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刘贵妃走后,皇甫銆一直睁的眼睛,胸腔之中有股巨大的怨气难以发泄出来。
“谁?”
皇甫銆虽说手脚不能动,但耳力却是极好的,习武之人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听到房外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停在门处,没有了动静。就知道有人站在门外。
“銆儿,是我。”一个低低的女人声音响起,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闪身而入,随手将门关好。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皇甫銆心里又喜又惊。
“母后,你快离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皇甫銆将头扭向里侧,他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她该有多么心痛。她心已经够痛了,为人子他即已不能尽孝,又于心何忍给她伤口上添盐。
“母后,我困了,你走吧!”咬咬牙,狠狠心,皇甫銆下了逐客令。
皇太后柳氏,原本是先皇的宠妃。却因盛宠之下招来妒忌,埋下祸根。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皇后抓住她一朝之错,将其打入冷宫数年,为了儿子们,她一直咬牙坚持着。未成想,两个儿子在朝廷之中展露手脚,又引起太子一党及皇后的担忧。他们竟动了*机,要除之而后快。
帝心难测,面对人老珠黄的柳氏,帝王也没有了曾经的怜惜。
好在自己的大儿子皇甫銆争气,在各路朋友的相助之下力换狂澜,成了九五之尊。一夜之间,她由一个即将被赐死的冷宫妃子,变成了皇太后。
好日子还没有过两年,自己的小儿子又篡权抢夺了大儿子的皇位,还将大儿子变成废人。
命运一次次和她这个风烛残年之人开玩笑,从峰顶扔至谷底,又从谷底抛至峰顶,再扔下来。这就是命吧!每每此时,柳氏就只能认命,她除了认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作为一个女人,她能做的只有从夫,从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儿子再不是东西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她不能将他的恶事公诸于天下,葬送小儿子的英名。还有另一层面的原因,大儿子成了废人,即使小儿子所作所为被公开,他失去帝位,大儿子也不能再成为皇帝。那她的未来又可以依靠谁。她不敢断送小儿子的未来,更不能眼看着大儿子就这样慢慢被折磨至死,她得救他,也只有她这个母亲能救他。即使所有人放弃他,她身为母亲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儿子,绝不能,无数次夜里,她一遍遍的对自己说。
柳氏一次次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拼了老命也要救出大儿子。
她已经想了很久很久,策划了许久。
第一步是将自己的贴身宫女桃儿许给了看守听风阁的禁卫军头目李成山,又许他以重金,才将他拉拢成自己的人。她这次也是走了李成山的“后门”,今夜正逢李成山当值,趁着夜深放她进入听风阁内。
“銆儿,母后知道你受的苦,母后是来救你的,我已经想到办法将你送出皇宫。”
“母后,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救我又有何用?”
“在母后眼里你永远是我的儿子,我的銆儿。只要活着就有要可能,一定有圣手可以治好的。对,皇后,皇后的师兄是药仙,找到药仙,他定能治好我儿。”
母亲的话如醍醐灌顶,是啊只要活着就有可能。他要为芡儿,为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报仇。仇恨是他现在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太后如此急着将大儿子救出去,是因为她今天意外得知皇甫清要对皇甫銆下毒手。
原本她是想去乾龙宫里为大儿子求情的,却无意中在门外听到小儿子吩咐掌事太监福禄,今夜一把火将听风阁烧了。
离开听风阁,皇甫銆带着寒意的眼神在皇甫清脑海里闪过,他的心底打了个寒战。
“你刚刚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在他伤口上撒最后一把盐,告诉他那贱人肚子里有孽种。”
“不行,不能再留着他。夜长梦多,万一有什么变化。”
“陛下,他就是一个废人,动也不能动,有什么好怕的。让他干净的死掉,那有慢慢折磨死他更有乐趣,更令人开心。我就想看着他在痛苦中死去,心里恨极了,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内心该有多痛苦。”
阴狠的话从一个如花似如的女人嘴里说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皇甫清嘴上应着,却并没有真听刘贵妃的,命人将她送回寝宫后,他安排掌事太监福禄要今年烧听风阁。
太后柳氏没有告诉大儿子为什么自己急着要将他送出宫去,她不想再加深他们兄弟之间的仇恨。
“銆儿,咱们母子一别,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再相见,你把龙心玉留于母后做个念想,见到它,...
