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升：教师节论师道

一

在夕照西下之时，智者还在为众人传道，这时几位教师模样的人走过来说：夫子，我们是教师，但是，现在人心不古，师道不传已久，请给我们讲授一下如何对待师道呢？智者说：

你们是在传道，我也是在传道。你们传授的是人间应用之道，我传授的是横贯天地之道。

在此暮霭渐浓之时，你们的师道难道不是在努力减轻暮色吗？你们的师道难道不是正在竭力催生晨辉吗？那在愚昧枯木内注入绿色的不是你们吗？那在无知坚硬土地上仍尽力耕种的不是你们吗？那用脊柱打造梯子的是你们，登上者可以借此看见无边风景，而不知脊柱中用于固定的铁钉来自于谁。那将血肉制作成烛火的也是你们，然而，谁又能深知灿烂的光源来自幕后。

那将山川化作掌中的是画家，他们从自然中创造了更高的美感。对于教师而言，你们在石头中雕刻出人形，在雕像中找到了信仰。造物主从自然中创造出人类，你们在人类中传播了思想。

你们鼓励黑暗房屋里的羞涩者走出门户，你们的翅翼携带着蹒跚学步者从远方走向更远方。你们剪裁顽石为玉器，你们规训恶意之花结出善良的果实。

你们虽然没有给予学子最初的形状，却给予他们以打磨。你们虽然没有给予学子以生命，却教诲他们在社会中如何延伸生命。

教师们啊，相比其他群落而言，你们是最绿的藤萝，只知道默默点缀院墙角落。相比别的人群而言，你们是最纯粹的一群，你们有月亮做的面孔，清水做的灵魂，透明且高达天地的筋骨。

二

对于那些悖逆教师的学子们，你们见过汗流浃背的耕牛吗？他们把血液都献给你们了，你们还要吞食他们的肌肉。你们看见过穿梭不停的燕子吗？他们把舞蹈都献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抢夺他们的巢穴。你们看见过秋日逐渐枯萎的黄花了吗？他们把精魄都献给你们了，你们还要将其连根拔起。

教师们啊，你们是长江之上的浆橹，终日没有休息之时。江天一色，与你们无关。朝霞夕照，与你们无涉。你们只是摆渡人，你们的宿命只是将学子安全从此岸摆渡到彼岸，并挂上梦幻的风帆。

教师们啊，在学子焦渴之时，你们是从天而降的雨水。在学子腹中饥饿之时，你们的一粒米就可以变成一座仓房的谷物。你们是整个文明宫殿的奠基者。普天之下到处都飞翔着你们的影子。你们是光明的使者，野蛮的暗黑因你们倒退，而你们为此不惜点燃自己。

教师们啊，对于那些羽翼未丰的雏燕，不是你们教会他们如何更高地飞行吗？对于那些歌喉尚还稚嫩的黄莺，不是你们传授使他们的声音更加婉转吗？你们以一点的薪水，建造了十倍的大厦。如果造物主创造了人类，你们就是再造了人类。

对于那些对教师冷嘲热讽的富豪，你们的金钱确实可以建造豪宅，但是，这些金钱同样也用于建造坟墓。对于那些对教师不屑一顾的权势而言，你们的权势可以打造刀剑，然而，刀剑亦是自*的武器。只有教师，你们所走的路没有是多余的，你们的飞行不是没有痕迹的。你们冶炼的不是顽石，而是金玉。你们不仅是为今生经营，而且是为来世经营。你们修炼的不仅是今生的业绩，而且是来世的功德。

三

师道镜子也有另外的一面。即使太阳下最为光辉的职业也会留下阴影。师道不存不是那些上位者所谋划的吗？他们安排学生指点教师，纵容学生对教师指手画脚，只是为了在纸张上能为上位者攫取多一点的名声。即使这些上位者本身也可能曾是师道的传播者，但是，这在利益面前又比蛛网重多少呢？这些上位者深谙操纵之道，属于教师职业的受益者，然而，其却又通过此行业谋取个人利益，这难道不是前代师道传播有误，从而让这一代的人来支付师道玷污的利息吗？

