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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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 点评
- 都江堰
- 沙原隐泉
- 阳关雪
- 废井冷眼
- 杭州宣言
- 黄州突围
- 宁古塔
- 抱愧山西
- 风雨天一阁
- 鱼尾山屋
- 北极寒夜
- 远方的海
- 谢家门孔
- 巴金百年
- 佐临遗言
- 天人对话
- 祭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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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评
###缺点
我不太喜欢这本书中余秋雨对自己的过分吹捧,很多“闲笔”并没有实际价值写来无非是要炫耀一下而已,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老子最为牛逼哄哄,一副世外高人姿态。作为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文化名人说这样的话语总让人感觉有点怪怪的。
我也不太喜欢这些散文中有很多写来仅仅是为了驳斥那些当年批判自己的声音,让自己的冤屈昭雪,虽说这是人之常情,但感觉几十年过去了,他还老抓着这茬不放,像背负绞刑架一样把自己压垮了,读来这些文字总能感受到从其中流露出来的戾气,不但不让人平静反而跟着一起浮躁了。
我感觉余秋雨的有些不成熟的散文总有种高中满分作文的感觉,里面充满了故意煽情的段落,读来会让人感觉到矫情和做作。
###优点
我好佩服他真的做到了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试想一下,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墨客真正有勇气去漫游世界,到各个文化遗址去探寻一番,在那些陌生的土地上留下自己的脚印,并心生感触引发思索带回来一两篇爽朗的文章,余秋雨做到了,我既羡慕又倾佩。
这本文化苦旅里有些文章虽然不值一读,但是描写西湖、藏书阁、远古文明、巴金和谢导这几篇文章却非常有韵味,有很多深入探讨的问题,能引发读者的共鸣和思考,非常值得仔细阅读和反思。
余秋雨的散文之所以被人称为“大散文”,主要在于他的散文不再局限于花鸟虫鱼,小情小爱,而主要讨论中国历史、中国文人的命运乃至整个世界、人类共通的大命题,大格局。行文厚重,意蕴深刻。
在《文化苦旅》中,余秋雨还往往以人文景观为依托,表达观点和抒发感情,比如,《道士塔》讨论中国古代文化和文物的保存;《柳侯祠》讨论中国古代文人的神秘命运;《风雨天一阁》讨论文明流传的艰辛和藏书家的人格等等,无一不是大命题。单纯的自然景观往往无法触动余秋雨深入文明和文化的内核,如《沙漠隐泉》一文,景观描写流丽,情感抒发苍白。
而到了即无人文景观也无宏旨的自然景观的《腊梅》这类描写小情小爱的文章,余秋雨完全失去控制,文笔水平直线下降,也是《文化苦旅》一书中为数不多的败笔。到了《山居笔记》,余秋雨已经不再局限于一处自然或人文景观,视角更为开阔和广大,比如《天涯故事》写了海南省的发展历史;《抱愧山西》瞄准了晋商;《一个王朝的背影》则深度解析了清朝的文化发展脉络。
到了《霜冷长河》,余秋雨则完全放弃了以往依托历史、景观、群体、地区的惯用思路,直接把目光对准了整个人类共通的大命题,比如友情、名誉、谣言、嫉妒、善良、年龄等。尽管这些文章被认为模糊了散文与论文的界限,却仍可窥见余秋雨视野之广阔。
到了《中国文脉》,余秋雨直接把整个中华文学的脉络从古至今完整地梳理了一遍,并对中国文人进行了等级划分,虽多偏颇,却可谓大手笔、大眼界。
到了《何谓文化》,余秋雨则把目光对准了文化,可谓究天人之际,直接聚焦了这一人类终极和共同的最大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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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江堰
【我的书评】
这一段采用拟人化的描写,将都江堰的江水赋予生命,在作者面前咆哮如雷,震天动地般席卷而来,非常生动形象地展现了都江堰的雄伟景观。
忽然,天地间开始有些异常,一种隐隐然的*动,一种还不太响却一定是非常响的声音,充斥周际。如地震前兆,如海啸将临,如山崩即至,浑身骤起一种莫名的紧张,又紧张得急于趋附。不知是自己走去的还是被它吸去的,终于陡然一惊,我已站在伏龙观前——眼前,急流浩荡,大地震颤。
即便是站在海边礁石上,也没有像这里这样强烈地领受到水的魅力。海水是雍容大度的聚汇,聚汇得太多太深,茫茫一片,让人忘记它是切切实实的水、可掬可捧的水。这里的水却不同,要说多也不算太多,但股股叠叠都精神焕发,合在一起比赛着飞奔的力量,踊跃着喧嚣的生命。
这种比赛又极有规矩,奔着奔着,遇到江心的分水堤,刷的一下裁割为二,直蹿出去,两股水分别撞到了一道坚坝,立即乖乖地转身改向,再在另一道坚坝上撞一下,于是又根据筑坝者的指令来一番调整……
也许水流对自己的驯顺有点恼怒了,突然撒起野来,猛地翻卷咆哮,但越是这样,越是显现出一种更壮丽的驯顺。已经咆哮到让人心魄俱夺,也没有一滴水溅错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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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原隐泉
【我的书评】
就像高中生的高分作文,美是挺美,但全是矫饰的毫无意义的*,读来可笑。
那分明是一湾清泉,横卧山底。动用哪一个藻饰词,都会是对它的亵渎。只觉它来得莽撞,来得怪异,安安静静地躲藏在本不该有它的地方,让人的眼睛看了很久还不大能够适应。再年轻的旅行者,也会像慈父心疼女儿一样叫一声: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也跑来了!是的,这无论如何不是它来的地方。要来,该来一道黄浊的激流,但它是这样清澈和宁谧。或者,来一个大一点的湖泊,但它是这样纤瘦和婉约。按它的品貌,该落脚在富春江畔、雁荡山间,或是从虎跑到九溪的树荫下。漫天的飞沙,难道从未把它填塞?夜半的飓风,难道从未把它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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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关雪
我曾有缘,在黄昏的江船上仰望过白帝城,在浓冽的秋霜中登临过黄鹤楼,还在一个除夕的深夜摸到了寒山寺。我的周围人头攒动,可以肯定,绝大多数人的心头,都回荡着那几首不必引述的古诗。人们来寻景,更来寻诗。这些诗,他们在孩提时代就能背诵。孩子们的想象,诚恳而逼真。因此,这些城,这些楼,这些寺,早在心头自行搭建。
【我的书评】
山河故人吧。尽管华夏子民如飘絮般游走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但只要一读到那熟悉的方块字,只要一尝到那刺激味蕾和眼腺的麻辣烫 、火锅、串串香,就能够在脑海里浮现出一片故国风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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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待到年长,当他们刚刚意识到有足够脚力的时候,也就给自己负上了一笔沉重的宿债,焦渴地企盼着对诗境实地的踏访,为童年,为想象,为无法言传的文化归属。有时候,这种焦渴,简直就像对失落的故乡的寻找,对离散的亲人的查访。文人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他们薄薄的青衫里,究竟藏着什么法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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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井冷眼
【我的书评】
千万不要相信历史学家口中的一小段时间,对他们来说,几百年也只不过是历史中的一瞬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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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历史很漠然,在多数情况下不讲曲直,不讲感情。比历史更漠然的是自然,这几个老人去担柴的地方,正是一个火山口。面对火山口,时间的尺度更惊人了。相比之下,朝代的更迭以百年计,火山的动静以万年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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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宣言
这个人的存在,让我们对中国传统的历史观念产生了一些疑问。他,不是抗敌名将、华夏英烈,不是乱世枭雄、盛世栋梁,不是文坛泰斗、学界贤哲,因此很难成为历史的焦点、百世的楷模。他所关注的,是民众的福祉、一方的平安、海潮的涨落、湖水的浊清。为此,他甚至不惜放低政治上的名号、军事上的意气。
当中国历史主要着眼于朝廷荣显的时候,他没有什么地位;而当中国历史终于把着眼点更多地转向民生和环境的时候,他的形象就会一下子凸显出来。因此,前些年我听说杭州市郑重地为他修建了一座钱王祠,就觉得十分欣慰,因为这也是历史良知的一项修复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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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州突围
