么随意改动你家夫主的决定。不过是个后院里伺候人的玩意,也配与我在这里讨价还价。”

宁睿的脸色倏然铁青,他紧握住双拳,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可对方仍旧喋喋不休,言语里竟辱及宁家门楣来。

“若宁家先祖知晓你今日的不孝行为,怕是九泉下也甚是难安。听说当初你是为了救你母亲才入的赘,可别是你母亲与你一般吃不起那贫困的苦,这才与你演了这一出双簧戏。”

孙家少主的嘴一张一合,吐出的言语句句如刀。宁睿的拳间青筋暴露,他咬着牙,终将拳砸到对方的脸上。

因着这一场大闹,华丝阁与锦绣坊来年的生意已然不成。孙家家主来势汹汹,端着长辈的礼儿教训紫盈道:“你且好生看好自己的夫婿,不过是家中的一条狗,也敢随意跑出来乱吠,也不怕坏了自家主人的名声。”

莫紫盈竟不曾为他辩解半分,反唯唯诺诺地连番称是。先是择了几人将他押得远远的,回头还好声好气地与孙家家主赔着罪,俨然并不如何地将之放在心上。

“宁睿,本次着实不该带你出来。”送客离开后归来的莫紫盈满脸疲惫。

这话落在宁睿耳中,直叫他心若寒冰。从前的玩闹皆成了泡影,身为当家人,莫紫盈还是为了生意来折辱于他。难道就因为自己赘婿的身份,便要不得尊严了么?

透心的凉也不过一瞬之间,他不可置信地步步后退,似重新认识眼前这个女子。数月的相伴之情,竟是这般地摇摇欲坠。

他又寻到了新的习惯,习惯将一腔情义都赋予了酒水。烈酒入喉,仿佛能将一切烦恼都溺毙在脑海中。从前的喜与乐、如今的怨与恨,都随着酒水泯灭于愁肠。

7

莫紫盈犹在梦中挣扎,她深陷于梦境,似怎么都逃离不开。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落,她只觉胸口插着一把刀。刀尖尖锐,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皆生疼。

梦境里,醉生梦死的宁睿已几乎与她形同陌路。那时距离他们从金陵归姑苏已是三月有余,距离宁睿颓丧堕落,也是三月有余。

宁睿自回姑苏的路上便开始喝酒,一开始不过一坛。莫紫盈知他心结,便任他先松快几日,谁知他酒量竟逐渐加深,每日数坛如水一般灌着,灌得人都不肯太清醒。

他放浪形骸地对月狂饮,见她回院便脚步踉跄地追来,张着满是酒气的双臂将她抱住,笑得眉眼弯弯,却又盛着颓废与自嘲:“我的夫主可总算回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你一日,再等下去怕就要睡着了。不,不,我怎敢睡,我不过就是一赘婿,未曾见到夫主,怎就能私自入睡。”

“够了。”她簇紧眉心,眼底有痛,身心皆疲。

“如何能够。”宁睿却借着醉意撒起了酒疯,高亢的嗓音里字字泣血,“你莫家欺人太甚,你我两家好歹相交多年,怎就不肯救我之急,偏偏叫我入赘你家。你是否得意了?昔日瞧你不上的我被你狠狠践踏在脚下,因着这该死的身份只能任你予取予求,你当初答应我的一年之期,是否也不过哄骗我之言?可笑我却当了真,当着这有实无名的师傅,叫你学得真本事,以便能更好地压榨于我。”

莫紫盈微张着嘴,想告诉他真相,可喉咙中却发不出半丝声响。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将他紧紧抱住,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三个字。

“入赘之郞虽卑贱,却也到底是你的夫君。”宁睿猛然抬起头来,嘴角的冷意与眸中的寒气凝到了一处,“那么,夫君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是否也分属应当!”

