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梅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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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角色扮演青云雪狐传更新时间:2024-07-18

第一章 雪岭惊魂_梅花血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寒枝病叶,惊定痴魂结,小管吹香愁叠叠,写遍残山胜水,都是春风杜鹃血!自离别,清游更消歇,忍重唱旧明月,怕伤心,又惹啼莺说,十里平山,梦中曾去,惟有桃花似雪!”

  这阕词儿,曾写在拙著《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开端,由于末句“桃花似雪”四字,引出五十万言侠艳离奇的可歌可泣故事!

  如今,又把这阕词写出,是为了本篇的篇名叫做《梅花血》!

  “桃花”既然能够似“雪”,“梅花”又为何不能似“血”?

  何况,一个个的英雄儿女,一场场的剑影刀光是由“梅花”与“雪”而起。

  腊尽春回,正是挟带寒意的春风,吹绽了无数梅蕊的当儿!

  但“梅花岭”前的一片旷野,却仍笼罩于银白色的积雪之下……

  雪原甚广,一望无垠,极目处的一丝黑线,是这片雪原与天边彤云的相接所在。

  蓦然,在这雪云相接的遥远之处,出现了一个蠕蠕移动的小小黑点。

  渐渐地,近了!那是一人一骑,在迷蒙中向着梅花岭缓缓行进。

  马,是匹罕见龙种,通体漆黑发亮,不带一根杂毛,昂首竖耳,铁蹄起落,鼻孔里,不住喷冒着白气,显得神骏异常!

  马上的人儿,也是一身俱黑,魁伟的身躯,紧裹在一袭漆黑的狐裘里;一顶宽沿风帽,压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但并未遮住那颔下微髭虬髯。

  马如神龙,人儿自然也不差,虽然看不见他的貌,但由他那胯下坐骑,魁伟身材,一身俱墨的高贵装束和鞍边长剑,已可知此人必然不凡,更何况由那袭狐裘之内,还隐隐透着逼人英气!

  黑白相映成趣,而且分外刺眼,在这积雪笼罩,一望无垠的旷野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人一骑,看上去,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四只漆黑的铁蹄,踏着厚厚的白雪,缓缓向梅花岭脚下走去!

  由那云雪相接处至此,雪地上,留下了一行宛然蹄痕……

  转过一处山坳里,黑衣骑士不由控缰,帽沿隐隐遮住的暗影里,突然射出两道比电还亮的冷芒,直逼前途!

  山坳里稀疏的几株吐蕊寒梅。在那几株稀疏的吐蕊寒梅之后,紧靠山脚,却有着一座竹篱围绕的几间茅屋,两扇柴扉紧紧地关闭着。

  由黑衣骑士立身处望去,仅见那一道竹篱之后,围绕着几间积着雪的屋顶,别的再也看不到什么。

  雪压寒梅已属美极,竹篱茅屋倍添幽雅,更何况那几株吐蕊寒梅之前,尚有一湾横跨积雪朱桥,方自解冻的溪水。

  梅须让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红梅寒艳,粉玉白雪,料峭春寒里,暗香浮动,竹篱茅屋中,幽雅宜人,加上朱桥积雪,溪水流冰,这情景,称得上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一片宁静,不带半点尘世烟火味!

  怎能怪黑衣骑士控缰停马,目射奇光?

  看来他是个风雅之士。

  不,他正触景生情,回忆着一连串的往事;那该是每年一次,是此地,但非此刻,比此刻还早几日的往事。

  “哈!记得上次我来时,小琪儿不过十岁,但他人小鬼大,由篱笆缝里给我这做叔叔的送个见面礼,一团雪球,这小顽皮,可爱极了,五年没来,小琪儿该十五岁了……”

  “往常,每年都来此过年,大嫂那一手好手艺,……唉!想想就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每年除夕,拜兄这一家三口非等着我到来,绝不举箸。唉!让他们空等五个年头,若非自己满身江湖琐事,谁不想回到这么一个家,享尽人间温暖,洗却一身风尘……”

  “拜兄真是好福气,封刀退隐,永脱江湖,远离恩怨,筑庐于这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伉俪情深,老而弥坚,小琪儿承欢膝下,又是那么可爱,世间至乐,莫过此,还有什么好求的?”

  “自己孑然一身,孤剑单骑,萍飘江湖,常年不离恩怨厮*,有时想想所为何来?人生百年,一刹那间……所幸还有这一个等于自己的家,可以歇歇脚……”

  “哈!我今儿个是怎么了?豪气岂可低落,壮志岂可消沉!走,五个年头后的今天又错过了除夕,他们恐怕再也想不到我还会来,让他们惊喜去,哈。”

  又是一声轻笑,抖缰催马,坐骑轻翻四蹄,又自踏雪行进。

  黑衣骑士神情无限欢愉,鞍上低声吟哦;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

  片片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骑驴……

  吟声至此,骏马恰好驰上积雪朱桥,他却轻笑一声,倏然改口:“‘独叹梅花瘦’倒是应景儿,只是这‘骑驴过小桥’如今却显不适,我这小龙儿是马非驴,若之奈何?”

  一阵冷香随着料峭春风吹送过来,他仰起头来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陶醉已极地低低叹道:“冰肌玉骨,寒艳如仙,让雪三分白,赢雪一段香,委实丝毫不差!”

  语声甫落,转注那十丈外茅屋竹篱及紧闭的两扇柴扉,突然纵声大笑,笑声激扬,枝头积雪为之扑簌飞堕!

  “花落家童未扫,马嘶山客犹眠。日上三竿,贵宾莅降,你等还不扫径开门揖客么?”

  在他意料中,主人夫妇必定齐声欢笑,虽然未必亲迎,但那小琪儿必然是满面惊喜,等不及开门,便即翻篱飞扑马前。

  那知大谬不然,不但未如意料,话声落后半响,茅屋内仍然一片寂静,半点动静也没有。

  黑衣骑士微微一愕,随即纵声大笑:“小琪儿,莫非你暗中捣鬼,又要来什么见面礼么?免了吧,你燕叔叔消受不起!”

  按说,这回总该有个动静,却不料话声落后,仍是一片寂然,只有那屋头和枝头的积雪,偶而在寒风中飘落几片。

  他禁不住又是一愕,心想:莫非我拜兄已自举家他迁,抑或是踏雪香海,青梅煮酒,尚未归来……哦……

  继而一想,又觉不对,这人间仙境,举世难寻,正是这对神仙眷属多年希求之处,拜兄绝不会轻易他迁。

  若说老少三口踏雪香海,青梅煮酒,尚未归来,这对伉俪本个中雅人,但香海近在岭侧,这一家三口早该为自己适才所发两次大笑引来,怎的如今不见踪影?

  正自猜疑不定,百思莫解,沉吟中,突然瞥见一只雪狐窜篱而出,无限惊恐地飞遁而去,长嚎中犹紧衔一宗腊黄物体不放。

  黑衣骑士目力如电,就在这一瞥之中,他已将那宗腊黄物体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只残断儿臂!

  黑衣人心神大震,魁伟身躯突然离鞍腾起,疾如一道黑光,直射篱内。身未落地,一幕惨绝人寰的景象已自呈现目前,只看得他脑中轰然一声,顿时呆住,险些昏厥雪地中。

  茅屋,两扇门儿敞开,门内厅堂中仍是充满了除夕气氛,但地上却倒卧着两男一女,二老一少,三具尸体:

  一位须发已霜的灰袍老者!

  一位衣衫朴素的老妇人!

  一个身着锦服的俊美幼童!

  可不正是他那拜兄伉俪及唯一爱子“小琪儿”?

  灰袍老者眼珠已自不见,只剩下两个血窟窿,四肢齐肘、齐膝,俱已断去,但那双手臂与小腿却不见踪影!

  老妇人虽然四肢、五官完整,但胸前却呈现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

  唯有着锦服幼童尸身完整,但也被适才雪狐衔去一臂!

  死状奇惨,血流遍地,但都已凝固,且色呈紫色,分明遇害已非一日。

  一刹那间,这堪称人间仙境、世外桃源的雪里朱桥冷梅,竹篱茅屋,已成为人间地狱、罗刹屠场,先前予人的那份幽静之美,已一扫净尽,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悲惨,无限凄凉。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良久,良久,黑衣骑士方始定过神来,突然凄声悲呼,魁伟身形飞扑入屋,抚尸痛哭,声似巫山啼猿,令人闻之心碎肠断。

  这世上唯一的一个家,唯有的亲人,情逾手足骨肉的拜兄老少三口,突然悉数遇害,人间温暖,从此长辞,以一个终年萍飘四海,浪迹天涯,万里归来的他来说,怎不悲愤填膺,伤心欲绝?

  如此,也就难怪这位叱咤风云,气吞河岳,豪情万丈的铁铮铮男儿,泪如泉涌,声似猿啼了!

  哭声由高而低,渐渐地声嘶力竭,变为饮泣。

  渐渐地,泪尽血出,地下三人的衣衫之上,已自鲜血点点。

  良久,黑衣骑士方自收泪站起,猝遭巨变,身心重创之余,这位黑衣骑士已失却往日英风豪气,那魁伟身躯也似支持不住,而微微地晃了几晃。

  他凝视地上老少三具尸体片刻,然后,将含泪目光环顾室内,供奉神位的长几上,两支红烛,疏泪遍流,香烬满炉。

  这显示老少三口遇害之期,是在除夕以后,而且很可能在除夕当时,家家户户正自围炉谈笑,其乐融融,备享天伦之乐的当儿,遭了毒手!

  自己若早到数日,像五年前的每一个岁末一般,赶来过年,拜兄这老少三人,何至遇害!

  然而,悔之晚矣,恨已铸成!

  虽然他竭尽目力,仔细察看,希望能找到一点行凶人所遗马迹蛛丝,但是片刻过后,他竟失望了,行凶之人手法高明已极,未落丝毫痕迹。

  再说拜兄伉俪身手已列一流,尚未能幸免,足见行凶人功力甚高,不要说不会在雪地上留下足迹,纵有足迹,也被连天鹅毛大雪给掩盖得无踪无影。

  束手无策之余,不由又将目光转向地上三具老少尸体。

  望着,望着,不禁又悲从中来,心中一酸,方欲堕泪,突然一物入目,看得他心头狂跳,忙自忍泪蹲下。

  老妇人,也就是他那老嫂的右手,紧握着几根似丝如绢,色呈五彩,细如人发之物,不是他再次凝目,绝难发现。

  这很可能是那行凶人所留,但他取到手中审视再三,却想不出这是何物!

  既然有此发现,已自渺茫的希望重新升起,望着老妇人尸身,暗一咬牙默祷一声,“大嫂,恕小弟渎冒!”

  伸手将老妇人尸体翻转,胸前那拇指般血洞赫然直透背心,手指不能臻此,显然为某种兵刃所致。

  但放眼宇内,使用这种形状兵刃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个,究竟是谁所为,他一时却也难以断定,同时人命关天,事非小可,也不能胡乱猜度。

  心知除了怀中那几根细如人发,似丝似绢,色呈五彩之物以外,再难找到其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呆了片刻,突然飘身出屋,由鞍边取下那柄长剑,行至几棵吐蕊寒梅间,略一审视,立刻运剑如电闪,雪泥横飞,就两株较大寒梅之间,挖了一个宽约四尺,长近八尺,深及丈许的大坑。

  然后弃剑回返茅屋,抱出三具尸体,极恭敬的排置坑中,再次运剑转瞬间已营成一坟。

  埋葬完毕复呆呆望着那座隆起坟墓,带血泪水又自簌簌堕下,那满布微髭的双唇,一阵牵动地自语道:“大哥!大嫂!小琪!三位英灵有知,且请瞑目,燕小飞从此踏破铁鞋,寻遍宇内,誓报此仇。临行匆匆,只有将三位草草入土,三位知我,必能谅。容我日后手刃强敌,报血海深仇之后,再来焚香祭奠,择土安葬!”

  “砰”地一声,跪倒雪地,颤抖着身子,恭恭敬敬的向坟头叩首大拜,拜毕,飞身上马。

  再望孤墓最后一眼,长剑回鞘,一声满含悲愤的龙吟长啸,直透长空,积雪纷堕。

  啸声中,猛抖马缰,骏马长嘶,昂首翻蹄,飞驰而去,转瞬间又成为白雪之中的一个黑点。

  只剩下三尺孤墓,傍依寒梅,竹篱茅屋、朱桥小溪,已是无限凄凉,一片悲惨……

  马儿渐渐的缓了下来,马上的黑衣骑士燕小飞,也似脱力一般,低着头,躬着腰黯然失神地任凭坐骑缓慢行进。

  回顾伤心断肠的梅花岭,已隐于一片迷蒙中。

  这条山道傍依武夷山下,往日里车马络绎,行人不绝,而如今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却只有伤心断肠、孤独冷清的他一个。

  此刻看上去,和适才的神态之间,简直判若两人!

  适才尚是叱咤风云,气吞河岳、英气逼人的神态。

  现在,他却恍若大病初痊一般,英风尽扫,有气无力、无精打彩,神情中充满了哀怨悲愤、黯然和凄楚。

  双手也懒得再复执辔驰骋,而是脱力般地置于鞍上,任凭那胯下神驹漫无目的地向前行进。

  其实就是单凭那几根细如人发,似丝似绢,色呈五彩之物,在这辽阔宇内,茫茫人海,却叫他到何处去缉凶?的确有点近乎大海捞针,痴人说梦。

  但事实上他也不能不由这唯一的线索上去追缉,虽然寻遍宇内踏破铁鞋,否则,他何以对长眠地下的拜兄拜嫂老少三口?

  他知道这不是一件易事,但他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必有手刃顽凶,报仇雪恨的一天!

  是哪一天,自不敢预卜,但总出不了他的有生之年!

  如今,他只有耐着性子慢慢查访!

  他觉得,应该从拜兄昔年的一些仇敌上着手,所以,猛眼看上去他是那么失神,那么呆滞,其实,他的脑海中正自深思着这件事,拜兄昔年的仇家,也自一个个的在他脑海里浮起……

  蓦地里,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背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汹涌思潮。

  他听得出那是两匹快马,驰行极速,然而,他却没有心情回顾,只是微微的抖了抖缰绳,靠向了道旁。

  刹那间,身后两匹快马,已似狂风般自他身旁飞掠而过,铁蹄卷起雪泥,溅得狐裘上污泥斑斑,但两匹快马上的骑士,竟然连头也未回一下,生似没事人儿般在疾驰而去。

  黑衣骑士燕小飞胸中一口怒气正无处发泄,入目快马上两个腰系长剑的锦袍大汉,已自雪泥四溅地驰出十丈以外。

  忍不住双眉挑处,突然淡淡地一声轻喝:“站住!”

  声音不大,再加风儿急促,特别显得低微。

  虽然如此,但听起来却震慑人心,因而业已驰出十丈外的两匹快马,倏然长嘶,一起直立飞旋,并即回头停下,但两位锦袍大汉,仍然稳坐马背之上,骑术之精湛,委实罕见。

  二锦袍大汉方自拉转马缰,燕小飞已自单骑驰近。四道满含桀傲又复锐利的目光凝注燕小飞,居左的锦袍大汉则冷冷发话道:“朋友,你可是唤我二人?”

  燕小飞目光微瞥,淡淡说道:“这条路上,除两位之外,还有别的人儿么?”

  二锦袍大汉未予作答,互觑一眼,突然纵声大笑,眉宇间并洋溢着一片骠悍狂傲神色。

  燕小飞看了他们一眼,待启唇发话,居左的锦袍大汉倏然止住狂笑,并侧顾同伴,扬眉说道:“老二,十余年来,这条大路之上,可有人敢对你我兄弟撒野?”

  居左的锦袍大汉摇头答道:“没见过,但那不知死活的东西却例外!”

  问答之间,狂态毕露,语意欺人。但燕小飞却似未在意,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手指狐裘泥污,淡淡说道:“两位骑士,官道纵马,污人衣物,应该怎么说?”

  居左锦袍大汉双眉一挑,强忍笑意,“哦”地一声,然后说道:“原来阁下就是为这件事喝止我兄弟,朋友!你也未免太看不开了,性命,衣物,两者之间孰重?区区一件狐裘值几何?再相逢时赔你一件就是,否则,我替你擦净就是……”

  话犹未完,马上长身,右掌疾探,闪电递出,乍看之下,确像要为燕小飞擦去左半身泥污。

  实际上,他是暗含阴狠,企图以“琶瑟手”袭击燕小飞左半身之诸大要穴,故其出手快、绝、狠、毒,都属上乘。

  双方距离既近,他长身出手,又快又狠,眼看就要拂上燕小飞左肩,一声得意狞笑亦将出口。

  倏闻燕小飞淡淡一笑说道:“我缘浅福薄,消受不起,还是自己来吧!”右手轻描淡写的向他左肩微微一拂。

  只听那出手伤人的锦袍大汉一声闷哼,右掌急缩,左手抱住右腕,神色剧变,双目仍然闪烁地凝注燕小飞说:“我道阁下怎地如此大胆,原来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你再接我这招试试!”

  话音甫落,左掌疾伸,五指如钩,直扣燕小飞右边“肩井”穴,但招至半途,突然沉腕出指,改袭燕小飞胸前“玄机”要穴。

  他这一招两式,变化极速,确实难防,若非燕小飞一身武功已臻炉火纯青,势难幸免。

  燕小飞视若无睹,容他手快逼近,突然一声冷喝道:“我看你是自讨苦吃!”

  话声刚落,右臂疾伸,一把扣住锦袍大汉腕脉,然后振腕轻抛,锦袍大汉已如断线的风筝,离鞍飞起,“叭”的一声,跌落地上,满身雪泥,狼狈不堪。

  按说,既遭挫败,若知好歹,就该知难而退,但这二人生性桀傲残暴,加以背后又有靠山,故而纵横这一带,已达十余年之久,从未吃过这等苦头!初遭挫折,认为是毕生之奇耻大辱,羞怒之余,顿忘利害,翻身跃起状若噬人厉声说道:“老二,别那么顾虑,联手齐上!”

  随即双双兵刃出鞘,剑化长虹,寒光闪闪,疾取马上燕小飞。

  其实,被称为“老二”的锦袍大汉,早在“老大”跌落地上之际,已自心神狂震,愤怒已极,并握剑在手,准备偷袭了,只是怵于燕小飞之武功太强,未敢采取行动而已。

  如今,这一联手发难,虽说剑仅两柄,但丝丝剑气,逼人寒光,已将燕小飞周身大穴,全部笼罩在内。

  就以俩锦袍大汉出手之快、狠、准、稳而言,武功确已不凡。

  只可惜碰上了这位黑衣骑士燕小飞。

  他目射奇光,扬声轻笑说道:“凭你们俩也配对我用剑,二位,握紧兵刃!”

  语毕,单掌轻挥,短袍大汉已自齐声惊呼,剑幕倏敛,改化两道长虹,冲天而起,力尽飞堕,“嗖嗖”两声,连柄没入道旁十余丈外的雪地之中。

  燕小飞唇角轻挂哂然微笑,并未进袭。

  两锦袍大汉却自心神大震,面色刹那数变地抱腕楞立,顿时震住,良久,方自色厉内荏的狠狠吐出了一句:“阁下好身手,好功力,我兄弟二人自知不敌,但江湖必然尚有再见之日,既属高明,何妨见告称谓?”

  燕小飞鞍上轻笑,双眉微扬说道:“承蒙夸奖,实不敢当,两位如欲洗雪今日之耻,容易已极,在下萍飘四海,浪迹天涯,单骑孤剑,江湖道上随时候教!在下只担心二位的武功造诣,届时仍难差强人意而已!在下姓名,两位尚不配询问,而且我也不想说,不过,这人马俱墨,是很好的标志!”

  二锦袍大汉闻言,脑际灵光电闪,突然想起一个人,身不由主,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心中齐齐暗忖道:“天咽!今天怎碰上了这个煞星……”

  凶态尽扫,望着那威猛慑人的魁伟身形,回忆前情,一丝寒意倏遍全身,二话未说,跃身上马,狼狈抱头,方待飞窜。

  “慢点!”燕小飞又是一声平淡轻喝。

  二锦袍大汉如奉纶旨,那敢违背,身形一颤,双双勒马。

  燕小飞看在眼内,不由蹙眉,淡淡一笑说道:“二位既然问过在下名姓,也该留个姓名给我,免得日后江湖重逢,有所失礼!”

  二锦袍大汉桀傲俱失,互觑一眼,乃由老大嗫嚅答道:“我兄弟身属长江三十六舵……”

  燕小飞“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原来二位是司徒文手下健儿,难怪,难怪,请吧!”

  二锦袍大汉如逢大赦,应声赶路,马作长嘶,人犹惊魂,卷起四溅雪泥,飞驰而去,转眼间人影俱杳。

  燕小飞望着二锦袍大汉狼狈的背影,禁不住微微摇头哂然失笑!

  但那微髭唇边笑意方自浮起,蓦地里一变而为无限悲痛,一声长啸,纵马而去。

  面前是无垠雪野,白茫茫的一片迷蒙数里之外,难见人烟。

  间或可以远远望见几处丛林数湾河溪,林木枝杈积雪,碧流方自解冰,加上武夷粉妆玉琢,琉璃世界,景色显得静而且美。

  但黑衣骑士燕小飞,却仍愁眉深锁,满怀心事,脑际盘旋的,全是拜兄老少三口惨遭毒手的情景,正在绞尽脑汁,穷搜枯肠地藉那唯有的线索思虑仇踪,连适才薄惩“长江三十六舵”的二锦袍大汉之事,也早已置之脑后,抛于九霄云外,自然更无闲情逸致去观赏这绝美雪景。

  就这般一任思索,纵马徐行,燕小飞尚不知天色已迟,更不知到底已走了多少路程。

  猛可里,一声娇叱划破冷寂,叱声传自峻岭插天,粉妆玉琢的武夷山间,一团红影挟带强劲罡风,自一处积雪深厚的山崖上疾掠而出,凌空射落十余丈地向着燕小飞当头扑下。

  自然,燕小飞绝未料到此时此地,会有人对他猝然出手袭击,待他闻声抬头之际,为时已迟,烈火似的红影业已距离他头顶不足五尺,罡风更已逼体。

  燕小飞心头一震,急速抖缰纵马,龙驹长嘶,驰出两丈以外,然后,略一飞旋,又复站稳。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闪电,疾似流星,若非燕小飞骑术精湛,不足臻此,也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使他躲过足以致命的猝然一击。

  燕小飞双眉微剔,举目望去,只见丈余外的雪地上,俏然绰立着一位面如桃花般的绝美少女。

  一袭色赤如火的大红劲装,紧裹着她那小巧玲珑的娇躯,苹果似的面庞,衬托着一双圆睁睁的大眼睛,显得娇媚异常,两只雪白纤纤玉手,分叉柳腰两侧,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含威带煞地注定自己。

  燕小飞呆了一呆,含笑问道:“彼此素昧平生,缘悭一面,既无远日之怨,复无近日之仇,姑娘为何隐身暗处,猝加袭击?所幸我平日学会了几手拳脚,动作速捷,否则,岂不糊里糊涂地丧生于粉拳之下?……”

  红衣少女不答反问,冷冷说道:“你可是燕小飞?”

  燕小飞一阵茫然,继即微微点头答道:“在下正是燕小飞。”

  话犹未了,红衣少女已自贝齿紧咬地狠声说道:“你既然是燕小飞本人,就赶快下马受缚,跟我一同向我家姑娘负荆请罪!”

  话音甫落,又拟再次动手。

  燕小飞不禁又是一怔,忙自摇手说道:“姑娘慢来!你虽认得我燕小飞,但我燕小飞却不识姑娘,怎地初次见面,便无缘无故地要在下下马就缚,并向你家姑娘负荆请罪?”

  红衣少女一听,更是气上加气,莲足一跺,玉手戟指地狠声说道:“燕小飞!你装的什么疯,卖的甚么傻?半月以前,柳小红犹自供你差遣使唤,事隔十余日,你又故作不识,请问你天良何在?我家姑娘万斛深情,待你非薄,你竟花言巧语,骗得我家姑娘一颗芳心之后,暗自逃走,如今,我家姑娘心碎肠断,悲伤欲绝,此刻正身卧病榻,奄奄一息,而你竟薄情寡义地反言不识,人性何在?所幸天悯我家姑娘一片痴情,使我鬼使神差地在这武夷道上碰着了你,你……你……你这负心的薄情汉子,还有什么话说……”

  红衣少女,似已恨到极点,娇躯一阵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这一番辱骂,听得燕小飞满头雾水,俨然像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楞了半响,方始更为茫然的苦笑说道:“看来这是一椿大大的误会,半月之前,燕小飞尚在大漠,何来姑娘口中所说之事,你家姑娘是那一位……”

  他话尚未完,红衣姑娘已自猛跺莲足,颤声说道:“燕小飞,我恨不得将你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剥皮抽筋碎尸万段,十余天之前,你明明在我家姑娘所居的‘九连山’闺房之中,神气活现,差东使西,如今你却说身在大漠?你与我家姑娘相处,已达数十日之久,难道连我家姑娘的芳名都不曾问过,现在还来问我……”

  燕小飞一听“九连山”三字,神情猛怔,急急问道:“姑娘,你家姑娘莫非就是武林人所称的‘无垢玉女’冷寒梅?”

  红衣少女微一点头,但仍冷冷说道:“亏你还记得!”

  燕小飞心神再次狂震,半响之后,方始问道:“姑娘,你所见的那位燕小飞是何等模样?须知世上同姓同名的人……”

  话犹未完,红衣少女已自冷然接口道:“你不必再行狡赖,燕小飞也许会有第二个,但那‘铁血墨龙’却举世无双,而且你那身材、像貌、文才、武功、装束、谈吐,以及胯下的坐骑,其他人总无法装扮吧?”

  燕小飞默然无语,良久之后,方始叹气摇头说道:“姑娘!事关‘无垢玉女’冰洁清名,我不敢说这是莫须有的事,但我保证这是一椿天大的误会,‘无垢玉女’绝代红粉,文才武功,傲夸武林,燕小飞虽非凡夫俗子,但亦不敢渎冒,更不敢高攀,姑娘既然知燕小飞孤剑单骑,萍飘四海,浪迹天涯,一向不沾儿女情债,半月之前,我确身在大漠,姑娘如不信,则请试作打探‘铁血墨龙’单掌独劈大漠六凶之事,应该可资佐证……”

  红衣少女自然知道,以“铁血墨龙”的为人,断不会口出谎言,但那该是十余日以前,在十余日以后的今日,纵然是燕小飞舌翻莲花,说破双唇,她也绝不会再信,而且她反以为燕小飞在意图狡辩,心中更气,更怒、更悲愤,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之中,不自禁地流下了数滴泪水,苹果似的面庞,气得铁青,小巧玲珑的娇躯,不住颤抖,樱唇虽数度张动,但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小飞看在眼里,心中大为不忍,暗暗一叹,又复说道;“姑娘莫再如此,身体要紧,冷姑娘冰洁清名,更为重要。姑娘若是信得过‘铁血墨龙’,还请赶快另找那负心之人,燕小飞江湖行道,也将找寻那冒名之徒,挽我英名,以正视听。燕小飞有事在身,未便久留,他日有暇,定当造访‘九连’,拜望你家姑娘!”

  说罢,深注红衣少女一眼,再次暗叹,鞍上举手微拱,就待策马离去。

  “燕小飞,你给我站住!”红衣少女突然一声怒叱,星目怒火欲喷,娇躯发颤地把玉手戟指,继复狠声说道:“今日就是日出西山,你也休想脱身,‘铁血墨龙’四字,已难取信于人,你那卑鄙狡猾手段,我领教够了,今天若不能使你缚手负荆,去见我家姑娘,柳小红便碰死武夷,血溅白雪,就是变为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话犹未毕,人已飞起,两只玉手在半空中一阵挥舞,罡风逼人,人也直扑燕小飞而来!

  燕小飞闻言见状,怒火不由上冲,双臂挑处,冷芒电闪,右掌暗凝九成真力,方待拂出。

  就在他那可摧五岳三山的掌力要发未发的一刹那,心中突然浮起不忍念头,掌上真力倏减用三成真力,向着红衣少女扑来身形微微飞去!

  仅只三成真力的微微一飞,红衣少女那小巧玲珑的娇躯,便自由进而退,不偏不差地落回原处。

  红衣少女花容失色,眉宇间一片悲愁,妙目中满含恨意,并紧紧盯住燕小飞,一动不动,渐渐地,樱唇边缘流出一丝鲜血……

  燕小飞暗自歉然,心头一酸,叹息一声,柔声说道:“姑娘,你……”

  “你”字刚出,只听红衣少女柳小红惨悲呼道:“燕小飞,你这薄情寡义,毫无人性的冷血禽兽,柳小红即成厉鬼也绝不饶你。”

  “你”字声出。竟真将一颗乌螓首向着满布皑皑白雪的武夷山石上撞去。

  燕小飞心中大震,出声喝止已目不及,信手一探鞍旁,铁腕轻抖,丈余长的皮鞭飞卷而出,鞭梢宛如灵蛇似地卷往柳小红细腰。

  沉腕收鞭,柳小红娇躯立被抛起半空。

  燕小飞离鞍掠起,疾如鹰隼,双臂轻轻一捧,飘落雪地。

  他这出鞭、救人,疾如电光石火,仅不过一刹之间,其功力之高,身法之妙,实令人叹为观止。

  再看红衣少女柳小红,已是急怒攻心,妙目紧闭,面如白纸地昏了过去。

  燕小飞做梦也没料到此女竟刚烈如此,想及她那为主舍身的情义,不禁由衷敬佩。

  他摇头一叹,伸手拍向柳小红“命门”。

  他这里掌方拍实,柳小红已自应掌醒转,翻身跃起,玉手疾挥,一掌掴向燕小飞面颊。

  饶是燕小飞功力盖世,技比天人,对柳小红这突然一掌,亦难躲避,只听“拍”地一声他那面颊之上,顿时呈现出五个细小指痕,虽然谈不上重伤,但却也有点火辣辣的疼痛。

  燕小飞方自一怔,只听一声巫峡猿啼,春山泣鹃般的哀号起处,红衣少女柳小红竟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铁血墨龙”燕小飞,英名盖世,豪气干云,江湖行道以来,穷凶恶极的江洋大盗,武功极高的采花淫贼,无恶不作的绿林魁首,以及仗艺欺人的不肖之徒,死在他铁掌利剑之下不知凡几,但如今却被这红衣少女柳小红,哭得他浓眉紧蹙,束手无策。

  良久,柳小红才止哭收泪,娇靥上泪渍斑斑,直如雨打梨花,不胜楚楚,妙目如火的看了燕小飞一眼,木然悠声说道:“柳小红技不如人,夫复何言?你救我则甚?只要你良心能安,你就走吧!”