他从监狱里走来,带着一个极小的官职,实际上以一个流放罪犯的身份走来。他带着官场和文坛泼给他的浑身脏水走来,他满心侥幸又满心绝望地走来。他被人押着,远离自己的家眷,没有资格选择黄州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朝着这个当时还很荒凉的小镇走来。
他很疲倦,他很狼狈。出汴梁,过河南,渡淮河,进湖北,抵黄州。萧条的黄州没有给他预备任何住所,他只得在一所寺庙中住下。他擦一把脸,喘一口气,四周一片静寂,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像苏东坡这样让中国人共享千年的大文豪,应该是他所处的时代的无上骄傲,他周围的人一定会小心地珍惜他,虔诚地仰望他,总不愿意去找他的麻烦吧?事实恰恰相反,越是超时代的文化名人,往往越不能相容于他所处的具体时代。中国世俗社会的机制非常奇特,它一方面愿意播扬和哄传一位文化名人的声誉,利用他、榨取他、引诱他,另一方面从本质上却把他视为异类,迟早会排拒他、糟践他、毁坏他。起哄式的传扬,转化为起哄式的贬损,两种起哄都起源于自卑而狡黠的觊觎心态,两种起哄都与健康的文化氛围南辕北辙。
温和柔雅如林间清风、深谷白云的大文豪,面对这彻底陌生的语言系统和行为系统,不可能作任何像样的辩驳。他一定变得非常笨拙,无法调动起码的言辞,无法完成简单的逻辑推断。他在牢房里的应对,绝对比不过一个普通的盗贼。因此,审问者们愤怒了,也高兴了:原来这么个大名人竟是草包一个!你平日的滔滔文辞被狗吃掉了?看你这副熊样还能写诗作词?纯粹是抄人家的吧!接着就是轮番扑打。
我初读这段话时十分震动,因为谁都知道苏东坡这个平素乐呵呵的大名人是有很多很多朋友的。日复一日的应酬,连篇累牍的唱和,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基本内容,他一半是为朋友们活着。但是,一旦出事,朋友们不仅不来信,而且也不回信了。他们都知道苏东坡是被冤屈的,现在事情大体已经过去,却仍然不愿意写一两句哪怕是问候起居的安慰话。苏东坡那一封封用美妙绝伦、光照中国书法史的笔墨写成的信,千辛万苦地从黄州带出去,却换不回一丁点儿友谊的信息。
他经过“乌台诗案”已经明白,一个人蒙受了诬陷即便是死也死不出一个道理来。你找不到慷慨陈词的目标,你抓不住从容赴死的理由。你想做个义无反顾的英雄,不知怎么一来把你打扮成了小丑;你想做个坚贞不屈的烈士,闹来闹去却成了一个深深忏悔的俘虏。无法洗刷,无处辩解,更不知如何来提出自己的抗议,发表自己的宣言。
这是一种真正精神上的孤独无告。对于一个文化人,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那阕著名的《卜算子》,用极美的意境道尽了这种精神遭遇: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正是这种难言的孤独,使他彻底洗去了人生的喧闹,去寻找无言的山水,去寻找远逝的古人。在无法对话的地方寻找对话。
苏东坡的这种自省,不是一种走向乖巧的心理调整,而是一种极其诚恳的自我剖析,目的是想找回一个真正的自己。他在无情地剥除自己身上每一点异己的成分,哪怕这些成分曾为他带来过官职、荣誉和名声。
他渐渐回归于清纯和空灵。在这一过程中,佛教帮了他大忙,使他习惯于淡泊和静定。艰苦的物质生活,又使他不得不亲自垦荒种地,体味着自然和生命的原始意味。这一切,使苏东坡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也使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他,真正地成熟了——与古往今来许多大家一样,成熟于一场灾难之后,成熟于灭寂后的再生,成熟于穷乡僻壤,成熟于几乎没有人在他身边的时刻。
中国历史上,许多人觉悟在过于苍老的暮年,刚要享用成熟所带来的恩惠,脚步却已踉跄蹒跚。与他们相比,苏东坡真是好命。
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述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勃郁的豪情发过了酵,尖利的山风收住了劲,湍急的溪流汇成了湖,结果——引导千古杰作的前奏已经鸣响,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黄州,《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马上就要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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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古塔
流放无论如何也是对文明的一种摧残。部分流放者从伤痕累累的苦痛中挣扎出来,手忙脚乱地创造出了那些文明,并不能给流放本身增色添彩。且不说多数流放者不再有什么文化创造,即便是我们在上文中评价最高的那几位,也无法成为我国文化史上的第一流人才。
第一流人才可以受尽磨难,却不能让磨难超越基本的生理限度和物质限度。尽管屈原、司马迁、曹雪芹也受了不少苦,但宁古塔那样的流放方式却永远也出不了《离*》《史记》和《红楼梦》。
文明可能产生于野蛮,却绝不喜欢野蛮。我们能熬过苦难,却绝不赞美苦难。我们不害怕迫害,却绝不肯定迫害。部分文人之所以能在流放的苦难中显现人性、创建文明,本源于他们内心的高贵。他们的外部身份可以一变再变,甚至终身陷于囹圄,但内心的高贵却未曾全然销蚀。这正像有的人,不管如何追赶潮流或身居高位,却总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卑贱一样。
毫无疑问,最让人动心的是苦难中的高贵,最让人看出高贵之所以高贵的,也是这种高贵。凭着这种高贵,人们可以在生死存亡线的边缘上吟诗作赋,可以用自己的一点温暖去化开别人心头的冰雪,继而可以用屈辱之身去点燃文明的火种。他们为了文化和文明,可以不顾物欲利益,不顾功利得失,义无反顾,一代又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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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愧山西
中国的文人学士很奇怪。他们鄙视贫穷,又鄙视富裕,更鄙视商业,尤其鄙视由农民出身的经商队伍。他们喜欢大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却从来没有把“兴亡”两字与民众生活、社会财富连在一起,好像一直着眼于朝廷荣衰,但朝廷对他们又完全不予理会。他们在苦思冥想中听到有骆驼队从窗外走过,声声铃铛有点刺耳,便伸手关住了窗户。
【我的书评】
我本来还想余秋雨花那么多时间去研究山西晋商史料是不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是一种无太大价值的工作,结果没想到作为名人的他,在发表此文章后竟然让一座历史古城——平遥古城得以保全,更赢得了无数山西人民的热爱,看来这种付出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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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我到过全国各地的很多大宅深院,但一进这个宅院,记忆中的诸多名园便立即显得过于柔雅小气。万里驰骋收敛成一个宅院,宅院的无数飞檐又指向着无边无际的云天。钟鸣鼎食不是靠着先祖庇荫,而是靠着不断地创业,因此,这个宅院没有任何避世感、腐朽感或诡秘感,而是处处呈现出一代巨商的人生风采。
家乡那么贫困、那么拥挤,怎么办呢?可以你争我夺,蝇营狗苟;可以自甘潦倒,忍饥挨饿;可以埋首终身,聊以糊口;当然,也可以破门入户,抢掠造反。但是,在山西的这几个县,竟然有这么多农民做出了完全不同于以上任何一条道路的选择。他们不甘受苦,却又毫无政权*。他们感觉到了拥挤,却又不愿意倾轧乡亲同胞。他们不相信不劳而获,却又不愿将一生的汗水都向一块狭小的泥土上灌浇。
他们把迷惘的目光投向家乡之外的辽阔天地,试图用一个男子汉的强韧筋骨走出另外一条摆脱贫困的大道。他们多数没有多少文化,却向中国传统的文化观念,提供了一些另类思考。
他们首先选择的,正是“走西口”。口外,驻防军、垦殖者和游牧者需要大量的生活用品,塞北的毛皮又吸引着内地的贵胄之家,商事往返一出现,还呼唤出大量旅舍、客店、饭庄……总而言之,口外确实能创造出很大的生命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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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天一阁
【我的书评】
早上看见一个年轻的妈妈在给她的女儿拍照,突然想到这个妈妈本来也是个小女孩的,以前也会撒娇卖萌,也会被父母万般宠爱,而她现在却也成了别人的父母,突然有种责任感冲淡了那股少女心,每个父母都有这样的成长历程吧,他们原本也是小孩的,后来却成为了我们眼中威严的大人。
家族传代,本身是一个不断分裂、异化、自立的生命过程,让后代接受一个需要终生投入的强硬指令,十分违背生命的自在状态。让几百年之后的后裔不经自身体验就来沿袭几百年前某位祖先的生命冲动,也难免有许多憋气的地方。不难想象,天一阁藏书楼对于许多范氏后代来说几乎成了一个宗教式的朝拜对象,只知要诚惶诚恐地维护和保存,却不知是为什么。我可以肯定,此间埋藏着许多难以言状的心理悲剧和家族纷争。这个在藏书楼下生活了几百年的家族,非常值得同情。
后代子孙免不了会产生一种好奇,楼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到底有哪些书,能不能借来看看?亲戚朋友更会频频相问,作为你们家族世代供奉的这个秘府,能不能让我们看上一眼呢?