话音一落,他已然将莫紫盈打横抱起。余下的丫鬟们惊呼,想要前来相拦,他怀中的莫紫盈猛然将头抬起,她疲惫地挥了挥手,转身将宁睿抱得更紧。

迟来的洞房花烛夜混合着暴雨凄厉而下,迷乱的宁睿如一头猛兽,恨不能将莫紫盈撕成碎片。莫紫盈拼命咬着唇角,忍受着身下疼痛的同时,到底伸臂将宁睿抱进怀中。她眼角含泪,晶莹的泪珠打湿了宁睿的脸庞。

“宁睿,我心悦于你啊。从前是,现在是,将来都是。”

藏在心底的梦话随着婴孩儿的啼哭消逝在唇端,莫紫盈陡然睁眼,怔怔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直到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婴儿床中,才扯出点点惨淡的笑意。

无人知晓,莫紫盈自幼便心慕宁睿。

那时年少,她作客宁家,第一眼便瞧见了鹤立鸡群的宁睿。明明还是孩童模样,可周遭气势已盛,举手投足里俨然可见日后俊逸之姿。而那时的她不过是莫家幼女,泯灭在一众闺秀之间,如何能得他的注意,直到二人的第一次争吵。

其实也算不得争吵,不过是拌嘴时多说了两句。那小小的宁睿却抬起了头,认真地记下了她的名字。

后来,她便成了他的冤家。她靠着口舌之利维持着自己的存在感,有心想要对方改观一二,却苦于寻不到合适良机。当听说两家有意搓成他们二人的亲事时,她欢喜得躲在房中傻笑,偷偷摸摸地绣着那件殷红的嫁衣。

可后来,世事易变。辗转到最后,她还是与他成就大礼,不过嫁娶颠倒,使得他饱受旁人冷嘲热讽。

她颤颤巍巍地走过洞房外长长的游廊,急转的心思与踌躇的情丝夹杂在一处,最终却只能高扬起下颚,说出那番“以他为师”的话来。

无论外间风雨如何飘摇,她大抵能为他造一座避风港。最起码在莫府之内,他能凭着本事吃饭,无人胆敢嘲讽一星半点。

那半载光阴,是她最为快乐的时光。有欢喜的人陪在身边,更何况在笑与闹中,昔年只能仰望的郎君,眼中似乎渐渐盛下了她的影子。

半载的欢快,她几乎溺毙其中。可她竟一时兴起,居然踏出了那般错误的一步。金陵之行终叫她彻底认清,莫府之外,世人能予赘婿宁睿的,只有无尽的嘲讽与蔑视。

8

“你先是强迫我妹妹有了身孕,后来又不负责任地另置外室,是想着荣华与后嗣皆享,鱼与熊掌兼得么?”兰鸢听到此处,胸腹中怒火高燃,她“砰”地一声放下茶盏,冷声道,“怪不得我妹要与你和离,怪不得爹娘都不愿理你。”

“不是,我与盈儿是真心相爱,这孩子是在我俩怀着共同的期待之心下孕育的。”宁睿连连否认,提起过往时目露感伤,“我那时一意醉生梦死,想着一年之期将至,待得取了和离文书便能与她再无瓜葛。直到岳父寻我去了书房,给了我一张地契;直到我深夜归家,遇上了行止异常的母亲;又在机缘巧合之下,终叫我知晓了一些那被盈儿藏得极好的真相。你还记得去年岳父去通州寻你,求你帮忙补一方进贡的苏绣图么?”

兰鸢如何不记得,当初莫紫盈一心求胜,在技艺尚未纯熟之时强行使用异色双面绣,以图能在众贡品中大放异彩。可到底棋差一招,差点儿毁了莫家百年基业。当初还是莫父求上通州,求得兰鸢竭力补救,才不至于欺君犯上。

“其实,当初盈儿本可以不那么急功近利,她都是为了我。”宁睿黯然苦笑,笑自己当初的无知,更恨自己当初的绝情。

当初,他日日醉生梦死,如何能关注得了莫府诸事,只知午夜梦回之时,被凉衾冷,日日相拥而眠的莫紫盈整夜整夜地不在身边。他假装不甚在意,却在某一个凄风无雨的夜,撞上因怒急,而吐了一口鲜血的莫紫盈。