  燕小飞望着她耸肩苦笑几声,但旋即肃然摇头说道:“姑娘,燕小飞纵横江湖十余年来,一向心安理得,从不做亏心之事,在下尚可自信,今生永远如此。冷姑娘被骗之事,虽非我为,但事由我起,休说有人冒我名号,就是冷姑娘因而卧病,在道义上燕小飞也不无责任。再说柳姑娘为主舍身,诚令人感动,在下决定随姑娘远上‘九连’,将此一误会弄个清楚,不过,这绝不是负荆请罪,方才失礼之处,尚请姑娘见谅!”

第二章 无垢玉女_梅花血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异种龙驹,日行千里,暮色甫垂,燕小飞与柳小红两人,已自驰抵九连山下。

  如今的九连山,同样的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下,亦如同武夷山一样,一片迷。

  放眼远眺,仍可望见蜿蜒起伏的山岭,灵秀挺拔,连绵几达百里。

  山灵人秀,“无垢玉女”冷寒梅,一生冰清玉洁,香闺高筑其间,长年静修,不沾江湖闲事,谁知今日竟被一个“情”字折磨得如此,燕小飞望景思人,不禁感叹。

  柳小红突然离鞍飘起,小巧玲珑的娇躯直落在山口左近的一株古松之上,点雪未惊,然后螓首一仰向着居中那座封入云雾,罩于白雪的最高峰顶,发出一声龙吟般的清啸。

  啸声清越,穿云透雾,空谷回音,震得雪花簌簌堕落。

  啸声发出不久,那高耸入云的峰顶之上,即有回音,紧接着一点淡绿人影,疾飞而下。

  眨眼之间,淡绿人影已抵山腰,柳小红啸声余音犹自萦绕,这点淡绿人影已在峭壁间外探的一株古松之上,借力腾身,如长虹划空地直落在柳小红停身的那株古松梢头。

  身法之轻盈美妙,快速迅捷,令人叹为观止。

  绿影歙处,柳小红停身的古松之上,有位婀娜绰约的绿衣少女俏然而立。

  论姿色不在柳小红之下,论功力,只怕柳小红也要稍让几分!

  娇红俏翠,美艳裙钗,迎风绰立,并肩松颠,背衬雪白世界,此一情景,美丽已极,实令人目不旁移。

  燕小飞方自看得不住点头,绿衣少女妙目横扫,冷芒电闪,娇靥上立现寒霜,旋即转向柳小红展颜一笑说道:“红姊辛苦了!”

  柳小红扬眉说道:“没什么,姑娘可好了些?”

  绿衣少女神色间顿现隐忧,愁锁眉峰,不胜凄楚的悲声答道:“数日以来,姑娘病情有增无减,终日昏迷不醒,呓语连连,令人忧虑,只怕……”

  说至此处,黯然一叹,住口不言。

  柳小红听得蛾眉深蹙,回顾燕小飞一眼,叹声说道:“解铃还得系铃人,只有寄望于他了!”

  绿衣少女未再多言,与柳小红耳语一番之后,便即腾身,向峰顶来路飞射而去。

  等绿衣少女去远,柳小红方自飘身落地,面向燕小飞冷冷说道:“我姐妹适才谈话,谅阁下悉已入耳,因你之负心薄情,我家姑娘被折磨得一病不起,倘你良心尚存,就应该记住我在武夷道上所说的话儿,现在咱们可一同上山,去见我家姑娘!”

  柳小红言下之意,仍以为燕小飞即是那负心之人,燕小飞此时,知已无法争辩,遂既来之,则安之地飘身下马,取下长剑,轻轻地在马上拍了一掌,无限柔和的低声说道:“小龙,乖乖地在山下等我,不要乱跑。”

  墨色龙驹似懂人言,仰首掀鼻,一声轻嘶,遂自翻动四蹄,缓缓驰去。

  柳小红望了望那神骏龙驹,回首对燕小飞说道:“山区之内,猛兽颇多,你墨色龙驹若遭意外,莫要……”

  燕小飞不待她说完便即淡淡笑道:“谢姑娘关心,墨马龙种,不惧猛兽,即使发生意外,在下也不会要姑娘赔偿!”

  柳小红“哦”了一声,又复问道:“这匹墨色龙驹,怎会不畏猛兽,莫非它也懂武功?”

  燕小飞扬眉笑道:“此马虽然谈不上懂武功,但三五十个寻常江湖人物,尚难奈何于它,一般恶禽猛兽,更会望之生畏!”

  柳小红点头笑道:“人称豪侠马如龙,你值得骄傲!”

  燕小飞听出柳小红的语意之中,暗含讥讽,淡淡一笑,未予作答。

  柳小红妙目深注,轻哼一声,转向山上驰去。

  燕小飞望着她那极其美妙的玲珑背影,禁不住摇头苦笑,真气微提,犹如电掣云飘般飞跟而上。

  山路已被雪封,这两个人儿又非登临赏雪,故而身形一起,便直向那云封雾锁的峰顶驰去。

  柳小红似乎有意刁难,专寻陡险润滑之处落脚,是故一路行来,尽是些危崖、滑石,积雪壁峭。

  燕小飞的一身功力,非仅炉火纯青,且已达睥睨宇内,傲视武林境界,对柳小红这些刁难,怎会放在眼里,但他故作不知,只是紧紧跟住柳小红,并不超前,两人如履平地般,飘然而上。

  未消多久,业已双双抵达“九连”绝峰上的“无垢玉女”冷寒梅所居竹楼之前。

  燕小飞随着柳小红停下身形,举目望去,不由得暗叹这位绝代红粉,果然超尘脱俗,不同凡响。

  原来,面前竟是一片平地,地势颇不在小,数十株被霜雪压盖的苍松翠柏之间,有不少石笋,参差排列,似乎暗含阴阳五行生克妙理。

  一座用翠竹建成的二层楼阁,背倚孤峰,面临危崖,座落于那些松柏石笋的环绕之中。

  邻近竹楼正面石壁之上,两株奇松如长龙舒展,一株附壁斜行,起伏曲折,松针细长,枝叶繁茂,直似游龙,一株则雄虬纠结,错节盘根形态古怪,双双相同,绝似一龙一蟒相互欲斗情景。

  距离竹楼十余丈处,有一翠竹搭成一小亭,亭内桌凳,均系青石雕凿而成,极为古雅清丽。

  竹亭两旁,则有无数异种梅花,冲寒怒放,暗香挹人。

  在这粉装玉琢的九连峰头,建筑着朴实无华,却清雅绝伦的竹楼竹亭,再加上天然生长苍松翠柏,危崖陡壁,的确称得上是世外洞天,人间仙境!

  “铁血墨龙”燕小飞正自骋目游怀,大开襟袍之际,听得身旁侍立的柳小红冷冷说道:“燕大侠!你好像是初来此地……”

  燕小飞不待她话完便即答道:“正是,我是生平无缘识玉女,九连绝峰初登临!”

  柳小红双眉微挑,诧声说道:“这九连绝峰,向无俗人沾足,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实在值得骄傲。我家姑娘绝代姿容,虽然艳于桃李,但孤芳傲骨,一向冷着冰霜,生平从不与男人交往,我真弄不懂她为何甘心受你折磨?”

  燕小飞皱眉苦笑,不知所答。

  柳小红又复冷哼一声说道:“我家姑娘久卧病榻,恐已不省人事,故而不必通报,请燕大侠迳自入内便了!”

  她一面发话,一面举手肃客。

  燕小飞淡淡一笑,伸手弹去狐裘上所沾雪泥,便待举步。

  蓦地里一阵悠扬琴声,自竹楼中袅袅传出,琴声满含悲怨,如泣如诉,所弹曲词,则是极为缠绵凄恻的“白头吟”。

  燕小飞虽然艺压群雄,气吞河岳,但此时却被琴声吸引得呆立雪地,浓眉紧蹙,止步不前。

  柳小红惊讶万分,妙目双睁,樱唇微动,两只大眼眶中,不自禁的流下两行泪珠!

  一曲弹罢,燕小飞长叹一声,转头侧顾柳小红一眼,方待发话。只见柳小红双眉顿展,目射神光,一声惊喜娇呼,身躯电闪,竟似掠波飞燕,自顾自地向竹楼中疾飞而去。

  这时,只有燕小飞一人,呆呆地卓立在雪地之中。

  “铁血墨龙”燕小飞,虽然明知“无垢玉女”冷寒梅正身卧病榻,奄奄一息,但自柳小红的惊喜情态推断,那弹琴之人,定系冷寒梅无疑。

  但一个人事不省,奄奄一息的病人,怎能焚香净手,盘坐弹琴?“情”之一字真有这大魔力?“铁血墨龙”燕小飞,当真比仙丹还灵?

  这一连串的问号,真把个豪气万丈,艺冠群伦的“铁血墨龙”燕小飞,弄得百思莫解,摇首苦笑。

  一声银铃般的动人娇呼,竹楼之上,窗儿洞开,现出笑吟吟喜孜孜的柳小红,只见她玉手连招,扬声说道:“燕大侠,我家姑娘有请,请自行入内,恕婢子不再带路了!”

  话落窗闭,人影便杳。

  燕小飞呆了半响犹自举棋不定,但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事关“无垢玉女”与自己声名,无论如何,总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主意既定,随即略整衣衫,迈向竹楼而去。

  当燕小飞甫抵楼门,那绿衣少女,迎将出来,她虽面露喜色,但仍未发一言,只引领着燕小飞登上二楼。

  上得楼来,举目四顾,只看得这位盖世英豪,紧蹙双眉,好生尴尬。

  原来小楼之内,炉火正盛,暖意烘人,室中尽是些琴棋书剑,古画珍瓷,软榻香衾,锦垫绣褥,所有陈设,在华贵中,兼有幽雅,亦复兼有香艳。

  软榻上盘膝坐着一位白衣少女,髻云高簇,鬓凤低垂,风华绝代,清丽得令人不敢逼视。

  但她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凝睇不转,隐隐地放射出万斛深情,无限幽怨。

  这两道妙目神光,即是百炼精钢,一触之下,也会被它化为绕指之柔!

  正因为这两道妙目神光,太幽太美,使得这位生平不沾儿女情债的“铁血墨龙”,怦然心动,倏然垂首,又因那微显苍白,清瘦凄然的娇靥之上,流露着爱恨交加,难以言喻的神色,故而使得这位盖世英豪手足无措。

  燕小飞觉得那白衣少女的两道目光,犹如两把利刃似地刺进他心灵深处,使他心弦震荡忐忑不安,但他自己竟说不出到底为了什么?

  他这种不安垂首,榻上白衣少女已自声音轻柔而微带颤抖地发话说道:“你……你……终于回来了,不必再行客套,这边请坐。”

  说罢,轻抬皓腕,示意身旁柳小红搬过一只红漆短凳。

  燕小飞并未落坐,脑海电转,随即镇定心神,目光凝望着榻上白衣少女慢慢说道:“冷姑娘,恭贺您玉体康复……”

  燕小飞猜的不错,榻上白衣少女,正是冰清玉洁,艳绝当代的“无垢玉女”冷寒梅,不待燕小飞话完,两排长长睫毛一阵闪动,晶莹泪珠滴滴下落,凄惋一笑,接口说道:“论‘情’你我已至言嫁云娶程度,论‘理’我为你已卧病数日,你何以再冷言冷语的对我,什么冷姑娘长,冷姑娘短的像是素不相识?不过,我尚能活着见你一面,业已心满意足,过去的,还是让它过去吧!”

  言毕,似有无限感慨地连摇螓首。

  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言语,确实令人心弦抖动,荡气回肠,燕小飞已到口边的话儿,竟复收回。

  “铁血墨龙”燕小飞之所以收回欲吐实话,并非是不敢直说,而是不忍再令那心碎片片,肠断寸寸的冷寒梅,再受那失望的打击,“情”的折磨而已。

  “无垢玉女”系以冰清玉洁,气质独特而闻名,若被她发现目前站在她面前的,竟然不是她所倾心的燕小飞,心灵蒙垢,失望伤心,羞愧愤绝之余,后果实不堪设想,燕小飞岂能在此时吐露实情,伤害这位为“情”所累的绝代佳人!

  但,这桩误会,非同小可,他更不能将错就错地安慰“无垢玉女”冷寒梅!

  “铁血墨龙”燕小飞,行道江湖以来,已达十余年之久,从不知“难”字意属何指,但这桩男女私情的误会,到真的使他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燕小飞默然无语,冷寒梅又自幽幽发话说道:“你变得令人心碎,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使你变得这么快,话又说回来啦!我不该怪你薄情无义,该怪我自己作茧自缚,自找痛苦……”

  燕小飞再也无法忍耐,只觉满身沸腾,不自禁地脱口说道:“冷姑娘,你这是何苦?燕小飞一介粗鲁武夫,他有何德何能……”

  “无垢玉女”冷寒梅妙目深注,微摇螓首,凄然一笑,截断燕小飞的言语,说道:“你别问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这就叫做‘缘份’。”

  燕小飞微微摇头,默然不语。

  冷寒梅再复注视燕小飞,苦笑说道:“我要请你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燕小飞实在忍无可忍,乃暗自咬紧牙关,毅然说道:“姑娘!能否容我先说明一事……”

  冷寒梅倏摇螓首,接口说道:“不必说明,我方才说过,我不怪你,只怪我命比纸薄,无从高攀,如今你能回来看我,已使我心满意足了。”

  燕小飞此时实在不能忍耐下去,乃鼓起勇气,不顾后果的说道:“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请姑娘仔细看看,站在姑娘面前的,究竟是不是十余天前的那位负心薄情,*不可赦的燕小飞!”

  在他意料中,“无垢玉女”必然震惊,岂料冷寒梅竟然平静的出奇,仅微摇螓首,淡淡说道:“关于你说的一切,小红已经对我说过,这也正是我不明白究竟为了甚么,使你变得这般无情?目前又再三的推说你与我素不相识?”

  燕小飞轩眉说道:“冷姑娘既然与燕小飞一见钟情,相处甚久,彼此情感间又至言嫁论娶程度,您对‘铁血墨龙’燕小飞的一生为人,总该有所了解?燕小飞之重情尚义,豪气干云,您也应清楚!”

  冷寒梅苦笑答道:“正因为燕小飞生平重情尚义,豪气干云,而目前竟变得薄情寡义,对于红妆密友,竟视若路人,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

  燕小飞急急道:“姑娘聪慧过人,何须百思?燕小飞虽不敢自夸顶天立地,但亦非人间贱丈夫,深知自己性格,故而不敢轻涉儿女私情,生平注重言诺,更不敢作欺人之语!半月之前,燕小飞为诛*六凶,身在大漠,那薄情负义之‘铁血墨龙’,究意是不是当前的我,姑娘应该有所鉴定!”

  冷寒梅听得娇躯颤抖,面色苍白,狠声说道:“燕小飞!我再也想不到你会如此无情无义,竟然狡赖强辩,人世间,同名同姓之人,不能言无,但这容貌长像,独特装束,能赖得过人么?”

  燕小飞突然将左手伸向冷寒梅面前说道:“姑娘请看!燕小飞自幼折断小指,那薄情负义之人,是否也同燕小飞一样地缺少一指?”

  当燕小飞左手倏伸的一刹那,柳小红及绿衣少女已然色变,“无垢玉女”冷寒梅更是双目一闭,娇躯一颤,不自禁地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二女同时惊呼,方待上前扶持,燕小飞已自遥空轻弹.封住了冷寒梅的命门大穴。

  然后转向柳小红及绿衣少女,摇头叹息说道:“冷姑娘因气极攻心,一时昏去,并无大碍,命门大穴,暂被封闭,请两位为她稍作推拿,即可醒转!”

  二女闻言,双双趋前如言施为。半晌,冷寒梅便幽幽醒转,绵绵娇躯,仍然有点颤抖,妙目之中,泪如雨下,静静的不发一言。

  燕小飞暗自微叹,向柳小红说道:“请将冷姑娘扶起坐正,略作休息,当可复原!”

  冷寒梅在二女扶持下,娇躯坐正,双膝微曲,约莫半盏茶工夫,方始恢复平静,但仍面色苍白,精神颓靡,妙目微睁,向燕小飞略微一瞥,木然说道:“冷寒梅至感羞愧,尚请燕大侠见谅!”

  燕小飞正色说道:“姑娘何出此言?此事虽非我为,但事由我起,姑娘如此说来,倒使我燕小飞衷心难安,姑娘为此痛心,燕小飞势将终生负疚!”

  冷寒梅凄然笑道:“燕大侠请放宽心,冷寒梅已不再为此事痛心,我爱的是英雄,爱的是豪杰,何况爱情一事,既不是罪恶,又不是羞耻之事,只怪我一时不察,受人愚弄欺骗而已,要说自求解脱,那也要待我找到那薄情寡义,嫁祸于人的无耻歹徒之后!”

  一场误会,至此冰解,冷寒梅略说经过,把位“铁血墨龙”燕小飞听得气愤填膺,他气的并非是冷寒梅误会于他,而是莽莽江湖之上,竟有如此无耻之辈?

  燕小飞暗忖至此,抬头对冷寒梅道:“姑娘!有人顶冒‘铁血墨龙’燕小飞名号,在下本感荣耀,但冒名人竟作出这薄情寡义的无耻行为,又使我愧恨万分?如今在下为自求心安,并为江湖除害起见,立誓踏遍四海,搜尽八荒,也要将那冒名顶替、嫁祸于人的无耻狗贼,缚上九连来,让姑娘亲自治之以罪!”

  冷寒梅妙目倏睁,神光电射,点头笑道:“燕大侠好意,冷寒梅至为感激,尤其燕大侠对冷寒梅之再造之恩,铭感肺腑,此事一切怪我,怪我修为不足,经验不够,故而一时不察,受欺骗,造成偌大误会!只要燕大侠不再责怪于我,冷寒梅感激不尽,薄命人主婢,虽然无能,纵使刀头舔血,掌下飞魂,也要亲手诛此恶贼,以解我心头之恨!”

  这是一件使人极为尴尬之事,冷寒梅生性高傲冷漠,向把庸俗男人,视如草芥,但这类女子,若一旦有所倾心,又往往海枯石烂,坚贞不移!目前既为人所骗,已付出的万斛深情,无由补偿,素性坚贞高傲的她,怎不伤心,怎不痛苦?

  如今面对这位本为叱咤风云客,曾是深闺梦里人,羞愧之下实已无颜再诉衷曲,她自己觉得躯体上虽仍白壁无瑕,但心灵上总已蒙垢,未便再把这一缕情丝,系向这真牌实货的“铁血墨龙”燕小飞的身上!

  冷寒梅此时的心情,燕小飞自然体会得出,虽有心想对她予以安慰,但一时却找不出适当话题,这样一来,只有相对无语。

  小楼上顿时陷入一片颇为尴尬的沉寂中……但这尴尬而沉寂的场面,为时不久,蓦地里,便被打破。

  燕小飞猛一转身,面向窗外,双目神光电射凝注,冷寒梅则蓦然由软榻上跳起,站立窗前,出声道:“哪位江湖同道,竟敢擅登九连!”

  红绿二女闻声色变,方待扑出。

  只听竹楼外传来一声清朗语声说道:“主人恕罪,‘长江卅六舵’司徒文,与座前四护法求见。”

  燕小飞、冷寒梅闻言同时一愕,不由互觑一眼。

  冷寒梅略作沉吟,目注燕小飞说道:“冷寒梅斗胆,欲请燕大侠代为迎客!”

  燕小飞深知“无垢玉女”心情恶劣,不愿再与这等武林俗客,多作无谓周旋,遂点头应诺道:“能为冷姑娘效劳,燕小飞深感荣幸!”

  语毕,转身下楼而去。

  出得竹楼,见一文士装束俊美洒脱的年轻人物,站立楼前,身后并排而立的是四位锦袍老者,不用多说,前面的青年文士,便是“长江卅六舵”舵主司徒文,后面站立的四位锦袍老者,便是该舵的四大护法。

  司徒文与四大护法一见燕小飞走出,均目射神光,面露愤怒之色。

  燕小飞何许人也。一见四人面色有异,心中立告恍然,表面仍毫不在意,大踏步走了过去,行至距离司徒文面前三数步处,拱手笑道:“主人身罹小恙,未克亲迎,特命燕小飞代为接见,不知司徒舵主命驾九连,为了何事?可否告知燕小飞转达,期或必须亲与主人面谈,敬请示下。”

  司徒文剑眉微剔,冷冷说道:“既然由燕大侠代主迎客,更是求之不得,我等擅登九连之故无他,正是向大侠有所请教!”

  燕小飞闻弦歌而知雅意,淡淡一笑问道:“司徒舵主移驾九连找燕小飞,则阁下来意,定系为了贵舵两位朋友,在武夷道上被燕小飞所得罪的事了?”

  按燕小飞的揣测,应该不错,“长江卅六舵”声势浩大能手如云,既有属下被人惩戒,自无闷声不响,甘心慑服之理,舵主得报,率领属下护法,兴师问罪,似乎近理近情。谁知却大出意外地根本就未猜对。

  司徒文静静听完,摇头答道:“能得燕大侠对属下出手教训,该是他们的荣幸,司徒文感谢犹恐不及,何言……”

  燕小飞不待司徒文话了,便即急急接口问道:“司徒舵主既不是为武夷之事而来,燕小飞尚有何开罪‘长江卅六舵’之处?”

  司徒文闻言,双目精光暴射,沉声说道:“燕大侠!本舵属下虽不成才,但你我向无怨仇,燕大侠为何无缘无故地挑我九江分舵?”

  燕小飞呆了一呆,讶然问道:“在下不知司徒舵主此话,是由何说起?”

  司徒文尚未答话,背后的一名锦袍老者竟怒声说道:“有道是‘好汉做事好汉当’,燕大侠!你自己做的事儿,还装的什么糊涂?”

  “铁血墨龙”燕小飞双目冷芒电闪,狠狠荡了那锦袍老者一眼问道:“阁下怎样称呼?”

  锦袍老者答道:“老夫宫天风!”

  燕小飞“哦”了一声扬眉笑道:“阁下原来是‘孤山四凶’中,人称‘活阎罗’的宫老大,但在是非尚未判明之前,燕小飞斗胆奉劝阁下,最好不要发那么大的火气!”

  宫天风闻言,双眉一轩,正待发话,燕小飞已转向司徒文笑说道:“请问司徒舵主,此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司徒文冷冷笑道:“约莫是半月以前的一天深夜!”

  燕小飞纵声狂笑说道:“司徒舵主,你不能血口喷人,半月之前,燕小飞尚在大漠,我纵有通天本领,也不会分身之术,再于‘九江’出现,此事尚请司徒舵主明察!”

  司徒文冷笑一声说道:“阁下不必狡赖,司徒文证据确凿!”燕小飞闻言,真被这证据确凿四字,弄得莫名其妙,啼笑皆非,当即扬眉说道:“信与不信全凭司徒舵主,燕小飞自觉问心无愧!”

  司徒文纵声笑道:“阁下如若不顾十余年震世侠名,存心狡赖,休说区区一座九江分舵,即是连我整个长江三十六舵,全毁于阁下之手,司徒文也绝不会有丝毫怨言!”

  这几句意含讥刺话儿,听得这个英名盖世的当代奇侠燕小飞,浓眉双挑,摇头叹道:“司徒舵主有所不知,燕小飞一向不怕是非,但目前确有人冒名嫁祸,此人容貌装束,与燕小飞一般无二,殊难辨认,在下与舵主素无纠葛,怎会无缘无故地有所得罪?再说,半月以前燕小飞的确身在大漠,何以能分身中原,毁你‘九江分舵’,在下游侠江湖,行侠仗义,决不致无事生非,自毁声誉,这是句句实言,绝无丝毫虚假,尚请司徒舵主明察!”

  “铁血墨龙”名扬四海,威震遐迩,理应敢作敢当,不会畏首畏尾!

  故而司徒文闻言之下,不由不信,方自沉吟,那位“活阎罗”宫天风,突然怒笑说道:“半月前深夜,属下正巡视九江,亲自所睹,丝毫不差,分明是他本人无疑,我等并非三岁孩童,岂能容这燕小飞诡词狡辩?”

  燕小飞看了宫天风一眼,点头笑道:“宫护法神目如电,在下料想宫护法所见不致有甚差错?但俗语说得好,‘捉贼捉脏’,以宫护法的一身修为,怎不当场将那行凶恶贼擒获,反而跑来‘九连’血口喷人?”

  “铁血墨龙”燕小飞的言语之间,不仅暗含讥讽,而且尖酸刻薄,直听得个性情暴戾的“活阎罗”宫天风,老脸之上,脸色数变,满头白发,根根竖立,倏然怒笑一声,跨步而出,向司徒文微一躬身,请命说道:“属下在江湖之上,出生入死,已近四十余年,从未遭受如此耻辱,宫天风斗胆请命,愿为舵主生擒狂贼!”

  司徒文面显难色,沉吟半响,点头说道:“有意讨教,自无不可,尚请宫护法多留分寸!”

  司徒文如此说法,意在提醒宫天风多加小心,宫天风有所体会地又复恭身答道:“属下懂得舵主深意,小心应敌,决不轻率就是!”

  一语甫毕,身形微转,右掌疾伸,便自砍向燕小飞的左肩要害。

  “活阎罗”宫天风生性暴戾,出手狠毒,稍微平庸一点的武林人物,很难在他的三掌之下逃生,但他这凌厉无匹的猛然一击,在燕小飞的眼里,却是司空见惯,丝毫未放在心上。

  宫天风这是含恨出手,自较平时越发迅疾狠毒,但燕小飞竟视若无睹,仍然面带笑容地卓立未动,直等宫天风的右掌逼近左肩的一刹那,左足微移,身形疾转,浓眉双挑扬声狂笑叫道:“宫护法,你掌指功力,称绝江湖,但燕小飞无福消受,且请收回如何?”

  “回”字甫出,右指疾伸,不偏不倚地点中了宫天风的右掌心部位。

  宫天风只觉掌心一麻,心神剧震,一条右臂不自主地倏然垂下,身形也随之后退,恶狠狠地盯了燕小飞两眼,以左手按住右肩,悚栗不前。

  燕小飞淡淡笑道:“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在下看在司徒舵主的金面之上,指力已保留四成,宫护法的一条右臂,不过仅暂时酸麻难忍,约莫在半个时辰之后,即可复原,开罪之处,尚希多多宽宥……”

  语音未了,另一锦袍老者,突然疾闪而出,目注燕小飞,狠狠说道:“阁下休要恃技骄狂,请接老夫一掌……”

  话方至此,人已凌空升起,头下脚上直扑燕小飞,并在掉头转身之际,双掌齐发,掌风阴寒逼人,极为凌厉!

  燕小飞浓眉微挑,目射xx精芒,双掌微微上翻,冷声说道:“劲气带寒,掌透阴煞,阁下大概是‘毒僵尸’辛老人家了!”

  燕小飞轻轻松松的翻掌发话,语间甫毕,只听得“砰”的一声,四只手掌的掌风,半空相互一撼,燕小飞面含微笑,傲立依然,一动未动,“毒僵尸”则被震得向后倒飞数尺,心血沸腾,狼狈落地,身躯连摇数摇,方勉强站稳身形,原本那张惨白如纸的瘦脸上,却满堆愧色,显得红润多了。

  燕小飞瞥了“毒僵尸”一眼,随即转对司徒文冷然说道:“司徒舵主,凡事一不过二,二不过三,燕小飞因不愿再使彼此误会加深,故对贵舵两大护法,双双出手之举,业已相当容忍,留有余地,倘若有人再次逞强相逼,燕小飞或将全力应付,那时司徒舵主却休怪我不懂情面!”

  司徒文心中了然,他一望而知,看出燕小飞功力确实有所保留,否则,宫、辛两大护法,万难全身而退。

  但他少年得志,领袖庞大的“长江三十六舵”,势力遍及大江南北,一向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如何能在自己属下面前,咽下这口恶气?何况他也确实练有一身不凡艺业!故而静听燕小飞说完,立即纵声狂笑说道:“燕大侠,你休要恃技骄狂,司徒文尚未将‘铁血墨龙’四字放在眼里,无端地挑我九江分舵,是我宫护法亲自所睹,司徒文岂能信你之诡言狡辩,自即时起,燕小飞便是我‘长江三十六舵’的死对头,来来来!让我司徒文领教领教你那称霸江湖的惊人绝艺!”

  话完,探手腹间,一柄玉骨描金扇,便自撤在手中,略一欺身,逼前半步,足下暗踩子午,凝神巍立。

  燕小飞目中冷芒连闪,长眉微轩,仰首傲笑说道:“司徒舵主,莫怪燕小飞不能忍让,实是贵舵上下步步相逼,连阁下领袖群伦,也竟不分青白皂红,不察是非真相,殊属令人浩叹!恕我燕小飞卖句狂言,在下愿以一双肉掌,领教阁下傲视武林的‘追魂夺魄十八扇’!”

  言毕,双手背立一动不动,等待司徒文挥扇进招!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场龙争虎斗即将爆发之际,竹楼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恍若银铃般的笑声,笑声甫毕,有人朗朗说道:“两位慢动手,请听冷寒梅一言!”

  语音一停,环佩响动,只见那位风华绝代的“无垢玉女”冷寒梅,由红绿二女,左右扶侍,轻飘飘地走出楼来。

  冷寒梅虽然病体稍愈,但那瘦削的娇躯,憔悴的面庞,仍然楚楚可怜,彷佛柔弱得不禁罗绮。

  燕小飞微一转身,浓眉深处,含笑低声说道:“冷姑娘玉体尚未完全康复,怎能冒此料峭春寒……娇……”

  冷寒梅不待他说完,便即嫣然笑道:“承蒙大侠照料,贱体业已康复,再说地属‘九连’,冷寒梅忝为主人,怎能坐观燕大侠蒙受不白。”

  燕小飞尚未答话,司徒文已俯身拱手说道:“未得尊谕,擅登禁地,已属失礼,又复惊动尊驾,司徒文更感不安,尚祈冷姑娘恕我情非得已之罪!”

  冷寒梅妙目双睁,淡淡笑道:“冷寒梅禁地二字,是对一般俗客而言,怎敢将司徒舵主列入其内?承蒙不弃,率众莅降,实使这荒山生色,蓬毕增辉!”

  司徒文听得出这位绝代红粉,语意之中,颇含不悦,加以讽刺,但因“无垢玉女”的声名正大,以及她那高洁气质,冷艳风华,令人望而敬畏,遂甚为窘迫地笑-笑,未便再复辩解。

  冷寒梅看了一眼,又复说道:“冷寒梅方才说过,虽然贱躯不适,身罹微恙,但仍愿冒雪冒寒,阻止这场不必要的龙争虎斗,洗刷燕大侠的清白声名,更免得司徒舵主无端树敌,因而请两位暂慢动手,听我一言,但不知司徒舵主,可信得过我冷寒梅么?”