【我的书评】
这个章节好熟悉,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在语文卷子上读到过,当时第一次读这篇文章就爱上了,让年少的我第一次见识到了那万卷藏书扑面而来的文化气息,也让当时的我萌发了一种求知若渴的冲动。值得欣慰的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的这种求知欲并没有过多减退,反而愈发浓厚,只是少了一股少年的冲劲儿,有些遗憾。
已经决定,明天去天一阁。
没有想到,这天晚上,台风袭来,暴雨如注,整个宁波城都在柔弱地颤抖。第二天上午来到天一阁时,只见大门内的前后天井、整个院子,全是一片汪洋。打落的树叶在水面上翻卷,重重砖墙间透出湿冷冷的阴气。院子里积水太深,才下脚,鞋筒已经进水,唯一的办法是干脆脱掉鞋子,挽起裤管蹚水进去。我知道天一阁的分量,因此愿意接受上苍的这种安排,剥除斯文,剥除悠闲,脱下鞋子,卑躬屈膝,哆哆嗦嗦,恭敬朝拜。今天这里没有其他参观者,这个朝拜仪式显得既安静,又纯粹。
作为一个藏书楼,天一阁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它的实际功能。它是一个象征,象征意义之大,不是几句话所能说得清楚的。人类成熟文明的传承,主要是靠文字。文字的选择和汇集,就成了书籍。如果没有书籍,那么,我们祖先再杰出的智慧、再动听的声音,也早已随风飘散,杳无踪影。大而言之,没有书籍,历史就失去了前后贯通的缆索,人群就失去了远近会聚的理由;小而言之,没有书籍,任何个体都很难超越庸常的五尺之躯,成为有视野、有见识、有智慧的人。
中国最早发明了纸和印刷术。书,已经具备了一切制作条件的书,照理应该大量出版、大量收藏、大量传播。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它遇到了太多太多的生死冤家。
例如,朝廷焚书。这是一些统治者为了实行思想专制而采取的野蛮手段。可叹的是,早在纸质书籍出现之前,焚书的传统已经形成,那时焚的是竹简、木牍、帛书。自秦始皇、李斯开头,隋炀帝、蔡京、秦桧、明成祖都有焚书之举,更不必说清代文字狱的毁书惨剧了。
又如,战乱毁书。中国历史上战火频频,逃难的人要烧书,占领的人也要烧书。史籍上出现过这样的记载:董卓之乱,毁书六千余车;西魏军攻破江陵时,一日之间焚书十四万卷;隋朝末年农民起义,焚书三十七万卷;唐朝末年农民起义,焚书八万卷……
再如,水火吞书。古代运书多用船只,汉末和唐初都发生过大批书籍倾覆在黄河中的事件。大水也一次次地淹没过很多藏书楼。比水灾更严重的是火灾,宋代崇文院的火灾,明代文渊阁的火灾,把皇家藏书烧成灰烬。至于私家藏书毁于火灾的,更是数不胜数。除水火之外,虫蛀、霉烂也是难于抵抗的自然因素,成为书的克星。
二百年的积存,可散之于一朝;三千里的搜聚,可焚之于一夕。这种情景,实在是文明命运的缩影。在血火刀兵的历史主题面前,文明几乎没有地位。在大批难民和兵丁之间,书籍的功用常常被这样描写:“藉裂以为枕,爇火以为炊。”也就是说,书只是露宿时的垫枕、做饭时的柴火。要让它们保存于马蹄烽烟之间,几乎没有可能,除非,有几个坚毅文人的人格支撑。
说起来,皇家藏书比较容易,规模也大,但是,这种藏书除了明清时期编辑辞书时有用外,平日无法惠泽文人学士,几乎没有实际功能,又容易毁于改朝换代之际。因此,民间藏书就成了一种重要的文化传承方式。民间藏书,搜集十分艰难,又没有足够力量来抵挡多种灾祸,因此注定是一种悲剧行为。明知悲剧还勇往直前,这便是民间藏书家的人格力量。这种人格力量又不仅仅是他们的,而是一种希冀中华文明长久延续的伟大意愿,通过他们表现出来了。
天一阁,就是这种意愿的物态造型。在现存的古代藏书楼中,论时间之长,它是中国第一,也是亚洲第一。由于意大利有两座文艺复兴时代的藏书楼也保存下来了,比它早一些,因此它居于世界第三。
【我的书评】
在学校图书馆里有一片区域专门用来保存这些泛黄的历史文献,我有时候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好奇心前去看看,当用自己那年轻人柔嫩的手触摸到这些年龄比我还大不知道多少倍的古籍的时候,纸张透过指尖的触感传过来一股劲儿,像电流般瞬间流遍了我的全身,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身心的愉悦,彷佛一幅幅历史画卷在我眼前铺展开来,那些古人的身影从模糊不清到渐渐有血有肉,在我的眼前缓缓地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我的书评】
我其实也挺和好奇,纸张这么脆弱的东西,何以能承受千百年的沧桑巨变呢?明明连最平常的一把火或者一盆水都能将它们毁于一旦,让泛黄的纸张上承载的文字永远封存在历史之中不见天日,但令人惊奇的是,无伦我们华夏民族经历了多少次战争中血与炮火的摧残,但是这些作为一个民族文化结晶的作品却以一种独特的姿态贯穿了整个历史脉络完整地保存了下来,生命力之顽强真的让人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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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凡此种种,说明一本书要留存下来,非常不易。它是那样柔弱脆薄,而扑向它的灾难,一个个都是那么强大,那么凶猛,那么无可抵挡。
在风尘仆仆的奔波中,他已开始搜集书籍,尤其是以地方志、政书、实录、历科试士录为主。当时的中国,经历过了文化上登峰造极的宋代,刻书、印书、藏书,在各地已经形成风气,无论是朝廷和地方府衙的藏书,书院、寺院的藏书,还是私人藏书,都相当丰富。这种整体气氛,使范钦有可能成为一个成熟的藏书家,而他的眼光和见识,又使他找到了自己的特殊地位。那就是,不必像别人藏书那样唯宋是瞻、唯古是拜,而是着眼当代,着眼社会资料,着眼散落各地而很快就会遗失的地方性文件。他的这种选择,使他成了中国历史上一名不可替代的藏书家。
一天公务,也许是审问了一宗大案,也许是理清了几笔财务,衙堂威仪,朝野礼数,不一而足。而他最感兴趣的,是差役悄悄递上的那个蓝布包袱,是袖中轻轻拈着的那份待购书目。他心里明白,这是公暇琐事、私人爱好,不能妨碍了朝廷正事。但是当他历尽宦海风浪终于退休之后就产生了疑惑:做官和藏书,究竟哪一项更重要?我们站在几百年后远远看去则已经毫无疑惑:对范钦来说,藏书是他的生平主业,做官则是业余。
范钦给了我们一种启发:一生都在忙碌的所谓公务和事业,很可能不是你对这个世界最主要的贡献;请密切留意你自己也觉得是不务正业却又很感兴趣的那些小事。
范钦对书的兴趣,显然已到了痴迷的程度。痴迷,带有一种非功利的盲目性。正是这种可爱的盲目性,使文化在应付实用之外还拥有大批忠诚的守护者,不倦地吟诵着。
痴迷是不讲理由的。中国历史上痴迷书籍的人很多,哪怕忍饥挨冻,也要在雪夜昏暗的灯光下手不释卷。这中间,因为喜欢书中的诗文而痴迷,那还不算真正的痴迷;不问书中的内容而痴迷,那就又上了一个等级。在这个等级上,只要听说是书,只要手指能触摸到薄薄的宣纸,就兴奋莫名、浑身舒畅。