教师们啊，如果你们真的是师道的保护者，就不要相信这些利益旋涡里不能自拔的上位者。你们应当有自己的标尺，要用自己的从教良心来衡量，而不是被权势大棒指挥。然而，你们这个群体的懦弱病症也是天生的。你们只是希望他人为自己呼吁，却不敢为别人呼吁，甚至不敢为自己呼吁。你们种下怯懦的种子，将会收获蛮横对待的果实。

你们本应是师道的保卫者，然而，你们在上位者的凌厉眼神下，就会望风而逃。指望别人种植的瓜果你们还好意思收获吗？通过别人保卫自己应得的利益你们师道有亏吗？你们整天通过宏观大义来教育别人，你们曾经说服过自己吗？

你们中有人在同侪受到铁门挤压时，不去仗义执言，反而去协助推动铁门产生更大的挤压力量。你们在同侪受到不公对待时，默不作声，以怯懦获得占据优势地位者的赏赐。你们如何用正直意旨教育学子呢？你们对占据上位者谄媚，唯恐抓不到一点利益的风声尾巴，这又与世俗之人有何区别？你们中有人只是披着教师的衣服，知识有时只是增加了巧言善辩、善于伪装的能力。

你们在讲堂之上敷衍，难道不知道敷衍也是会反射的吗？你们在讲堂之外通过经商牟利，只是身穿教师外衣的商人而已。你们也会与世人一样成群结伙、画地为牢、任人唯亲，你们难道不是知识权力的被绑架者吗？你们利用教师的纯洁面目在外面招摇，在获取了教师利益的同时，又以商人面目谋利。即使是最为清晰的镜子，有时都难以照透你们的层层面目。

你们中有人成为蛮横权力棒下的傀儡，在权力的风雷下如同惊弓之鸟。你们主动丢弃万人之师的尊严，就不要祈求世人会给你们送来尊严。

你们中有人整日高谈阔论，声音惊飞山中鸟雀，却无法收获一粒粮食。你们应为学子传授真知灼见，却传授一些腐朽的船木气息。你们妄自尊大，可否看见阳光下自己弯曲的影子？你们闭门造车，画出的车辆能够在道路上行驶吗？

四

你们迫于生计而放弃自己的尊严，这是不得已的自我陷落。你们基于稻梁而放低脊椎，我也希望能一起获得救赎。相比较而言，你们身上的污点，不过是白玉之上的瑕疵。你们中的卑下者，不过是恒河中的一粒沙子。在造物主面前，谁也无权指责几乎接近纯粹的水晶。

你们是传递圣火的人，不惜被圣火烤干身体。你们是反哺文字知识的人，这些文字知识是用辛劳的花粉酿成。整个文明围绕你们生长。你们所在之地，一条街道就会成为一座城市，一块砖瓦也能生成一座宫殿。你们是黑夜深井上的解救者，如果被你们放弃，这说明彻底不可拯救。

教师们啊，且收起抱怨，你们都把花园变成春天了，还会在意没有受到一丝微风的关注吗？你们都已经走遍天下了，如何会感叹没有到达一个村庄？整座大厦都由你们建成，想必不会在意一块砖瓦的感恩。

人人都有获得挽救的机会，何况你们这些积淀在人群中的珍珠？你们传授的学业将净化你们的血液，你们流出的汗水将蒸腾你们的肉体。

你们的肉体不会腐烂，上面很快将长满草木。你们的骨骼不会枯萎，世人将用之作为梁木。你们的灵魂不会沉沦，只要我能飞升，你们也将一起飞升。

本文选自《人道沉思录》。作者宋远升：当代由私营煤矿挖煤工人成为法学教授的第一人，被称为路遥《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的现实版。现为华东政法大学教授、法学博士。复旦大学司法与诉讼制度研究中心研究员。上海明伦律师事务所兼职律师、专家顾问。作家、诗人。

法学代表作包括：《法官论》、《检察官论》、《律师论》、《警察论》、《法学教授论》、《立法者论》等。

文学代表作包括：《流年旧事》、《夜行的灯火》、《卧云先生浮生古词记》、《人道沉思录》、《法道沉思录》、《我是一个异乡人》、《长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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