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在电影《刺客聂隐娘》中通过嘉城公主之口讲述了「青鸾舞镜」的典故「鸾三年不鸣,夫人曰,尝闻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王从其言,鸾睹影悲鸣,冲霄一奋而绝。」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他自身的境遇。
客观角度而言,《刺客聂隐娘》中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具象描摹和独特的镜头意识确有「惊奇之美」,但是这似乎也展示了他的困境「人至暮年,试图抓住即逝的生命,沉迷于米粒上雕刻、鼻烟壶上绘画。这可以解读为抗拒创作生命力消退的隐晦折射。」
从影像风格成型的《童年往事》到沉寂后时隔八年的冲霄之作《刺客聂隐娘》,侯孝贤凭借其台湾人独有文化底蕴和极富东方魅力的长镜头而在世界电影导演「别是一家」。
「长镜头是干脆采纳了另外一种角度看世界。」这是侯孝贤的「御用编剧」朱天文说的。
从侯孝贤的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出,这种看世界的角度可以诠释为「俯瞰人世、静看生死」。
从他的自传性电影《童年往事》,我们可以感受到这种「俯瞰」和「静看」的「苍凉」。
《童年往事》中,父亲去世后的一段日子,姐姐要出嫁这一段。姐姐和母亲坐在塌塌米上,翻拣母亲当年的嫁妆,母亲告诫女儿婚后一定要当心丈夫的身体,娓娓讲述自己20年的婚姻生活「身体要紧,其他都是假的。和你父亲结婚时不知他有病。结婚20年,服侍了他20年……」接着母亲回忆刚结婚时候的日子。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滴滴雨声敲击着女儿的心,阿孝的富有生命力的歌声成了配乐,成了这出生死大戏的旁观者。紧接着,就是阿孝充满青春荷尔蒙的中学时代。
「有人死,有人依旧按生命亘古不变的节律,发狠地成长。」
《悲情城市》中也有类似情节的映照。林文清怀抱大哥林文雄照片的葬礼结束后,伴着「新娘牵进来,添丁又进财」的新婚词,他就迎来了自己的婚礼,抱得心爱之人,而后不就便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就在一家人照完全家福之后,他就被警察带走了。
这种超然的人生态度和影像表达,是侯孝贤和朱天文共有的台湾经验碰撞出来的星火,也是沈从文、胡兰成、张爱玲文学熏染。
侯孝贤曾说「我喜欢沈从文、胡兰成、张爱玲的小说。」「朱天文给我看了一本很重要的书《沈从文自传》,看了后顿觉视野开阔,我感觉到作者的观点,不是批判,不是悲伤,其实是一种更深沉的悲伤」。「所以我就想用沈从文那种‘冷眼看生死’,但这其中又包含了最大的宽荣和深沉的悲伤,从这个客观的角度来拍,我觉得我的个性比较倾向于此。」
而「由于家学渊源,朱天文早已熟读张爱玲。」「另一方面,朱天文的胡腔,也是可圈可点。」「朱的作品早已自成一格,但她与‘张腔’与‘胡说’千丝万缕的对话关系,仍旧精彩可观。」王德威说。
正是这种文化和审美天然的接近,朱天文能当好侯孝贤的「空谷回音」。
「朱天文就是那个稀有金属」阿城说,如果侯孝贤的电影是一个贵重金属的话,朱天文就是那个稀有金属,如果没有这个稀有金属进去可能就没有这个成品。他甚至说,「我确信,除了朱天文,没有人可以担当侯孝贤的编剧」。
所以,可以说这个「稀有金属」实则就是「贵重金属」的天然的一部分。
在去年10月里,大陆首次出版了台湾作家朱西甯的《铁浆》和《旱魃》,作为女儿的朱天文、朱天心被老友章诒和的「我们啊,都是替父辈不平的女儿们」红了眼眶。那个时代,那个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时代,很多人「一个比一个有才气,一个比一个有故事,一个比一个有梦想、理想,一个比一个热血。要是不提,就全部水无痕,就全都没有了。」
而朱天文父亲朱西甯这些才气、故事和梦想都和「回大陆」那条路有关。
1949年仓皇抵达台湾的朱西甯,娶了台湾的妻子,结婚十几年后才买了第一座房子,他说「买什么房子,安家落户的,就不打算回去了么?!」
朱天文说父亲「忠贞得幼稚」,但是他明白父亲「乡关何处」的情感,并把这种情感注入了她的作品中。
最为成功的,无疑就是和侯孝贤合作的《童年往事》和《悲情城市》。
《悲情城市》「透过一个小人物的家谱,侧写了一个大时代的悲枪,气魂雄浑、紧扣人心」,被认为是「在历史苦难的铁砧上,以宽阔的道德勇气和悲悯,锤炼而出的民族镇魂曲。」
战争结束,战争的余震和人们心灵的余悸远没有结束,仓皇的人世,无处安生,乡归何处。
《童年往事》中的「父亲」为了有一天能回到大陆,家具都买竹子做的,因为它们便宜,有一天回到大陆,扔下这些家具也不会可惜。
孝贤回忆说「久了,渐渐会发现我的家庭和一些本省玩伴有所不同--毕竟他们在此居住很长一段时间了,而我们只是初来乍到,很多观念差别很大。举例来说,我家里所买的家具部分是竹制的,因为竹制的东西方便丢弃,父亲准备随时要回大陆,而母亲连买个缝纫机都得斟酌很久。父亲来台湾,最后还是无法回大陆,母亲就更惨了,亲友间的支援全都没有了,变成异乡人,那种孤寂感是很强烈的,压力又大,加上父亲身体不好,常要跑台南疗养院。因此,母亲在我十七八岁时即因口腔癌去世,后来祖母亦在我高三毕业时去世。」
这和朱天文父亲是何等的相似。因而,《童年往事》不单是侯孝贤的童年经历的艺术化,也是朱天文童年经历的影响表达。
影片中「奶奶」一直惦记着「回大陆」的那条路,并且和阿孝去寻找那条水桥。她说,只要走过那座水桥,过了那间水就到梅县了。
最让人动容的是祖孙俩在路边小摊档吃冰,祖母用客家话问:
「阿婆,梅江桥在哪里?」
阿婆听不懂,一旁的女店主用闽南话问她「她
在说什么?她要做什么?」
阿婆一头雾水,说「不知道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祖母还是用客家话说「不知道呀?」
女店主「啊?」
祖母笑着再重复一遍「梅县的梅江桥啊」
女店主「梅江桥?她在说什么桥?什么桥啊?」
后来祖母也不多问了,说了一句「你不知道啊」
然后自个儿乐呵。
女店主问阿婆「你听得懂吗?」
阿婆「不知道,你都听不懂,我怎么听得懂。」
这种「回大陆」的心,他们怎么能懂?
但是,朱天文懂,侯孝贤也懂。从某种程度上,正是这种「外省人」的身份让他们自发的一起合作。
因而,朱天文应该就是侯孝贤这只青鸾的镜子吧!若不然,何以舞的这般悲恸、热烈。
不过,相信这只青鸾不会「冲霄一奋而绝」,因为他遇到了「磨镜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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