  司徒文对这位“无垢玉女”冷寒梅,竟然狂态尽敛,傲气全收,目光微垂,嗫嚅说道:“司徒文焉敢信不过冷姑娘。”

  冷寒梅微笑说道:“司徒舵主既然信得过冷寒梅,则我奉告司徒舵主,半月前于九江行凶之人,确非燕大侠,而是另有恶徒冒名装扮,企图嫁祸于人,即冷寒梅也曾身受其害,险些儿冤枉了这位盖代豪杰……”

  司徒文闻言之下,一时颇感为难,微蹙剑眉,沉吟不语!

  冷寒梅语音微顿,继即淡淡一笑,又复说道:“事非小可,冷寒梅也知司徒舵主颇为作难,但我有个折衷办法,不悉司徒舵主能否入耳?”

  司徒文略一犹豫,继即点头说道:“冷姑娘请讲,司徒文无不听命。”

  冷寒梅微笑点头道:“冷寒梅想请司徒舵主赐一期限,或是半年或是一载,让燕大侠在此限期内孤剑缉凶,刷既可保全他本身英名,又可对司徒舵主有所交待……”

  话犹未完,司徒文已自扬眉说道:“倘若期限已过,凶手仍未缉获,又待如何?”

  燕小飞接口答道:“倘若一年期限之内不能缉获凶手,燕小飞听凭舵主处置!”

  冷寒梅黛眉双扬,复微笑说道:“既然由我负责调停,冷寒梅愿以生命担保!”

  燕小飞全身血液向上一涌,向冷寒梅深深看了两眼。

  司徒文剑眉微扬,点头说道:“既然有名满天下的‘无垢玉女’愿为鲁仲连,司徒文怎敢有拂雅意呢?彼此一言为定,司徒文就此告退!”

  语毕,又将目光转注燕小飞说道:“一年之内,司徒文在长江总舵候驾!”

  语音甫落,正待拱手告辞,冷寒梅突然淡淡说道:“无垢玉女名号,从此永不再用,请司徒舵主呼我冷寒梅好了!”

  司徒文闻言楞了一楞,满面诡异,正待说话,燕小飞已自接口说道:“冷姑娘,你这是何苦!”

  冷寒梅笑了一笑,微微摇头,示意燕小飞不必继续再讲。

  燕小飞何等聪明,一见冷寒梅示意,当即不再言语,但司徒文疑窦更甚,惟在此情况下不便多问,遂微抱双拳,转身离去!

  谁知司徒文刚一举步,燕小飞竟发话说道:“司徒舵主,你对于‘九连’禁地,就这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么?”

  司徒文止步不行,冷笑答道:“阁下此言,未免有欠思考,九连绝峰,为冷姑娘所居,禁与不禁在她,来与不来在我,与阁下有何干系?”

  燕小飞双眉一挑说道:“司徒舵主不要忘了,燕小飞是奉主人之命迎客,既能代主迎客,便能代主问罪,九连绝峰,清静胜地,未得主人允准,任何人不可擅自登峰,你我之间过节,虽算暂时了断,但燕小飞如今却要代主人向司徒舵主动问擅登禁地之罪,不过,因系代为问罪,自然与主人亲自执行禁规不同,在下只请舵主接我三鞭,即告了结!”

  说罢,真的自腹间解下那根丈余长的皮鞭,合在手内!

  司徒文怒火上冲,转眼目注冷寒梅,但见“无垢玉女”,视若无睹,一言不发,不由得俊脸变色,精光暴射地向燕小飞厉声说道:“司徒文早有领教之意,正愁无缘,休说三鞭,就是三十鞭,甚至三百鞭,三千鞭,又复何惧?”

  燕小飞哂然微笑,不再说话,铁腕抖处,长鞭飞舞,笔直疾点司徒文面门。

  司徒文自视甚高,当然未将这分明是晃眼虚招般的迎面一鞭放在眼内,身形纹风未动,容得鞭梢逼近,傲然间,方待还手,燕小飞长鞭倏然活似灵蛇般,疾如电光石火,往下一堕一翻,疾点丹田要害而来。

  司徒文既有点意存轻敌,更做梦也想不到燕小飞变招这快,再想闪避,已是不及,只闻得嗤、嗤、嗤地数声响处,自己的儒衫下摆之处,呈现出梅花般的五个小洞。

  燕小飞含笑收鞭,司徒文面色灰白,只好以一种恨毒目光,向燕小飞盯了两眼,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冷寒梅一双美目之中,异采电闪,静待司徒文等人的背影消失之后,满面佩服地向燕小飞含笑说道:“燕大侠的盖世神功,超群绝艺,冷寒梅已开眼界,的确令人叹为观止,衷心敬服!”

  燕小飞苦笑说道:“冷姑娘何不说燕小飞是班门弄斧,太以过份呢?”

  冷寒梅微摇螓首,柔声说道:“冷寒梅句句由衷,司徒文生平虽无大恶,但太过骄狂,有此一鞭,也让他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使他骄狂过甚的性情,也好稍加收敛!”

  燕小飞发现“无垢玉女”的目光之中,呈现出异样的光采,不由心中一震,急忙转注竹楼,含笑说道:“春寒料峭,姑娘不宜受冻太久,请回房去吧!”

  冷寒梅娇躯微颤,向燕小飞一瞥说道:“燕大侠是否要就此与我作别?”

  燕小飞道:“人海茫茫,宇宙辽阔,一年期虽然不短,但也觉太促,燕小飞只望不负姑娘重诺,拟即就此告退!”

  冷寒梅那微显憔悴的娇靥之上,很快掠过一丝黯然神色,随即叹然说道:“也好!不过冷寒梅有一拙见,希望燕大侠能略为改装,否则,那般狡徒恶贼,定然闻风远扬,多费周折!”

  燕小飞呆了一呆,含笑说道:“多谢姑娘指点,定当遵命,不过燕小飞也有一个不情之请,未悉姑娘能否接纳?”

  冷寒梅微笑答道:“燕大侠只管吩咐,在冷寒梅能力所及范围之内,无不从命!”

  燕小飞略自沉吟,随即说道:“请姑娘候我一年,让燕小飞独自缉凶,倘若届时燕小飞辜负姑娘期望,不能擒获冒名恶徒,再请姑娘鼎力相助。”

  冷寒梅婉然一笑说道:“燕大侠担心冷寒梅之病后贱躯,难禁劳顿?”

  燕小飞生平言行,向不愿违心,故而颔首称是。

  冷寒梅双睛电闪,轻点螓首,有气无力地低声说道:“多谢燕大侠关怀,冷寒梅从命就是了。”

  

第三章 酒肆风云_梅花血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这对素极高傲的“无垢玉女”来说,乃属从无仅有之事,燕小飞焉能不知?顿觉胸中一阵激动,久久不能平静。

  但燕小飞的这种激动,自问也属首次。

  冷寒梅虽然仍想再说几句,但一时之间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也自微垂螓首,默默无语。

  料峭的空气,顿时陷入一片静寂。

  这宁静的气氛,象征着什么?只有他们两人晓得!

  片刻过后,燕小飞扬眉发话:“天色不早,姑娘请回,燕小飞就此告辞。”

  言毕,不待冷寒梅答话,微一拱手,身形一拔数丈,如长虹划空般地向峰下疾驰而下。

  冷寒梅微微一颤,娇躯轻颤,两排长长睫毛,一阵眨动,晶莹泪珠,滴滴洒下,由红绿二女默默地扶持着,转向竹楼。

  那极其美好的背影,隐透着无限的凄凉、惆怅……

  是一天的近午时分,天色仍然迷潆,雪还在溶,料峭的春风,拂面如刀,寒冷刺骨。

  傍依闽浙官道左近,有一座小小酒店,门外高挂着酒帘儿,迎着刺骨寒风,不停招展。

  酒店内,喧嚷沸腾之声,直透户外,尽管有一幅厚厚门帘,将门儿遮掩得严严的,但只要有人从这酒肆门口路过,他定能感染一分由厚帘缝中透出的“热”气,顿觉浑身舒泰,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一壶烫酒,两牒小菜,暖暖几乎冻僵的身心。

  这是人之常情,谁不想在冒着刺骨寒风,踏着满地雪泥,赶了一大段路之后,停下来歇息歇息,饮盅酒儿,解解寒气?

  这座酒肆的主人,想必是生意眼独具,选择这块四无人烟,远离城镇,适当闽、浙、皖三省交界的岔路边儿上,开设了这座小小酒店,的确奇特怪异!

  酒店门外的雪地上,有三条泥泞不堪的官道,远通闽、浙、皖三省境内的重要城镇,但此时此地,却静寂,空荡,难见行人。

  但路上虽无行人,酒店之内,却高朋云集,座无虚席。

  地当交通要道,酒客自然品流繁杂。

  紧靠店门座位而坐的,是两个黑衣大汉,身披风衣,腹悬单刀,那原本扣得紧密密的两排钮扣儿,因酒酣耳热而解开了三四粒,满胸汗毛,隐约可见,神情举止,殊为傈悍,正相互举杯豪饮。两人谈笑之间,口沫横飞,声震屋宇,狂傲之态,肆无忌惮。

  满座酒客为之侧目,可是谁也不敢说一句话,最多不过皱皱眉头而已!

  本来么,风雪旅途沽酒取暖,谁愿意多惹是非,多管闲事。

  在两名黑衣大汉的邻桌,坐着三位身着白色狐裘,年甫冠弱的俊美少年!

  居中的一位,星目剑眉,面如冠玉,英气逼人。

  分坐两旁的两位,则身材矮小,面色红润,双目中微透妩媚,毫无须眉气概,但举止谈笑,温雅不凡的高华气度,同那两个黑衣大汉比较之下,正成反比,更显得后者之粗鲁卑俗,令人作呕。

  三位俊美少年旁边的另一张酒桌上坐着一个醉眼惺忪,身材矮胖的紫衣老者,白发阔口,一只尖端色呈鲜红的酒糟鼻子,直如熟透了樱桃嵌在面门当中,极其惹人注目。

  这紫衣老者,浅饮独酌,摇头晃脑,旁若无人,神态可掬。

  紧靠着后窗那付座头上,对坐着两位年约五旬的褐袍老人,均是鼠目鹰鼻,默默对酌,他们神情之中,透着无限阴沉,眉宇间更流露着异常冷酷,偶尔地,四只鼠目,向着紫袍老者及三位俊美少年,投过轻轻地一瞥,恍若石火电光,一闪即逝。

  除了这些稍为异样者外,其他人儿,大都是三三两两,对酌谈笑的寻常酒客。

  也许是酒意稍浓,两名黑衣大汉谈笑之声愈来愈高,神情举措也自益发狂傲。

  只听“砰”地一声,居左的黑衣大汉对准酒桌狠狠一掌,震得杯壶翻动,盘箸跳跃,并扬着他那嘶哑喉咙,怪笑说道:“亏你往日如狼似虎,不可一世,今日却怎地胆小如鼠?我就不信这件事儿提它不得,你也休要以为它是甚么重大秘密,只有咱们知道!你瞧见没有?这条路上,几天来,已有多少人马路过?路上的人儿,又均行色匆匆,直奔江浙,我很担心,咱们不单不先鞭未着,说不定已落人后……不知……”

  正在他说话的当儿,门帘掀动,寒意袭人,一个身着灰裘的大汉,昂然而入,风帽低垂,看不见他的面貌,但由他那稳健的步履上看去,必也是位武林奇客。

  这人对满座酒客,连看也未看一眼,便直向左后边的一付刚刚空出的座头上,走了过去。

  寒风刺骨,冷气侵人,黑衣大汉不自禁地倒剔双眉,方待发作,但目光注处,见那灰裘大汉,神态不凡,略微一震,随即凶*之气稍敛,狠狠看那人一眼,干尽杯中余酒,一抹嘴巴,转向同伴笑道:“老二,你以为我的看法如何?”

  居右的黑衣大汉,也举杯摇头冷笑说道:“我也以为希望不大,咱们不如干脆掉转马头,回去领死算了!”

  这时,店小二匆匆过来,将他们的杯盘稍作整理,并另换了一壶热酒。

  两名黑衣大汉,对店小二根本未予理会,居左一人又自摇头笑道:“老二,今儿个你是怎么啦,净说些使人丧气的话。我仍以为尚有希望,慢说咱们同伙,尽是一些武林健者,就是只有咱们哥儿俩,也不会有何畏惧!”

  居右的黑衣大汉又自接口说道:“大哥!希望虽然未绝,但据我看来,希望也不太大,因为三天以前,我曾看到了那位人见人怕,专门与咱们作对的‘铁血墨龙’燕小飞!”

  被称为大哥的黑衣大汉,静听之余,狂态尽收,面色突变,默默地未发一言。

  半响之后,老二又复慢慢说道:“所以,我们对此事应守秘密,不要声张才好!”

  被称大哥的黑衣大汉突然色厉内荏地扬声笑道:“老二,你大概是被‘铁血墨龙’吓破了胆,你我兄弟十余年来,从不晓得‘怕’是甚么?再说‘铁血墨龙’长年行侠关外,休说他不致出现江湖,即是他闻风赶来,就凭你我这块招牌,满身艺业,难道还怕他不成……”

  老二仰首干杯,冷笑说道:“大哥,你是耳目不聪,孤陋寡闻,半月之前,‘长江三十六舵’九江分舵一夕瓦解,就是‘铁血墨龙’燕小飞所为,你怎说他不敢出现江浙,仍在关外?”

  紫袍老者,双眉微皱,醉眼半睁,飞快地投过一瞥。

  那三个身着白裘的俊少年,神情也自微变,但他们三人表现略自不同。

  居中的一位,微微地扬了扬入鬓剑眉,唇边掠起一丝笑意,他心中究竟在想些甚么?实在令人难以推测。

  那分坐两旁的两位,妩媚的面庞上,呈现出醉人的微笑,眉宇间洋溢着惊奇,以四道清澈目光交换了一瞥眼色。

  后座上的两位褐袍老者,则俨若未闻,木然神情依旧,默默对酌。

  这些,都是刹那间的事,任谁也未发觉酒客中有人神情各异,两个黑衣大汉桀傲嚣张,旁若无人,自更肆无顾忌。

  居右黑衣大汉再干一杯,又复狂态毕露地扬声笑道:“老二,‘铁血墨龙’独挑‘长江三十六舵’的九江分舵之举,远震遐迩遍传武林,我岂无所闻,麻木至这般地步?不过,只以为这是些微小事,不值一提?因司徒文手下尽是些酒囊饭袋,庸碌之徒,倘若换了我们……”

  语犹未毕,突然一个清脆甜美的话声冷笑接口道:“阁下!请休得仗酒轻狂,小心寒风太大,闪了你的舌头!”

  语音清脆,满座酒客,个个入耳,紧跟着扬起几声轻笑。

  黑衣大汉霍然变色,双目凶光暴射,电扫四周,见座上酒客,并无异样,当即沉声问道:“那位见不得人的鼠辈,暗中弄鬼,有种的,请站将出来说话……”

  蓦地里,那清脆甜美语声,再扬耳际,微含薄怒地说道:“口出不逊,本该掴嘴,念你酒醉失言,愚蠢无知,权以鱼骨代掌,当心狗牙!”

  语音甫毕,一线白光电闪而至。

  这次,他已看清,白光是由三位俊美少年中,左边一位所发,当即将头急低,白光擦发而过,笃然微响,一根小小鱼骨,便告半没壁间。

  黑衣大汉纵声狂笑说道:“单某只道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如此大胆,原来是个乳臭未*雏儿,看来你大概是活腻啦!”

  语落掌发,一股凌厉无匹的掌风,飞卷而出!

  白裘少年闻声,冷哼一声,仍然端坐未动,雪白小手,微微一翻,罡风猛拂之下,只听得“拍”地一响,两股掌风,半空相撞,劲气四溢,震得其他座位上的杯盘酒菜,都略有晃动。

  白裘少年纹风未动,黑衣大汉却自身形微晃,双睛发红,羞怒之余,凶性大发,厉声喝道:“料不到你这小子,倒还真有点门道,只可惜遇上你家太爷,遂成了螳臂挡车,自不量力!你再接我一掌试试如何?”

  他这里暗含*机,功力提到十一成,正待举手发掌!

  突然怪声震耳,三少年身后的那位紫袍老者,缓缓地站起身形,半睁着惺忪醉眼,摇晃着矮胖的身躯,步下踉跄地连连摇手走来。

  他行至双方当中,开口说道:“慢来!慢来!风雪逆旅,沽酒取暖,乃属天大美事!人生能得几回醉,大伙儿正在把杯豪饮,舒泰身心,你们这些年轻小子,却在此狂冒肝火,动手动脚地大煞风景,扫人酒兴,看得我老人家倒足胃口,险些将已下肚的黄汤,呕了出来。这样吧,老头子为己为人,替你们做个和事佬,你们看在我老头子的面上,莫再逞能斗狠,双方握手言和如何?”

  白裘少年尚未回话,黑衣大汉不耐烦地冷冷说道:“老头儿,你是何人?”

  紫袍老者微翻醉眼,以右手两指,向黑衣大汉,凌空乱点说道:“江湖中讲究敬老尊贤,我老头子虽然不敢称贤,但这样老的一把年纪,却是事实,你怎么说起话来,如此不通礼数?真不知道你师傅当初是怎样教的?”

  黑衣大汉闻言一怔,方待回话,他已摇晃着身躯,转向白裘少年说道:“大姑娘,女孩子家最好少管闲事,也别那么大的肝火,和他们斗的甚么气,动的甚么手?我老头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两个是蛮人,你们惹他不起!”

  三少年方自挑眉,他又复挥手连连地继续说道:“瞧,又来啦!

  我老头子刚劝你们别那么大肝火,年轻人争胜好强,最要不得,我老头子声明在先,这句话你们不爱听,可是我老头子不得不说,不能不说,而且,要说就要说完……”

  如此一来,三少年倒不便发作,互觑一眼,默然无语。

  紫袍老者转过脸来,指着两黑衣大汉说道:“你们听说过‘翡翠谷’么?他们两个便是‘翡翠谷’主‘脂粉情魔玉罗刹’座下的‘辣手双煞’,怎么样?大姑娘……”

  “翡翠谷”诡谲神秘,莫测高深,“脂粉情魔玉罗刹”,更是绝代妖姬,武林之中,只闻其名,而从未见过她那艳绝尘寰的庐山面目,但她的天姿绝技,仍是名传宇内,震慑武林!

  两黑衣大汉被这不曾相识的紫袍老者,一语道破行藏,虽感惊诧,但眉宇间却掩不住地流露骄狂神色。

  三少年似也震慑“玉罗刹”威名,神色微变,互视不语。

  紫袍老者醉眼微翻,又转向二黑衣大汉说道:“你们两个也休要仗恃靠山,行意骄狂,我老头子也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这三个娃娃你们也同样惹她们不起。‘哀牢山’、‘断魂崖’上的‘冷面观音’,你们听说过么?她们三个就是‘冷面观音’门下的‘一俊二娇’,倘若惹翻了这位老太婆,只怕你们那个主儿也照样头疼脑胀!”

  紫袍老者语毕,三位少年肃然起敬,由居左的白裘少年躬身说道:“老前辈与家师似甚相熟,晚辈们年幼识浅,斗胆请教老前辈的尊姓大名?”

  紫袍老者醉眼惺忪,频频点首道:“啊!名师手下确出高徒,老太婆倒不错,你们语态神情温文有礼,听起来颇觉受用!大姑娘先别问我老头子如何称呼,我且问你们双方愿不愿意就此和解?”

  白裘少年略作犹豫,未能立即答话。

  但那被称为大哥的黑衣大汉,却已冷冷说道:“那要看你这糟老头子是什么身份?有没有资格做鲁仲连!”

  紫袍老者双眉一挑纵声狂笑说道:“好!你们直爽得令人可爱,看来我老头子非抖露这块招牌不可了……”

  说着,以右手食指指着他那只鲜红的酒糟鼻子又复说道:“我老头子落魄江湖,生平别无所好,惟独好酒贪杯,更有一怪脾气,爱管闲事,我老头子不伸手便罢,只要伸手,不管这事如何困难,我也定会管到底。”

  白裘少年神情猛震,肃然说道:“老前辈就是人称‘嵩阳醉客鬼见愁’的南宫前辈……”

  紫袍老者咧嘴笑道:“还是大姑娘聪慧,我老头子是酒徒醉鬼,极不受人欢迎的南宫隐!”

  南宫隐生性诙谐,游戏风尘,一身功力高深莫测,脾气怪异绝伦,无从捉摸,八荒四海之中,几乎人见人怕,故有“嵩阳醉客鬼见愁”的别号,此老生性爱管闲事,但微嫌只凭意气,有点邪正不分。

  两黑衣大汉听他报了名号,这才面色剧变,站起身形,由老大发话,执礼甚恭地抱拳说道:“原来您老人家是南宫前辈,在下有眼无珠,多有渎冒,尚请多加宽恕,今日之事,既承排解,不管谁是谁非,便算了结。晚辈尚有琐事在身,未克久留,就此向前辈告别!”

  言语甫毕,丢下一块碎银,作为酒菜之资,便欲转身离去!

  但他们方一举步,南宫隐突然扬声说道:“慢点!我老头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啦!”

  “辣手双煞”闻言止步,满面苦态地驻立门旁一动不动。

  南宫隐嘻嘻的点头说道,“你们不远千里而来,不就是为的江浙那桩事么?正如你们方才所说,尔等业已落后一步,如今八荒高手,云集江浙,我老头子与你们恩师,曾有一面之缘,因而奉劝两位打消这个念头,赶紧返回‘翡翠谷’,免得平白送命,奇珍异宝,惟有德者方能居之,凭你们俩这点德行,似尚不配,就是你们那位‘脂粉情魔玉罗刹’亲自到来,也未必能够如愿以偿……”

  说至此处微顿,惺忪醉眼再向“辣手双煞”一瞥,继续说道:“还有,你们不要自作聪明地妄加宣传,‘铁血墨龙’虽已自大漠返回中原,但那夜挑九江分舵的却另有其人,并非是铁血墨龙所为,燕小飞人中豪杰,我老头子对他颇为佩服,绝不能容人诬蔑于他,你们自己惹的祸,由你们自己去打点,见了你们那位罗刹主人,替我老头子问好!”

  说完微微挥手,示意让他们辞退。

  “辣手双煞”早就不耐,但不敢言语,一见南宫隐挥手示意,二人如逢大赦,暗吁一口长气,步履匆匆夺门而去。

  双煞走后,白裘少年拱手笑道:“多谢老前辈关注,些许小事,惊动侠驾,打扰酒兴,晚辈殊感不安。”

  南宫隐一翻醉眼,摇头笑道:“我老头子讨厌俗套,什么至感不安,打扰酒兴一类的话儿,我老头子最不爱听,说实在的,要不是你们替那条墨龙帮场,我才懒得管你们这档子鸡毛蒜皮的事呢!”

  “一俊二娇”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只好默然不语。

  南宫隐伸了个懒腰,又复咧嘴笑道:“冷面观音那老婆子,既然想凑热闹,她自己不来,派你们三个娃儿来有什么用?”

  “一俊二娇”中的俊美少年躬身答道:“老前辈有所不知,家师已离哀牢,晚辈师兄妹三人,不过是先走一步而已!”

  这位“嵩阳醉客鬼见愁”南宫隐,闻言点头笑道:“好!好!好!老太婆既然亲自出马,这场热闹有得看了。我老头子另有要事,要先行一步,前途或可再逢,小娃儿!别忘了代我付酒钱。”

  语音甫落,也不管他人反应如何,迳自摇晃着矮肥身躯,一步一踉跄地出门而去。

  走不多远,引吭高歌:

  “人皆言酒香,我独说酒苦。

  情字苦味百倍酒,劝君切莫轻入口……”

  歌声渐远,人影已杳,“一俊二娇”似有所悟,神色微变,默然落座。

  角落里,那位最后进来的灰裘大汉,亦缓缓站起,丢下一绽银子,默然地行了出去。

  门外,一株枝桠光秃的矮树上,系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

  灰裘大汉解开僵绳,翻身上马,徐徐地向江浙官道上驰去……

  灰裘大汉踏雪行出酒肆,解下树上那匹颇为神骏的墨黑座骑,目光如电,有意无意地向着道旁十来丈外一片树林中,投过淡然一瞥,飘身上马,微领僵绳,缓缓向着积雪方射芒溶的道路之上,扬蹄举步!

  他方自转过那丛树林,突然一声极其轻微的怪笑,划空响起!

  哈……哈……哈……

  树林中,一条淡紫人影,迅捷如电,疾射而出地向马上灰裘大汉扑来。

  人未到,语音先发,老里老气,怪腔怪调地叫道:“小龙儿,你装的那门子蒜?明明知道我老酒鬼恭候在此,却视如无睹地扬长离去,岂不是存心要气我?还不与我滚下马来,好好唱个喏儿,赔个礼么?”

  这条淡紫人影,出手如风,疾攫鞍上灰裘大汉右肩的“肩井”大穴!

  但鞍上灰裘大汉却听若未闻,视若无睹地依然控骑缓步,任凭对方扑近身旁,任凭对方攫上“肩井”!

  指风逼体,酒气薰人,淡紫人影五指一触即收,飘身纵落马前,拦住去路,戟指笑骂:“小龙儿,你几时修得这般镇定功夫?尚幸是我,若是换了别人,你这条手臂,还想要么?”

  这条淡紫人影,正是那位适才在酒肆中,借酒装疯的风尘异人“嵩阳醉客鬼见愁”南宫隐。

  他话声方落,灰裘大汉已自勒住坐骑,轩眉狂笑地接口说道:“不错,尚幸是你,换了别人,他也无此大胆,如今更不可能好好地卓立马前,拦住去路!一条手臂换条性命,应该很划得来,对么?老人家!”

  “呸!”南宫隐故意吹胡子瞪眼地佯怒说道:“小龙儿,你这句‘老人家’,是不是诚心促我早死?多年不见,老酒鬼尚以为你已成家立业,找个地方躲起来,娶老婆抱孩子,享受温柔滋味去了,可差点儿没把我老酒鬼气疯想死!怎地一见面便是这句触足了霉头的‘老人家’,我觉得还是那句‘老哥哥’听来顺耳,令人全身舒泰,骨头发松,赶快与我换换称呼,否则,惹翻了我老酒鬼,却有你好受的呢!”

  灰裘大汉似乎对于这位“嵩阳醉客鬼见愁”,颇为头痛,无可奈何地耸肩摊手,摇头苦笑说道:“为了免得你这位‘鬼见愁’阴魂不散,我只好从善如流,老哥哥,别来可好?”

  南宫隐心满意足,咧嘴笑道:“这才像话,小龙儿若谈别来情况,你下来说话行么?”

  灰裘大汉略一犹豫,飘身离鞍,抱拳笑道:“老哥哥,请莫见怪,你应该知道小弟素来有点不识礼数,不拘小节。”

  南宫隐微翻醉眼,未予理会,拉着他行向林边石块坐上,搓了搓手说道:“别后各情,一言难尽,而且也都是为别人卖命跑腿的琐事,提起来颇为烦人,不妨暂置一旁,老哥哥我,急于想知道你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商老梅的一家三口,是否安泰?”

  灰裘大汉听了南宫隐的最后两句话,神情倏变,不胜凄楚,魁梧身形,一阵轻微颤动,噙着眼泪,哑着嗓音地失声叫道:“老哥哥,这件事儿,我可不敢瞒你,我那商拜兄的一家三口,已经悉数遇祸惨遭毒手!”

  南宫隐神情大震,霍然色变,一把抓住灰裘大汉左腕,颤声问道:“小龙儿,你说甚么?商老梅他家……他……他那一家三口,竟……”

  灰裘大汉的神色木然,含泪点头。

  南宫隐咬牙问道:“这是甚么时候的事?”

  灰裘大汉应声答道:“约莫腊尽年终除夕之前的数日光景!”

  南宫隐目闪厉芒,恨声问道:“是谁下的毒手?”

  灰裘大汉面色沉重地摇头未答。

  南宫隐怪叫一声道:“怎么?小龙儿,你……你连是谁下的毒手,都……都……都不知……这……?”

  灰裘大汉叹道:“小弟从大漠之中,倦游归来,抵达‘梅花岭’下,本拟与商拜兄一家三口欢度除夕,谁知他们业已……”

  南宫隐听到此处,须发皆张,目眦欲裂,右掌愤然猛挥,“砰”然一声大震,两丈来外一株巨树,应手而折,枝叶雪花,纷落一地!

  灰裘大汉自唇边浮起一阵抽搐苦笑,低声叹道:“老哥哥,枯树无知,你……你这是何苦?”

  南宫隐垂头不语,默然有顷,方自双目微赤地抬起头来,颊上布满了纵横老泪地,缓缓说道:“商老梅一生为善,封剑归隐以来,筑庐梅岭,颐养余年,期享抚妻教子天伦乐趣。不想一干江湖魑魅,仍然放他不过,竟落得如此下场!聩聩苍天,令人好恨!小龙儿,你且把当时目击所见,详详细细地说给我听!”

  这灰裘大汉,正是易装甫下“九连绝峰”的“铁血墨龙”燕小飞!

  他对于自己这位古道热肠的血性至交,自然毫不隐瞒,把“梅花岭”下,雪地惊魂,所见拜兄一家三口,悉遭*害之事,以及“九连山”所遇种种疑端,均一一细加叙述,说完并道:“我多年来未现中原,不想甫一归来,便接二连三地,遭逢重大变故,委实令人费解。此番略易装束,便是想凭那些微蛛丝马迹,踏破铁鞋,扫遍人海,替商拜兄一家三口,寻恨复仇!顺便还要找寻那假冒名号之人,问个青红皂白!”

  南宫隐静聆之余,神色连变,*气腾眉,厉芒蕴目!等燕小飞语音一了,便伸出手来,咬牙道:“小龙儿,你且将那从商老嫂手中发现之物,给我看看,我要研究研究是哪个罪该碎尸万段,锉骨扬灰的恶狂徒,狠下毒手,做出这种神人共愤,天地不容的残酷凶暴行为!”

  燕小飞微一点头,探怀取出那几根色呈五彩,细如人发,似丝似绢的东西,默默递了过去。

  南宫隐接在手中,异常仔细地审视良久,一言不发,又复递还燕小飞。

  燕小飞心中了然,知道南宫隐对于这几根五彩柔丝,也无所悉,遂接过藏好,强笑说道:“老哥哥不必苦苦思忖,有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又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绝不相信那行凶之人,能逍遥天道之外,在我鞭剑之下,幸逃一死!”

  南宫隐摇了摇头,愧然叹道:“小龙儿,你不必再安慰你老哥哥了。唉,想老哥哥我,向来自诩渊博,见多识广,不料今日竟连这几根小小东西,也认不出它的来历,委实……”

  语锋至此微顿,深深地一叹又道:“但事到如今,也只有拿你适才所说的那几句话儿,用‘天道无亏’,‘报应不爽’等语,来自己安慰自己!小龙儿,少时此间别后,你将往何处,可有定见么?”

  燕小飞摇了摇头,苦笑说道:“人海茫茫,宇宙辽阔,我一时真不知道,应该从何处下手?只好漫无目的,到处乱撞,走到那儿算那儿了!”