莫紫盈软软地倒在绣架旁,面色苍白如纸。他看着惊慌失措的丫鬟们将人一气儿扶走,只觉自己如坠冰窟,从头到脚皆散发着逼人的寒意。

莫紫盈呕心沥血十数个日夜,本就操劳过度的身子又遇上急火攻心,足足昏迷了三五日才渐渐转醒。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下和离文书,托丫鬟交到他的手上。她说一年期限已满,她遵守承诺放他离开。日后山高水长,自再无相见之期。

莫紫盈说得决绝,宁睿却拿着那纸文书怔怔,只觉心底空落落的。他不敢深想,那看似轻松的背后到底是怎样的牵绊,才叫他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踱步,只盼着身后紧闭的房门能够打开,门里的人能冲出来将他锁住。

可直到走出院落,那房门也未开半分。莫父唤他去书房,轻飘飘丢下一张地契,冷声道:“也不知是上辈子怎样的孽缘,才叫我儿栽在你的身上。这张是你宁宅的地契,我儿以上贡绣品的独一无二为筹码,将这宁宅地契作为给你和离文书的补偿。

其实你根本未曾损失什么,入我莫府一载,除却那趟金陵之行,我儿何曾亏待你半分。终究你是个心不足的,且好生拿着这地契滚得远远的,再别叫我看到你。”

宁睿的颓丧叫莫紫盈心如刀绞,她思来想去,唯有赎回宁家老宅能叫他勉强振作一二。可莫父对宁睿近日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且商人重利,自不愿做这等费力不讨好之事。紫盈无法,这才与莫父定下赌约,勉力一展绣技,只待莫父点头。

宁睿心若焚火,哪里还惦念着离开之事,只想立刻冲回院中,好生瞧一瞧那为了自己呕心沥血、差点儿葬送了整个莫家的莫紫盈。莫父岂能让他如愿,寻得两三个健壮的小厮,将他一气儿丢出门去。

他失魂落魄地归家,勉强进得家门,尚未收拾好零落心绪,竟又听到另一个惊天旧情。

“老爷你且放心,莫家那姑娘是个说话算话的,没个几日定然会放睿儿归家。我自是知晓,她对我儿用情至深,若不是她的承嗣女身份,将她娶回来做媳妇我自也十二万分的甘愿。只可惜造化弄人,我宁家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得罪小侯爷。”宁母跪在宁父的牌位前喃喃自语,诉说着那些显不为人知的往事。

当初,宁家无意得罪姑苏权贵苏家,苏家小侯爷睚眦必报,竟授意其他商户做局击垮宁家。苏小侯爷犹嫌不足,正考虑着该如何对宁睿下手时,是莫紫盈洞察先机挺身而出。

当昔年春风得意的宁睿只能承受着众人的奚落入赘旁家,想来也足够小侯爷乐上一乐,将本就无聊的目光转移到旁的事件上去吧。

怪不得自己的母亲本宁死也不愿他答应莫老爷的提议,却又在一夕之间松了口。

他捂住胸口,不曾让自己再多出一分声响。他再次离开家门,先时还慢慢走着,后来,他越走越快,甚至奔跑起来。

今生何其有幸得遇莫紫盈,她既深情如许,那自己怎能辜负!

待到第二日,莫家人洞开大门,一眼便瞧见蜷缩在墙角的宁睿。冻了一宿的他在见到依旧虚弱的莫紫盈时,扯着缱绻的眸张开双臂:“盈儿,我回来了,你还要我吗?”

入赘夫君对她不喜,可成亲一年她递和离书,他却死活不同意

9

“为了追回盈儿,我着实费了些功夫。好在盈儿看到我的诚心,最终原谅了我。”提起那段岁月,宁睿露出温柔笑意,“后来没过多久,盈儿便有了身孕。我日日陪在她的身边,似也渐渐习惯了外头的那些轻蔑眼神。可盈儿却不愿意,颇使了些手段叫那些人堵心堵不到我的面前来。

后来我才知晓,那金陵的苏家竟是苏小侯爷出了五服的亲戚,得了苏小侯爷的示意才那般为难于我。盈儿不是为了利益不愿为我出头,而是不能罢了。现在可总算苦尽甘来,那苏小侯爷终于离了姑苏,我们也终于能喘上口气。”