藏书家遇到的真正麻烦大多是在身后。范钦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把自己的意志行为变成一种不可动摇的家族遗传。不妨说,天一阁真正堪称悲壮的历史,开始于范钦死后。我不知道保住这座楼的使命对范氏家族来说,算是一种光耀门庭的荣幸,还是一场绵延久远的苦役。范钦在退休归里之后,一方面用比从前更大的劲头搜集书籍,使藏书数量大大增加,一方面则冷静地观察着自己的儿子能不能继承这些藏书。
范大冲得到一楼藏书,虽然是父亲的毕生心血,江南的一大文书薮,但实际上既不能变卖,又不能开放,完全是把一项沉重的义务扛到了自己肩上。父亲花费了万两白银来保全他承担这项义务的纯粹性,余下的钱财没有了,只能靠自己另行赚取,来苦苦支撑。
【我的书评】
扛过了古代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又挨过了八国联军侵华战争,还忍受住了日本进攻中国时候的大面积沦陷,最后在与国民党的内战中死里逃生,在这一次次历史洪流中,范式家族的守楼人还能护得藏书阁的安全无恙,想必这中间一定有很多感人至深的幸酸故事,绝不是这里作者一笔带过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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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藏书家在弥留之际一再打量着范大冲的眼睛,觉得自己实在是给儿子留下了一件骇人听闻的苦差事。他不知道儿子能不能坚持到最后,如果能,那么,孙子呢?孙子的后代呢?他不敢想下去了。一个再自信的人,也无法对自己的儿孙有过多的奢望。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让自己的后人一代代都做藏书家,但是如果他们不做,天一阁的命运将会如何?如果他们做了,其实也不是像自己一样的藏书家,而只是一个守楼人。范钦终于闭上了迷离的眼睛。
从范氏家族的立场来看,不准登楼,不准看书,委实也出于无奈。只要开放一条小缝,终会裂成大缝。但是,永远地不准登楼、不准看书,这座藏书楼存在于世的意义又何在呢?这个问题,每每使范氏家族陷入困惑。
范氏家族规定,不管家族繁衍到何等程度,开阁门必得各房一致同意。阁门的钥匙和书橱的钥匙由各房分别掌管,组成一环也不可缺少的连环。如果有一房不到,就无法接触到任何藏书。就在这时,传来消息,大学者黄宗羲先生想要登楼看书!这对范家各房无疑是一个震撼。
黄宗羲是“吾乡”余姚人,与范氏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照理是不能登楼的。但无论如何,他是靠自己的人品、气节、学问而受到全国思想学术界深深钦佩的巨人,范氏家族也早有所闻。尽管当时的信息传播手段非常落后,但由于黄宗羲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奇崛响亮,一次次在朝野之间造成非凡的轰动效应。他的父亲本是明末东林党重要人物,被魏忠贤宦官集团所*,后来宦官集团受审,十九岁的黄宗羲在朝廷对质时,竟然义愤填膺地锥刺和痛殴漏网余党,后又追*凶手,警告阮大铖,一时大快人心。清兵南下时他与两个弟弟在家乡组织数百人的子弟兵“世忠营”英勇抗清,抗清失败后便潜心学术,边著述边讲学,把民族道义、人格力量融化在学问中启世迪人,成为中国古代学术领域中第一流的思想家和历史学家。他在治学过程中已经到绍兴钮氏“世学楼”和祁氏“澹生堂”去读过书,现在终于想来叩天一阁之门了。他深知范氏家族的森严规矩,但他还是来了。
出乎意料,范氏家族竟一致同意黄宗羲登楼,而且允许他细细地阅读楼上的全部藏书。黄宗羲长衣布鞋,悄然登楼了。黄宗羲在天一阁翻阅了全部藏书,把其中流通未广者编为书目,并另撰《天一阁藏*》留世。由此,这座藏书楼便与一位大学者的名字联结起来,广为传播。从此以后,天一阁有了一条可以向真正的大学者开放的新规矩,但这条规矩的执行还是十分苛严。在此后近两百年的时间内,获准登楼的大学者也仅有十余名,其中有袁枚等。
这样一来,天一阁终于显现了本身的存在意义,尽管显现的机会是那样小。直到乾隆决定编纂《四库全书》,天一阁的命运发生了重大变化。乾隆谕旨各省采访遗书,要各藏书家,特别是江南的藏书家积极献书。天一阁进呈珍贵古籍六百余种,其中有九十六种被收录在《四库全书》中,有三百七十余种列入存目。乾隆非常感谢天一阁的贡献,多次褒扬奖赐,并授意新建的南北主要藏书楼都仿照天一阁的格局营建。
天一阁因此而大出其名,尽管上献的书籍大多数没有发还,但在国家级的“百科全书”中,在钦定的藏书楼中,都有了它的生命。我曾看到好些著作文章中称乾隆下令为《四库全书》献书是天一阁的一大浩劫,颇觉言之有过。连堂堂皇家编书都不得不大幅度地动用天一阁的珍藏,家族性的收藏变成了一种行政性的播扬。
天一阁终于走到了近代,这座古老的藏书楼开始了自己新的历险。
先是太平军进攻宁波时当地小偷趁乱拆墙偷书,然后当作废纸论斤卖给造纸作坊。曾有一人高价从作坊买去一批,却又遭大火焚毁。这就成了天一阁此后命运的先兆,它现在遇到的问题已不是让不让某位学者上楼的问题了,竟然是窃贼和偷儿成了它最大的对手。
【我的书评】
社会上总有这种令人恨得牙痒痒的败类,他们或许是汉奸或许是盗贼或许是好吃懒做的寄生虫,但他们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全然不顾社会责任和道德底线,每一天都在践踏着做人的尊严,这种人就是社会的蛀虫,吾等应不屑与之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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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薛继渭的这次偷窃与太平天国时的那些小偷不同,不仅数量巨大、操作系统,而且最终与上海的书铺挂上了钩。近代都市的书商用这种办法来侵吞一个古老的藏书楼,我总觉得其中蕴涵着某种象征意义。
一架架书橱空了,钱绣芸小姐哀怨地仰望终身而未能上的楼板,黄宗羲先生小心翼翼地踩踏过的楼板,现在,只留下偷儿吐出的一大堆枣核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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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尾山屋
它们怎么就这样天然地融合在一起了呢?草草地吃过晚餐,再来看,天色已经重了,先退去的是柔和,只剩下侧光下暗森森的雄伟。很快,雄伟也退去了。立即觉得一股寒气压顶而来,便抱肩回到屋里。屋里有炉子,我点上火,看着火焰。发现炉边桌上有蜡烛,我也顺手点上。忽然觉得这屋里不必有电灯,便伸手关了。屋子立即回到古代,暗暗地听任炉火和烛光一抖一抖,反而觉得温暖和安全。但是我又拍着自己的头站起身来,心想这间古代的小屋竟然是在喜马拉雅山脚下,我竟然独自躲在里边沉思和写作!此情此景,连屈原、李白、苏东坡知道了都会瞠目结舌,我是多么奢侈。到窗口看看,什么也看不到。回到桌前坐下,刚想写几句便断然搁笔。我历来相信,身处至美之地很难为文,今夜又是一个证据。既然窗外黑黑,笔下白白,更兼一路劳顿,我很快睡着了。
我头顶的喜马拉雅山,以极端的地理高度给了我一种思维高度。它让我一再移位,设想着它俯视世界的清冷目光。在它的目光里,人类的出现,文明的构成,都是在最近很短时间里发生的小事。它的记忆,无边无涯,绝大多数与人类无关。