  南宫隐闻言,皱眉说道:“一年之期,为时并不算长,似你这般毫无头绪地在四海八荒间,胡闯乱撞,我担心你颇不容易找到那冒名顶替的人,果真如此,你却怎样对那位‘无垢玉女’冷寒梅,加以交代呢?”

  燕小飞浓眉一挑,淡淡答道:“大丈夫一诺千金,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倘若真如老哥哥所说,找不到那冒用小弟名号之人,只有自缚双手,听凭司徒文处置的了!”

  南宫隐冷笑说道:“好,豪迈得很,英雄得令人佩服!”

  说到此处,面色一变,目光森厉如刀地盯在燕小飞脸上,沉声叱道:“我看你是忘却多年金兰之义,存心让那商老梅一家老少三口,在九泉之下,含恨埋冤,永不瞑目!”

  燕小飞被南宫隐叱责得心神大震,好不羞愧地,默然低下头去!

  南宫隐老脸上的皮肉,一阵抽搐,目光中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凝注燕小飞喟然叹道:“小龙儿,原谅我口不择言,老哥哥以己度人,知道你如今的沉痛心情,但你却万万不可颓废得令人失望!商老梅一家三口,血仇未报,冷寒梅‘无垢玉女’之号蒙尘,无论为己,抑或为人,使逝者瞑目地下,使生者洗雪恨辱!如此种种,真是任重道远……”

  燕小飞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电闪,难掩心中激动地扬眉接口说道:“多谢老哥哥的教诲,小弟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南宫隐点了点头,目注燕小飞,蹙眉问道:“小龙儿,你此行当真毫无目的么?”

  燕小飞道:“老哥哥这是多问,难道你不知道我生平不惯谎言?”

  南宫隐赧然笑道:“小龙儿莫要误会,老哥哥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我只是奇怪这等遍传宇内,轰动武林的大事,你竟会茫然不晓!”

  燕小飞呆了一呆,苦笑说道:“我长年飘泊关外,甫进中原,便接二连三,遭逢变故,简直心烦意乱,那里还有情绪,理会身外琐事!”

  “这也难怪。”南宫隐低低自语一声,又复皱眉说道:“但这桩事儿,不算太小,应该例外,你难道真不想知道究竟为了何故,才这般震动武林!”

  燕小飞无可奈何,只好抱拳说道:“小弟正想请老哥哥加以指教。”

  南宫隐怪笑道:“你不是正想向我请教,只是不便不听!”

  燕小飞浓眉一挑,南宫隐摇手叫道:“小龙儿,你莫要不耐烦,设若老哥不将此事告你知晓,日后你可能会恨我一辈子呢!”

  燕小飞“哦”了一声,改换笑容说道:“这样说来,我就更应该静心聆教。”

  南宫隐道:“适才在酒肆之中,你已看见,‘哀牢山断魂崖’下,‘冷面观音’霍老婆子门下的‘一俊二娇’;‘翡翠谷’中,‘脂粉情魔玉罗刹’座下‘辣手双煞’,冷眼旁观的‘勾漏二凶’等人,这仅是小部份,并非参与此事的全体人物!但‘翡翠谷’向不轻出,霍老婆子更不轻易涉及世事,你由此已可略见端倪,何况八方魑魅,齐聚江浙……”

  燕小飞听至此处,纵声狂笑说道:“老哥哥,你若改行说书?也必是柳敬亭一流人物!居然舌上生莲,说得我怦然心动,急于得知究竟了呢。”

  常言道:急惊风偏遇慢郎中。燕小飞业已心头怦怦,南宫隐却仍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怪笑说道:“你如今才是真想听了,急甚么?我的话儿,必须抽丝剥茧,从头说起。”

  燕小飞眉头微蹙,南宫隐继续笑道:“这桩事儿,该从三个月前说起……”

  燕小飞双臂一振,站起身形说道:“老哥哥留点精神,小弟无此耐心,听你故意卖刁的絮絮叨叨!我只消马上加鞭走趟江浙,还不立时打探得清清楚楚?”

  说完,抱拳一礼,便欲转身上马。

  南宫隐急忙伸手,把燕小飞拉住,苦笑道:“小龙儿,算你行,在你手中,老哥哥我是栽定的了!你且坐下,我这就绝不噜嗦地一一报告!”

  燕小飞也是逗他,并非真想离去,自然任凭他拉住,面含微笑地坐了下来。

  “听着,小龙儿,百年前的旷世奇珍‘蟠龙鼎’,如今重现江浙!够了么?这两句话,简单得大概令你满意。”

  燕小飞闻言,悚然动容,他知道“蟠龙鼎”乃百年前一代武圣,佛门高僧“天玄上人”所铸。质虽凡铁,但鼎上却蕴藏着“天玄上人”毕生精研,仗以得名“武圣”的绝世武学!故而,能获此鼎之人,便可称尊宇内,睥睨武林,自然令这其高不过数寸的“蟠龙鼎”,身价万倍,成为人人梦寐以求,苦苦觊觎的稀世瑰宝!

  这事儿流传百年,脍炙人口,燕小飞自一听便知,目闪精芒,凝注在南宫隐脸上,沉声问道:“老哥哥,此事当真?”

  南宫隐正色答道:“兹事体大,岂能无中生有,信口胡云?何况我生平虽爱诙谐玩世,也从未哄骗过你这小龙儿呢。”

  燕小飞听了他最后那句话儿,不禁失笑。

  因南宫隐游戏风尘,确曾使不少武林人物,上过他的或大或小恶当,却委实从来不曾对自己说过半句谎言。

  他也知道像这等重要讯息,南宫隐不会随口乱扯,遂皱眉说道:“倘若‘蟠龙鼎’果然在江浙之间出现,到是一桩相当热闹,也相当麻烦的事儿!”

  南宫隐呆了一呆问道:“你此话怎讲?”

  燕小飞道:“蟠龙鼎虽是稀世奇珍,得之足霸武林,但不仅燕小飞视若顽物,不屑一顾,连老哥哥也未必把它看在眼内!……”

  南宫隐听到此处,接口狂笑说道:“对,这才叫知己之交的知音之论!”

  燕小飞继续笑道:“然而这些闻风而来,企图抢夺的三山五岳八荒四海人物,未必个个均是举世闻名的正人侠士。设若道消魔长,‘蟠龙鼎’竟落入凶邪之手,则定然将武林间,搅起一片血雨腥风,甚至酿成不可挽救的无边浩劫!”

  南宫隐听得从背脊间起了一丝寒意,倏遍周身,神色凝重地点头说道:“小龙儿,你说得对!老哥也正为此担忧,此番远来,并非贪图江南的酒醇鱼美,却想冷眼旁观,相机伸手,给它来个……措手……”

  话犹未了,忽然目注燕小飞,怪笑问道:“小龙儿,你是否也觉手痒,有没有点兴趣?”

  燕小飞皱眉笑道:“老哥哥,你‘手痒’二字用得不妥!”

  南宫隐苦笑说道:“小龙儿,你不要向鸡蛋里面去挑骨头,老哥哥这‘手痒’两字,只是问你莫非也想伸手管管此事?”

  燕小飞摇头笑道:“我没有说过要管!”

  南宫隐呆了一呆,道:“那你是准备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了?”

  燕小飞却又复摇头笑道:“我也没有说过不管!”

  南宫隐霍地跃起,戟指燕小飞,佯怒叱道:“小龙儿,你玩些甚么花样?竟敢戏弄我么?”

  燕小飞扬眉大笑,伸手将他拉得坐在身旁,缓缓说道:“老哥哥,你诺大一把年纪,怎地仍是改不了急躁?平心静气,听我问话……”

  南宫隐寒着一张老脸,怒声说道:“你问好了,我是有问必答!但你若再敢对我作弄,我便誓必把你这一辈子,作弄得决无片刻安宁!”

  燕小飞失笑说道:“鬼见愁之号,不仅人见头痛,连鬼见都会发愁,我燕小飞怎么招惹得起?老哥哥,你适才曾有:‘冷眼旁观,相机伸手’之语,我这第一个问题,便是请教这‘伸手’二字之意,老哥哥所想‘伸’出的,是只甚么‘手’呢?”

  南宫隐怫然答道:“甚么‘手’?是‘人手’,不是‘贼手!’是‘第一只手’,‘第二只手’,而不是‘第三只手’!”

  燕小飞忍俊不禁地摇头笑道:“老哥哥怎么火气仍大,还未冷却?我来替你阐释一下,‘第三只手’既是‘贼’手,则‘第一只’和‘第二只’,定是‘人手’,再换句话说,一只是向正人侠士所伸出的‘援助之手’,另一只是向恶寇邪魔所伸出的‘阻挠之手’!”

  南宫隐又好气又好笑地,点头说道:“你替我解释得比我自己说明得还要清楚!”

  燕小飞笑道:“这‘第一只手’,和‘第二只手’,确实可以伸上一伸,但却不能伸错!”

  南宫隐惑然问道:“这‘伸错’之语,是甚么意思?”

  燕小飞扬眉笑道:“向右方伸出右手便对,向右方伸出左手便错!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故而,我还要向老哥哥请教,你是如何分辨善恶,来决定对其伸出阻挠之手,抑或援助之手?”

  南宫隐怒道:“小龙儿,你太看不起你老哥哥了!我诺大的一把年纪,又没有活到狗身上去……难……”

  燕小飞见他当真有些怒意,遂赶紧满面陪笑地向南宫隐接口说道:“小弟那里敢有如此想法?但正人侠士理应恬淡寡欲,纵难跳出‘名缰’也该顿开‘利锁’!云集江浙,居心如何?若是来戒贪婪,觊觎‘蟠龙鼎’,欲据为已有,称霸武林,则其品格行为,与一般黑道邪魔,便不易区别的了!”

  南宫隐听得哑口无言,燕小飞一笑又道:“有道是‘奇珍异宝,唯有德者方能居之’!既系有德时,反会促成其招致*身惨祸,自行消灭于祸害!老哥哥试从此意而论,你那‘相机伸手’的打算,便大可不必的了!”

  南宫隐苦笑问道:“小龙儿,依你之见,又便如何?”

  燕小飞微笑答道:“老哥哥的‘听风小筑’,清景无边,你何妨逍遥其间,不闻不问?”

  南宫隐略一沉吟,轩眉笑道:“不行,我或许可以回转‘听风小筑’,酩酊自乐,独善其身,你却不可置身事外,抽袖不管!”

  燕小飞颇为诧异地向南宫隐诧然问道:“老哥哥,为何你或可不闻不问,而我却非管不可?”

  南宫隐微微笑道:“小龙儿怎么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我来问你,你要踏遍四海,穷搜八荒的目的何在?”

  燕小飞一点就透,扬眉笑道:“老哥哥莫非以为我那拜兄大仇,及冒我名号之人,也会禁不住‘蟠龙鼎’诱惑,前来江浙,而要我舍远就近地参与其事,暗加察访?”

  南宫隐点头说道:“老哥哥正是此意,我敢断言,那*害商老梅一家老少三口,及冒用你‘铁血墨龙’名号,招摇撞骗之人,必然出现江浙!”

  燕小飞一听南宫隐提起拜兄*家之恨,胸中便觉热血沸腾,目闪神光,眉笼*气地,厉声叫道:“老哥哥,你才叫做‘一言惊醒梦中人’,看来此事我是非管不可的了!既然势在必行,则事不宜迟,我要……”

  南宫隐老眼双翻,淡淡说道:“你忙甚么?刚才说我急躁,如今你也强不了许多?要知道老哥哥的话儿,还未说完呢!”

  燕小飞只得耐着性儿,苦笑说道:“老哥哥还有甚么吩咐?请赶快赐告!”

  南宫隐“哼”了一声,道:“年轻人多半冒失,小龙儿,你怎不想想?倘若此事时机过于迫切,我早就走在你的前面,还会有甚心情,在酒肆中饮那令人倒足胃口的下等劣酒么?”

  燕小飞深知此老性情,万事催促不得,否则只有更糟,遂面含苦笑地默然不语。

  南宫隐一捋胡须,干咳两声,慢条斯理地目注燕小飞,缓缓问道:“小龙儿,我要先听听你对此事,是打算如何伸手?”

  燕小飞摇头答道:“我已说过,并不一定伸手,参与其事的目的,只在暗中察访害我拜兄全家的行凶恶徒及……”

  南宫隐连摇双手,怪笑说道:“若非有我老哥哥在,你的这着棋儿,又下错了!小龙儿,凡事不必太以认真,也不必矫枉过甚,送上门来的东西,你若拱手让人,便是违悖天意!你适才说得好,奇珍异宝,唯有德者方能居之,‘铁血墨龙’燕小飞乃是顶天立地,盖代奇男,论德,诚朴忠义,肝胆照人!论武,足称当世第一高手!你才是‘蟠龙鼎’的理想得主,我要你除了察访凶徒以外,并把应该得的东西弄到手内!懂么?”

  燕小飞皱眉说道:“我只懂得你这位老哥哥,最会强人所难,别的却不太懂!”

  南宫隐怪笑说道:“懂了最好,不懂我也赖得解释,总之,我要你这么做,你就听从老哥哥的话儿准保没错!”

  燕小飞苦笑摇头,似欲有所辩解!

  南宫隐陡然收敛起那副嬉皮笑脸,目射奇光,神光严肃地沉声叱道:“小龙儿,‘蟠龙鼎’再次出世,象征着武林中清平已久,劫乱将临!你若不知情尚可原谅,既已知道,倘再不闻不问,万一神物蒙尘,落入邪魔外道之手,你便是莫大罪人!扪心自问,你应防止,能防止,而不防止,你……你……你……对于这项责任,担得起么?”

  语音铿锵,辞严义正,把位“铁血墨龙”燕小飞,听得心内生惭,一头冷汗!

  

第四章 飞来艳福_梅花血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因为南宫隐这番话儿,说得不错,燕小飞一身武学,傲绝宇内,鲜有匹敌,设若他袖手旁观,坐视这稀世神物“蟠龙鼎”,落入邪魔之手,血雨腥风,掀起武林浩劫,却委实难辞其咎。

  故而,燕小飞赧然片刻,方以一副感激神情,向南宫隐抱拳说道:“老哥哥,多谢你悲天悯人的当头棒喝,醒我痴迷。燕小飞敬遵指教,愿仗我长鞭孤剑,一斗群豪,逐鹿宝鼎!”

  南宫隐立即展颜,呵呵大笑地点头说道:“这才不愧武林中赠送你的‘铁血墨龙’美号,倘若变成一条‘冷血墨龙’,我南宫隐便不敢高攀,结交你这位小兄弟了!”

  “冷血墨龙”四字,份量甚重,又把燕小飞听得有点如芒刺背,耳根发热。

  南宫隐继续笑道:“小龙儿,你再记住,在这场不小风波之中,务必上体天心,避免多造*孽!好了,我的话儿已完,你先走吧!”

  燕小飞悚然动容,心中微震地点头答道:“老哥哥侠肝义胆,仁恕为怀,小弟钦敬万分,谨记尊命!”

  说到此处,站起身形,便待上马,但眉梢剔处,又复注目南宫隐问道:“老哥哥,你真就此回转‘华山听风小筑’,去卧松伴云地酩酊终日么?”

  南宫隐大笑而起,指着燕小飞道:“小龙儿,你既够精,又够坏,精也精得可喜,坏也坏得可爱!老哥哥天生贱命,最好游荡任侠,最厌安乐偷闲,何况此番有你小龙儿出马,我若不摇旗呐喊,帮帮你的场儿,那还像话?”

  燕小飞忍俊不禁地微笑问道:“老哥哥,你打算怎样帮我?”

  南宫隐怪笑答道:“你老哥哥虽然未必办得了什么大事,但替你通通风,报报信,及跑跑腿儿,总还算得上是一名得力好手!‘铁血墨龙’与‘嵩阳酒鬼’联手江湖,可以说是最佳搭挡,准能闹它个天翻地覆,鬼哭神嚎!小龙儿,上马,我要凭我两条腿儿,打先锋啦!”

  话落,拔腿就跑,但方跑两步,却又折回,目光凝注燕小飞,双眼眨动地怪笑说道:“小龙儿,我险些忘了大事,你适才在酒肆之中,看到了么?那霍老婆子门下‘一俊二娇’中的两个美貌丫头,对你这条‘铁血墨龙’,颇为仰慕!小心点,‘双娇’虽美,‘一俊’醋性儿却大,霍老婆子更是向称难缠,你休要到处留情,惹火烧身才好!”

  燕小飞听得呆了一呆,正待说话,这位“嵩阳酒鬼”,身形晃处,却快捷得宛若一缕轻烟般,飞闪而逝!

  望着他那虽然矮肥,却极轻灵的背影,燕小飞只有摇头苦笑,下意识地,向酒肆投过一瞥,也自登鞍而去。

  燕小飞纵辔如飞,倏然不见,树林淡处,俨如鬼魅般地飘出两个神情阴鸷的黑袍老者。

  这两个黑袍老者,适才也在酒肆以内,隐坐于“一俊二娇”之侧,也就是南宫隐所提过的“勾漏二凶”!

  如今,“勾漏二凶”的双双落足之处,正是刚刚燕小飞、南宫隐并坐谈话的那块大石之旁。

  居左黑袍老者,望着燕小飞,远望燕小飞一人一骑的所去方向,突然发出一阵阴森冷笑,喃喃自语说道:“原来你就是燕小飞,我一时不察,几乎被你瞒过!但老夫兄弟,已隐身林内多时,你竟茫然无觉,则‘铁血墨龙’的震世盛名,却也不过尔尔!委实令人……”

  话犹未了,居右黑袍老者,突然“哼”了一声,冷冷接口叫道:“老大莫要得意过早,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居左黑袍老者,倏然住口,森冷目光,顺着同伴手指看去,不禁神情大震,霍然变色!

  原来雪地上,划着似龙飞风舞的几行狂草,旁边则横放着一段树枝。

  细辨那狂草字迹,只见写的是:“我未能瞒过两位,但两位也瞒不过我,畏首畏尾,缩脑缩头,‘勾漏二凶’,不过如此!幸得南宫大侠,戒我妄*,否则长鞭短剑之下,两位早已溅血横尸,化作南柯一梦!此次留书相诫,下次却不再留情,并请效金人,三缄其口,不必多言贾祸!”

  末后并未留名,只写了“知名不具”四字。

  饶这“勾漏二凶”,颇为桀傲骄狂,但看完雪上字迹,也不禁一丝寒意,倏遍全身!

  他们适才还在自鸣得意,如今却知功力逊人尚远,心中暗懔,面面相觑地作声不得。

  蓦地里,居左黑袍老者,双眉剔处,一声冷哼,向雪上举掌遥拂。

  并未见有任何罡风劲气,雪花更未飞扬,但积雪白融,字迹顿化为乌有!

  这“勾漏二凶”中的老大,拂去雪上字迹以后,目内凶光连闪地,厉声说道:“我就偏不信邪,老二,咱们走,倒要看看这场追逐鹿死谁手?宇内武林,究是何人天下?”

  居右黑袍老者,苦笑说道:“老大,‘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我们技不如人,何必再逞强斗狠?依我之见,想要得‘蟠龙鼎’,千难万难,还不如就此折返‘勾漏’,索居避祸地享上几年清福吧!”

  居左黑袍老者,纵声狂笑,声如狼嚎鬼哭,极为难听,真令人入耳之下,为之毛发悚然!

  笑声一落,目中凶芒如电地,咬牙说道:“百岁光阴,还能剩几!多年心愿,肯付东流?老二,你往日气焰甚高,今日为何这等的怕事?莫非被‘铁血黑龙’燕小飞所留下这些骄妄字儿,吓碎了英雄虎胆?”

  居右黑袍老者,淡淡笑道:“老大何必激我,‘勾漏二凶’几曾怕过事来?我只是不愿……”

  居左黑袍老者,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把两道阴鸷目光,凝注居右黑袍老者脸上,接口说道,“老二,你不怕事就好,你该记得我们在出山之际,所作滴血誓书,不得‘蟠龙鼎’,绝不生还‘勾漏’!我心如铁石,宁折不弯,你若有异心,从此便割袍断义!”

  居右黑袍老者,听得皱眉苦笑说道:“老大,你说得太过份了,小弟岂是怕死贪生之人……”居左黑袍老者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莫再多言,赶紧同赴江浙!若得‘蟠龙鼎’!‘勾漏’弟兄,共霸武林,否则,世上何人不作鬼,青山何处不埋人,一条老命,又能算得什么?走!”

  “走”字甫出,黑影又腾,宛如鬼魅地,一闪不见。

  “勾漏二凶”走后不久,銮铃微振,树林后又自绕出三人三骑。

  这三人一男两女,正是当年武林中后起之秀,隐居“哀牢断魂崖”上,“冷面观音”霍如霜门下“一俊二娇”。

  一俊微锁剑眉,默然不语。

  二娇则指点景色,笑靥生春。

  银铃般的话声,随风飘送,杨柳般的腰肢,恁鞍款摆,“娇”

  是真够“娇”了,并似乎还可在那“娇”后加个“艳”字。

  只听得居左娇娃,娇笑娇声说道:“君姐,江南景色,果然绝美!积雪方有溶意,枝头嫩叶,已自吐翠,春天对于江南,似有偏爱,真比我们那儿,到得早一些呢!”

  居右娇娃似正沉醉于眼前春色,闻言之下,微颔螓首,娇笑说道:“谁说不是?我也有此同感,今方领略到白香山的新词好句,为何独忆江南?这无边清景,是着实令人迷醉的呢!”游目骋怀,悠然神往,竟曼声低吟: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最忆是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吟声甫落,又复娇笑说道:“第一阕词儿,虽与目前时令不合,但山寺寻桂郡亭观潮,也已颇誉江南之美!我真想在这山明水秀之间,住上几年,把春夏秋冬的江南美景,一齐赏遍才好。”

  居左娇娃,点头笑道:“君姊说得不错,江南景色,定然四季皆宜,否则那位见多识广的大诗人白香山,又怎会形诸诗词地,如此盛加赞美呢?”

  语锋至此微顿,妙目流波地向那正自眉头双锁,闷闷不乐的男伴,看了一眼,继续笑道:“君姊你看,我们在谈论景物,逸兴遄飞,白师兄却缄口无言,闷闷不乐,多么大煞风景?”

  居右娇娃淡笑说道:“云妹,你莫去招惹他,他正为了适才酒肆中的事儿,有些不高兴呢!”

  马上少年突然接口说道:“两位师妹不必多疑,我岂敢有甚不高兴之处?”

  他口中虽在辩解,但神情语气方面,却仍显得冷漠不悦地,继续说道:“我只是认为燕小飞徒具虚名,他未必敢前来江浙,参与此事!两位师妹似乎无须为了可以见着‘铁血墨龙’,而过份高兴!”

  两位娇娃闻言,正待发话,那少年又冷笑说道:“再说彼此素昧平生,缘悭一面,适才打抱不平,为他树敌之举,也委实有点多余!”

  居右娇娃,娇靥飞红,秀眉双剔地,方欲发怒,居左娇娃已自嗔声说道:“白师兄素来明达,今日为何说出这种话来?燕小飞名头虚实,与我们丝毫无关,但‘铁血墨龙’是正派豪雄,却系江湖众口一辞的不争之事!我们自命侠义,岂有坐视那般邪魔,对燕小飞恣意诽谤,而不闻不问之理?慢说为此树敌,就算因而引起‘断魂崖’与‘翡翠谷’的互相仇斗,我也认为值得!”

  少年脸色霍变,扬眉冷笑说道:“是么?我却认为太以不值!

  此后再若有甚关系到‘铁血墨龙’燕小飞之事,我便绝不过问,免得有失身份!”

  居右人儿那张如花娇靥之上,立即变色,羞怒颇甚地,接口说道:“若说‘身份’,恐怕人家‘铁血墨龙’,会对我们来自‘哀牢山断魂崖’的几个不知地厚天高末学后进,不屑一顾!谈文,论武,我们那样比得了人家?宇内武林知道‘一俊二娇’的能有几人?却谁不钦佩燕小飞立地顶天,英雄盖世?你不过问最好,但此后只遇有关‘铁血墨龙’之事,我姊妹是非要伸手不可!”

  这番话儿,宛如雪中添炭,火内浇油,把位马上少年,气得妒恨之色,洋溢眉宇,咬牙说道:“两位师妹,我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外人,伤了同门之谊!但话愿明言,倘若有朝一日,与那‘铁血墨龙’,狭路相逢,我必要斗他一斗,倒看看燕小飞与柳少白二人是谁强谁弱?”

  居右少女口角间绝不饶人,妙目略一眨动,扬眉娇笑说道:“我奉劝白师兄最好打消这桩念头,因为如此做法,无非自取其辱,是会有损我‘断魂崖’威名的呢!”

  柳少白脸色铁青,强遏怒气地把话听完,剑眉倒剔,目闪厉芒,发出了一阵纵声狂笑!

  笑声收罢,冷冷说道:“两位师妹如今便下断语,似乎言之过早。谁强谁弱,一斗方知,柳少白若不能使那‘铁血墨龙’燕小飞,在我掌下,俯首称臣,我誓愿在你们姊妹之前,横剑自绝!”

  说完,面罩严霜,不再答理那两位娇娃,当先催马抖缰,疾驰背影。

  居右少女,嘴角微披,冷冷目送柳少白的疾驰背影!

  居左少女却秀眉微蹙,叹息一声,低低说道:“君姊,这是何苦,你明知他心胸狭窄,生性狂傲,又何必过份激他?”

  居右少女怒气未息,冷哼答道:“云妹应该知道我所说的绝无偏袒,句句都是实言,身为江湖侠士,怎能胸襟太狭,妒心太重,他越是如此小气,便显得差人太远,让他去,正好藉此机会,**他那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骄心傲气!”

  居左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君姊,话不能这样讲法!他那人既说得出,便作得到,更不愿在我们姊妹面前,自食其言,丢了面子。倘若果然生事,人家起初或许一笑置之,不屑理会!但事不过三,忍耐有限,万一‘铁血墨龙’动了真怒,柳少白未必是三招之敌?”

  居右少女冷笑说道:“我也是这样判断,到那时他才尝到厉害,领略滋味,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居左少女叹道:“你只顾虑柳少白一经挫败,必走极端,而‘断魂崖’威名受损,对恩师的脸面之上,也不好看!她老人家脾气偏激,一向护犊,万一含怒兴师,亲自出山,则决不会不问明肇事因由,到那时,后果岂不堪忧?我姊妹又将何以自处?”

  这一番话儿,见识颇为深远,直把位居右少女,听得神色连变,缓缓垂下头来,默然半晌以后,方低声问道:“那么,若依云妹之见,又便如何?”

  居左少女笑道:“解铃原是系铃人,君姊何妨向他赔个不是。”

  居右少女听得秀眉微蹙,居左少女继续笑道:“我知道君姊有点为难,但彼此谊属同门,他又长为师兄,向师兄低次头儿,也不算太大委曲!”

  居右少女无可奈何地,便点了点头,但目光转处,秀眉双扬,笑骂说道:“不错,‘解铃原是系铃人’,但系铃之人,并非单独一个!你也多少沾点光儿,既要低头赔礼,便赶快一同走吧!”

  一串银铃娇笑,划破静空,两骑骏马,八蹄翻飞,雪泥四溅地,追踪那先走片刻的柳少白而去。

  日落时分,暮色四垂,苍穹中也满布厚云,地面上遂更形昏暗。

  傍依“黄山”的官道上,缓缓地驰来了一人一骑。

  铁蹄翻雪,骄嘶扬空。

  人,是全身俱墨,头戴宽沿大帽,腰悬长鞭宝剑的魁梧大汉。

  马是毛色漆黑发亮又高又大的罕见龙驹。

  这副打扮,是“铁血墨龙”燕小飞的独门标帜!但马上人儿,缺少了他往日那种隐隐从全身透出的逼人神威,高超,豪迈,及潇洒安详的气质风度。

  这种现象,令人费解。

  就在他控缰徐行的同时,黄山之侧的另一条官道上,也缓缓出现了一支奇异的队伍。

  用“奇异”两字,来形容这支队伍,确属毫不为过。并非它来得奇突,而是这队伍成份,太以引人注目。

  它的组成份子,是八男四女,和一顶华丽得超乎寻常的怪异大轿!

  四名女轿夫在前,四名男轿夫在后,另外四人,则是身躯瘦小干瘪的白袍老者,走在最前方,似是开道护卫。

  轿子既由四男四女共抬,自然是顶“八抬大轿”,但轿顶似由金叶打成金芒闪闪,若在日光照耀之下,定更耀眼夺目。

  轿外四周,裹以黄绫,黄绫之上,满缀珊瑚、翡翠,尤其那低垂轿帘,竟是千百粒极好明珠,编织而成。

  由于珠光宝气,太以晶莹闪烁,纵在昏暗暮色之中,也使人无法窥见轿中所坐,是人?是神?抑是西天活佛?

  轿竿并非竹制,色呈碧绿,看去坚润异常,分明又是美玉之属。

  此轿所经,有股兰麝淡香,随风飘散,中人欲醉。

  由于这股香气,可以断定这轿中所坐,不是神佛,是人!并是个女人!

  由于排场气派,更可以断定轿中女人,不是王公将相的内眷,也必是富堪敌国的巨室千金。

  四名女轿夫,俱属中年,个个身材高大,不让须眉男子。

  但她们却也个个气死无盐,赛过嫫母,一齐奇丑无比。

  四名男轿夫,年岁约与女轿夫彷佛,身材魁伟,貌相狰狞,看去极为凶恶。

  这十二名男女,俱是神色冷漠,死板板地,不带一丝表情。

  尤其是那前行四名瘦小干瘪的白袍老者,于木然神情中,更深含阴森,冷酷。

  八目开阖之间,寒芒电射,偶然望人一眼,真能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

  仅以八人抬轿,四人护卫,区区一十二人,拥着这顶满缀罕世珍宝,价值连城的轿子,竟敢在莽莽江湖走动,不怕恶煞凶神,邪魔宵小的觊觎掠夺,更在这八方风雨齐聚,魑魅魍魉纷来的江浙附近,这一十二人如果没有惊天动地之能,说给谁听,谁也不信。

  一点儿也不差,请看,不仅前行四位白袍老者,身若御风,连那八名男女轿夫,抬着分明份量极沉的一顶大轿,肩上仍恍如无物!

  他们脚下轻妙得如流水,如行云,肩上轿身则平稳得丝毫不颠不晃,若非身怀有内家绝技,谁办得到?

  由此看来,轿中人纵非有绝世武功,也必有其异常服人之能!否则,这显然身负极强功力的八名男女,怎肯屈为轿夫,甘供驱策?

  如此荒山旷野,如此一支队伍,委实称得上神秘、诡谲、奇特、怪诞!