柳氏也不管儿子同不同意,就伸手从皇甫銆脖颈之间将玉扯下。皇甫銆原本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回肚腹中。
太和宫里有条秘道,是柳氏入主太和宫后无意中发现的。这条秘道直通宫外的护城河,除了她和心腹侍女桃儿,没有人知晓。
太后柳氏在禁卫军小头目李成山的帮助下,整了一辆独轮小车,趁夜深无人将皇甫銆推进了太和宫里。然后由秘道送出,乘上在护城河上安排上的小舟离开皇城。
在人走后,李成山将事先安排好的,与皇甫銆身材骨架年龄等极为相似的死刑犯人扔到床上。一切都做的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
寅时的更邦之声刚响起没多久,听风阁的方向就火光冲天。正值深秋,刮着西风,听风阁又全是木头材质所制,很快就风借火势,火借风势,变得浓烟滚滚,烈焰腾腾。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听风阁的方向的天空被烈焰燃成了血红色。附近的几处院子也受了波及。
“走水了,走水了”太监们尖细中带着惊恐的声音响起,宫女、太监、禁卫很快聚了过来,拿盆的拿盆,拿桶的拿桶。待到火熄灭时,好好一听风阁变成了残横断壁的废墟,呲呲的冒着呛人的黑烟。
“怎么回事?”皇甫清带着人象一阵风一样冲到近前。
“回,回陛下,天气干燥,走水了,走水了。”一名把守听风阁的禁卫吓地大气也不敢喘,声音哆嗦着回话。
“一群废物,饭桶。”皇甫清怒斥道。
“我皇兄呢,太上皇呢?把他救出来安置在何处?”皇甫清接着问道。
刚刚回话的禁卫正想站起来猫到一边去,听皇上这么一问,吓地腿一软,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属下们无能,火势又急又大,待到大火消了。只在太上皇床的位置发现了一副骨骸。”
此时,李成山指挥着两名禁卫将一副黑乎乎的骨架抬了上来。一副烧成焦炭状的人骨架,能燃烧的部分全部被烧尽了,就剩下这黑乎乎的一团,散发着烤肉的焦糊味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皇兄。皇兄福利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
皇甫清脸上一副错愕和痛苦的表情,蹲着身子在骨架前,用拳头捶打地面。
太监福禄走到尸体近拉,从尸体的脖颈架处扯下一个链子,链子是黄金所制,坠是一块玉,此物极抗火烧,因此没有被大火烧毁。
皇甫清将玉拿在手里,“龙心玉,这是皇兄从不离身之物,是他与皇嫂当年的定情之物。皇兄向来视它如生命般珍贵。难道,此人真是我的皇兄。”
皇甫清身子一晃,嘴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摔倒在地不醒人事。
当然,喷出的鲜血是他事先就藏在牙里的血包,他只是在适当的时机咬破血包罢了。
虽说有龙心玉为凭,皇甫清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找了大理司的仵作来验尸。仵作给出的结论是,从尸体的骨龄来看,预计在30-35岁之间,看骨头的壮硕情况是长年习武之人。
这些体貌特征与皇甫銆极为相似,皇甫清这才终将心放进肚子里,相信皇甫銆千真万确死在大火里,他永除了心头之患。心里还暗暗想着,定是天助他也,自己还没动手火烧听风阁,它就起火了。
皇甫清将听风阁大火之事讲给母亲,原以为母亲会悲痛欲绝,没成想她难过是难过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只提出一个要求,让小儿子将大儿子的龙心玉留给自己,做个念想。皇甫清也没有太在意,觉得母亲的要求也无不可,就命人将龙心玉送到太和宫里。
孙老爹嘴里念叨的经常下雨的南面,大楚国正举国上下举行国丧,为太上皇送行,看似从皇帝到百姓皆哀痛。新帝皇甫清为表哀悼,斋戒食素三月,食素期间不近女色。朝臣百姓们传为佳话,当然是称赞他对兄弟有情有义。更有甚者说他这说做兄弟的,比儿子做的都好。当然,皇甫銆也没有儿子,也不知道他死后是儿子孝顺,还是兄弟更好。