我这次首先抵达的希腊文明遗址,从一开始就展现了人类古代文明的至全至美,几乎到了无可企及的高度。巴特农神庙下,我所熟悉的古希腊悲剧、亚里士多德、维纳斯,再加上远处的奥林匹亚,几乎把人类最健全的生命方式铸造完满。能看到这些踪迹已是万幸,谁知,我又拜见了比这一切更早一千多年的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王朝和荷马史诗中的迈锡尼!如果说,古希腊悲剧与中国的老子、孔子同龄,那么,克里特和迈锡尼就与炎帝、黄帝、尧、舜、禹的传说时代连在一起了。不同的是,他们的传说有了那么完整的实证。
古文明最坚挺的物质遗迹,莫过于埃及的金字塔了。金字塔隐藏着千千万万个令人费解的奥秘,却以最通俗、最简明的造型直逼后代的眼睛。这让我们领悟,一切简单都是艰深的;人类古文明,远比人们想象的复杂。埃及文明所依赖的,是那条被沙漠包围的尼罗河。被沙漠包围,看起来像是坏事,却使它有了辽阔的“绝地屏障”,处境相对比较安全,保障了一个个王朝的政治连续性。这与战火频频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相比,就安定得多了。但长久的安定也使它越来越保守,并因保守而维持极权。由于极权,它可以集中惊人的力量营造雄伟的建筑,却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因此也不必有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那种《汉穆拉比法典》;由于极权,它负责全体臣民的生活,却不必建立与臣民进行理性沟通的机制,因此也使整个文明不具备足够的可理解性。当时就很难理解,更不必说后来了。在雄伟的极权气氛中不求理解地生存,必然会带来一种自足的乐观,因此,当年尼罗河听到的笑声必然要比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约旦河多得多。而在那些河畔,连歌声都是忧伤的。
埃及文明湮灭的程度相当彻底。不仅卢克索太阳神庙廊柱上那些象形文字早已与世隔绝,人们难于从文本中读解古埃及,而且,更严重的是,由于外族入侵后的长久统治,人们从血缘到信仰都已经很少保留古埃及的脉络。因此,尽管金字塔还会一直矗立下去,但是支撑它的文明基座早就消失在撒哈拉大沙漠的烈日和夜风中,无法寻找。
正是这个地方,拥挤着人类几个特别辉煌的古文明。巴比伦文明、波斯文明、印度文明、希伯来文明、阿拉伯文明……密密层层的马蹄,敲击着古代空旷的地球。它们都曾经以为,普天下的命运就维系在自己手上的缰绳间。
这么一片悠久而荣耀的土地,全然被极端主义的冲突闹得精疲力尽、遍地狼藉。这种群体性的极端情绪再与各自的宗教、历史、文化一拌和,冲突立即变成了不可动摇的信仰。大家都拒绝理性,拒绝反思。每一方都被自己绑上了“精神盔甲”,表面上强大而勇敢,实质上狭隘而气闷。更麻烦的是,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之下的人群,是无法照料好生活秩序和社会秩序的,结果都因生态沦落而失去真正的个体尊严。失去个体尊严的人群,对自己和别人的生命价值评判都很低微。恐怖活动、自*炸弹、绑架威胁,都可以不假思索乃至兴高采烈地进行。因此,在这片曾经非常神圣的土地上,人们在抬起头来仰望一个个世界级“王者”雄魂的同时,又不得不低下头来俯视一场场不知所云的恶斗,实在不胜唏嘘。
如果要追根溯源,极端主义的产生,也与那些“王者”的跨国远征有关。在古代,不同文明之间的征战,十分残酷。因为彼此都在艳羡、嫉妒和畏怯,一旦征服就必须把对方的文明踪迹全都荡涤干净。例如,曾一再地出现过占领耶路撒冷后纵火毁城,甚至还出现过在占领的土地上撒盐和荆棘种子,使之千年荒芜的事。正是这种文明之间的远征和互毁,灭绝和复仇,埋下了极端主义的种子。于是,文明最集中的地带,成了仇恨最集中的地带。
一路走来,每一块土地都是有表情的。希伯来文明虔诚而充满忧郁,坚韧而缺少空间。它从一开始就受尽苦难,长期被迫流浪在外,处处渗透又处处受掣,永远处于自卫图存的紧张之中。希伯来文明充满智慧,今天的现实生态在中东的各个族群中首屈一指,但这种紧张仍然挥之不去,散落在那么多人的衣冠间、眼神里。在耶路撒冷街边坐下喝咖啡,就能感受到这种紧张弥漫四周。一种文明处于这种状态是非常值得同情的,但它的气象终究不大,或者说,想大也大不了。
按照我的学术标准,阿拉伯文明远远算不上人类的“古文明”。但是,它在公元七世纪之后以一往无前的气魄征服过好几个“古文明”,直到今天还保持着巨大的空间体量和严整的礼拜仪式,成为当代世界文明中特别重要的一员。它与其他文明之间的恩怨情仇,从古代到现代都显得非常严峻。它自身的冲突,也十分激烈。我这一路,从埃及开始,能够完全跳开阿拉伯文明的机会极少,因此对它特别注意。我发觉这是一种沙漠行旅者的强悍生态,与农耕文明、草原文明、海洋文明的本性很不一样,但最终却又融合了其他各种文明。它有能力展开宏伟的场面,投入激烈的战斗,建立辽阔的王国,却一直保持着一种全方位的固守和执着。它与其他文明的长久对峙,一定埋藏着一系列误会,但这些误会似乎已经无法全然解除。这是它的悲剧,也是全人类的悲剧。
我想,世上研究人类文明史的学者,如果有一部分也像我一样,不满足于文本钻研而寄情于现场感悟,那么,最好能在安全形势有了改善之后,争取到巴比伦故地走一走。那儿的文物古迹已经没有多少保存,但是,即便在那些丘壑草泽边站一站,看着凄艳的夕阳又一次在自己眼前沉入无言的沙漠,再在底格里斯河边想一想《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体会文明荣枯的玄机,也就会有极大的收获。
我在那片土地上想得最多的是,反复的征战,不管是打别人,还是自己被别人打,时间一长,必然会给人们带来对残酷的适应,对是非善恶界限的麻木。祖祖辈辈都缺少有关正常生活的记忆,灾难时时有可能在身边发生,自己完全无法掌控命运,根本无从辨别起因,好像一切都是宿命,因此只能投向宗教极端主义。宗教极端主义的参与者其实都放弃了思考,只是用最简单的方式把自己的灾难转嫁并扩大为别人的灾难,并在这个过程中获取灭绝性的盲目快感。在那个伟大的文明故地,几乎上上下下都被这种精神阴霾所笼罩。
我考察了那么多古文明遗址,包括遗址边上的现实生态,心里一直在默默地与中华文明对比。算起来,中华文明成型的时间,在几大古文明中不算早,应该是在苏美尔文明、埃及文明成型的一千多年之后吧,也不比印度文明和克里特文明早多少。但是,在所有的古文明中,至今唯一没有中断和湮灭的,只有中华文明。这个历史事实,以前当然也知道,但是这次把别人家的遗址全都看了一遍,才产生全身心震撼。不是为它们震撼,而是为中华文明。这种震撼中并不包括自豪,更多的只是惊讶。那么漫长的历史,中断和湮灭太正常了,而既不中断也不湮灭,却是异数中的异数,很让人费解。
最直接的感性冲撞,是文字。那些斑斑驳驳地爬在种种遗迹上的古文字,除了极少数的考古学家能猜一猜外,整体上与后代已经没有关系。但是,世上居然有一种文字,本来也该以苍老的年岁而枯萎了,却至今还能让亿万民众轻松诵读。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什么“温故而知新”,什么“君子成人之美”……从词语到意涵,都毫无障碍地从两千多年前直接传导到今天的日常生活之中,而且没有地域界限地统一传导,这难道还不奇怪吗?