  这上下俱墨的一人一骑,与这一支队伍,是殊途同归,由两个不同方向,傍着“黄山”而行,但终于交会相逢于一条去往浙江的道路之上。

  队伍中的十二名男女,没有反应,依然拥着轿子,步履如飞。

  但那黑衣骑士,却入目惊奇,禁不住呆了一呆,立刻微勒缰绳,胯下乌黑宝马,一声骄嘶,停住四蹄。

  一声马嘶,换来了一声轻噫。

  所谓“轻噫”,是从那华丽无俦,八抬大轿的低垂珠帘之中传出,但声极低微,几不可辨。

  接着,轿中又传出了一声娇喝。

  这次可以辨出是“停轿”二字,喉音清脆甜美,悦耳动听,恍然降自九天,绝非人语。

  队伍突然停住,八名轿夫,小心翼翼地,放下肩上轿竿,一十二人木然肃立,无一人有所言动。

  黑衣骑士,竟自面现诧容。只听轿中那含着千般娇媚,万种风情,甜美得荡人心魂的语音又起,说的是:“喂,马上壮士可是那‘铁血墨龙’燕小飞么?”

  黑衣骑士闻言,起初似尚略一迟疑,但旋即傲然微笑地点头答道:“不错,在下正是燕某,不知姑娘芳驾……”

  轿中人好似惊喜异常,不等黑衣骑士说完,便即娇笑接口说道:“今日何日?幸遇高人,我对燕大侠,是钦仰已久的了!”

  燕小飞鞍上抱拳,朗声问道:“姑娘怎样称谓?……”

  轿中人接口笑道:“我?幽居空谷,名字儿俗得不堪入耳,连我自己都觉讨厌,所以我不愿意轻易告诉别人。但对于我倾慕的‘铁血墨龙’,自当别论。不过,我觉得见面便通姓名,似乎太以落俗?我知道你,你则记着一个对你倾慕已久的幽谷女子,不也很有意境的么?”

  这娇声软语,这犀利口舌,似乎使素称能言善辩的燕小飞,感到辞穷口拙,他目光凝注,讷讷不知所云。

  娇笑醉人,轿中人“哟”了一声,又自嗲得令人回肠荡气地,发话说道:“我久闻‘铁血墨龙’燕小飞,是个顶天立地,豪放不羁,狂傲率直得可爱的须眉奇男,怎地脸皮竟嫩得如同我们女孩儿家一般,莫非也有点怕羞害臊不成?大侠客,对于我的话儿,你有何意见?说啊!”

  燕小飞干咳一声,窘笑点头说道:“姑娘高见,卓越不凡,燕某深有同感。”

  轿中人道:“你同意我的意见,我应该谢谢你啦。”

  话方至此,突然娇笑一声又道:“大侠客,是不是我令你有点儿心神不定?……”

  燕小飞心想这是甚么话儿,不禁呆了一呆,剑眉双挑地讶然问道:“姑娘此话何来?燕某委实有些不懂。”

  轿中人笑道:“是么?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呢?”

  语音至此微顿,吃吃一笑,又复说道:“不过,我可以说明,久闻‘铁血墨龙’燕小飞侠肠傲骨,从不轻易服人,你怎会对我故意所说那几句不大近情理的话儿,深表同感?并目瞪口呆地,有点神不守舍!若非我有甚么异常魔力,引得你心神不定,怎会有这等现象?”

  燕小飞连连点头,接口说道:“正是,正是……”

  话已出口,方发觉深有语病,赶紧住口不言。

  只听轿中人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微叹息,有点像“喃喃”自语地说道:“看来我料想的,果然不错,我竟能使‘铁血墨龙’燕小飞,豪情雪消,傲气雾散……”

  燕小飞脸上方自一热,轿中人又复说道:“这件事儿,令我自己都难以相信,何况别人?委实有点惊喜莫名!今后,我要对自己的能力,重新估计估计,否则……”

  轿中人说到此处,吃吃一笑,笑声之内,充分流露出一种得意已极的沾沾自喜意味。

  笑完,突然扬声叫道:“大侠客,我能知道你要上哪儿去么?”

  燕小飞正自听得双目异采流动,唇边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笑容,闻言之下,忙自敛态答道:“不敢相瞒姑娘,燕某此行,是前往江浙,为了‘蟠龙鼎’再现江湖之事,与举世群豪,互加角逐!”

  轿中人“哦”了一声问道:“蟠龙鼎是奇世异珍,有把握么?”

  燕小飞双眉一挑,淡淡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燕某不敢说是夺取‘蟠龙鼎’,易如探囊取物,只可以说是大概不会太难!”

  轿中人笑道:“这样两句话儿,还有点像是傲骨绝世‘铁血墨龙’燕小飞的口吻!”

  语音方落,格格一笑又道:“希世珍宝,万众觊觎,可以说八荒高手,齐聚江浙,虽然龙种异于常流,但以一个人的力量,与人周旋,不嫌太单薄么?”

  燕小飞纵声笑道:“燕某生平孤独寂寞江湖,不得不承认有点单薄!但此话要看对谁而言?倘遇高明如姑娘者,燕小飞岂止‘单薄’二字,设若换了其他八荒四海的草野豪雄,燕某狂妄自傲,倒觉得一剑能当百万师,颇为绰绰有余的呢!”

  轿中人一阵格格娇笑,笑得人销魂蚀骨,荡气回肠,媚声说道:“大侠客傲骨豪情,令人心折!我发现你并非讷于辞令,反而很会捧人,使我听得栩栩然;飘飘乎,简直全身舒泰,照你如此说来,若是我们两人,能够并肩携手,那‘蟠龙鼎’,就绝非其他人物可以染指的了。”

  这句“并肩携手”,用得撩人,使那位从来胆壮英雄气,不涉儿女情,对天下美色,向不动心的“铁血墨龙”燕小飞,居然目闪奇光,含笑点头道:“那是自然,姑娘莫非真有此意么?”

  轿中人笑道:“这要看你这位大侠客的表现如何了。”

  话至此处,笑声更媚地继续说道:“或许,在夺得‘蟠龙鼎’后,我会不求分润,竟将这希世至宝,双手奉送,懂么?”

  燕小飞难掩心中激动情绪,扬眉狂笑答道:“燕某虽是粗鲁武夫,但粗鲁得尚不至于连姑娘盛意云情都不懂!姑娘既欲看我表现如何?燕小飞极愿一试!”

  轿中人笑道:“你极愿一试,我更足慰生平,只是……”

  说到“只是”两字,微微一叹,语音忽顿。

  燕小飞拱手问道:“只是甚么?姑娘怎不说将下去?”

  轿中人幽幽说道;“我只是觉得过于期望之事,却过于容易实现,彷佛有点像置身梦中!”

  燕小飞目射异采扬眉笑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说梦境?姑娘既如此看得起燕某,我们便一言为定如何?”

  轿中人未予作答,似乎有意改口地娇笑连声。

  “外面天冷风大,我这轿中,并坐两人,不算太挤。你若愿意弃马乘轿,何妨换换口味,彼此再密商大计!”

  燕小飞身形微颤,但并未迟疑地立即答道:“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一介武夫,得亲芳泽,我燕小飞未免有点受宠若惊而已!”

  一面说话,一面飘身离鞍,纵向轿内。

  一只欺霜赛雪,羊脂白玉的皓腕,伸了出来,轻拨珠帘,把燕小飞接进轿内。

  燕小飞进入这台华丽得眩人眼目的八抬大轿以后,珠帘再合,并传出轿中女郎的低声娇喝说道:“起轿,把燕大侠的坐骑,好好招呼,随在轿后。”

  八名男女轿夫,和四名老者,全都神色木然,死板板地,垂手肃立,直等听得轿中传呼“起轿”以后,方又抬轿上肩,如飞而去。

  轿中,又传出几声轻笑,笑得极为浮荡,极为神秘。

  跟着,便告寂然。

  

第五章 墨龙斗双凶_梅花血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就在这几乎是同一时候的另一条道路之上,又来了一人一骑!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灰裘大汉。

  他只是对这支已在前行的奇异队伍,以及随在轿后的那匹黑色健马,淡淡看了一眼,便自驰过。

  可惜,他没有停留。

  这支别人看来极为奇异的队伍,却并未能引起灰裘大汉的特别注意。

  也可惜,他来得迟了半步,使轿中人儿,并没有注意到他。

  其实,轿内人儿,如今已陶醉在一种栩栩然的情绪之中,哪里会对其他事物,加以注意。

  这灰裘大汉的一人一骑,渐驰渐远,消失于茫茫暮色之中。

  但他适才所出现的方向,又来了两条人影。

  这两条人影,轻如烟,捷如电。

  未隔多久,居然赶上了那支奇异的队伍,并向华丽大轿,略为注目,超越过去。

  暮色苍苍中,传来了冰冷话声:“看见么?老大,谱儿不小!”

  另一个更为冷酷的语音答道:“现在咱们没有功夫,老二,收收心吧。”

  语声方落,轿前四位白袍老者,左前方的那人,突然叱道:“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给我站住!”

  声落,轿停,他们八道犀利目光,一齐凝注着适才超越过去的两条人影。

  十来丈外的两条人影,闻声止步,突然回身,赫然竟是那“勾漏二凶”!

  大凶首先喝道:“刚才是谁说话?”

  左前方的白袍老者,冷然答道;“老夫阴常!”

  这“勾漏双凶”中的大凶,复姓“公羊”,单名一个“赤”字,闻言之下,哂然说道:“阴老头,你莫非活腻了么?”

  公羊赤虽仅淡淡二语,语气却极为傲慢逼人。

  阴常毫不为意地,点头答道:“对了,妄自超越我谷主大轿,本就其罪当诛,更复口出狂言,语气轻谩,你才是真有一点活腻了呢!”

  公羊赤听得“谷主”二字,不由神色微变,“哦”了一声,怪笑说道:“原来老夫弟兄,居然误打误闯地,遇上‘翡翠谷主’大轿,真是荣幸得很!”

  轿中人“嗤”的一声冷笑,笑声内流露出不屑意味。

  公羊赤继续说道:“适才恕我眼拙,不曾认出四位就是‘翡翠谷主’前的‘白衣四灵’。‘翡翠谷主’向不轻出,此番命驾江南,莫非也是有望于‘蟠龙鼎’的事儿么?”

  阴常霍然色变,沉声喝道:“阁下何人?”

  公羊赤阴阴一笑,尚未答话,轿中发出一个男子的声音,显得极为不耐地发话说道:“目下什么情况?不要多停留,还不起轿!”

  阴常本来有点觉得恼火,因为那声音是发自刚刚上轿子的燕小飞,却完全是一种命令的语气,但因谷主没有出声,所以只有冷然挥手,示意继续上路。

  谁知公羊赤突然欺前一步,目光如电芒地觑定大轿珠帘,冷笑问道:“且慢,老夫知道‘翡翠谷主’是绝代巾帼奇英,号称‘脂粉情魔玉罗刹’,阁下何人?”

  燕小飞答道:“铁血墨龙燕小飞!”

  公羊赤起初听得呆了一呆,但旋即大笑说道:“有道是‘冤家路狭’,果然不错!姓燕的,老夫兄弟,正想找你,却不料你竟神通广大地,躲到这等所在,你怎么还不出轿?”

  燕小飞道:“燕某与你,素味平生,你们找我何事?”

  公羊赤双目之中,凶芒电闪地冷笑答道:“姓燕的,彼此心照不宣,你又何必装甚糊涂?老夫兄弟自认未瞒过你,你却也未瞒过老夫兄弟,蒙你留字指教,特地赶来致谢!”

  “留字指教……”轿内燕小飞喃喃一语,倏然住口不言。

  公羊赤接口说道:“不错,老夫兄弟就是为你故示高明的留字指教而来,倒要看看你‘铁血墨龙’的一身艺业,能高明到甚么地步!”

  轿内的燕小飞,在一阵沉默之后,冷然说道:“你二人应该知道‘铁血墨龙’燕小飞,不是怕事之辈,本当下轿一搏,只因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你二人且留下姓名,在江浙之间,约期一战!”

  公羊赤闻言,立即狂笑说道:“料不到英豪盖世,威震宇内的‘铁血墨龙’竟会说出这等话来!真所谓见面不若闻名,令人失望!不过既然彼此均是逐鼎江浙,必有见面之日,燕小飞我们再见之时,即是你我决斗之期,至于老夫兄弟的姓名你也不必问了,你只记住‘勾漏二凶’便了!”

  说完,公羊赤对着八抬大轿微抱双拳,身形电射,便即疾驰而去。

  但那轿内人儿,却出人意外,突扬轻笑叫道:“二位且请回转,听我一言!”

  这两句话的声音不大,却使十丈外的“勾漏二凶”,为之身形微震,止步回身,脸上神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公羊赤拱手问道:“尊驾莫非‘翡翠谷’谷主,英号‘脂粉情魔玉罗刹’的仲孙姑娘么?”

  轿中人娇笑说道:“二位知道得可真不少,我就是仲孙双成!”

  公羊赤神色忽又-变,目光有点痴痴然地,注向轿帘,陪笑说道:“久闻谷主威名,如雷贯耳,不知把老夫兄弟唤回,有何见教?”

  “岂敢!”轿中的“翡翠谷主”仲孙双成,客套一声,继续莫测喜怒地娇笑说道:“我要向二位证明一点,那就是燕小飞确系威震宇内的盖世英豪!二位耳闻不虚,目睹也不会假,‘铁血墨龙’决不怕事,我要为二位了却这桩心愿,免得俟诸异日!”

  公羊赤呆了一呆,随即狞笑扬声说道:“那是再好不过,老夫兄弟先多谢仲孙谷主!”

  仲孙双成笑道:“二位且慢谢我,或许等会儿又怪我多管闲事!”

  话锋至此微顿,转向轿内的燕小飞低声说道:“我们的事儿,并不太急,你去和这‘勾漏二凶’,比划比划也好。”

  燕小飞在犹豫,并未立即答话。

  仲孙双成从鼻中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有点撒娇地,佯嗔道:“你怎么了,难道要我食言不成?何况我也颇想瞻仰你的绝世身手,快去,别让人家久等!”

  又是片刻沉默,突然轿帘微掀,燕小飞闪身而出。

  他双目之中,闪动着一种异样光采,但这种异样光采,究竟意味着些甚么?却只有燕小飞的心中明白。

  他大步越过轿前的“白衣四灵”,走到与“勾漏二凶”约莫相距丈许之外,便突然住足,不言不动。

  公羊赤见了这“铁血墨龙”素称慑人的魁伟身躯,目中虽然凶芒电射,但心中却也怯意暗生,阴阴一笑说道:“大侠客的谱儿不小,你到底是好难请啊!”

  燕小飞置若未闻,木然说道:“时间不多,你我怎样相搏?”

  公羊赤狞笑说道:“老夫兄弟对敌,向来联手,拟请阁下接我十招!”

  燕小飞浓眉微皱问道:“十招之后呢?”

  公羊赤道:“阁下若能十招不败,‘勾漏二凶’从此拜服!如若侥幸承让,你便自行取消‘铁血墨龙’美号!”

  燕小飞点了点头,毅然说道:“使得,就这么办!燕某生平对敌,从不先行出手,二位请吧!”

  公羊赤双目凶光一闪,狞笑说道:“阁下这般骄狂傲气,委实令人心折,老夫恭敬不如从命,你要站稳了!”

  语音方落,竟与二凶公羊浩不约而同地双双飘然而起,一左一右,捷于鬼魅般,猱身欺进,四爪齐探,指风凌厉生啸,分袭燕小飞周身大穴!

  “勾漏二凶”凶名甚大,果然是功力不凡,才一发动攻势,便幻起了漫天指影,把燕小飞的身形罩住!

  燕小飞似乎料不到“勾漏二凶”能有这般厉害!神情微震,突忽冷哼地,双掌飞迎而上。

  这三位当代武林的绝世高手,就在“翡翠谷”谷主“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的大轿之前,展开了一场风云变色的罕见恶斗!

  尚未到互夺“蟠龙鼎”之时,故而他们如今为的不是个“利”,只是一个“名”字,和一个“气”字!

  一时只见掌影如山,人影如电,并挟着锐啸罡风,狂卷劲气,使满地雪泥,也为之飞溅激射。

  “勾漏二凶”身形飘忽,足下点尘不沾,似是随风进退。

  燕小飞的步履所及,却在雪地上留下浅浅足痕,身形虽也快捷,看去却不如“勾漏二凶”的从容自如。

  尤其在一开始时,公羊赤,公羊浩等“勾漏二凶”,似是怵于“铁血墨龙”盖世威名的心中怯意影响,进招发式之间,均复不无顾虑。

  但三招一过,“勾漏二凶”便双扬厉啸,全力展开攻击,不再有畏怯,自然威势大增。

  那燕小飞却不知怎地,在架隔遮拦,腾挪闪展之间,竟然有捉襟见肘,力不从心现象!

  如此比较之下,很明显地可以看出燕小飞有相形见绌之感。

  难道这号称当世第一高手的“铁血墨龙”,一身武学竟会不如那公羊赤、公羊浩等“勾漏二凶”不成?

  是不是因双拳不敌四手,有点吃亏。

  应该不是,因根据一般评论,认为纵由当今九大门派的掌门联袂合斗,也难在“铁血墨龙”手下,占甚便宜!

  故而,目前这种费解之事,必然另有原因。

  在双方交手之际,轿帘内,曾经透出一声颇含诧异的轻噫,显然这位“翡翠谷”主人,“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也起了惊异之感。

  但她虽然在意,却又似不甚在意,立即从轿内吐出她那银铃脆响的悦耳娇音,缓缓数道:“一招!二招!三招……”

  数到第六招之际,“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竟闭口不言,似是更感诧异!

  注视场中变化。

  双方身形,捷如电掣,转瞬间,业已斗了九招!

  燕小飞虽然能在对方合手联攻之下,保持不败,但已左支右绌,险象横生!

  蓦地里,“勾漏二凶”齐扬凄厉狞笑,公羊赤、公羊浩两条身影,冲天拔起,半空中一翻一扑,十指箕张如钩,掉头飞袭而下!

  仲孙双成突在轿帘内,失声叫道:“这是‘追魂天罗’,你要多加小心!”

  燕小飞眼见“勾漏二凶”来势,耳听仲孙双成之言,不禁心中一震,赶紧飘身疾避。

  无奈他拚斗至此,精力已疲,动作难免略慢。

  “勾漏二凶”存心折敌,半空中狞笑再发,四手齐挥,真力猛吐。

  燕小飞心余力绌,想逃万难,眼看这位威震环宇的“铁血墨龙”,不仅必败,甚至连性命也要交代在对方这招相当歹毒的“追魂天罗”之下!

  仲孙双成一声娇喝,轿帘掀处,两缕锐啸指风,飞袭正在空中扬威耀武的公羊赤、公羊浩兄弟!

  与此同时,十丈外,蹄声动地,清叱忽传,两条既颇娇小,又颇矫捷的白影,疾掠飞驰而来,各骑一人,向空中的“勾漏二凶”,双双出手!

  先扬闷哼,再响“砰砰”两声,“勾漏二凶”的身形,宛如脱线风筝,飞堕出数丈之外!

  脚才沾地,身形便腾,但步履间已是摇晃踉跄,这“勾漏二凶”似是受重伤,丧胆惊魂地,仓皇遁去。

  轿前,那面色如土,冷汗透衣的燕小飞身旁,却多了两位身披白色轻裘的绝色少女。

  这是那“哀牢山断魂崖”,“冷面观音”门下的“二娇”!

  还有一位号称“一俊”的柳少白,则神色冷然,独坐雕鞍,远在五丈以外。

  寒风拂面,使燕小飞于惊悸中略微恢复平静,向“哀牢二娇”一抱双拳,勉强含笑,说了声:“多谢二位姑娘,仗义相援,燕小飞终生不忘!”

  说完,也不询问“二娇”姓名,便闪身进轿内。

  “哀牢二娇”相顾无语,楞在当地,脸上均流露出一片困惑的神色,轿中又得传出“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的银铃语音,娇笑说道:“你这人真是,怎么连人家姓名,也不请教一声?”

  语音至此微顿,又向“二娇”笑道:“二位姑娘,怎么称谓?”

  “哀牢二娇”本在愕然相视,如今便由居左的一位,目注轿帘,含笑答道:“有劳动问,在下孟岚君,那是我师妹陈紫云。”

  仲孙双成“哦”了一声,娇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哀牢山断魂崖’那位‘冷面观音’门下的二位姑娘。这样说来,那马上坐的,定是柳少白柳少侠了,怎不也过来谈谈?”

  她如此说法,分明不仅业已发现柳少白,并深知这“哀牢”门下,“一俊二娇”的来历。

  孟岚君闻言一怔,抱拳问道:“尊驾怎样称呼?”

  仲孙双成格格笑道:“小妹妹,你是否因为我一言道破了你们来历,而觉得有点奇怪?”

  语音微顿,笑了两声又道:“其实,这也没有甚么,‘一俊二娇’虽属后起之秀,声名佼佼,早扬宇内,江湖间几乎无人不知!至于我的姓名,你们大概也会略有耳闻,孟小妹妹和陈小妹妹,你们听见过‘仲孙双成’四字么?”

  常言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仲孙双成”四字,才一出唇,“一俊二娇”便均齐齐色变!

  孟岚君躬身说道:“原来尊驾竟是号称‘脂粉情魔玉罗刹’的‘翡翠谷’仲孙谷主,孟岚君师兄妹多有失敬!”

  说到此处,突然面色微变地,挑眉又说道:“仲孙谷主适才夸奖,愧不敢当,‘一俊二娇’末学后进,虽在江湖间,稍着声华,无非仰仗师门威誉的阴庇而已!若论到名扬宇内……”

  仲孙双成听出孟岚君语气以内,似为了自己将她们目为“后起”之语,略有不悦,遂便接口娇笑说道:“小妹妹,我向来说话,比较直率,若有得罪之处,应该一笑置之,不必生气。前途或再相见,你们倘见令师,替我问好!”

  话方说完,一声“起轿”,四名侍卫,八名轿夫,便自健步如飞,绝尘而去。

  孟岚君、陈紫云望着这支渐远的奇异队伍,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截住动手?自知难敌!

  反唇相讥,却也不及!

  怎不叫这两位俏佳人,空自羞怒填膺,憋一肚子说不出来的酸酸闷气!

  柳少白有点幸灾乐祸地,远远叫道:“人家身影已渺,两位师妹,我们走吧!”

  孟岚君狠狠地瞪了柳少白一眼,未加答理。

  陈紫云一双妙目之内,满含迷惑神色,孟岚君蹙眉问道:“君姊,这可能么?‘铁血墨龙’燕小飞竟会斗不过‘勾漏二凶’,并与‘翡翠谷’那女魔头,颇为亲呢地,共乘一轿?”

  孟岚君皱眉深思,未曾答话。

  柳少白接口笑道:“事实如此,尚有何疑?很简单,我只用八个字,便可解释一切!‘铁血墨龙’燕小飞是‘名过其实’,他与仲孙双成则是‘臭味相投’!”

  岚君与陈紫云勃然色变,娇躯微颤,互相对看一眼,半语不发,双双上马飞驰!

  柳少白望着她们的美妙背影,星目中异采闪动,在唇边掠起一丝得意笑容。

  他也抖缰纵马,随在孟岚君、陈紫云之后追了下去。

  帝王踞建业,风月数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多美丽的描写!多讽刺的诗意!

  但,这是咏六代繁华,如今的金陵王气,黯然已收,“秦淮河”也非比昔日风光,只不过留下了些足使人感触江山古今,人事代谢的前朝遗迹。

  昔日楼台,多为瓦砾,当时红粉,早告香销!

  如今,不是没有歌台舞榭,不是没有画舫游船,只是凋零颇甚。

  虽然尚未到所谓:“罢灯船端阳不斗,收酒帘重九无聊”的地步,但也令人极尽萧条之感!

  不过,天下事盛极必衰,等到衰微了一段时期以后,又会慢慢兴盛。秦淮风月,亦复如此。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数百年!”假如这两句诗儿,说得有理,则我们是不是可以改为“青楼代有娇娃出,各占风流数十年”呢?

  可以的!因为……

  有人在这“秦淮河”畔,斥资兴建了一座美仑美奂的豪华酒楼,更不惜重金,延聘了不少色艺相当出众的南朝金粉,北地胭脂,以丝竹哀弦,金尊檀板,为客当筵侑醉!

  于是,桃花扇底,燕子镫前,共仰清歌,同钦妙舞,一般风流人物,云聚金陵,秦淮河又开始不再寂寞!

  寂寞时,寂寞得令人叹息!

  繁盛时,繁盛得令人吃惊!

  曾几何时,钗光鬓影酒气脂香,便仿佛比月光更甚,把秦淮两岸,密密笼罩。

  这是一艘相当洁静,相当宽大的华丽画舫,静静地泊在秦淮河岸边的两三株重柳之傍。

  画舫主人,便是如今红遍秦淮的名妓苏小曼!

  苏小曼并非金陵人氏,她卖笑秦淮,为时只有三月。

  但由于她的人美,才高、品清、骨雅,立时彩凤一临,群鸦尽伏,船中风月,独冠秦淮!

  如此娇娃,谁不心折?尽管那些走马章台的公子王孙,五陵年少,不惜挥金如土地争掷缠头。但三月以来,尚未听说过有任何人,能得其青睐,灭烛留髡,一亲肌肤!

  她有时艳如桃李,有时冷若冰霜,可以妙舞酣歌,当筵侑酒,可以侍敬清谈娓娓尽夜,但若一起非份之念,一有无礼之举,苏小曼便浅笑轻声,端茶送客!

  在她如此清高之下,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的碰壁人儿,自然极多。但男人们,多半都是些贱骨头,对于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期望热烈。

  于是,昨夜碰壁之人,便又是今宵的挥金豪客!

  苏小曼既然成为红遍秦淮的风月班头,则她这只画舫,应该迎送不遐,极为热闹,为何今宵却静静地泊在河岸垂杨之下?

  其中自有原因,这原因便是有位豪富公子,一掷万金,苏小曼摒绝一切应酬,由他独占今宵风月!

  这位富豪公子,名叫卓少君,不仅生得潇洒俊俏,宛如玉树临风,并满腹珠玑,才名甚着。更难得的是他极为慷慨豪爽,章台买笑之际,往往挥手千金。

  由于卓少君有这多条件,苏小曼才未敢以俗客视之,不曾像上次对付一位伧俗盐商般,把对方用来摆阔的三粒径寸明珠,毫不在意地掷入“秦淮”河内!

  于是,她这只画舫,在表面上看来,相当静悄,只偶然从舱中传出一两声轻盈浅笑,不像往日那般热闹,使整个“秦淮”失色。

  表面如此,事实如何?画舫舱中,想来是充满了丝毫不落尘俗的一派雅趣!

  不错,华丽中不失雅致的船舱内,明亮中不失柔和的宫灯,秦淮名妓苏小曼与金陵才子卓少君,置酒对坐。

  苏小曼虽侍贵客,但打扮上却与往昔一般并无异样。

  她仍是那么一袭素白衣裙,淡扫蛾眉,不施脂粉。

  灯光下看去,真是天香国色,清丽出尘,宛如月殿嫦娥,凌波仙子,不带着半点人间的烟火气味。

  隔着漆几,和苏小曼对面坐的那位金陵才子卓少君,穿着一袭雪白儒衫,倜傥不群,丰神如玉,看不出丝毫纨绔习气,也确算得挺拔绝伦。

  只可惜美中不足,白璧有瑕,卓少君两道入鬓剑眉的眉梢之间,稍微带点煞气,目光中也稍微有点阴鸷,这似乎与他文弱读书人的身份,失去调和,略嫌不配。

  但苏小曼并没有注意这些,当然她也无须加以注意,只是语软如绵,声清似玉地与卓少君娓娓深谈。

  他们谈些甚么?无非是书画琴棋,诗词歌赋。

  不对,他们似乎对风花雪月等才子佳人之属,都已谈过,如今谈的竟是卓少君这金陵世家的历代掌故。

  苏小曼微抬螓首,嫣然笑道:“卓公子所言,小曼深有同感,有道是:‘创业虽艰,守业不易’,令高祖惨淡经营,崛起建业,固极难能,但传到令尊这一代,不仅未逊先世,家业反更鼎盛,委实足告慰于列祖列宗的了。”

  卓少君剑眉一挑,微笑说道:“说甚么‘反更鼎盛’,家父每念及此,深觉愧对先人!姑娘有所不知,若说我卓家的鼎盛时期,应该是家祖在世的五十年内。”

  苏小曼“哦”了一声,黛眉双扬,美目凝注,以一种深表诧异的神情,向卓少君含笑问道:“公子这样说法,倒出我意料之外。

  就外间所知,金陵卓家的巨栈商号,几遍天下;令尊的善行义举,更是妇孺皆知。如此兴盛家业,怎还比不上令祖当年,公子可否为苏小曼一道么?”

  卓少君叹道:“这是卓家之羞,本来不应外扬,但……”

  他略一沉吟以后,方自继续说道:“不过,既承苏姑娘见询,我也不敢隐秘。”

  苏小曼盈盈一笑,微欠娇躯,替卓少君杯中,斟满香醇美酒。

  卓少君举杯就口,饮了一半,缓缓说道:“家祖自幼嗜武,但到了古稀之年,却因武丧生,因此家祖母悲痛以下,便严禁后世子孙习武!故自家父那一代起,一脉单传的卓家父子,即告与武绝缘!”

  苏小曼笑道:“这有关系么?”

  卓少君点头说道:“岂仅有关系,我认为关系甚大!”

  苏小曼愕然问道:“卓公子为何这样说法?”

  卓少君又饮了一口酒儿,摇头叹道:“习武之意,并非定欲仗以好勇斗狠,真义应在禁侮强身。自家祖母立上定规,严定禁令之后,卓家不仅人丁单菁,且体格羸弱,何足以克保基业于此乱世?”

  苏小曼点头笑道:“我明白了,公子莫非说令尊未曾研习武功,以致精力不强,对于卓家的偌大基业,便有些照顾不到。”

  卓少君道:“正是此意!”

  苏小曼妙目流波,摇头笑道:“我对于公子的这种见解,不敢同意。”

  卓少君扬眉问道;“姑娘有甚高见?”

  苏小曼含笑道:“普天之下,未曾习武强身之人太多,难道都会影响家业?故而小曼不是有甚其他见解,只是觉得公子适才所说之语,可能并非症结所在!”

  卓少君的双目之中,忽然闪射出一丝奇异光芒,点了点头说道:“姑娘之言,或许有理,但我总觉得……”

  苏小曼笑道:“公子觉得什么?怎地言不尽意!”

  卓少君举箸夹了一块咸水鸭,吃完之后,竟转开话头,目注苏小曼含笑问道:“以姑娘慧眼看来,我若早年弃文习武,是否会比今日更有成就?”

  苏小曼淡然笑道:“小曼风尘俗女,何敢当公子的‘慧眼’二字,何况对于武技一道,更复茫无所知,怎能妄事评论?”

