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豪 仲呈祥
几年前,第一次在国话剧场观看从英国引进的舞台剧《战马》时,被这部气势恢宏的作品深深震撼,脑海里浮现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没有战马。多年后,看到由上海木偶剧团出品的舞台剧《最后一头战象》在舞台上惊艳亮相,深受感动且颇为自豪,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战马”,不,是“战象”!
栩栩如生的象偶是《最后一头战象》的一大看点
受“戏剧要以人为描写中心”这一舞台艺术创作金科玉律的影响,一直以来,我们的戏剧舞台充斥着以表现“人”、描写“人”、塑造“人”为中心的作品,然而遗憾的是,尽管大量舞台剧倾尽全力塑造所谓“人”的形象,却时常因为作品不能反映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和情感世界而功亏一篑、反响平平,反倒是国外的一些舞台剧(包括文学、影视作品),虽然以动物而非“人”为描写对象,却往往出人意料地收获观众和专家们的一致好评,个中原因值得思考。
部分艺术家或许是对“戏剧要以人为描写中心”中的“人”字有所误解,须知此处的“人”指的不是人的外在形态和身份地位,而是“人情”与“人性”。无论是《战马》中的忠诚与勇气,还是《狐狸列娜的故事》中列娜的“生存智慧”,这些以动物为主角的文艺作品之所以引发读者、观众的共鸣,其关键在于作者通过拟人化的手法赋予了各式各样的动物以人的情感。欣赏此类作品时,观众眼中所见绝非生物学范畴的动物的生存习性,而是与人类一样的“七情六欲”和“生老病死”。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猜疑倾轧,对人与命运的相互角力也习以为常,我们内心深处期待着戏剧舞台上能早日出现一部以描写人与自然(动物)关系为主题的舞台剧,还好,《最后一头战象》来得不算太晚。
舞台剧《最后一头战象》(以下简称《战象》)由上海文广演艺集团、上海木偶剧团呈现,全剧改编自“动物小说大王”沈石溪的同名小说。故事讲述了生活在云南国境线上的傣族少年波农丁与小象噶羧从相遇到共同成长,其间,他们一起见证了特殊年代人象关系的不断变化,同时也反思了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该剧最大的亮点是由上海木偶剧团研发的高3.2米的巨型象偶,经过5次升级改版,象偶5.0最终实现了现代科技与传统技艺在舞台上的完美融合,惟妙惟肖的象偶理所当然成为观众眼中最出彩的“Super Star(超级明星)”。
《战象》带给我们的冲击是全方位、多角度的,新颖的导演手法让人眼前一亮。导演何念为全剧设置了一位特殊的叙述人——老波农丁。波农丁作为故事的亲历者,当他回首往事,言语间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繁华落尽,一切归于平淡”的人生况味。没有尖锐的控诉,亦无犀利的反思。舞台上,老波农丁平静地回忆着逝去的往昔岁月,讲述着那些留存在记忆深处的波澜壮阔或是感人肺腑的瞬间,而小波农丁则以参与者的身份推动剧情向前发展,老少波农丁的同台为观众提供了独特的双重视角,如此一来,观众们得以在“当年”与“今天”两个不同的时间维度任意游走,这样的叙事方式灵动而不轻佻、新颖而不晦涩,为全剧平添了几分现代气息。
此外,《战象》导演对角色看不见、摸不着的内心世界采取了外化的表现方式,这一点值得称道。《战象》是偶剧而非话剧,剧本的文学性与戏剧性非其所长。在话剧中,人物的内心情感往往通过大段的内心独白“说”与观众“听”,而《战象》的导演却让演员们把角色内心的挣扎与纠结“演”给观众看。噶羧被关进训练营后,波农丁急于将它营救出来,他摸黑来到象营,趁着月色想要放跑噶羧。舞台上的波农丁迫切地想要打开象营的门,而就在此时,一大群黑衣舞者“从天而降”,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峰横亘在波农丁身前,舞者们或腾跃或翻滚,激烈的肢体语言象征着小波农丁此时此刻脑海中激烈的思想斗争——放跑大象究竟是对是错?没有群象做“开路先锋”,这场保卫家园的战争还能否取胜?