随着文字,很多典章制度、思维方式、伦理规范,也大多一脉相承,避免了解读中断。这与其他古文明一比,就显得更奇怪了。为了解释这一系列的奇怪,我一路上都用对比的眼光,寻找着中华文明既不中断又不湮灭的原因。到今天为止,我的粗浅感受大致如下——
首先,在这喜马拉雅山南麓,我不能不想到中华文化在地理环境上的安全性。除了喜马拉雅山,往北,沿着边境,还有昆仑山、天山、阿尔泰山,又连接着难以穿越的沙漠,而东边和南边,则是茫茫大海。这种天然的封闭结构,使中华文明在古代避免了与其他几个大文明的恶战。而那些古代大文明,大多是在彼此互侵中先后败亡的。
我曾在几万里奔驰间反复思忖:你看在中国商代,埃及已经远征了西亚;在孔子时代,波斯远征了巴比伦,又远征了埃及;即使到了屈原的时代,希腊的亚历山大还在远征埃及和巴比伦;而且无论是波斯还是希腊,都已抵达印度……总之,在我们这次寻访的辽阔土地上,几大文明古国早已打得昏天黑地,来回穿梭,没有遗落。说有遗落,只有中国。
各大文明之间的征战,既是文明的“他*”,又是文明的“自*”。这与同一个文明内部的战争就完全不同了。中国历来内战不少,但内战各方都只想争夺文明的主导权,而不会废除汉字、消灭经典,因此中华文明没有遭受到根本性的伤害。中华文明也受到过周边少数民族的入侵,但它们都算不上世界级的大文明,与中华文明构不成文化意义上的等量级对峙,更不能吞噬中华文明。最后,反倒一一融入了中华文明。
这就牵涉到了文明体量的问题。文明的体量,包括地域体量和精神体量两个方面。中华文明的精神体量,未必高于其他古代大文明,但一定比周边少数民族所承载的文明高得多;中华文明的地域体量,如果把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加起来,比其他古文明的地域体量总和还要大很多倍。也正因为这样,它在相对封闭的情况下没有陷于枯窘,还经常在域内进行大迁徙、大移民,躲过了很多毁灭性的灾难。
不同的环境,造成不同的经历;不同的经历,造成不同的性格。多少年的跨国互侵,一次次的集体被逐,无止境的荒漠流浪,必然使相关的人民信奉征服哲学,推崇死士人格,偏向极端主义。相反,中华文明由于没有被其他大文明征服的危险,也缺少跨国远征的可能,久而久之,也就满足于固守脚下热土而不尚远行的农耕生态。国土里边的内战又总是按照“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循环论指向着王道大一统,时间一长也就铸造了一种集体性格,保守达观、中庸之道、忠孝两全。中国历史上也多次出现过极端主义暴民肆虐的时期,但都不长,更没有形成完整的宗教极端主义,因此没有对中华文明造成严重灼伤。
说到宗教极端主义,就遇到了宗教问题。这个问题很大,我以后还要认真地作专题考察,但这次一路对比,已经强烈感受到中国在这方面的特殊性。不错,中华文明缺少一种宏大而强烈、彻底而排他的超验精神。这是一种遗憾,尤其对于哲学和艺术更是如此,但对于整体而言,却未必全是坏事。中华文明从一开始就保持着一种实用理性,平衡、适度、普及,很少被神秘主义所裹卷。中国先哲的理论,哪怕是最艰深的老子,也并不神秘。在中国生根的各大宗教,也大多走向了人间化、生命化。因此,中华文明在多数时间内与平民理性相依相融,很难因神秘而无助,因超验而失控。
宗教会让一个文明在较短时间内走向伟大。但是,当宗教走向极端主义,又会让一个文明在较短时间内蒙上*伐的阴云。中华文明未曾在整体上享用前一种伟大,也未曾在整体上蒙上后一种阴云。它既然失去了连接天国的森严的宗教精神结构,那么,也就建立起了连接朝廷的森严的社会伦理结构。以儒家理性和法家权术为主导的有序管理,两千多年来一以贯之。这中间,又奇迹般地找到了一千余年不间断地选拔大量管理人才的有效方法,那就是科举制度。由于科举考试总是以中华文明的精髓为核心,使得文化传承因为有无数书生的生命滋养而生生不息。因此,仅仅一个科举制度,就使社会管理的延续和文化体制的延续齐头并进。
【我的书评】
这篇文章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读来却非常熟悉,那是因为文中所提到的问题,你和我都在很早之前产生过相同的疑问,只是我们没有那种文化底蕴和深入探究的精神,只是将这个问题沉淀在脑海里而已,今日读到此文,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那个问题再次浮现在了我们眼前,并且这次它还找到了它应用的答案,这答案还是如此的完满,让人不由得惊叹也许我们冥思苦想不可得的文字,在历史的长河中早已有哲人用自己的大笔书写在纸张中,只等着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被我们阅读到,然后深深地为之感动和追迷。古往今来,那么多经典的书籍,正安静地呆在角落里等待着你去翻开,如期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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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至此我们可以做一个概括了。中华文明能成为唯一没有中断和湮灭的古文明,粗粗一想,大概有五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赖仗于地理环境的阻隔,避开了古文明之间的互征互毁;
二是赖仗于文明的体量,避免了小体量文明的互相吞食,也避免了自身枯窘;
三是赖仗于统一又普及的文字系统,避免了解读的分割、封闭和中断;
四是赖仗于实用理性和中庸之道,避免了宗教极端主义;
五是赖仗于科举制度,既避免了社会失序,又避免了文化失记。
一边是碧绿的峭壁,一边是浩荡的急流,层峦叠嶂全是世界屋脊的余笔,一撇一捺都气势夺人。
外来旅行者也喜欢这里的生活气氛,喜欢淳真、忠厚、慢节奏,喜欢村落稀疏、房舍土朴、环境洁净、空气新鲜、饮水清澈。其实说来说去,这一切也就是更贴近自然
文明的对立面是荒昧和野蛮,那时的自然似乎与荒昧和野蛮紧紧相连。但是渐渐发现,事情发生了倒转,拥挤的闹市可能更加荒昧,密集的人群可能更加野蛮。现代派艺术写尽了这种倒转,人们终于承认,宁肯接受荒昧和野蛮的自然,也要逃避荒昧化、野蛮化的所谓文明世界。
文明的非自然化有多种表现。繁衍过度、消费过度、排放过度、竞争过度、占据空间过度、繁文缛节过度、知识炫示过度、雕虫小技过度、心理曲折过度、口舌是非过度、文字垃圾过度、无效构建过度……显而易见,这一切已经构成灾难。对这一切灾难的总结性反抗,就是回归自然。
我突然设想,如果我们在世纪门槛前稍稍停步,大声询问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哲人们对这个问题的意见,那么我相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会有太大分歧,对于文明堆积过度而伤害自然生态的现象,都会反对。孔子会说,我历来主张有节制的愉悦,与天和谐;墨子会说,我的主张比你更简单,反对任何无谓的耗费和无用的积累;荀子则说,人的自私会破坏世界的简单,因此一定要用严厉的惩罚把它扭转过来……微笑不语的是老子和庄子,他们似乎早就预见一切,最后终于开口:把文明和自然一起放在面前,我们只选自然。世人都在熙熙攘攘地比赛什么?要讲文明之道,唯一的道就是自然。——这就是说,中国文化在最高层面上是一种做减法的文化,是一种向往简单和自然的文化。正是这个本质,使它节省了很多靡费,保存了生命。
离别之后才懂了它——这句话中包含着一份检讨。我们一直偎依它、吮吸它,却又埋怨它、轻视它、斥责它。它花了几千年的目光、脚力走出了一条路,我们却常常嘲笑它为何不走另外一条。它好不容易在沧海横流之中保住了一份家业、一份名誉、一份尊严,我们常常轻率地说保住这些干什么。我们娇宠张狂,一会儿嫌它皱纹太多,一会儿嫌它脸色不好。这次离开它远远近近看了一圈,终于吃惊,终于惭愧,终于懊恼。
我们这一代人生得太晚,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为你说话。我们这些人又过于疏懒,没有及早地去拜访你的远亲近邻。我们还常常过于琐碎,不了解粗线条、大轮廓上你的形象。但毕竟还来得及,新世纪刚刚来临,今天,我总算已经及时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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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极寒夜
中国人刻苦耐劳,偶尔也休假,但那只是为了更好地工作;欧洲人反过来,认为平日辛苦工作,大半倒是为了休假。因为只有在休假中,才能使杂务中断,使焦灼凝冻,使肢体回归,使亲伦重现。也就是说,使人暂别异化状态,恢复人性。这种观念溶化了西方的个人权利、回归自然等等主干性原则,很容易广泛普及,深入人心……
读者一看就知道,我在说休假的时候,着眼点不在休假,而在于“使人暂别异化状态,恢复人性”。这是人生的根本问题,却最容易被盲目的实用主义惯性所遮蔽。因此,悠闲很可能是一种清醒,而忙碌则很可能是一种糊涂。中华文明注重实用理性,绌于终极思考,在经济发展的道路上较少关心人文理想。这一点,欧洲常常使我清醒。例如北欧有些国家,近年来经济发展的速度并不太快,其中大半原因,就是由于实行了比较彻底的社会福利政策,使悠闲成为一种广泛的可能。
中华文明在本性上具有一种开阔无垠的天下意识。民族国家的概念,则产生于遭受内乱和外力的威胁之时。目前,当中国终于大踏步走向国际社会的时候,既有可能因视野打开而显出气度,又有可能因竞争激烈而倒退回狭隘。
这种观点认为,欧洲集中了从基督教文明到法国大革命的多种营养,战胜了诸多对手,在物质的充裕、个体的自由、体制的民主和社会的安定等各个方面已进入了历史的终结状态。今后虽然还会有局部冲突,整体趋向却是在全球一体化背景下的消费和游戏。
我觉得,这种观点,是一种躲藏在自己价值系统里的闭目塞听,也是对各地实际存在的危机、积怨、恐怖、暴力的故意省略。欧洲的这种心态也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不安全,因为当一种文明不能正视自己的外部世界,也就一定不能正视自己的历史,结果只能削弱自己的体质。
面对这种状况,我们在学习欧洲文明的时候,不能继续像文化前辈那样一味抱歆羡和追慕的态度,而应该做一些更深入的总体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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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方的海
此刻我正在西太平洋的一条小船上,浑身早已被海浪浇得透湿。一次次让海风吹干了,接着又是劈头盖脸的浪,满嘴咸苦,眼睛渍得生疼。
我一手扳着船帮,一手抓着缆绳,只咬着牙命令自己,万不可哆嗦。只要一哆嗦,绷在身上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就会懈弛,那么,千百顷的海浪海风会从汗毛孔里涌进,整个生命立即散架。
不敢细想现在所处的真实位置,只当作是在自己熟悉的海域。但偶尔心底又会掠过一阵惊悚,却又不愿承认:这是太平洋中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西南部,海底深度超过珠穆朗玛峰的高度。
最深的海,海面的状况有点特别。不像海明威所写的加勒比海,不像海涅所写的北海,也不像塞万提斯所写的地中海。海水的颜色,并非一般想象的深蓝色,而是黑褐色,里边还略泛一点紫光。那些海浪不像是液体,而有凝固感。似乎刚刚由固体催动,或恰恰就要在下一刻凝固。
很难在小船上坐住,但必须坐住,而且要坐得又挺又直。那就只能用双手的手指,扣住船帮和缆绳,像要扣入它们的深处,把它们扣穿。我在前面刚刚说过,在海船中万不可哆嗦,现在要进一步补充,在最大的浪涛袭来时,连稍稍躲闪一下也不可以。一躲闪,人就成了活体,成了软体,必然会挣扎,会喊叫,而挣扎和喊叫在这里,就等于灭亡。
要做到又挺又直,也不可以有一点儿走神,必须全神贯注地拼将全部肢体,变成千古岩雕。面对四面八方的狂暴,任何别的身段、姿态和计策都毫无用处,只能是千古岩雕。哪怕是裂了、断了,也是千古岩雕。
如此轰隆轰隆的狂暴雨势,正是在合成着席卷几千公里的台风呢!