  卓少君微笑说道:“这是姑娘谦词,但若以姑娘来说,早年倘曾习武,成就定极惊人,必为红线隐娘一流人物!”

  苏小曼“哦”了一声,扬眉说道:“公子怎会有这样看法?”

  卓少君把两道颇为深邃的眼神,盯在苏小曼的娇容上,缓缓笑道:“因为姑娘秀外慧中,几集人间灵气,钟毓一身,是百万人中难睹其一的绝好练武根器!”

  苏小曼听得娇笑说道:“是么?只可惜我与公子相逢太晚,若是早得识荆,有此教迪,或可技拜名师,练成绝艺,作一位江湖侠女,叱咤风云,不必卖笑秦淮,甘居下贱的了!”

  卓少君笑容一敛,颇为郑重说道:“姑娘莫要取笑,我句句出自肺腑……”

  苏小曼不等他说完,便嫣然接口笑道:“公子也莫误会,小曼何尝不是句句实言,只可惜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柔弱得不胜罗绮。”

  卓少君闻言,向苏小曼看了两眼,未再说话。

  苏小曼秀眉微扬,继续笑道:“其实我对朱家郭解之流,到颇敬佩,只是有点厌恶那个‘武’字,拿枪动杖,血影刀光,毕竟不是闺阁女流所宜沾染之事。卓公子你说对么?”

  卓少君不得不点点头,但仍蹙眉说道:“女孩儿家,或许如此。

  但男儿志在四方,何况生当乱世,若不能叱咤风云,纵横四海,作些铲除不平的侠义事迹,便委实愧为须眉的了!”

  苏小曼嫣然笑道:“公子不必沮丧,人生际遇不同,只要心中常存仁侠之风,何尝不可铲除天下不平,哪里是非要好勇斗狠,持刀仗剑的呢?”

  卓少君叹道:“姑娘此语,只是对我故意宽解而已,像我这等文弱书生,除了书画琴棋,吟风弄月以外,还能作些甚么?空怀行侠之心,却无行侠之分,怎会不翘首长空,徒呼负负?”

  苏小曼是风尘奇女,自然敬重有抱负的侠义男儿,如今听得卓少君一再嗟叹,不禁肃然起敬,正色说道:“公子心胸令人敬佩,也足使那些终日醉生梦死,酒绿灯红的纨绔子弟,为之愧煞!惟学问为济世之本,文武两道,殊途同归,公子若能一面善用所学,匡济国,家社会,从大处霖雨苍生,一面交结侠士,仗义疏财,从小处救民物,不也一样可以领袖群伦,泽溥当时,名垂后世的么!”

  卓少君肃然起立,整衣长揖笑道:“自是佳人多颖悟,由来侠女出风尘,今日方知此语不虚,苏姑娘灵心蕙质,确属解人,真所谓闻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卓少君受益良深,掬诚致谢。”

  苏小曼慌忙站起娇躯,还礼笑道:“公子如此言重,小曼怎能消受得起?我风尘流转,阅人虽多,但像公子这等磊落奇男,尚属生平初遇。”

  说至此处,微微一笑又道:“小曼侍客,从不自饮,但今日且藉这一杯酒,向公子表示敬意!”

  语音一了,果然在自己面前的空杯之中,也斟了一杯美酒。

  卓少君举杯笑道:“姑娘誉我太重,这杯酒儿,算我借花献佛,向姑娘略表谢意的吧。”

  谁知他刚刚举杯,苏小曼似有意似无意地,竟将她手中杯儿,飞快伸过,似欲与卓少君碰杯饮尽。

  碰杯敬酒之举,虽颇寻常,苏小曼的动作极快,仿佛力量也用得不小若是碰个正着,或将使两上等细磁杯儿,有所伤损。

  更因卓少君也在伸手举杯,两人的动作,居然不约而同,眼见得必将杯儿碎裂,酒儿泼得满几!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卓少君一碰即收,徐徐饮尽,力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听得碰杯脆响,又未损坏半丝杯儿,泼出半滴酒儿!

  这种动作的内质,颇为神奇,但外表却是极为寻常之事,故而,卓少君直到把杯中酒儿饮尽以后,尚未察觉到自己显露了些甚么东西。

  但苏小曼的一双妙目之中,却异芒连闪,尽量矜持,使自己神色上,没有甚么明显变化地,把杯中酒儿,徐徐饮下喉内。

  本来嘛,一个是金陵豪富世家的文弱公子,一个是红极一时的秦淮名妓,他们之间,会有甚么利害冲突?会有甚么值得彼此怀疑之处?

  卓少君饮完酒后,把杯儿放回几上,笑吟吟地,凝望着苏小曼,却未说话。

  苏小曼被他看得心中一紧,越发把神色放得极为平稳地,微笑说道:“公子请坐!”

  卓少君摇了摇头,微笑说道:“天色不早,时已三更,我应该告辞的了。”

  苏小曼嫣然笑道:“秦淮河金吾不禁,怕甚么漏尽更深,何况苏小曼今夜已谢绝他客,专陪公子畅谈达旦。”

  卓少君笑道:“得见姑娘芳泽,我自然唯恐良宵苦短!但姑娘若与我清谈竟夜,似嫌过劳……”

  苏小曼娇笑盈盈地接口说道:“多谢公子的怜惜美意,但风尘流落,经常侍客终宵,时日一久以后,也就渐渐习惯,不太为苦。”

  卓少君听得方一摇头,苏小曼又复笑道:“事实的确如此,并非小曼矫情,倘连一宵清谈,都无法应付,还怎样卖笑秦淮?难免‘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了!”

  卓少君笑道:“姑娘真会说笑……”

  苏小曼摇手说道:“绝非笑谈,公子何妨来个试验?我们就在这几盏宫灯之下,畅谈终宵,其中支撑不住之人,多半便是公子。”

  卓少君似乎受不了佳人一激,闻言之下,竟豪情勃发,一挑双眉,朗声大笑说道:“好,好!恭敬不如从命,卓少君敬遵芳谕,与姑娘对坐通宵,倒看是谁能清谈娓娓,不露倦色!”

  苏小曼娇笑说道:“既承公子允诺,不能辜负良辰,且容苏小曼献上一曲清歌,以酬佳宾,并助谈兴!”

  苏小曼色艺双绝,尤其歌喉之美,冠冕秦淮,但却向不肯轻易显露。

  不少豪富寻芳人士,愿以千金为赠,求听一曲清歌,都往往遭拒扫兴。如今居然自然献唱酬宾,卓少君哪得不受宠若惊,满面愉悦神色。

  望着卓少君那欣喜若狂的高兴神色,苏小曼嫣然失笑,双举柔荑,轻拍一掌。

  掌声脆响方落,内舱珠帘忽起,婷婷袅袅地,走出一名青衣美婢,云髻高簇,鬓风低垂,竟也人间绝色。

  这青衣美婢的纤纤玉手之上,捧着一具丝囊,向苏小曼恭身递过。

  苏小曼接过她所递丝囊,含笑说道:“见过卓公子。”

  那名青衣美婢闻言,遂向卓少君盈盈敛衽,轻启珠喉,低声说道:“婢子小红,参见公子。”

  卓少君倒没有甚么公子哥儿的恃富而骄气习,在座上微一拱手,含笑说道:“小红姑娘,不必多礼。”

  苏小曼目光一飘,柔婉笑道:“小红名义上虽属主婢,情份上却如姊妹,若是有甚侍奉不周之处,还请公子多加担待。”

  卓少君笑道:“姑娘太谦逊了,你似乎用不着把我当作一般俗客。”

  苏小曼微微含笑,解开丝囊扎口,从囊中取出了一具琵琶。

  卓少君目光微注,突闪异采,失声赞道:“好琵琶,好琵琶,不料姑娘竟藏如此名物,应该是价值连城的了!”

  这具琵琶,除了形式奇古,色呈褐紫以外,别无奇特之处,卓少君竟认为价值连城,委实是惊人之语。

  苏小曼黛眉微扬,失声说道:“公子取笑我了,区区一具琵琶,原是寒门的故物,怎说是甚么……价……”

  卓少君目注琵琶,摇头说道:“姑娘不必谦逊,卓少君家藏古物甚多,终日把玩赏鉴,自信眼力不差。姑娘的这具琵琶,形式与今者不同,应该是秦时古物!”

  苏小曼颇为佩服对方眼力,点头笑道:“公子果然好眼力,面对高明,不敢欺瞒,这具琵琶,确实是秦时古物,寒家代传至今!”

  卓少君突然双眉紧皱,沉吟了好大一会儿,方自目注苏小曼,诧声说道:“据闻古秦琵琶,当世中只剩一具,现藏九连山‘无垢玉女’冷寒梅之手,姑娘怎地也自拥有,莫非……”

  苏小曼神情微震,娇笑说道:“这‘无垢玉女’冷寒梅,既有称号,必是武林中人,公子是金陵豪富,文弱书生,怎会知道江湖事呢?”

  卓少君被苏小曼问得怔了一怔,含笑说道:“常言道得好:‘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其实说了原本不值一笑。家父性喜古物,嗜于收藏,只要听得何处有甚罕世奇宝,不吝重资,设法搜购。故而曾闻古秦琵琶当世中仅有一具,并系武林女侠‘无垢玉女’冷寒梅的心爱藏珍,无法冀求,辄为怅怅!今日卓少君见姑娘囊中所现,也是一具价值连城的古秦琵琶,才想起昔日所闻的那段故事。”

  苏小曼“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但听了公子这样一说,我到认为古秦琵琶,当世中未必只有一具,因为我是传家之物,冷寒梅也不会把赝鼎珍藏……”

  卓少君摇了摇头,接口说道:“不然,我认为眼见定然是实,耳闻或许是虚。”

  苏小曼也不等他话说完,便自娇笑说道:“管它孰真孰假?或是两者均真,两者均假,好在我又不想把琵琶典当出售,无须为了它来多加辨证。还是转轴拨弦,为公子歌上一曲‘琵琶行’吧。”

  语音方落,玉手轻拢慢拨,一连串丝弦脆韵,进响如珠,更复低转娇喉,曼声唱道: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第六章 勾心斗角_梅花血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苏小曼唱到“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时”,方把白香山这首六百一十六言,传诵千古的“琵琶行”,唱到尾声。

  此时本极凄切伤感,再加上苏小曼的婉转歌喉,把诗中情韵完全表露,遂令人为之回肠荡气,黯然神伤。

  故而,苏小曼业已唱完,弦音歌声,犹似萦绕舟中,袅袅不绝。

  半晌,舟中一片寂然。

  苏小曼手抱琵琶,含笑注目,只见卓少君正襟危坐,面色木然,仿佛沉醉于白香山的缠绵诗意,及自己的琵琶妙韵,珠喉清歌之内。

  她含笑说道:“诗儿虽好,歌声太劣,琵琶虽好,指法欠佳,苏小曼不辞献丑,有污清听,公子……您……”

  卓少君如梦初醒,定了定神,星目闪光,凝注在苏小曼那张吹弹得破,清丽出尘的娇脸之上,拱手一揖,由衷赞美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姑娘手法歌喉,均称妙绝,白香山大珠小珠迸落玉盘之语,可以比拟万一,卓少君今宵得聆仙音雅奏,委实耳福不浅!”

  苏小曼嫣然笑道:“公子一再夸奖,苏小曼倍觉汗颜!但我奏歌之意,本在侑酒,公子在一阕‘琵琶行’中,尽酒七杯,我也可算聊以塞责的了。”

  说到此处,螓首微偏,目注美婢小红,扬眉笑道:“小红,舱中酒气浓,你去把窗儿推开几扇,并焚上一炉妙香。”

  小红接过琵琶,领命恭身退去,转瞬间,又捧来一只高跷数寸,色呈深褐的小小鼎儿,放置在外舱的一只漆几之上。

  鼎腹中燃有一等妙香,一股氤氲芳香气息,立即弥漫舱内。

  虽然香味极为清幽,卓少君却并未赞美,他只把两道惊奇目光,凝注在那只盛香小鼎之上。

  苏小曼妙目微瞟,嫣然笑道:“小曼以鼎代‘金猊’,是否引得公子有所见笑了么?”

  卓少君从鼎上收回目光,摇头叹道:“姑娘说那里话来,卓少君对于你藏宝之既多且精,着实惊佩呢!”

  苏小曼失笑说道:“一具琵琶,虽然朝代远古,史绩留存,并算不了甚么过份珍贵宝物?公子不必过……”

  卓少君不等苏小曼话完,便自接口笑道:“古秦琵琶,虽是稀世珍物,但比起这只盛香小鼎,却又逊色多多,有若云泥之判的了!”

  苏小曼呆了一呆,愕然说道:“公子此话何来?区区一只盛香小鼎,有甚贵重之处,纵是通体黄金所铸,其价值也比不得古秦琵琶!”

  卓少君淡淡笑道:“苏姑娘,你何故欺我?”

  苏小曼被他问得一怔,敛了笑容,惑然问道:“公子这是怎样说法,苏小曼身为歌妓,卖笑秦淮,纵有天胆,也不敢欺骗公子爷这等衣食父母!”

  卓少君虽见她已有不悦之色,仍自淡然说道:“姑娘这只鼎儿,可是上铸一蟠龙,名唤‘蟠龙鼎’么?”

  苏小曼笑道:“鼎上确实铸了一条龙儿,但是否就叫‘蟠龙鼎’,却不知道……”

  说到此处,双眉略扬,又向卓少君问道:“公子语意听来,莫非所谓‘蟠龙鼎’,又是甚么秦汉奇珍,商周古物?”

  卓少君皱眉说道:“姑娘难道真不知晓这是目前武林中,人人觊觎,梦寐以求的罕世至宝?”

  苏小曼摇头说道:“公子莫要打趣我了,区区一只小鼎,又不是什么古剑名刀,怎会称得上武林异宝?”

  卓少君目闪寒光,扬眉问道:“姑娘,你当真不知?”

  苏小曼见他一再相疑,似乎也想发作。但仍勉强忍耐,淡淡笑道:“苏小曼虽是风尘贱女,生平尚不惯谎言,公子若不见信,却也无法,但小曼若知此鼎是甚么人人觊觎,梦寐以求的罕世异宝,则藏之尚恐不及,怎会把它当作香炉使用,轻易示人?”

  这几句话儿,把卓少君问得哑口无言,窘了好大一会儿,方自赫然笑道:“卓少君自承失言,请姑娘见恕。我如今已知姑娘是虽藏至宝,而茫不自觉!”

  苏小曼见他认错之后,神色立转缓和,嫣然一笑,向卓少君扬眉问道:“公子可否不吝指点,这只鼎儿的贵处何在?”

  卓少君笑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且将所闻之语,提供姑娘,藉资参考便了。”

  苏小曼道:“公子请讲,苏小曼洗耳恭听。”

  卓少君目光微转,向置在漆几之上那只香烟袅袅的小鼎,看了两眼,缓缓说道:“据传说,此鼎为百年前一代武圣,佛门神僧‘天玄上人’所铸,鼎腹中铸有一篇至高无上,旷古绝今的武学口诀,遂使此鼎身价百倍,成为武林人物争相拥夺的罕世至宝!但传说虽然如此,这只‘蟠龙鼎’的确切下落,一向无人知晓!”

  苏小曼“哦”了一声,冷笑说道:“天下事真乃大半不如人意,武林人物对于此鼎,人人觊觎,梦寐难求,却偏偏落在一个要它毫无用处的风尘弱女手内……”

  语音至此略顿,秀眉双蹙,又复叹道:“多谢公子指点,否则万一我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竟为此鼎,有所获祸,尚懵然不知祸从何来的呢!”

  卓少君正色说道:“姑娘说的极是,应该妥为提防……”

  卓少君说到此处,双目凝注苏小曼,以一种极为关切的神色,含笑又道:“前些日子,不知是谁传言,说是‘蟠龙鼎’出现江浙,遂引武林震动,征尘纷来,看来就为了这只小鼎,将把江浙一带,搅起一片腥风血雨!”

  苏小曼一语不发,听完卓少君话后,突然站起娇躯,伸手取过漆几上的那只“蟠龙鼎”,向舱外抛了出去。

  卓少君睹状大惊,拦已无及,只听得“咚”的一声水响,这件罕世至宝,便永沉秦淮河底!

  他一面搓手皱眉,一面向苏小曼失声问道:“姑娘,你……你这是……”

  苏小曼神色泰然,淡淡一笑,接口说道:“公子适才指教得对,这只鼎儿,既已引起了举世武林豪客,纷纷觊觎,则苏小曼一名风尘弱女,何力自卫?我不愿意让这只根本对我无用的鼎儿,为我带来噩运,只好使它永沉秦淮,不单可以使我避难消灾,并免得江浙之间,也因而惨遭劫数,满布凶戾之气!”

  卓少君默然半晌,始缓缓说道:“姑娘为了本身安危,如此作法,虽是上策,但罕世异宝永沉秦淮,总是一件令人惋惜之事。”

  苏小曼扬眉说道:“有什么值得惋惜?这只‘蟠龙鼎’,从此安安静静,远离是非,并可免得把什么鼎身武学真诀,被江湖凶人得去,多造好多罪孽。”

  卓少君强笑说道:“姑娘不惑不贪,胸襟超然,真令我们这些昂藏须眉,为之愧煞!”

  苏小曼深深看了卓少君一眼,扬眉笑道:“多谢公子夸奖,先哲曾云:‘心无物俗乾坤静,坐有琴书便是仙’,小曼虽堕风尘,却从未把金银珍宝,看在眼内,只觉得在泡沫人生中,对于名利空花,无须着意争夺……”

  说到“着意争夺”四字,语音微顿,饮了一口香茗,神色湛然地继续笑道:“有道是:‘石火光中,争长竞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又道是:‘煮龙烹凤,放箸时,与斋蔬无异,悬金佩玉,成灰处,于瓦砾何殊?’于大千世界,死后仅占寸土,何必丢不脱,放不下,看不开,沾沾于‘名利’二字呢?公子爷,你说对不?”

  这番话儿,语意深长,发人猛省,只听得卓少君悚然动容,久久无语。

  过了半盏茶时,卓少君方轩动双眉,拱手说道:“对,对,姑娘说得对极!委实句句是深含哲理的金玉良言,倘世人皆明斯言,淡视名利,便将四海升平,永息纷争,一体和气的了。”

  苏小曼笑道:“说来容易,行之复难,世人真有几人,能对‘名利’二字看得透,勘得破呢?关于这些徒乱人意之事,不必再提,免得辜负了大好良宵风月。”

  卓少君见苏小曼在对自己举杯,遂含笑称谢,饮了一口酒儿,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苏小曼笑道:“公子有何指教,但说无妨。”卓少君赧然笑道:“我……我有点困倦,想向姑娘告辞。”

  苏小曼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公子怎么忘了适才豪语?小曼尚且不觉……”

  卓少君苦笑答道:“我自己所说之语,怎会忘记?只是眼皮难睁,无法不低头认输,改日再来与姑娘互作竟夜长谈便了。”

  一面说话,一面站起身来,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

  苏小曼盈盈起立,娇笑说道:“公子既真感到困倦,小曼不敢强留,并谢过公子厚赐!”

  卓少君未再答话,略一拱手,转身步出客舱。

  苏小曼送到舱门,敛笑道:“公子好走,恕小曼不能远送。”

  卓少君抱拳长揖,说了声“姑娘请回”,便神情颇不自在地,走下跳板,踏着茫茫夜色,消失不见人影。

  苏小曼一直目送他那颀长身影,完全消失于夜色之中,方从嘴角间,浮现了一片神秘笑意,黛眉双轩,转身走入舱内。

  就在此际,内舱珠帘一起,走出了那位娇美绝伦的侍婢小红,目注苏小曼,低声说道:“他已走远了?”

  苏小曼点头笑道:“走远了,并走得颇突然,颇为仓促!”

  小红道:“我们猜的差不多吧?”

  苏小曼妙目微翻,“哼”了一声说道:“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此人心机很深,颇有装扮才能,武学亦具相当火候,恐怕未必逊我多少。”

  小红听得柳眉一挑,意欲发话。

  苏小曼看她一眼,摇头说道:“红妹别不服气,我是以事论事,此人一身功力,既能放敛自如,收发由心,岂是寻常俗手?”

  说到此处,颇有感触地,叹息一声说道:“人,都是这样,常常会把重大秘密,于不经意的小事之中,轻易泄露。我碰杯示敬一举,无甚痕迹,可能他如今尚不知道业已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小红冷哼说道:“你瞧他装得多像,除非遇上我们,换了略略粗心之人,便难看出他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绿姊,我认为有子如此,其父可知,那卓王孙的一身武学,也必非等闲之辈!”

  苏小曼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现在我们不仅知道他父子各具有一身莫测功力,根本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并可断定所谓‘金陵卓家’,决非单纯财阀巨富,而属武林人物!”

  小红道:“他们虽会武功,却未必准是江湖人物,绿姊下此断语,有何卓见?”

  苏小曼蹙眉笑道:“红妹素极聪明,今天怎么有些懵懂糊涂起来?你难道未曾发觉那卓少君在听曲之时,露了马脚!”

  小红恍然笑道:“原来绿姊取出姑娘的心爱琵琶,也是一种有力考验!但这厮居然大饱耳福,真不知是几生修来的呢?”

  苏小曼失声说道:“听歌儿是耳福,看琵琶是眼福,卓少君一见古秦琵琶,表情上的诧异,震惊,便自然流露,尤其是他论说琵琶来历,如数家珍,不显然是个久闯江湖的武林人物么?”

  小红点头笑道:“看来还是你这位‘女诸葛’高明,难怪姑娘一向爱你、疼你、夸你强,道你好,比我胜过多多!”

  苏小曼佯作娇嗔地向小红瞪了一眼,扬眉笑道:“红妹,你损起人来,虽颇刻薄,捧起人来,却未见高明。你知不知道我还有更重大的发现?”

  小红玉掌微翻,一把扣住苏小曼的香肩,瞪眼叫道:“你敢向我放刁?快说,是什么重大发现?”

  苏小曼失笑说道:“红姑娘,请莫撒泼,苏小曼是风尘弱女,区区鸡肋,难当尊拳……”

  小红扬眉叫道:“好呀,你才当了几天青楼名妓.就学会了这些装腔作势的迷人撒娇伎俩!你到底说是不说?”

  苏小曼笑道:“我本来要告诉你,赶快放开你那只爪儿!”

  小红顿足叫道:“你敢骂我,看我不把你……”

  苏小曼娇躯微扭,像条灵蛇般地,从小红“擒拿手”中,滑了开去,正色叫道:“红妹不要胡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听我说话!”

  小红扮了一个鬼脸,摇头叹息说道:“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谁叫我倒霉,竟扮了侍婢角色,只好听你这位秦淮名妓,呼来喝去了!”

  苏小曼失笑说道:“我怀疑卓少君的家中,收藏着‘蟠龙鼎’……”

  小红神情一震,讶然叫道:“蟠龙鼎?绿姊的意思是指真正的武林至宝‘蟠龙鼎’?”

  苏小曼点头说道:“我只是根据所见情况,如此判断,并没有太大把握!”

  小红问道:“什么情况?”

  苏小曼答道:“红妹适才必已听得,那卓少君对于有关‘蟠龙鼎’各事,知之甚详!”

  小红点头不语。

  苏小曼又道:“红妹当也听见我把那只焚香小鼎,隔窗投出,使它永沉秦淮河底!”

  小红笑道:“我听到了,绿姊这一手极为高明,我们要想掩他耳目,不是难事,只……”

  苏小曼摇手止住小红,娇笑道:“红妹,你听我说。除了风尘女子要那武林至宝无用,不如投入秦淮,消灾避祸的应有举动以外,我还别有会心之处!”

  小红性情较急,闻言之下,立即叫道:“绿姊快说,你这‘别有会心之处’一语,是何意思?”

  苏小曼笑道:“我为了不泄露身娴武技,站起身形,取鼎掷鼎等,均系以寻常人之快捷动作为之。红妹请想,假如换了你坐在我的身边,或是武功比你即使弱上一些之人,来不来得及截住‘蟠龙鼎’,不使它堕入秦淮河内?”

  小红笑道:“大概只要是略有数年修为的第三流武林人物,也可办到。”

  苏小曼道:“卓少君迭现漏洞,显然身怀不俗武功,除了真正的‘蟠龙鼎’,藏在他家中以外,他哪有袖手旁观,坐令这件罕世武林异宝,堕入秦淮之理?”

  小红双眉一挑,目光如电,点头叫道:“对,绿姊猜得定然不错,我们那只鼎儿,完全系根据传闻,铸制得极为精巧!卓少君既未取在手中,细观鼎腹古篆,他凭什么在目光微注下,便知就是赝品,不加及时阻截?”

  苏小曼笑道:“这种疑问,似乎只有唯一答案,就是真的‘蟠龙鼎’在卓少君手中,他才无须辨识地,知道其系赝鼎!”

  “对,完全对,我去报告姑娘。”

  说完,立即转身,便进入内舱。

  苏小曼玉臂微伸,把小红拦住,蹙眉叫道:“红妹,你这火急脾气,要到何时才改得了?我所说之语,只是推测,对与不对,尚无绝对把握,你怎能冒冒失失地,便去禀报姑娘?何况我尚有一种看法,还未说出来呢。”

  小红玉颊微赧,撅着嘴儿,向苏小曼看了两眼,娇嗔说道:“绿姊一有机会,就对我教训一顿,你还有什么高明看法,便请赶紧说吧。”

  苏小曼微微一笑以后,脸色忽转沉重,深蹙双眉,低声说道:“倘若真的是被我料中,‘蟠龙鼎’现藏‘金陵卓家’,则卓王孙和卓少君父子二人,便居心不可测了!”

  小红惑然问道:“绿姊此话怎讲?”

  苏小曼笑道:“红妹请想,那‘蟠龙鼎’倘真藏在金陵卓家,在此天下震动,武林群豪闻风齐聚江浙,亟谋抢掠之际,自必深为忧虑,卓少君那里还有心情,到这秦淮河畔来挥霍风流呢?”

  小红点了点头,苏小曼继续笑道:“他既然恍若无事地,依旧倚红偎翠,选色征歌,我认为他不是有恃无恐,便是别有用心!”

  小红略一寻思,皱眉说道:“姊,你的这种推测,虽颇合理,但尚不完全可靠,因为那只‘蟠龙鼎’,倘不在金陵卓家,自然不谈,纵在卓家,只要他不自行泄露,武林人物却是如何凭空猜想得到?再说,卓少君既极机警,他必会尽量做得避免旁人起疑……”

  苏小曼接口说道:“红妹分析得也颇合理,好在我只是大胆假设,事实究竟如何?倘待小心求证!不过,我希望这不是卓王孙父子别有用心,而是我疑神疑鬼,空自臆测,否则,其中所蕴机锋,就深感太可怕了!”

  小红神情一震,扬眉问道:“绿姊莫非怀疑金陵卓家是……”

  苏小曼不等小红往下再讲,便自点头说道:“不错,我怀疑这是一桩令人战栗的绝大阴谋,倘卓王孙父子以‘蟠龙鼎’为饵,是颇可钓得几条南山蛟蟒,北海鳌鱼的呢!”

  小红笑道:“绿姊太多虑了,我不相信金陵卓家能有独抗天下武林的雄厚实力!何况‘蟠龙鼎’旷世难求,卓王孙既获此宝,秘之尚恐不及,那里还有自行炫露,自找麻烦之理?”

  苏小曼笑道:“正因此事反常,我才觉得其中若有阴谋,这阴谋便深不可测!”

  小红秀眉微挑,目光一闪说道:“此事关键,只在‘蟠龙鼎’究竟是否藏在卓家?”

  苏小曼颇有自信地应声说道:“虽不中亦必不远矣!”

  小红娇笑说道:“这是空话,我认为该先行查出实据,再行细商对策。”

  苏小曼向小红看了一眼,微笑说道:“红妹一向易于冲动,这次倒颇为谨慎。”

  小红扬眉说道:“红姊,你不是说要小心求证么?”

  苏小曼失笑说道:“红妹,你说话时目光如电,神采飞扬,莫非业已有求证之策?”

  小红从她那绝世娇靥之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笑容,目注苏小曼,应声答道:“很简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知道究竟?只好去趟卓家,来个‘欲知心腹事,且听口中言’了!”

  苏小曼笑道:“你我谁去?”

  小红道:“绿姊的秦淮名妓身份,日后或许尚有大用,暂时不宜揭破,故而我自己觉得我是较佳人选!”

  苏小曼失声一笑,抬手轻掠秀发,并伸出纤纤玉指,轻点小红额角,佯嗔说道:“红妹最坏,我早就知道你会以此作为借口!其实你想前往卓家暗探,未尝不可,但……”

  小红皱眉叫道:“但些什么?绿姊怎不痛快说出,你若对我卖弄起欲擒故纵的名妓风情,我可吃不消呢。”

  苏小曼白了小红一眼说道:“红妹记住,‘金陵卓家’可能是莫测高深的可怕,你千万莫把它看得太轻,以防万一有所失闪,弱了姑娘名望。这是暗探,不是明查,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可使其有任何警觉。”

  小红点头笑道:“知道了,绿姊放心,我大概不致辱命。”

  语音方落,便欲向舱外走去。

  这时,那珠帘低垂的内舱之中,突然传出一声语音甜脆异常的低声娇喝:“小红,站住!”

  语声虽低,语音虽美,其中却隐隐蕴具一种难以形容的慑人威严,小红神情一震,急忙肃然止步,转过身来,向帘内陪笑问道:“姑娘,你睡得颇为沉酣,怎么突然醒了?”

  帘内的“无垢玉女”冷寒梅冷然说道:“小红,你是越来越大胆了,像这种重大之事,竟敢不先禀报我么?”

  小红又羞又怕,默然垂首。

  冷寒梅又自“哼”了一声说道:“小绿,你也不像话,竟如此放纵小红,任凭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前去胡闹!”

  这位由小绿化身的秦淮名妓苏小曼,也自玉颊飞红,嗫嚅说道:“婢子……”

  帘内的冷寒梅,见了爱婢小绿小红等的这种楚楚可怜模样,似觉不忍,把语气转为柔和说道:“不要说了,你姊妹两个,都替我走过来些。”

  小绿小红齐声领命,低头走近帘前。

  冷寒梅道:“你姊妹可记得我们为什么要远道来此?我又为什么要命你姊妹,乔装改扮,托身风尘?”

  小绿小红,互相对视一眼,不曾答话。

  冷寒梅语音略顿,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无意责怪你们,只因兹事体大,决不能操切轻率。如今时机尚早,切忌打草惊蛇,仅能冷眼旁观,静待发展。尤其小绿所博得秦淮名妓身份,日后还有大用,必须掩饰得天衣无缝,倘若耐性不够,有所暴露,则我们的一切计划,便将付与东流!”

  二女齐齐点头,小绿娇颜微酡,赧然说道:“姑娘把我们的话儿,都听见了么?”

  冷寒梅笑道:“前舱后舱,不过一帘之隔,你这句话儿,问得该打!”