“那你俩既这般如胶似漆,那外室又是怎么回事?”此次的始作俑者便是外室一事。

宁睿埋头苦笑,斟酌了半晌才道:“那哪里是外室,不过一个丫鬟,由我娘做主买下。我娘拗不得我,说也不指望我能光耀门楣,只求能给宁家留个后。

我不愿辜负盈儿断然拒绝,本以为此事便了,谁知外头竟传得沸沸扬扬。旁人多说一嘴也就罢了,偏偏盈儿也不肯信我,当场便又写下和离书。我当时被气得糊涂了,只想着也叫她难受几天。哪里知晓后来...”

这真真又是一笔糊涂账,兰鸢已然听不下去。她进去寻莫紫盈,就算不看在宁睿面上,可到底要为那刚出生的婴孩儿多考虑几分。更何况,两人一瞧便知情意尚在。

莫紫盈早已醒来,此刻正抱着孩子发呆,见到兰鸢过来,才将孩子递给乳娘,未语泪先流,也不知积攒了多少的委屈。

兰鸢少不得要将宁睿的话再复述一番,本以为莫紫盈能消了大半气,谁知她目光沉沉,许久才低声说道:“我知道那不是个外室,我也知道他心中只有我。”

“那你为何还要闹这一出?”这下轮到兰鸢惊讶。

“因为,”莫紫盈狠狠闭上眼,“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欢喜,便要叫他在这莫府的后院里蹉跎一生。”

当初,她沉浸在有孕的喜悦里,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孩子的姓名时,将宁睿面上那一闪而逝的落寞给忽略了去。直待去拜佛时遇上宁母,才倏然反应过来。

宁母哭得期期艾艾,话语话外皆是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宁家先祖。她声色俱厉,咆哮道:“我儿明明有本事、有能力、有才华。若没你这样的牵绊,他自可以逍遥一生,光耀宁家门楣。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背着赘婿之名,在世人的奚落与嘲笑中过一辈子么?”

莫紫盈不想,她喜欢的宁睿是翱翔于蓝天的雄鹰,如今折翅囿于内宅,虽日夜伴在身侧瞧着欢喜,可终究眉梢眼角的惆怅骗不得人。

“我不想等他后悔时再两看两生厌,倒不如如今快刀斩乱麻。”外室的消息是她放出去的,因为她不想叫宁睿背着愧疚离开。在宁睿的心中,那时的她便是一个蛮不讲理、以势压人的刁妇,见不得半分温婉贤良。这样的娘子,就算舍了,也着实心疼不到哪里去吧。

“盈儿,你又何须自苦。入赘于你本就是我心甘情愿,我并不是负气离开,我不过是将我娘送回祖宅,又为她立了个嗣子,宁家此房,断不会后继无人。”候在门外的宁睿听不下去,他推门冲了进来,紧紧握住莫紫盈的双手,哀求道,“所以,你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莫紫盈泪如雨下,惊得宁睿又急忙用手去擦:“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你若心中不快,可以打我骂我,就千万不可伤了自己。”

兰鸢见此情状,十分识趣地退出门去,将这屋子让与这一家三口互诉衷肠。

门内,宁睿小心翼翼地抱着莫紫盈,清浅话语一如当年,却深思熟虑地将每一个字都吐得掷地有声:“盈儿,我回来了。”

后记

兰鸢回到通州没多久,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收到了来自莫府的信件。

莫老爷感慨良多,知晓自家幼女着实不是掌家之料,是以同意宁睿接手家事,若将来莫紫盈能生得下诸多子嗣,可将最小的幼子改回宁姓。

莫紫盈与宁睿感激涕零,一人安心养胎、一人专心外事,总算保得莫府岁月静好。

兰鸢亦长舒了口气,忽而想起自己那白白嫩嫩的小外甥,一颗心陡然变得柔软起来。

恰徐棱来给她送线,她大胆地握住徐棱的双手,睁着晶亮的双眼羞赧道:“徐棱,不若咱们也生个孩子?”(原标题:《傲红颜:夫主紫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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