这一想,思绪也就飞出去了几千公里,中间是无垠的沧海巨涛。家,那个我们常年居住的屋子,多么遥远,遥远到了无法度量。在这个草莽小岛上,似乎一切都随时可以毁灭,毁灭得如蝼蚁,如碎草,如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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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家门孔
高贵的生命要创造文化,必然会经历坎坷。因此,我所说的“苦旅”,并不是指旅行之苦,而是指创造之苦。由创造之苦连接成了人生旅途,这便是文化的宿命。
他成了万人瞩目的思想者,每天在大量的文学作品中寻找着既符合自己切身感受、又必然能感染民众的描写,然后思考着如何用镜头震撼全民族的心灵。没有他,那些文学描写只在一角流传;有了他,一座座通向亿万观众的桥梁搭了起来。
我问他:“你在创作过程中遇到的最大苦恼是什么?是剧作的等级,演员的悟性,还是摄影师的能力?”他说:“不,不,这些都有办法解决。我最大的苦恼,是遇到了不懂艺术的审查者和评论者。”他所说的“不懂艺术”,我想很多官员是不太明白其中含义的。他们总觉得自己既有名校学历又看过很多中外电影,还啃过几本艺术理论著作,怎么能说“不懂艺术”呢?其实,真正的艺术家都知道,这种“懂”,是创造意义上而不是学问意义上的。那是对每一个感性细节小心翼翼的捧持,是对每一个未明意涵恭恭敬敬地让它保持未明状态,是对作品的有机生命不可稍有割划的万千敏感,是对转瞬即逝的一个眼神、一道光束的震颤性品咂,是对那绵长多变又快速运动的镜头语汇的感同身受,以及感同身受后的气喘吁吁、神驰心飞。
他想拍电影,他想自己天天拿着话筒指挥现场,然后猫着腰在摄影机后面调度一切。他早已不在乎名利,也不想证明自己依然还保持着艺术创造能力。他只是饥渴,没完没了地饥渴。在这一点上他像一个最单纯、最执着的孩子,一定要做一件事,骂他,损他,毁他,都可以,只要让他做这件事,他立即可以破涕为笑。
他越来越要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他的精力充沛、步履轻健。他由于耳朵不好,本来说话就很大声,现在更大声了。他原来就喜欢喝酒,现在更要与别人频频比赛酒量了。有一次,他跨着大步走在火车站的月台上,不知怎么突然踉跄了。他想摆脱踉跄,挣扎了一下,谁知更是朝前一冲,被人扶住,脸色发青。这让人们突然想起他的皮夹克、红围巾所包裹着的年龄。
一位杰出艺术家的生命之门既然已经第二度打开,翻卷的洪水再也无可抵挡。这是创造主体的本能呼喊,也是一个强大的生命要求自我完成的一种尊严。
谢晋亲手把错乱的精神旋涡,筑成了人道主义的圣殿。我曾多次在他家里吃饭,他做得一手好菜,常常围着白围单、手握着锅铲招呼客人。客人可能是好莱坞明星、法国大导演、日本制作人,但最后谢晋总会搓搓手,通过翻译介绍自己两个儿子的特殊情况,然后隆重请出。这种毫不掩饰的坦荡,曾让我百脉俱开。在客人面前,弱智儿子的每一个笑容和动作,在谢晋看来就是人类最本原的可爱造型,因此满眼是欣赏的光彩。他把这种光彩,带给了整个门庭,也带给了所有的客人。
两人一见面就抱住了,号啕大哭。他们两人,前些天都哭过无数次,但还要找一个机会,不刺激妻子,不为难下属,抱住一个人,一个经得起用力抱的人,痛快淋漓、回肠荡气地哭一哭。那天谢晋导演的哭声,像虎啸,像狼嚎,像龙吟,像狮吼,把他以前拍过的那么多电影里的哭,全都收纳了,又全都释放了。
那天,秋风起于杭州,连西湖都在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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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金百年
杰出作家的长寿,与别人的长寿不一样。他们让逝去的时间留驻,让枯萎的时间返绿,让冷却的时间转暖。一个重要作家的离去,是一种已经泛化了的社会目光的关闭,也是一种已经被习惯了的情感方式的中断,这种失落不可挽回。我们不妨大胆设想一下:如果能让司马迁看到汉朝的崩溃,曹雪芹看到辛亥革命,鲁迅看到“文革”,将会产生多么大的思维碰撞!他们的反应,大家无法揣测,但他们的目光,大家都已熟悉。
巴金的重要,首先是他敏感地看了一个世纪。这一个世纪的中国,发生多少让人不敢看又不能不看、看不懂又不必要懂、不相信又不得不信的事情啊。巴金的目光省察着百年。巴金的目光,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所留下的最温和的目光。在最不需要温和的中国现代,这里所说的“最温和”,长期被看成是一种落后存在。
巴金在本质上不是革命者,尽管他年轻时曾着迷过无政府主义的社会改革。从长远看,他不可能像李大钊、陈独秀、郭沫若、茅盾、丁玲他们那样以文化人的身份在革命队列中冲锋陷阵。他也会充满热情地关注他们,并在一定程度上追随他们,但他的思想本质,却是人道主义。
巴金也不是鲁迅。他不会对历史和时代做出高屋建瓴的概括和批判,也不会用“匕首和投枪”进攻自己认为的敌人。他不作惊世之断,不吐警策之语,也不发荒原呐喊,永远只会用不高的音调倾诉诚恳的内心。
巴金又不是胡适、林语堂、徐志摩、钱锺书这样的“西派作家”。他对世界文化潮流并不陌生,但从未领受过中国现代崇洋心理的仰望,从未沾染过丝毫哪怕是变了样的“文化贵族”色彩,基本上是一种朴实的本土存在。
上述这几方面与巴金不同的文化人,都很优秀,可惜他们的作品都不容易通过阅读在当时的中国社会有效普及。当时真正流行的,是“鸳鸯蝴蝶派”、“礼拜六派”、武侠小说、黑幕小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以为,当时鲁迅的作品应该已经很流行。其实不是,只要查一查发行量就知道了。在文盲率极高的时代,比例很小的“能阅读群体”中的多数,也只是“粗通文墨”而已,能从什么地方捡到几本言情小说、武侠小说读读,已经非常“文化”。今天的研究者们所说的“深刻”与否,与那个时候的实际接受状态关系不大。在这种情况下,巴金就显得很重要。
巴金成功地在“深刻”和“普及”之间搭建了一座桥梁,让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反封建、求新生、倡自由、争人道的思想启蒙,通过家庭纠纷和命运挣扎,变成了流行。流行了,又不媚俗,不降低,在精神上变成了一种能让当时很多年轻人“够得着”的正义,这就不容易了。
中国现代文学史有一个共同的遗憾,那就是,很多长寿的作家并没有把自己的重量延续到中年之后,他们的光亮仅仅集中在青年时代。尤其在二十世纪中期的一场社会大变革之后,他们中有的人卷入到地位很高却又徒有虚名的行政事务之中,有的人则因为找不到自己与时代的对话方式而选择了沉默。巴金在文学界的很多朋友,都是这样。完全出人意料,巴金,也仅仅是巴金,在他人生的中点上,又创造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新光亮。
大门朝西,门里挂着一个不小的信箱,门上开了一个窄窄的信箱口。二十几年之后,我的《文化苦旅》《山居笔记》《霜冷长河》等书籍的每一篇稿子,都将通过这个信箱出现在海内外读者面前。那天下午当然毫无这种预感,我只在离开时用手指弹了一下信箱,看是铁皮的,还是木头的。
我有点害怕那些一手拿框框、一手捏棍子到处找毛病的人,固然我不会看见棍子就缩回头,但是棍子挨多了,脑筋会震坏的。碰上了他们,麻烦就多了。我不是在开玩笑。在我们社会里有这样一种人,人数很少,你平时看不见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是你一开口,一拿笔,他们就出现了。
他们喜欢制造简单的框框,也满足于自己制造出来的这些框框,更愿意把人们都套在他们的框框里头。倘使有人不肯钻进他们的框框里去,倘使别人的花园里多开了几种花,窗前树上多有几声鸟叫,倘使他们听见新鲜的歌声,看到没有见惯的文章,他们会怒火上升,高举棍棒,来一个迎头痛击。……他们人数虽少,可是他们声势浩大,寄稿制造舆论,他们会到处发表意见,到处寄信,到处抓别人的辫子,给别人戴帽子,然后到处乱打棍子,把有些作者整得提心吊胆,失掉了雄心壮志。