  小绿娇羞一笑,默然不语。

  小红却突然叫道:“姑娘,你已完全听见,绿姊所猜的话儿,莫非都已料中?”

  冷寒梅声若银铃地,轻笑答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以我推测,金陵卓家父子们的实力,恐怕不是在诸大门派之下,将是我们这次江浙之行的一大劲敌。日后无论于斗智,抑或斗力方面,都务须特别小心,千万不可大意!”

  冷寒梅也是这般看法,小红遂不敢再复保持她初起那种怀疑态度。

  小绿想了一想,含笑说道:“姑娘,卓家崛起金陵,成为豪富世阀以来,少说也有百年,武林之中,难道从来就没有……”

  冷寒梅失笑说道:“武林中若是早知金陵卓家,则这卓家便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神秘得令人可怕之处了。”

  小绿叹声道:“这一家人,怀有极高的武功,竟能相传百年,未为世所晓,真是深藏若虚,令人佩服。”

  冷寒梅接口说道:“岂但佩服,应刮目相看!小绿,你记得卓少君曾说到过他们父子这两代,便与武林绝缘之语么?”

  小绿点头答道:“不错,他说过这两句话儿!”

  冷寒梅道:“此语之意,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父子所学,业已大不如前。第二种可能则是有所大成,超过前代。以我判断,后者的可能性似比前者更大!”

  小绿听得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小红却又似有不服,扬眉问道:“姑娘,何以见得?婢女就不信……”话犹未了,冷寒梅便自说道:“这就是你不肯多用脑筋的不如小绿之处!”

  小红方把嘴角一撅,冷寒梅继续笑道:“近数十年以来,‘蟠龙鼎’毫无音讯,足见是在卓王孙卓少君父子两代之前,便已落入‘金陵卓家’。但他们起初严守秘密,如今却把这不应该泄露的重大秘密,泄露出来,促使武林人物,血染江浙,岂非卓王孙父子居心险恶,并自觉已有堪与群雄周旋的万全把握?而这所谓‘万全把握’,就是来自‘武功’二字!你懂了么?”

  小红既羞且惊说道:“婢子懂了,姑娘,他父子如此自恃,是否业已练成‘蟠龙鼎’上所载的神功么?”

  冷寒梅笑道:“那倒还不至于,‘蟠龙鼎’所载神奇武学,若是如此容易习练,就够不上称得旷古绝今了。”

  小红螓首微抬,目注珠帘问道:“姑娘这样说法,是确定‘蟠龙鼎’必在金陵卓家的了。”

  冷寒梅道:“我与小绿的看法相同,这只是准确成份很高的一种研判,但却并非断语,尚待设法证实。”

  小红闻言,双眉一挑,欲语又止。

  冷寒梅笑道:“小红,你又想说什么话儿?是否认为既待设法证实,我方才便不应该拦你前去探听么?”

  小红见自己心事已被主人猜透,不禁玉颊微红,但却毫不隐讳,点头答道:“姑娘明察秋毫,婢子确是这样想法。”

  冷寒梅冷笑说道:“你以为金陵卓家是容易进出的么?”

  

第七章 胜地烽烟_梅花血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小红应声答道:“小红自幼随侍姑娘,深受陶冶,尚有不让须眉的雄心侠胆……”

  冷寒梅不等小红说完,便即叹道:“你还说受我陶冶,简直要把我气死,这那里是不让须眉的侠胆雄心,只是轻率逞强的匹夫之勇!”

  小红被羞得玉颊绯红,垂头不语。

  冷寒梅一声轻叹,缓缓说道:“小红,你不要难受,我不是责骂你,只是告诉你,关于对敌,尤其是对卓家父子,重在谋而不在勇!当然,若能智勇兼备,自属更佳。你要认清,我们并非为了本身利益与他们为敌,而是为了整个武林,成败得失,关系太大,务须谋定而动,谨慎从事,决不许操切鲁莽,致有陨越,将整个武林,陷入厄难!”

  小红悚然震慑,点头说道:“婢子懂了,多谢姑娘教诲!”

  冷寒梅笑道:“你有所领会就好,但卓少君心智深沉,不可轻视,恐怕他已对你姐妹,起了怀疑,今后绝不许在任何事件之上,泄露身有武功的秘密!”

  小绿小红同时恭身答道:“婢子懂得。”

  冷寒梅道:“你们早些休息,金陵卓家不必再去,一两天内,我自有方法证明那只‘蟠龙鼎’,究竟是否落在卓王孙和卓少君父子手中!”

  小绿小红对看一眼,全都肃立未动。

  冷寒梅笑道:“你们赖着不走,大概是想知道我如何证实此事?”

  小绿方自娇羞一笑,小红却已叫道;“姑娘,我们若是被闷在葫芦之中,那如何睡得着呢?”

  冷寒梅失笑说道:“小绿将一只假蟠龙鼎抛入秦淮之事,只有卓少君一人知晓,倘若那‘蟠龙鼎’未落‘金陵卓家’,则卓少君不是自行设法捞鼎,便是宣扬开来,使得这秦淮两岸,不出三天,定成为风云集会之地!”

  语音至此略顿,啜了一口香茗,继续说道:“反之,若是三天之内,秦淮平静无事,则真正‘蟠龙鼎’,多半便是落在‘金陵卓家’的了!”

  小红想了一想,扬眉叫道:“姑娘,倘若那真正的‘蟠龙鼎’,落在‘金陵卓家’,卓少君怎肯放过这以假为真,转移武林群豪目标的绝好机会?”

  冷寒梅微笑道:“你想得确还有理,但却应该知道卓少君父子,是希望迎战群雄,不是希望躲避群雄,否则他们不必以宝为饵,把‘蟠龙鼎’落在江浙之讯,有意泄漏出去。”

  小红闻言,方自叫了一声“姑娘”,冷寒梅又复说道:“总之,一切事儿,如今言之均属过早。我有些倦了,你们歇息去吧。”

  跟着便是一阵极其轻微的佩环响动,这位“无垢玉女”,似已就寝。

  小红把两道含有企求意味的目光,注向小绿。小绿双眉立扬,娇笑说道:“你不要再想打什主意?姑娘不许做的事儿,谁敢违抗?姑娘未下断语之举,谁又敢妄自胡猜?睡吧,我的红妹!”

  话完,袅袅举步,掀帘进入内舱。

  小红无可奈何,苦笑一声,熄去灯光,使这只华丽书舫,归于静寂。

  日升,日落,曙光夜色,三度幻变!

  三天了,秦淮两岸,依然红灯绿酒,夜夜笛箫,那里有丝毫异状?慢说秦淮,便连整个江浙地区都平静得宛如一泓死水,全无涟漪波浪!

  这是第四天的中午。时已移,地亦异,不是秦淮河了,是在胜景无边,不论名气,抑或范围,都比秦淮河更大的湖!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自古以来,西湖的湖光山色,便属冠绝天下。

  尤其是这早春季节,游人更多。

  在,“西湖十景”之一的“平湖夜月”之处,有一男二女等三个年轻人儿,正自凭栏纵目。

  这三人均着劲装,外披风氅,一身雪白,男的俊美,女的娇艳,正是“哀牢”门下的一俊二娇。孟岚君和陈紫云游目骋怀,似是神驰清凉,尘念齐消,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柳少白则目注亭中一副对联,看得呆呆出神。

  这副对联的作者不知为谁?书法极为遒劲可爱。

  上联写的是:“凭栏看云响波光,最好是红蓼花疏,白苹秋老;”

  下联写的是:“把酒对琼楼玉宇,莫辜负天心月朗,水面风来。”

  柳少白一面观看,一面点头,突然转过身形,目注孟岚君和陈紫云,扬眉含笑叫道:“两位师妹,莫再凭栏纵目,且请回过身来,看看这副对联!”

  陈紫云闻言,妙目微抬,把这副对联,细细看了一遍,点头笑道:“这副对联,着实不错,书法既佳,词意亦美……”

  柳少白不等陈紫云话完,便即笑道:“陈师妹,我不是叫你评论词意,欣赏书法,只因根据这副对联所说,此地仅宜于风清月朗,对坐品茗,领略幽趣。如今红日当空,情调不对,又何必在此流连不去地多作勾留呢?”

  陈紫云尚未答话,孟岚君便自失笑说道:“柳师兄真会借题论事,你想去游赏什么所在?”

  柳少白答道;“我想到孤山之后,去瞻仰瞻仰那位梅妻鹤子,大诗人林和靖的故居遗迹,两位师妹可愿去么?”

  陈紫云向孟岚君看了一眼,孟岚君微笑说道:“云妹看我则甚?我们且仰承师兄意旨,陪他走趟孤山,若是游得不惬意时,再和他算帐便了!”

  柳少白听得摇头一叹飘然转身,当先引路。孟岚君陈紫云二女,相视一笑,挽手随行。

  游毕“孤山”“放鹤亭”等处,柳少白见她们因景色颇美,未出怨言,遂心中颇为高兴,带着这两位刁蛮师妹,到处观赏。

  过得“西冷桥”,只见桥挽下有座杂草丛生的孤单青冢。

  柳少白指着冢前那方久经风雨,字迹模糊的碑石,长叹一声说道:“两位师妹,这是……”

  陈紫云接口笑道:“柳师兄不必再指点了,我知道这-黄土之中,埋的是才华容光,两代绝夸的钱塘名妓苏小小!”

  柳少白点头叹道:“陈师妹猜得对了,落花流水杳然去,油璧香车不再逢,百岁人生,俨如梦幻,王嫱西子,到头来黄土一丘,月貌花容,无非是皮囊一具……”

  孟岚君听了柳白少这些话儿,只是黛眉微蹙,默然未语。

  陈紫云则毕竟比较年轻,心直口快,瞪了柳少白一眼,嗔声说道:“柳师兄,你怎么专门会大煞风景?”

  语音至此略顿,拉着孟岚君的手儿,扬眉叫道:“君姐,我们去欣赏湖光山色,且让柳师兄在此,指桑骂槐,感叹红颜薄命便了!”

  说完,便拉着孟岚君,快步向前走去。

  柳少白呆了一呆,望着她们这两个无限娇娆,无限美好的背影,只有双蹙剑眉,摇头苦笑!

  再过去,殿宇宏开,朱红巨柱矗立,正是内祀南宋鄂王岳飞父子的“岳庙”。

  “岳庙”之后,为“岳坟”,也就是岳飞岳云父子等忠骸埋骨之所,坟前并有生铁所铸秦桧夫妻跪像。

  最前一联,写的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稍后一联,字迹潇洒遒劲得宛若鹤舞鸿飞,写的是:“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今辨假真!”

  墓内更有一联,极为大气磅礴地写着:“宋室忠臣留此冢,岳家母教重如山!”

  这“岳庙”和“岳坟”,是峙立一片参天古木以内,寂静得令身入其间之人,心中自生肃穆。

  柳少白、孟岚君、陈紫云等“一俊二娇”,走入这片树林,便立即神色肃然,放缓脚步!

  但庙中居然寂静无人,他们略一徘徊瞻拜,便均怀着一腔崇敬心情,向庙后“岳坟”走去。

  气氛严肃之下,心情随之亦然,他们师兄妹三人,都是默默前行,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刚过“岳庙”,柳少白等三人,一齐愕然止步。

  原来,在那巍峨雄壮的“岳王坟”前,正站着一位身材魁伟的青衣大汉。

  这青衣大汉,面对“岳坟”,垂手肃立,一动不动,若非风扬衣袂,简直就像是一尊翁仲。

  一俊二娇等,虽看不见青衣大汉面貌,却可从他那伟岸雄躯的背影之中,领略出不凡气概。

  他们三人的步履声息,不算太轻,那青衣大汉自然听得见背后来人,但他却俨若未闻,肃立如山,纹风不动。

  这份沉稳,这份肃穆,显示了青衣大汉的胆识胸襟,也显示了他对于岳鄂王由衷崇敬。

  陈紫云略一犹豫,犹欲举步向前,孟岚君却玉手微紧,把她拉住,并向青衣大汉,呶了呶嘴,低低的说道:“云妹,你看人家对岳鄂王是何等的景仰尊敬?我们何必来破坏了这种气氛,且等会儿再来便了。”

  陈紫云柳眉一扬,方待点头称是,柳少白却突然狂笑说道:“孟师妹,你也太会替人家着想了。湖山胜地,谁不能来?他可以凭吊岳王忠魄,我们难道就不能把那秦桧夫妇,括上几记耳光,何必还要等一会呢?”

  四周寂静无声,遂使柳少白的这几句话儿,听来分外清脆响亮,传送甚远。

  但那“岳王坟”前的青衣大汉,却仍一动不动。

  孟岚君微含嗔意地,扬眉说道;“柳师兄,你说我太会为人家着想,你就太不会为人家着想!虽然是风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但人家既已先来一步,在为岳鄂王的精忠大孝,表示景敬地默默通诚,我们便等上片刻,又有何碍?”

  柳少白无可奈何,只得怫然说道:“好吧,就听你的,但他若是久站不去,又便如何?”

  孟岚君见柳少白一再与自己锋芒相对,不禁心中有气,扬眉答道:“他便站到金乌匿彩,我就等到月上东山,反正‘岳王坟’不能不拜,我姐妹也决不愿做出使人讨厌之事!”

  柳少白本就心中冒火,再听了孟岚君这几句冲撞之语,遂无法忍耐,挑挑眉冷笑说道:“孟师妹不愿惹人讨厌,我却不管这些,偏要破坏所谓气氛,倒看有谁能把我怎样?”

  语音一落,便大踏步向“岳王坟”前走去。

  盂岚君气得玉颊发青,右足一顿,拉着陈紫云,便待转身离开。

  蓦然,那青衣大汉“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站住,你粗俗骄狂得令人可鄙,比那两位姑娘的胸襟见识,差得远了,在下奉劝你,立时止步!”

  这几句话儿,语音虽然极低,但却听在耳内,慑人心魂,分明这青衣大汉是位具有非常身手的武林豪客。

  孟岚君有此发现,神色微惊,与陈紫云对看一眼,暂时停步不走。

  柳少白也听出对方功力极高,步下微顿,但因不甘示弱,遂仍扬眉冷笑,继续前进。

  孟岚君与陈紫云,知道这种情况之下,双方必起冲突,不禁又急又气,正待设法呼止柳少白时,那青衣大汉,又复冷冷说道:“阁下,为人最戒骄狂,我再度劝你止步!”

  未见他有任何动作,柳少白却觉出有股无形劲气,布在面前,拦住自己去路!

  他心中虽颇吃惊,表面上的狂傲神态,仍丝毫未减,借着举步之势,凝聚师门神功,暗暗发出。

  两股暗劲,凌空一触之下,柳白少一向凌厉绝伦,无往不利的师门神功,居然相形见绌,被震得身形连晃,几乎不进反退?

  青衣大汉突然轻笑说道;“难怪如此骄狂,能敌我五成真力,果非俗手,但阁下武功,似出‘哀牢山断魂崖’一派,应该技不止此才对!”

  柳少白闻言,好不骇然,暗想彼此又未交手过招,仅仅以内家气劲,凌空微合之下,怎会便被对方看破师门来历?

  他想得胆寒,遂止步不前,双目精芒如电地,盯在那青衣大汉的背影之上,沉声问道:“阁下怎么称谓?”

  青衣大汉仍连头都不回地,轻笑说道:“区区名号,未见经传,在威震江湖的一俊二娇面前,更属渺小得极为可怜,为免贻笑大方,不提也罢。”

  柳少白剑眉双挑,冷“哼”一声说道:“柳少白不敢强人所难,以阁下的适才功力看来,当非无名之辈,但这般以背向人,却有点故作神秘,不像是高人行径。”

  青衣大汉失笑说道:“我不敢自命高人,对于你所赐头衔,委实有点受宠若惊。”

  柳少白见对方仍自大迈迈地,不肯转身回头,正觉勃然震怒之际,孟岚君却已吐出呖呖莺声,抢先发话。

  原来孟岚君在第一眼瞥见那青衣大汉魁伟英挺的背影之际,便觉此人气宇轩昂,绝非俗士。

  等到对方开口说话以后,孟岚君更觉此人谈吐不凡,深恐柳少白刚愎逞强,无端树下劲敌,遂抢在柳少白勃然发怒之前,拉着陈紫云,双双闪身掠过,含笑说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尊驾瞻拜‘岳坟’,对鄂王耿耿精忠,通诚致敬之际,我师兄妹三人,不合妄加打扰,尚乞海涵是幸。”

  青衣大汉倏扬轻笑,语音转为谦和地,缓缓说道:“岂敢,还是姑娘深明事理,不愧为霍观音的得意高足。虽然令师兄有点少年狂傲,目中无人,但区区也不无疏慢失礼之处,故而这‘海涵’二字,就算由我说出,向三位略表歉意了吧。”

  这青衣大汉,词意虽然不亢不卑,但仍未说出姓名,身形也不曾回转。

  孟岚君见对方这样说法,自然不便勉强追问,遂回过头来,目注柳少白,低声说道:“师兄,我们走吧。”

  按说,柳少白应该趁此机会,一走了之。无奈他生性过分狂傲,闻言之下,剑眉一挑,冷笑道:“孟师妹,你要走尽管带着陈师妹走,但我却不能对恩师威望,以及‘一俊二娇’的这点薄名,置之不顾!”

  他是觉得倘若如此一走,未免太失面子,等于向人低头,传扬出去,恩师“冷面观音”,以及“一俊二娇”英名,可能付诸流水。

  孟岚君怎么也想不到柳少白竟如此不知进退,说出这种话来?气得娇躯微颤,神色大变。

  她怒视柳少白,尚未发话,那位青衣大汉,突然引吭狂笑,声震长空,连树叶儿都扑簌簌的落了一地。

  柳少白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青衣大汉冷冷答道:“我笑你太以不识好歹,不知进退!侠名远播如霍观音者,怎会教出你如此弟子?我认为你若想保全师门令誉,‘一俊二娇’英名,便应该听从令师妹忠告!无奈……你既不肯走,我也无可如何,阁下到底想要怎样?说吧!”

  柳少白根本就没有退走之意,何况如今势成骑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遂冷笑接口说道:“很简单,我要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那副故作神秘的面孔,到底有什么惊人之处!?”

  青衣大汉淡淡笑道:“平庸得很,毫无惊人之处!”

  语音至此略顿,转变得微含挑逗意味地,继续说道:“只是,我若不愿转身,任何人也没有办法,阁下纵然自命不凡,却恐照样难以如愿!”

  柳少白气得脸发青,剔眉说道:“话不可太满,阁下此时言之,似嫌过早!”

  青衣大汉笑道:“阁下是否想要试上一试?”

  柳少白气极而笑,冷冷说道:“我本有此意。”

  说着,身形微闪,向前逼近两步。

  孟岚君芳心之中,委实气恨巳极,银牙微咬,狠狠地瞪了柳少白两眼,拉着陈紫云,走过一旁。

  她并不是忘了同门之谊,弃他不顾,而是另有打算。

  因她深知柳少白性情,此时若再劝说,无异火上浇油,使他更复激怒。

  根据青衣大汉语意,似乎不会向柳少白下甚煞手,只仿佛要藉机惩戒,**他那目空一切的傲气。

  故而,孟岚君拉着陈紫云,暂时走过一旁,打算先让自己这位太嫌骄狂的柳师兄,碰碰钉子,受些教训,然后再见机行事。

  这时,柳少白目射厉芒,眉腾*气,一只右掌,也自缓缓提起。

  “且慢!”

  青衣大汉突然喝道:“你以为你有法让我转身,我说你无法让我转身,这仿佛成了打赌。我们索性来加点赌注,以提高兴趣好么?”

  柳少白呆了一呆,不甘示弱,扬眉答道:“阁下不必激我,倘若我无法令你转身,柳少白便立刻自断一臂!”

  孟岚君与陈紫云听得心中一震,花容失色。

  她们均知道柳少白不是青衣大汉之敌,她们也均知道柳少白人虽骄狂,却说得到做得出,不失英雄本色!

  让他受些教训,挫挫傲气不妨,但以一臂为赌,却未免把事儿闹得太大,彼此都无法善后。

  她们震惊之下,刚待发话,那青衣大汉却一声轻笑,摇头说道:“太严重了,这赌注有点失当,我怎敢为这湖山胜地,岳王陵寝之前,惹甚血腥?柳少侠,换个别的花样如何?”

  这话儿之中,含有十拿九稳必胜的意味!

  故而,青衣大汉虽是好意,但听在柳少白耳中,却恍如利剑穿心。他未再发作,只是冷然笑道:“我不愿与你斗口,大丈夫一言既出,岂能更改?我根本就未把一条手臂,看在眼中,至于岳鄂王昔年百战沙场,痛歼金寇,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何等场面未曾见过,倘若在他坟前,留下英雄碧血,岳王地下英灵,大概亦未必为忤?”

  说到此处,略把语音提高,目注青衣大汉的雄伟背影,扬眉说道:“我也请教一声,万一柳少白以微薄末技,竟使你转过身来,阁下又当如何?”

  “看来我这份好心是白费了!”青衣大汉自言自语地讲了两句,反复摇头说道:“我不得不先加说明,这是你一意逞强,咄咄逼人,并非我不知息事宁人。二位姑娘在旁,可以做个极好见证!”

  说到此处,一阵豪放狂笑,笑毕续道:“面对大方,不能小气,我就用我这颗项上人头,赌你的那条手臂,大概总过得去了?”

  这青衣大汉出语惊人,何止孟岚君、陈紫云二女骇然,芳心着急,连柳少白也颇觉震慑。

  但他到底不愧是艺出威震江湖的“冷面观音”门下的年少英雄,把心一横,微笑道:“江湖虽大,真正的英雄人物,却遇之甚难!阁下这份豪情,令柳少白自叹弗如,我能有此因缘,也算幸事!彼此一言为定,阁下小心,柳少白这就出手。”

  青衣大汉此时倒也觉得柳少白不失英雄本色,微微点头,笑声说道:“在下随时恭候,柳少侠请!”

  柳少白不再发话,突扬清啸,身形电闪,右掌扬处,五指如钩地疾往青衣大汉的后心抓去。

  青衣大汉好似背后生眼,能够视物,他果未回转,容得柳少白逼近,手臂软若灵蛇,倏然翻转,飞扣对方的“腕脉”要穴。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青衣大汉这翻臂一扣,看来似不过分神奇,但内蕴多种变化,并出手如风,快准无比!

  柳少白只觉得对方这一反击,自己的一只手掌,便似完全罩在青衣大汉的五指劲风之下,连躲都无处可躲。

  他若不缩手撤招,这只手腕,必告难保,故而只有厉啸一声,吸气飘身,退出两步。

  就这一招,已把作壁上观的孟岚君、陈紫云二女,看得悚然动容,自知功力悬殊,望尘莫及。

  柳少白刚刚站稳身形,青衣大汉却笑声叫道:“怎么样?柳少侠,在你高明眼中,我这招‘倒剪寒梅’,是否施展得还差强人意?”

  柳少白脸上一热,双眉怒挑,不加答话地二度扑进!

  约莫逼近到五尺左右,右手骈指如戟,飞点青衣大汉“凤眼”,左手则凝劲劈向青衣大汉左肩!

  他这一招两式,极具威力,令人难以两全。

  尤其青衣大汉的整个后背,全暴露在柳少白锐厉攻势下,他若想在应付攻向左肩的雄劲一掌之余,再想躲过那指风极锐腰下点穴手法,便非要转身闪避不可。

  柳少白想法不错,手法也极为迅疾雄劲,照说可以奏功。但可惜他所遇之人,却是一位冠绝四海八荒的当代第一英杰!

  青衣大汉这次竟不躲不闪,任凭柳少白的一指一掌,点中后腰,劈中肩背。

  “噗”然微响,柳少白这自认足可碎石开碑的一掌,及那足可洞铁穿金的一指,不仅如中败革,未动青衣大汉分毫,并因受了对方的内劲反震,使他立足不稳,跄跄踉踉地,倒退几步。

  这,真够骇人听闻,青衣大汉的一身功力,竟比那“冷面观音”霍如霜,还要高出不少。

  孟岚君与陈紫云,相顾失色,立时怔住!

  柳少白那张冠玉似的俊面,也涨成了猪肝颜色,瞪目咋舌地作声不得。

  他真不太相信眼前这不知名的青衣大汉,竟会身怀旷古绝今的如此神奇功力!

  然而,事实毕竟摆在眼前,不容他丝毫置疑。

  柳少白脑中在想,却想不出这是哪位高人?

  难怪他想不出,因为直到如今,他尚未能一睹青衣大汉的庐山面目。

  其实,纵令那青衣大汉此时转面相向,柳少白也绝认不出对方是李四张三、秦七黄九。

  这时,青衣大汉又复淡笑叫道:“柳少侠,我们是到此为止,还是再试试?”

  这两句话儿,又把柳少白的傲气激起,俊目中微现红丝,厉声答道:“当然还要试试,阁下休要恃技凌人,我柳少白就是这般‘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脾气!”

  语音方落,右掌已扬,这次是运用内家玄功,隔空吐劲遥袭,不是欺身逼近,发招实击。

  柳少白尝过厉害,不敢再稍怠慢,是以全力出手,一片排山倒海般的狂飙劲气,卷起满地尘沙,飞袭青衣大汉,威势着实凌厉。

  按说,这种内家劈空重掌,威能翻江倒海,撼岳摇山,青衣大汉纵不被逼得转身抵掌相拒,也必闪身躲避,否则便无法避免受伤。

  遂知事实却大谬不然,那位青衣大汉仍和刚才一样,来了个以不变应万变地,静立不动。

  他好像一根精钢所铸的擎天巨柱,巍然卓立,柳少白全力所发那片排山倒海般的劲气罡风,只不过使对方所着青衫,略微飘拂而已!

  棋差一着,尚且缚手缚脚,武功之道,更那里能够差得毫厘?

  柳少白全身若坠冰窟,面色惨白,一阵轻微颤抖,自知委实技不如人,失声长叹道:“阁下神功盖世,技拟天人,柳少白直到如今,我是心服口服,甘愿认输的了。”

  语音一变,左臂右掌齐扬,从右掌凝足真力,自行斫向左臂!

  服输认败,绝不食言,这是英雄本色!

  孟岚君、陈紫云二女,先前巴不得青衣大汉能挫挫柳少白的一腔傲气,如今却见惨祸将生,急得双双失声娇呼,欲待拦阻。

  但柳少白愧悔交进,决心断臂的动作,快捷如电,却已拦阻不及。

  眼看柳少白就要血溅“岳坟”,落得个断臂折肢,终生残废之际,那青衣大汉却仰天大笑说道:“意气用事,最为愚蠢,逢场作戏,何必认真!柳少侠,我是和你开开玩笑的呢。”

  一面说话,一面右腕微翻,骈指遥点,一缕柔和指风,直袭柳少白右肘麻筋。

  柳少白出手虽快,但那青衣大汉的出手却比他更快,快得根本不容柳少白有任何躲闪动作之际,已觉肘间微风拂处,一阵酸麻,那只原本凝劲的右掌,立即软绵绵地,无力垂下。

  这种情况,岂非生*由人,柳少白一张本就雪白的冠玉脸庞,越发白中再白,成了苍白、惨白,全身发抖地目注青衣大汉背影颤声叫道:“柳少白技不如人,输却赌约,理应自践诺言,阁下出手阻拦,不知有何用心?须知柳少白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却绝不容人奚落羞辱!”

  青衣大汉语气颇为懊悔地摇头说道:“我若早知阁下竟如此认真,便绝不愿也不会半开玩笑的和你定甚赌约……”

  他说到此处,居然缓缓转过身形,好一副长眉、凤目,颔下虬髯如猬的威猛而兼清秀的奇异貌相,立时呈现在柳少白、孟岚君、陈紫云等“一俊二娇”眼前。

  这青衣大汉,从他那双微挑凤目之中,闪射出冷电寒芒,问柳、孟、陈等三人,扫了一瞥,含笑说道:“我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宁可头断血流,也不甘受人侮辱!好在我根本未存辱人之心,适才出手阻你断臂之故,只是敬佩阁下的英雄肝胆,不忍使你为了这值不得的小小意气,残废终生……”

  柳少白听得仍觉刺耳,方自目闪厉芒,青衣大汉又向他摆手笑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断臂*残,在英雄人物眼中,本来不算大事,但若我所料不错,贤师兄妹应该是受了令师霍观音所交重任,才远来江浙。武林事难免格斗,阁下残断一臂,难达使命,岂非有辱师门,连我也愧对霍观音了么?”

  这番话儿,平平实实,据理说来,毫未含甚嘲刺,遂把柳少白听得心头狂震,默然不语。

  他暗忖对方说得不错,逐鹿“蟠龙鼎”,必须面对举世高手,互相周旋,双臂俱在,尚属是百般艰难,若是,自残一肢,哪里还有丝毫指望?

  柳少白想到此处,胸中的强项豪气,虽化云消,但表面上却仍不甘示弱地傲然点头说道:“多谢阁下指教,师门荣誉,固然重于本身,但柳少白磊落男儿,仍不愿食言背诺!我打算暂欠此债,俟江浙事了,不论成败,均立即奉上一臂!”

  孟岚君与陈紫云二女,听柳少白这样说法,方自心中一松,吁出了一口长气。

  她们惊魂稍定,感佩暗生,四目盈盈,齐把目光凝注那青衣大汉,对于这气宇轩昂,武功绝世的豪迈武林奇客,频送无穷敬意。

  青衣大汉听完柳少白所说以后,连连点头,长眉微挑,含笑说道:“好主意,对于这笔债儿,我不要利息,随便阁下到何时还债均可……”

  柳少白接口叫道:“阁下放心,我不会欠得太久,只消江浙之事一了……”

  青衣大汉也自截断他的话头,微笑道:“时间久暂无妨,但既称还债,便须当面点清!换句话说,就是你若不使我眼见断臂,却不算数!”

  柳少白闻言,未加深思地,脱口答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但他毕竟也是个聪明人物,话音才落,便体会出对方深意,不禁目注青衣大汉,剑眉双剔说道:“多谢阁下好意,但柳少白一身傲骨,不受人怜,届时纵然蹑身海角天涯,我也必寻着阁下,让你眼见还债!”

  孟岚君、陈紫云也自立即会意,两双妙目,齐注青衣大汉,芳心中好生感激。

  青衣大汉眉头微蹙,向柳少白淡然笑道:“阁下既然知道我的用心,再好不过!我如此作法之意,是不愿以一句玩笑言语,毁人终生。倘阁下执意非还此债,则看你本领如何?是否找得着我了!”

  一语方了,忽然听得有人在林外叫道:“小龙儿……小龙儿……”

  青衣大汉眉头又蹙,好似不得不答地扬声叫道:“老哥哥,小弟在此。”

  随着话声,一团紫色人影,穿林而入,点尘不沾地飘落在青衣大汉与柳少白之间!