孙老爹从来没有离开过雪花村百里的范围,雪花村名字雪花村,实际上好多年没有下过雪,更很少见雨。他对经常下雨雪的南面的认识,是来自路神仙,也就是被流沙收了的何白筱的师兄路峰。多年前路峰曾到雪花村行医,说起他来自南面的一个水土丰美的富饶之国,那里常年不缺雨水,是水米之乡。羡慕的在场之人,哈喇子都流出来的。孙老爹将路神仙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长年难得雨水的漠北,准确的说是漠北的雪花村,全村三十几户人家都在孙老爹家里庆祝孙老爹的七十大寿。当然,这么多人孙老爹家里放不开的,吃饭的桌子从他家院子里,一直摆满半条街。孙老爹家是没有多余的银子摆寿宴的,是水夜邡的银子。
也是巧了孙老爹寿辰之日正好与水朴栉满月之日在同一天,水夜邡执意要双喜临门,宴请全村老少,一示庆祝。孙二赶子身子也好利索了,与常人无异,孙老爹的腿伤也基本愈合,都是值得庆贺之事。
皇甫清的三月斋戒到期后,他又开始了美人在怀,酒肉在嘴的日子。被大火烧死的太上皇早早被人们淡忘,连茶前饭后的谈资也不是了。唯有大楚皇城中,太和宫里,那位太后柳氏日日焚香祷告求神佛,求菩萨保佑她的銆儿在宫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时间真快,就这样一晃十五年过去了。大楚国在皇甫清的治理下,国泰民昌,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发生,也没有大的天灾降临。一切看似和乐。
水夜邡夫妇二人寻师兄不着,想着再另找它处落脚,后来也改变了主意,就在雪花村定居,这是何白筱的意思。她觉得这里民风朴实,虽说气候条件差了些,却平静的很。鲜有外人到此,这里近乎是一个封闭的地方。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不想进来。她喜欢这里,水夜邡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以老婆之话是而。
水朴栉满一周岁,何白筱又给他生了个妹妹叫水琪南,小名叫茉莉。这小名还是孙二杆子的小儿媳妇大梅起的,大梅喜欢茉莉花的味道。觉得这个小女娃生地白嫩白嫩的,刚出生身上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的味道,就说这娃子象朵茉莉花。何白筱就接口说,那小名就叫茉莉吧。
今年是皇甫清称帝的第十五个年头,十五年前的青年已成变成了中年人。已过不惑之年的皇甫清,体型依然保持的良好,与十五年前宫廷政变那一夜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依然是身材欣长而坚实。不同的是,脸上有了岁月的沧桑,眼角不经意间也有了两道细纹。不长不短,修剪的极为整齐的胡须令他凭添了几份成熟男人的气息。
今年八月十五的月亮仿佛特别的亮,特别的圆,天色刚暗上来,它就迫不及待地露出脸来,将清辉洒向大地,悄悄看着这世间万家团圆的场景。
皇甫清与刘妙妡和两个新纳的妃子在御花园里赏月,他好色,亦从不掩饰自己对美色的渴望,左拥右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年的刘贵妃也不在是贵妃,一跃成为大楚国的一国之母,楚国皇后。她为皇甫清生下皇子皇甫蓝辰和公主皇甫蓝月,母凭子贵,加之她确实很有姿色,又颇具手腕,深得皇甫清之心,后位悬着,生了儿子非她莫属了,她在皇宫里也风生水起的。
刘妙妡深知皇甫清极好色,她从不嫉妒其它嫔妃,拈酸吃醋的事绝对不做,反而时不时的物色几个佳丽送给皇甫清。有这样的皇后,皇甫清自然是满意的很了。
十五的明月如银盆,在深秋的夜里静静悬在天际,散发着冷冷的光辉。御花园里一行人跟在皇帝身侧有说有笑,嘻嘻乐乐,吃着团圆饼,赏着团圆月。
“月中仙”,新入宫的妃子名叫月仙儿,也是个如出水芙蓉般嫩的能掐出水的大美人,她长了一双如刘妙妡很是相似的桃花眼,她正抬头眼也不眨地欣赏着空中的明月,今夜的月亮是她十八年以来见过最美的月亮了,亮的出奇。突然觉得眼前的月亮上有一道白色影子划过,下意识脱口而出“哇,真有月中仙呢!刚刚月亮上有个仙子飞过。”
其余人等并未在意,皇甫清轻轻捏了捏月仙儿的脸蛋,“小美人,你就是朕的月中仙子,朕的嫦娥仙子。”月仙儿有些害羞的低下头。
其余人也只当月仙儿是想出头,引起皇帝的注意,没有人将她的话当成真的。除了她,谁也没有看到月上飞仙。
月仙儿见众人没有什么反响,认为可能是自己刚刚一时眼花,看错了。也就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次日早朝,太尉刘中兴出班启奏,近日京城街头巷尾正盛传一首童谣,“青天雨停驾战船,刀也一边,剑也一边;灯前夜归三军郎,今也有言,古也有言;会师京中捉反叛,诛*贼子,诛*贼子。”