据老人们回忆,当时上海文化界的与会者,听巴金讲这段话的时候都立即肃静,想举手鼓掌,却又把手掌抬起来,捂住了嘴。只有少数几个大胆而贴心的朋友,在休息时暗暗给巴金竖大拇指,但动作很快,就把大拇指放下了。
这些人数量很少,却声势浩大,也就是有能力用棍子占据全部传播管道。在制造舆论上,他们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狼群。这些人口头上说得很堂皇,但实际的原始动力,只是出于嫉妒的破坏*:“倘使别人的花园里多开了几种花,窗前树上多有几声鸟叫,倘使他们听见新鲜的歌声,看到没有见惯的文章,他们会怒火上升,高举棍棒,来一个迎头痛击。”尽管只是出于嫉妒的破坏*,但由于这些人表现出“怒火”,表现出“高举”,表现出“痛击”,很像代表正义,因此只要碰上,就会造成很多麻烦,使人脑筋震坏。中国文化界的暴虐和胆怯,皆由此而来。
历史应该留下一批造谣者的恶名,但是,他们其实并不重要。真正起控制作用的,是酷爱谣言的群体心理,是闻风而动的斗争哲学,是大假不惩的法律缺失,是无力辨伪的文化传统。因此,巴金在晚年反复申述的“讲真话”,具有强大的文化挑战性,可视为二十世纪晚期最重要的“中华文化三字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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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临遗言
黄佐临先生在那个国际会议上作了演讲。主持人一报他的名字,全场起立鼓掌。他站起来走向演讲台,颀长的身材,银白的头发,稳健的步履,一种世界级的优雅。他开口了,标准的伦敦英语,语速不快,用词讲究,略带幽默,音色圆润,婉转堂皇。全场肃静,就像在聆听来自天国的指令。在文化上,伟大,总是表现为跨疆越界。这么一想,我再回头细细审视会场里的听众,果然发现,大家都不分国籍地成了台上这位优雅长者的虔诚学生。
那时的上海,地位非常特殊。周围已经被日本侵略军占领了,但上海开埠以来逐一形成了英国、法国、美国的势力范围——“租界”,日本与这些国家暂时还没有完全翻脸,因此那些地方也就一度成了“孤岛”。在“孤岛”中,各地从炮火血泊中逃出来的艺术家们集合在一起,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社会责任和创作激情。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孤岛”沦陷,不少作品被禁,作者被捕,大家仍在坚持。这中间,黄佐临,就是戏剧界的主要代表。
谁能想得到呢?就在国破家亡的巨大灾难中,中国迎来了戏剧的黄金时代。这些戏,有的配合抗日,有的揭露暴虐,有的批判黑暗,有的则着眼于社会改造和精神重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则在艺术形式的国际化、民族化上作了探索。
请大家想一想,这么多挤到剧场里来的观众,当时正在承受着多么危难的逃奔之苦。艺术的重大使命,就是在寒冷的乱世中温暖人心。
最高贵的艺术,未必出自巨额投入、官方重视、媒体操作,相反,往往是对恶劣环境的直接回答。
一九四九年之后,当年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文化人理所当然地成了上海乃至全国文化界的领导,他们对黄佐临长期以来“只问抗战,不问政党;只做艺术,不做工具”的“顽固性”,印象深刻。因此,不管他怎么积极,也只把他当作“同路人”,而不是“自己人”。
北京的一份报纸发表了黄佐临先生的长文《漫谈“戏剧观”》。虽然题目起得很谦虚,但这是一座现代世界戏剧学上的里程碑。突然屹立在人们眼前,大家都缺少思想准备。这篇文章所建立的思维大构架,与当时当地的文化现实完全格格不入,却立即进入了国际学术视野。这正像,狮王起身,远山震慑,而它身边的燕雀鱼蛙却完全无感。
北京回上海之后,黄佐临先生决心加紧努力,在“写意戏剧观”的基础上推进“民族演剧体系”的建设。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和探索,从事一个个最前卫的艺术实验,几乎让人忘了,他已经快要八十岁。那年月,我见过很多“劫后余生”的前辈学者,温厚老成,令人尊敬,但思维都已严重滞后。没有一个能像黄佐临先生那样,依然站在国际艺术的第一线,钻研各种新兴流派,生命勃发,甚至青春烂漫。那时候的他,变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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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人对话
我说:“回忆起了我还没有辞职的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我招人嫉妒的理由比后来多得多。我不仅是当时中国最年轻的文科教授、最年轻的高校校长、最年轻的厅级官员,而且还执掌上海市那么多人的职称评选。我当时的行事风格,更是雷厉风行、敢作敢为。但是,整整六年,我不仅没有受到丝毫诽谤,而且也没有听到过一句非议。连后来诽谤我最起劲的那几个人,当时也全部对我甜言蜜语、赞颂不止。”“我已经猜到你的答案了,”您说,“你遭到长期诽谤的最重要原因,是比较彻底地离开了一种体制。”
你让我想到十几年来一直在诽谤我的那几个人,清一色出自于中文系,都曾经染指文学创作,却又文思枯窘而改写批判文章和告发信。有趣的是,当年你向我告发的那个左派编剧,后来也走了一条与你相同的路:借由文艺玩政治,天天伤害无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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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笔
笔之大难,莫过于在北非、中东、南亚、中亚的极端恐怖地区了。
我写了那么多中华文明遗迹,为了对比,必须去寻找同样古老或更古老的其他文明。但那路,实在太险峻、太艰难、太无序、太混乱了。我必须贴地而行,不能坐飞机,因此要经过无数关口。查啊查,等啊等,翻啊翻,问啊问。他们在问我,我却永远问不清,前面可以在哪里用餐,今晚可以在哪里栖宿。
由于危机天天不断,生命朝不保夕,因此完全不能靠事后记忆了,必须当天写下日记。但写日记的地方在哪里?在废弃的战壕边,在吉普的车轮上,在岗亭的棚架下。这一来,笔又成了问题。显然不能带墨水瓶,如果带了,那些人很可能会让我当场喝两口看看是不是危险物品。圆珠笔他们也查得仔细,又拧又拆,要判断那是不是特制的微型手枪。
在行经伊拉克以及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尼泊尔那漫长的边界地区时,一路上黑影幢幢、堡垒隐隐、妖光熠熠、枪口森森,我把已写好的日记手稿包在一个塑料洗衣袋里紧抱在胸前,手上又捏着一支水笔。我想,即使人被俘虏了,行李被抢走了,我的纸笔还在,还能写作。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不让写,那我也要尽最大努力,为自己保留一丝最后的机会,为笔保留一丝最后的机会。这种紧抱稿子紧捏笔的情景,我一直保持到从尼泊尔入境西藏的樟木口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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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赞誉
【我的书评】
跟别的书目的推荐人不一样,这里的每一位推荐人都在文化的历史长河中占有举重若轻的地位,都在史册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笔,他们的名字家喻户晓,他们的言论太具有分量了,我好羡慕余秋雨能得到这些泰斗们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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