该剧的多媒体制作同样令人印象深刻。构图简洁、色调偏冷,但画面给人的整体感觉,是该剧引进的这一支外来团队用了最准确生动的艺术语言讲好这个地道的中国故事。以往的舞台剧中,多媒体的使用往往容易出现两大问题:一是大屏幕上的内容游离于剧情主线之外,致使造价不菲的LED大屏沦为全剧最贵的“布景”;二是大屏上的内容喧宾夺主,不能与剧情形成连贯叙事,观众多被屏幕上的画面所吸引,以至忽略了台上的表演。《战象》的多媒体巧妙地避开了这两大弊端,LED屏上出现的既非完全写实的风景人物,也非抽象的让人不知所谓的符号标语,而是颇有几分冷峻风格的剪影动画。骑着大象奔向敌阵的军队被处理为一个个黑色剪影。LED屏幕既圆满完成了补充叙事的功能,又强化了全剧简洁明晰、灵动飘逸的叙事风格。
《战象》的剧本实质上蕴含了两大主题,一是人与动物应如何相处的绿色主题,二是特殊时代背景(抗日战争)下人与动物的生存境遇这一红色主题。个人以为,在后续的修改提升中,两大主题都应予以保留。尤其是红色主题,它的存在犹如鲜明的标志,将《战象》这个具有民族特色、民族风范和民族气度的“中国故事”与普通的人与自然的故事相区分。剧中吕团长的台词引起了我的思考,他告诉波农丁“伤害大象的并不是我们,而是战争”。在外敌入侵的艰难岁月,同仇敌忾抗击外来侵略者是中华民族的主旋律;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代背景下,人尚且难以自保,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尚不知在何处,动物的生存境遇又如何能够引发“人”的关注?《战象》所讲述的并非在窗明几净的会议室内,各方代表围坐桌旁为动物保护事业群策群力的故事,而是将所有观众强行拉回到抗日战争的时代背景下,让我们不得不在情势的催逼下第一时间作出判断、选择与思考,从而进一步深化拓展了“人与自然”这一文艺创作的永恒主题,使之具有了更强的思辨色彩和更深的哲学意味。
就目前的舞台呈现而言,《战象》的确存在着进一步提升的空间。首先,两大主题间的转换略显生硬,从“人象关系”过渡到“民族矛盾”,尚缺乏必要的情节铺垫,且斧凿的痕迹较为明显。其次,剧中某些人物的思想转变缺乏心理依据,老寨主帕法为何从最开始极力拒绝到最后答应吕团长帮其训练大象,类似问题交代得不甚清楚。主创团队在全剧结尾处用力升华主题,不断给人物“加戏加码”,甚至不惜为吕团长这个剧情主线之外的次要人物量身打造了大段内心独白,不如更着力展现最能够吸引人、打动人的人象情。
国画中有“计白当黑”的术语,说的是将字里行间的虚空(白)处当作实画(黑)一样布置安排,虽无着墨,亦为整体布局谋篇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战象》不是话剧,表现尖锐的戏剧矛盾与冲突实非其所长,广大观众也不会要求《战象》的剧本针脚细密到滴水不漏。因此,编剧倒不如在现有基础上对剧本进行一些删削,除去那些细枝末节或空谈的内容,适当加入生动有趣的细节,给观众多留一些想象的空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结合,说不定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从严格意义上说,《战象》并非童话剧,但我们却更愿意把它看作一部童话,因为它既具有童话的诗意又具有童话故事启人向善的特质。对于那些从未在云南边境小镇打洛生活过的人而言,这个人象共生共存的地方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国。而能见证一头白象的生长过程,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也仿佛是唯有在童话里才能发生的故事。童话是唯美的、梦幻的,是纯洁的,但有时候我们往洁白如雪的童话故事中加入一些信仰和一些厚重的东西,或许不仅不会有损它的优雅和高洁,反倒会增添它的美丽。
嘹亮的战歌与优美的童话,这就是我们眼中的《最后一头战象》。(文豪 仲呈祥)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