“万岁,这童谣取每调的首字,即为青灯会。”
“青灯会?”皇甫清原本平静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眼光冷峻的扫过刘中兴。看得刘中兴不得由心头一紧。
“十五年前,青灯会已经全部被剿灭。会中一百六十八人皆在菜市场被斩首示众,难道还有残存的余孽未被清除?”皇甫清一边说着,一把用力把玩着手里的珠子,最后把目光落在军机营统领张治林身上。
十五年前,皇甫清宫廷政变成功后的第一道秘令就是给张治林的,命他不惜任何带价,务必将青灯会连根铲除。
青灯会是民间一极为隐秘的*手组织,知道有这个组织底细的人寥寥无几。皇甫清和皇甫銆对青灯会是极为熟悉的,也正是有了青灯会的助力皇甫兄弟二人才逃出先皇后的*戮,扭转局布掌控了大楚至高的权力。
世间之事皆有两面,青灯会在危难时曾帮过皇甫兄弟,安乐时他们却觉得青灯会成了悬在头上的剑,寝食难安,唯除之而后快。
十五年前,皇甫清能顺利铲除清灯会不是张治林和刘中兴有多能干,而是皇甫清掌握了青灯会所有人员的名单,皇甫銆禅让皇位的消息还未传到宫外的时候,清灯会的人对皇甫清还是相当信任的。要不然,一百六十八名江湖上顶尖的*手,也不会被他一网打尽。
“张治林、刘中兴听旨。”
二人听到皇帝发话,赶紧的抢步起身跪倒在地。
“命卿等二人五日内查清童谣散布之人,严查不怠,亦要查明童谣是否与青灯会有关。”
“臣接旨。”二人异口同声应道。两个人离开御书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长长叹息一声,没有说话。当年,诸*青灯会众人时的惨烈还历历在目。
张治林二人离开后,皇甫清用力将身体向后倚去,后背重重靠在龙椅上。从心底里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合上双目,十五年前的往事浮现在眼前。
绿色的液体一点点侵蚀着那张倾世容颜,从额头到下颌,慢慢流过脖子,胸口,大腿,脚腕,痛苦声声传入他的耳朵,他却无能为力,呆呆看着转瞬间化为白骨。
回忆是蚀心的剧毒,皇甫清的身体在回忆中变得僵硬,紧紧握着龙椅手柄的右手在抖着。巨大的痛苦将他淹没。福禄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捞出来。
“万,万,万岁,大,大,大事不好了。”福禄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腿一软跪倒在大殿上。声音哆嗦的厉害,说不成整句话。
“大胆奴才,越来越没有规矩,你竟如此失仪,也不摸摸你长了几颗脑袋。”皇甫清见福禄这个样子,打心底里来气,刚想着训斥几句,转念一想,不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的事情。福禄跟了自己近二十年,虽说没有见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豪气,也是知道规矩的人。能让他乱的分寸的事情,肯定是大事。
“说,出什么事?”虽然还是疾言厉色,霸道的语气却收敛了几分。
“万岁,玉玺丢了,不见了。”福禄可是费了好大勇气才说出这几个字。身为宫中的掌事太监,是太监的头头,玉玺由他负责保管,如今不见了,他可真得摸摸自己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啪,皇甫清用力一拍龙书案,“大胆福禄,你胡言乱语什么,玉玺怎么会不见了。”
“奴才没有胡说,玉玺真不见了。玉玺盒里只有半块砖头,玉玺不翼而飞。”
福禄哆哆嗦嗦打开手里捧着的锦盒,里面果然是小半块青砖头。
玉玺是君王权利的象征,更是君威的象征。玉玺丢了可是天大的事情,皇甫清气火攻心,顿时暴跳如雷。。
“查,查,把看守玉玺的太监侍卫全部抓进慎刑司,一定追回玉玺。”
福禄连滚带爬的出去了,找禁卫军统领李成山商量对策。李成山,在听风阁失火后不久,由一个小头目,成了禁卫军的副统领,又成了正统领,官场生涯犹如开挂般顺利。
先是出现与青灯会有关的童谣,接着是玉玺丢了,皇甫清感觉这两件事情一定有关联,绝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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