  来人披着一袭紫袍,身材矮胖,浑如肉球,酒糟鼻,眯缝眼,颔下稀稀疏疏的几缕灰须,正是那位号称“嵩阳剑客鬼见愁”,亦魔亦侠的南宫隐。

  南宫隐到了当地,目光一扫双方,向青衣大汉问道:“小龙儿,原来你有朋友在此,你们是早认识的么?”

  青衣大汉笑道:“我们刚刚认识,是所谓‘打出来的朋友’。”

  孟岚君与陈紫云见是这位武林怪杰,遂均敛衽为礼。

  柳少白也想转移开自己的难堪局面,抱拳含笑说道:“酒肆拜别,多日未见,却不料南宫前辈也赶来此间,莫非……”

  南宫隐双眼一翻说道:“柳娃儿,你别跟我老人家来这一套,年轻人最要不得的,便是虚情假意,尤其若想和我这精灵古怪的老酒鬼,耍心眼儿,更属班门弄斧,自不量力,我老人家就不相信你会不知道我老人家也要赶来江浙?但你们这些娃儿,尽管放心,在我老人家眼中,那只‘蟠龙鼎’儿的价值,还比不上十斤美酒!我只要一杯在手,便告醺然自得,哪里还有工夫和你们这些小娃儿们,争什么先?夺什么宝?”

  柳少白被这位人鬼皆愁的“嵩阳剑客”嘲讽得俊脸通红,但却忍气吞声,不敢发作。

  因为他知道只要一经惹上此老,便告如鬼缠身,阴魂不散地,永无休止,委实令人头痛!

  青衣大汉笑道:“老哥哥这张利口,从不饶人,但常言道得好,‘上得山多终遇虎’!总有一天,你会碰到顶头货色,弄得土脸灰头,张口结舌!”

  南宫隐怪笑说道:“阳世间大概还找不出这等厉害人物,我只怕我死后,会被那位不畏任何强权的阎罗天子,对我大发雷霆,来个什么敲牙割舌,就把我弄得惨了!”

  语出诙谐,再加上南宫隐那副摇头晃脑的滑稽神色,委实令人绝倒。

  孟岚君与陈紫云二女,想笑不敢笑,首先成了掩口葫芦。

  连那本极窘迫尴尬柳少白,也忍俊不禁,把一肚皮的羞惭恼怒,消去大半。

  青衣大汉,莞尔笑道:“老哥哥,你这就是多耽忧了,请莫要忘了你是有名的‘鬼见愁’,鬼见既愁,则阎罗天子,恐也不能例外。据我所料,他在见了你尊容以后,定会头疼脑胀,并为了顾全大局,使阴间安宁起见,极可能吩咐‘丰都大乐队’吹弹敲打,送你还阳,再来个永远不许入境!”

  南宫隐怪叫一声,神色仓惶地摇手叫道:“小龙儿,莫要缺德,这主意若是当真向阎老五提出,我就惨了!常言道得好:千年王八万年龟,那位阎老兄,倘竟听从建议,封锁‘丰都’,永远不许我入境,我便将变作一位伸头缩尾的披甲大将军了。”

  南宫隐先是装出吹胡子瞪眼的一副发怒模样,但说到最后,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副神态,委实滑稽透顶。

  孟岚君、陈紫云与柳少白等三人,均无法强制地,纷纷掉过头去,笑得双肩耸动,只未曾笑出声音而已。

  青衣大汉见状,不禁暗叹,世间事往往难如人意,逼得互不相让,各走极端,酿成种种祸变。倘能在尴尬时,说上几句诙谐隽语,直如解冻春风,力量绝大。

  他一面心中感慨,一面又向南宫隐扬眉问道:“老哥哥,玩笑诙谐,就此打住,你找我什么事儿?请赶快说出。”

  南宫隐闻言,立即恢复了吹胡子瞪眼的佯怒神色,指着青衣大汉,冷“哼”一声说道:“小龙儿,你不提还好,提起来真令我老人家气炸了肺!我喝干喉儿,跑断腿儿,四处为你打探消息,你自己则悠哉游哉,赏‘西湖’,拜‘岳坟’,还要问我找你作甚?真是岂有此理,该不该罚?”

  青衣大汉点头笑道:“该罚,该罚,等会儿我沽上一壶陈绍,买上几条鲜鱼,让你消消气儿,解解馋儿好么?”

  常言道:宝剑送烈士,红粉赠佳人,其意义便在物贵投其所好!南宫隐一听青衣大汉要请自己喝酒,立时怒态全消,换了副眉飞色舞,馋涎欲滴的神色,连连点头,怪笑说道:“好,好,这样最好!小龙儿,难怪我喜欢交你这个朋友。我早就说过,我老人家相识满天下,却只有你这个朋友,最知心,最够意思,如今,事实证明我言出有准,老眼无花,嘿……嘿……嘿……嘿……”

  一俊二娇,见他们互相斗口,越发窃笑不已。

  青衣大汉扬眉笑道:“老哥哥,褒也由你,贬也由你,你这两张嘴皮子,真能把死人说成活人,活人说成死鬼!”

  语音略顿,目光一闪,看着南宫隐,苦笑说道:“老哥哥,说吧,你打听来了些什么消息?”

  南宫隐眯缝着一双老眼,先对柳少白、孟岚君、陈紫云等三人,望了一望,再向青衣大汉,咧嘴怪笑道:“小龙儿,昔日青莲学士斗酒百篇,我老头子虽不敢妄拟先贤,但若不先弄几杯美酒香醪,润润喉咙,却也说不出话。”

  这位亦魔亦侠的风尘异人,表面上似乎是对青衣大汉刁难敲诈,但骨子里却是另含深意,不愿泄漏秘密。

  青衣大汉心中雪亮,只是回答得有点出于南宫隐的意外。

  他淡淡一笑,摇头说道:“老哥哥,不必耍花枪了,彼此均属侠义,说起来也不算外人。你我此来,旨在卫道降魔,不在患得患失,故而须存甚顾忌?”

  柳少白等闻言之下,恍然顿悟,一齐以神秘眼色,盯在南宫隐的身上,微笑不语。

  南宫隐居然被他们这六道神秘目光,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指着青衣大汉,顿足骂道:“我不再叫你‘小龙儿’了,你应该是条该死的臭长虫,不识好歹的烂草绳,不然为何要专门拆我的台,捣我的蛋,在我屁股后面放火?好,你既慷慨,我老人家却何必落人把柄,被人讥为小气?索性抖露抖露也好……”

  说到此处,不仅青衣大汉在等他说话,连柳少白孟岚君陈紫云等师兄妹,也均凝神倾听。

  南宫隐叫道:“听着,那只鼎儿,出现金陵,一般武林豪雄,均已纷纷上路,你若落在后面,可就来不及了!”

  青衣大汉满面笑容,神色泰然。

  但一俊二娇师兄妹,却均勃然色变,柳少白更是焦虑之情,外溢于眉宇间,向那青衣大汉抱拳问道:“多谢阁下不吝赐告有关‘蟠龙鼎’秘密,柳少白他日必有一报。”

  青衣大汉摇手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更因阁下有这‘他日一报’之语,使我不便把微名贱号,举以相告了。”

  他自然是藉词推托,不愿报名,但却运用得十分恰当,使柳少白无法相强逼问。

  谁知就在柳少白业已抱拳转身,即将离去之际,南宫隐突然“嘿嘿”怪笑,扬眉叫道:“柳娃儿慢走,给我站住!”

  柳少白愕然问道:“南宫前辈有何教诲?”

  南宫隐指着青衣大汉,缓缓说道:“你不是想问他是谁么?他自己既不肯讲,且让我来替他介绍。你们总该听说过‘冷血泥鳅’燕小飞的名号?”

  这位诙谐玩世的嵩阳怪侠,虽把燕小飞的“铁血墨龙”四字,改为“冷血泥鳅”,但却认定一俊二娇,必在闻言之下,恍然大悟地惊佩万分!

  孰料柳少白等,脸上虽然变色,却不变成惊佩,而是变成鄙夷之色。

  原来,“一俊二娇”初见燕小飞时,便觉得他与前见和“勾漏二凶”动手的黑衣魁梧大汉,有些相像。

  但仔细看来,又觉有些不像,遂只有心中生疑,不曾出口指认。

  如今,南宫隐既已引介,柳少白便自剑眉双轩,冷笑说道:“南宫前辈,原来这位就是名满江湖的燕小飞大侠,柳少白真佩服你把他的‘铁血墨龙’四字,改成‘冷血泥鳅’之举,委实既颇高明,又颇有趣。”

  南宫隐听得方呆了一呆,柳少白脸上鄙夷神色更浓地,又向燕小飞冷冷说道:“燕大侠,我日前远见阁下与那‘翡翠谷’主人,‘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共乘一轿,打得火热,则今日西湖之游,应该并肩携手,俪影双双……”

  南宫隐听到此处,业已勃然震怒,厉声叱道:“柳娃儿,你如此胡言乱语,想作死么?”

  一面发话,一面就向柳少白闪身扑去。

  燕小飞眉头略轩,先自轻伸猿臂,拉住南宫隐,然后以一副泰然神色,向柳少白含笑问道:“阁下日前当真看见燕小飞与仲孙双成,共乘一轿,打得火热么?”

  南宫隐挣扎着叫道:“小龙儿,你放手,我老人家最恨的就是无端污蔑,含血喷人!我非把这柳娃儿,先掴上几记耳光,然后再去找那霍老婆子算帐!”

  燕小飞那里容他挣脱,手中一紧,含笑说道:“老哥哥,你别乱发脾气,这桩事且听我的……”

  柳少白冷笑连声,接口说道:“燕小飞,你休要故作镇定,企图掩饰丑行,欺骗南宫前辈!那日亲眼见你与仲孙双成鬼混的,并非柳少白一人,我两位师妹,还曾路见不平,助你赶走了‘勾漏二凶’,还有……”

  南宫隐气得跳脚,怪声叫道:“放屁!你这小子简直是一派胡言,‘勾漏二凶’那两个魔头子还经不起小龙儿的一根手指,怎会要这两个丫头,从旁帮手。”

  柳少白因自己理直气壮,却一再被南宫隐加以责骂,不禁神色微变,似乎有些忍无可忍之状。

  燕小飞也自目注南宫隐,蹙眉说道:“老哥哥,你容我说上几句话儿行么?”

  南宫隐瞪了柳少白一眼,仍自气呼呼地说道:“好,小龙儿,你要说你就说吧。等你把话说完,我老人家再和这娃儿算帐!”

  燕小飞转过面来,向柳少白淡淡说道:“柳少侠,我相信你所言不虚,但有一点我要奉告,就是你与孟陈两位姑娘所看到的,不是我燕小飞本人!燕小飞虽然不敢自诩为顶天立地大丈夫,却也绝非欺世盗名俗男子,任凭仲孙双成,如何国色天香,娇媚绝代,也无法惑动燕小飞的铁石心肠!关于我难敌‘勾漏二凶’一事,无须多辩,请柳少侠以适才彼此的体会所得,自加衡量,即可明白!”

  语音一落,不管柳少白的反应如何,飞快地转面向南宫隐笑道:“老哥哥,适才我不急,如今却因已获有关讯息,恨不得胁生双翅,追上仲孙双成,我要先走一步的了!”

  声落,人起,一飞冲天,展眼间,便告消失不见!

  柳少白闻言,方自略有所悟,尚未恍然之际,南宫隐再度顿足蹙眉,指着他怒声骂道;“柳娃儿,这笔帐,咱们以后再算!胡涂蛋,你懂了么?‘铁血墨龙’闹了双包奇案,另外有无耻之徒,冒用了燕小飞的名儿!”

  说到此处,他也像一阵风般,卷出林外!

  柳少白被这种意料以外的变故窘住,有些哭笑不得。

  陈紫云则秀眉双蹙,向孟岚君惑然说道:“君姊,你相信么?”

  孟岚君目光呆然,有点失神落魄般地点头答道:“相信,当然相信!无论从武功之上,或从气度之上看来,我们现在遇到的才是真正的‘铁血墨龙’燕小飞!何况南宫前辈,虽然游戏风尘,但却忠肝侠胆不会对奸邪之徒,妄加袒护!”

  女孩儿家的情绪,极为微妙,陈紫云闻言之下,竟乱了方寸,颇为迟疑地向孟岚君扬眉问道:“君姊,他……他若真是‘铁血墨龙’燕小飞,我们却该……该怎么办?”

  孟岚君的芳心之中,也乱得一团糟,蹙着双眉,摇头说道:“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柳少白见了她们的这副迷惘神色,不禁妒火狂燃,把心中刚刚生出的一些愧悔,烧得一干二净,冷笑说道:“这很简单,追上去陪个不是,找机会和他亲近亲近,包管那位燕大侠误会全消,对你们笑颜相向。”

  柳少白不太懂得女孩儿家性情,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绝不能再加讽刺,否则必将越弄越糟。

  果然,他这几句讽刺之言刚了,孟岚君的绯红娇靥,立时转白地,一剔双眉,冷然说道:“多谢师兄指点,小妹敬遵尊命!”

  这两句话儿中的含意,就是你既然如此对我讥刺,我就偏照你的话儿,做出来给你看看!

  孟岚君有此语,陈紫云有此心,故而语音才落,香风双飘,这两位绝代娇娃,便负气腾身,不理柳少白,穿林驰去。

  柳少白找了这大一场没趣,气得俊脸铁青,全身发抖。

  他不怪他自己胸襟偏狭,出言不当,却有所迁怒,眉腾煞气,目闪凶芒,蹑足潜踪,尾随在孟陈二女身后。

  

第八章 最佳线索_梅花血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事移,地转,又是秦淮!秦淮河畔,有座名副其实的建筑,名叫“秦淮第一楼。”

  这“秦淮第一楼”的特色,不在于酒醇,莱好,以及屋宇的宽宏华美,而在于酒楼主人,不惜重资巨金,延聘了不少南朝金粉,北地胭脂,妙舞清歌地为顾客侑酒。

  一般有闲阶级,暨有钱亨鼎,能在此处尽声色之娱,餍口腹之欲,自然近悦远来,车水马龙,使这“秦淮第一楼”的生意盛极。

  华灯初上,是秦淮河最热闹的时分,也是“秦淮第一楼”最上座的当儿。

  楼头酒客,种类各一,身份各殊,有的是饕餮之流,有的是醉翁之意,有的是官绅商贾,有的是公子王孙,更有一些以前甚少,近来甚多的武林豪客。

  临河靠窗的一副座位,对坐着一个矮胖的老头儿,一个壮年魁伟的大汉。

  这两人,正是“嵩阳醉客鬼见愁”南宫隐,与“铁血墨龙”燕小飞!

  他们两人,对笙歌鼎沸,喝令猜拳的满楼喧嚣,似乎听若无闻,对于翩翩曼舞的发影钗光,也视若无睹,只是默然相对,低头饮酒。

  燕小飞每逢举杯,是浅尝便止,喝得极为斯文潇洒。

  南宫隐却每一次都是杯底朝天,点滴不剩,把他嗜酒如狂的情性神态,表露无遗。

  这时,南宫隐似已有七分酒意,摇头晃脑,也斜着两只醉眼,“咽”地一声,又复干了一杯。

  他举袖抹抹嘴唇,执起锡壶,又往杯中倒酒,但却未倒出半点半滴。

  这种情况,显然是壶内已空,南宫隐遂颇为扫兴地摇了摇头,把壶儿“砰”然一放!

  燕小飞看得长眉微扬,含笑问道:“老哥哥,你酒够了么?”

  南宫隐醉眼双翻,冷哼一声答道:“小龙儿,你若小气,何必请客!我老人家有干杯不醉之量,如今才不过喝了八壶,距离那个‘够’字,还差得远呢!”

  说到此处,打了一个酒噎,举手向喉间摸了一摸,正待继续发话,燕小飞摇头笑道:“老哥哥,你酒或不够,但话却够了,千万不要为了多贪几杯,误了大事!”

  “胡说!”南宫隐一瞪眼道:“我老人家是越喝越明白,你难道没听人家说过:‘酒不尽兴,不如不喝’,故而既已沾唇,须喝个痛快!废话少说,赶快叫他们再送几壶酒来!”

  南宫隐讲起话来,舌头有点发大,字眼儿也有点含糊不清,却偏说仍未尽兴,看来,他是非喝个酩酊大醉不可。

  燕小飞无可奈何,望着这位酒噎连连的南宫隐,不禁摇头苦笑,并招来堂倌,吩咐再送酒菜。

  南宫隐听得燕小飞招呼添酒,居然立刻便有了精神,一迭声地催促堂倌,赶紧送上。

  这时,一阵如雷掌声,夹带着几声刺耳怪叫,一名歌妓的歌停舞住,脸带迷人甜笑,退入了帘幕以后。邻座不远,有人击桌叹道:“这妞儿真不错,人美得像一朵花儿,娇嫩得吹弹欲破,不胜罗绮,若能轻怜蜜爱,真个销魂……”

  另外一人,冷哼接口道:“吴老二,癞蛤蟆想吃得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尊容,配么?要想真个销魂,到船上去,别在这儿痴心妄想!”

  南宫隐除了拼命饮酒以外,万事不问,燕小飞却皱了一皱眉,抬眼向那发话之处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燕小飞两道本已微皱的眉头,皱得更深。

  适才发话处的邻座之上,坐着四位黑衣大汉,均是一式劲装,腰悬长剑,服饰颇为气派。

  但他们的眉宇之间,全都充满了一种凶悍暴戾之气,一望而知,不是善类。

  方才后发话的那人,讥讽得委实不错,先前那见色思淫的黑衣大汉,恰好面对着燕小飞,是个扫帚眉,三角眼,招风耳,朝天鼻,并有张奇阔拱唇的丑嘴,倘若上得戏台,包管不用化装,便成了一位活脱脱的“天蓬元帅”!

  讽刺他的那人,因系侧坐,只能看见半边脸儿,鸡眼,鹰鼻,薄唇,也显然是个尖刻阴损的典型人物。

  也许是他挖苦讽刺得太以使人难堪,那酷像“天蓬元帅”的黑衣丑汉,神色微变,似乎有所顾忌,敢怒而不敢言地,打了一个“哈哈”,勉强笑道:“我是说着玩的,邝老大何必认真。咱们‘翡翠谷’里的妞儿,挑个最差劲的,也比方才唱歌跳舞的那个丫头强得多了!”

  燕小飞本不想再听下去,但“翡翠谷”三字,随风入耳,却使他目光一亮,再度留神!

  那被称为邝老大的黑衣大汉,冷“哼”一声道:“说着玩的?哼,算了吧!吴老二,我对别人,也许不太清楚,但对于阁下的肚皮里面,有些什么牛黄狗宝,却知道得明明白白!不错,咱们‘翡翠谷’里,粉黛钗裙,穷尽天下美色,恐怕你不单不敢向她们说出方才那些欲图销魂的话儿,并连见色思淫的念头,都不敢起!”

  吴老二丑脸通红,尚未答话,邝老大却又继续冷笑说道:“行了,吴老二,你不必强辩,我知道你熬不住火。待会儿,你去你的,谷主面前,由我来替你略加遮盖。可是千万记住,别找麻烦,否则大家都有乐子看了。”

  吴老二赧然一笑,连忙举杯掩窘,喝了一口,望着邝老大,神情尴尬地皱眉说道:“说真的,咱们谷主什么都好,就是对于这一方面,束缚得太紧了些,谷里那些水葱似的妞儿们,放着也是放着,何不开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我们一点机会。难道非要使肥水落入外人田么?”

  邝老大勃然变色,目光炯炯地低声叱道:“吴老二,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批评谷主,这些话儿,若是传到她的耳内,你还有命么?”

  吴老二的神色不变,嘿嘿一笑说道:“算了吧,邝老大彼此上多年知交,何必板着脸儿,把官腔打得十足?常言道:‘酒后见真情’,你何妨也拿出些真个的来?”

  显然,邝老大适才全是一片矫情假意,如今被吴老二一语道破心中事,脸上怒色顿敛,举杯饮了一口,低声说道:“吴老二,我若拿出些真个的来,又便如何?”

  另外两名大汉中,坐在邝老大对面的一个,突然忍不住,目注吴老二,冷冷说道:“吴老二,邝老大说得是,即使他拿出真个的来,又能如何,你自信可以帮得上忙么?咱们谷主作风从来就是这样,别的不说,她不准咱们拈花惹草,自己却粘上了个‘铁血墨龙’燕小飞……”

  话犹未了,吴老二突然“砰”地一声,猛力拍在桌上,浓眉深皱,目中凶芒乱闪,恨声说道:“他娘的,不提那‘铁血墨龙’燕小飞还好,提起来老子就无明火冒!他哪里是什么‘铁血墨龙’?分明欺世盗名,连条小长虫都不如。咱们谷主,一向把天下男人,视如草芥,怎么偏偏看中了燕小飞那个孬种?说什么‘天下第一高手’,却被‘勾漏二凶’打得狼狈不堪,几乎……”

  吴老二满口谩骂,燕小飞自然颇觉刺耳皱眉。

  就在此时,一线白光闪处,吴老二顿然*猪般一声大叫,手掩嘴唇,但唇间的丝丝鲜血,却仍顺着指缝流下。

  别人茫无所知,燕小飞却看得清楚,那线白光,是一滴酒儿,而这滴酒儿,是南宫隐沾指弹出。

  那吴老二这声*猪般的怪叫,自然震惊了整座“秦淮第一楼”,无数道目光,一齐投过。

  除了吴老二痛得弯腰掩嘴以外,其余邝老大等三名黑衣大汉,均自勃然色变,霍地站起,手按剑柄,目光如电,四下搜索!

  邝老大因身为四人之首,更复满面凶狞神色,剔眉厉声叫道:“那个王八羔子,暗中伤人,莫非活得不耐烦了?有种的就站出来……”

  白光再闪,他同样地一声惨嚎,合上了嘴,颓然坐下。

  另外两名黑衣大汉,自然大惊失色,各从腰间飞快地掣出长剑。

  有人动了兵刃,“秦淮第一楼”楼头,立刻一阵纷纷大乱。

  一些胆小的酒客们,甚至于惊得失声尖叫,全身发抖。就在此时,四名黑衣大汉耳边,响起了一阵轻若蚊鸣,但却极为清晰的语音,冷然说道:“兔崽子,我老人家看你们哪个敢动?若非我老人家酒兴正酣,不拧断你们两颗狗头,拔了你们两条狗舌才怪!如今只打落几枚狗牙,只是略示薄惩,倘再嘴中不干不净,惹得我老人家动了*心,就绝无侥幸的了!”

  邝老大听出这是内家上乘绝学,“蚁语传声”功力,便知对方比自己委实高得太多!遂心中一懔,冷汗直流地,强忍痛楚说道:“阁下那位高人,我弟兄是翡翠……”

  话未毕,耳边的“蚁语传声”又复骂道:“兔崽子,你们为何前倨后恭?别想抬出‘翡翠谷’招牌护身,我老人家走过八荒四海,闯遍五岳三山,根本就不会把这三个字儿,看在眼内!连仲孙双成那*蹄子,见了我也得委曲一辈,凭你们也配问我老人家是何方神圣么?滚,快滚,再不滚就把你们的满嘴狗牙,一齐打掉!”

  痛楚未消,余悸犹存,邝老大慌忙一面凝神戒备,一面苦笑说道:“我弟兄技不如人,只有遵命,但阁下既言比我家谷主,高出一辈,想必……”

  耳边人语,一声轻笑说道:“兔崽子,你们大概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少来跟我老头子耍这一套,你们竖起耳朵听着,但听了可别后悔,我老人家就是‘嵩阳酒客鬼见愁’……”

  四个黑衣大汉一听竟是这位出名难惹缠的老魔头,不禁心胆皆裂,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猛可地,耳边又是一声喝道:“站住,我老人家还有话说!”

  他们已知对方身份,谁还敢移动分毫?果均面若死灰,木然呆立。

  耳边人语“嘿嘿”笑说道:“不错,像这样乖乖听话,才不会再讨苦吃!兔崽子们,回去告诉仲孙双成那*蹄子,她怀中搂的人儿,是个西贝货色,莫要被那厮冤里冤枉地,占尽了所有便宜!”

  语音了后,四名黑衣大汉,仍自木立不动。

  南宫隐失声笑道:“滚吧,兔崽子们,我老人家话已讲完,谁耐烦再看你们那副蠢像?”

  四名黑衣大汉闻言,如获大赦,立即恨不得多生两条腿般,抱头鼠窜而去!

  “秦淮第一楼”里头的普通酒客,早已吓得走光,如今所剩下的,都是些胆壮心豪的武林人物,见状之下,不禁哄堂大笑!

  这是最佳线索,燕小飞岂会轻轻放过?他刚要示意南宫隐,与自己联袂暗中追踪,目光闪处,突然瞥见一椿几乎令自己难以置信之事。

  他心中一震,忙向南宫隐低声说道:“老哥哥,烦劳你跟住那四个蠢货,我有急事,未便同行,明晚此时,仍在这‘秦淮第一楼’里头相会便了。”

  说完,不等南宫隐有任何表示,便站起身形,丢下酒银,匆匆而去。

  燕小飞下得“秦淮第一楼”后,便步履如飞地穿过那些熙来攘往的行人,顺着秦淮河边赶去。

  他那双炯炯目光,始终盯着人群中的一条红影,那是一个背影,一个无限美好的红衣少女背影!

  此时,前行红衣少女,已然穿过人群,走向十数丈外泊在秦淮河中的一条华丽画舫!

  燕小飞一扬双眉,发话叫道:“红姑娘,请慢行一步!”在这灯红酒绿的秦淮河畔,自然充满了买醉寻芳的风流浪子,故而前行红衣少女,根本想不到从身边发话相呼之人,竟是名震乾坤的“铁血墨龙”燕小飞。

  她闻声止步,才一回头,不禁尖声叫道:“燕大侠……”

  这红衣少女,以前名叫“小红”,如今也叫“小红”,但她以前的身份是“无垢玉女”冷寒梅的一心爱侍婢,如今的身份,却是秦淮名妓苏小曼的风尘助手!

  她“燕大侠”三字才出,燕小飞业已走到她面前,惑然问道:“红姑娘,你怎么下了九连山,何时来到金陵?莫非冷姑娘也……”

  就在这刹那之间,小红业已定下心来,神情平静地,指着那条华丽的画舫,娇笑说道:“燕大侠,说来一言难尽,容小婢稍时再详为禀告。我家姑娘,便住在那只画舫之上。”

  燕小飞自然懂得凡属泊在秦淮河的画舫,几乎无不含有风流神秘意味,怎会成为“无垢玉女”冷寒梅的居留之所?

  他呆了,原本便已微皱的两道剑眉,如今皱得更深,低声问道:“冷姑娘玉洁冰清,名重当代的巾帼奇英,她怎好……”

  小红这才发现自己的话儿,容易引人误会,遂螓首连摇,嫣然笑道:“燕大侠莫要误会,此事另有原因,那只画舫,是由我小绿姊姊,化名苏小曼主持,我家姑娘则从不出后舱半步!燕大侠请上船一见便知……”

  燕小飞略一迟疑说道:“冷姑娘这样做法,必然是事关机密,并极重大!我上船见她,不知有妨碍么?”

  小红妙目微扬,含笑说道:“我姑娘行踪,虽然极为隐秘,掩人耳目,但却从未想到要隐瞒燕大侠。你和我家姑娘的关系,不寻常呢!”

  燕小飞竟脸上一热,慌忙避开小红那两道宛如利剑,能够穿人肺腑的又美又倩目光!

  小红继续笑道:“但燕大侠要稍等一会儿再去,此时不行,因为如今有位金陵的世家公子卓少君,正在船上,与我小绿姊姊所扮的秦淮名妓苏小曼在谈话。这卓少君是常客,也是奇客,更是个深藏不露的神秘人物,我家姑娘判断他可能与武林奇宝‘蟠龙鼎’,大有关联!”

  燕小飞对于人人动心的武林奇宝“蟠龙鼎”,似乎并不关切,只是关切冷寒梅,向小红问道:“冷姑娘何时下的九连?”

  小红答道:“就在燕大侠离去后的第三天。”

  燕小飞皱眉说道:“冷姑娘曾与我约定,她怎好……”

  小红妙目微瞪,接口叫道:“燕大侠,你可不应该对我家姑娘见怪,她为了对你关怀太切,不放心让你独自奔波江湖,百般无奈之下,只好自毁诺言,听从小绿之计,悄悄跟下九连!她风闻‘蟠龙鼎’出世,料定燕大侠可能也来江浙,遂命绿姊托身风尘,寄迹秦淮,一面探听‘蟠龙鼎’的讯息,一面察访燕大侠的侠踪!”

  燕小飞听得胸中血气翻腾地,好不感动!但表面上却仍自只以一副歉然神色,轻声叹道:“我之所以与冷姑娘定约,便是因为她病体初愈,不宜劳动,才想使她静居九连,好好调养。谁知她依然如此,委实心中难安。”

  小红嫣然笑道:“我的看法与燕大侠不同,我觉得这样才好,若使我家姑娘,独居九连,她整日想你,病情更必恶化!”

  燕小飞心中一震,急急问道:“冷姑娘如今业已康复了么?”

  小红微笑答道:“多谢燕大侠关怀,我家姑娘的身体方面,业已康复,但精神方面,却因始终未能探得你的踪迹,整日悒郁寡欢。”

  燕小飞再不能装傻,脸上一阵奇热,赧然无语,神情十分惭窘。

  一位纵横宇内,叱咤风云的盖世英豪,铮铮铁汉,一旦涉及儿女柔情,却变得英气尽扫,豪气全消,能不令人浩叹“情”之一字的魔力太大!

  小红转变了话头,与燕小飞走向河边,向他看了两眼,含笑问道:“燕大侠,你是甚么时候到的金陵?”

  燕小飞脸上窘色渐退,应声答道:“我是今早才到。”

  小红“哦”了一声说道:“那就难怪我们几乎访遍了金陵,均一直不曾获得燕大侠的丝毫讯息呢!”

  说到此处,柳眉一挑,又自极为高兴地娇笑道:“要是我家姑娘此时知燕大侠已来金陵,近在咫尺,定然不晓得有多高兴!”

  这两句话儿,听得燕小飞的脸上窘色又起,他虽自诩口才极佳,但如今却已找不出甚么适当之语可说。

  小红笑道:“燕大侠赶来金陵,定然也是为了那只武林至宝‘蟠龙鼎’了?”

  燕小飞点了点头,并未答话。

  小红道:“燕大侠有无甚么确切线索?”

  燕小飞摇头答道:“没有,我只是听说这只鼎儿,落在金陵。”

  小红扬眉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燕小飞道:“红姑娘对于此人,不会陌生,他是我一位忘年至交,武林中有个‘嵩阳醉客鬼见愁’的外号!”

  小红“哦”了一声,脱口说道:“原来是那条老酒虫南宫隐……”

  话方出唇,猛觉南宫隐既是燕小飞的忘年好友,则自己岂非失言无礼,微吐香舌,倏然住口!

  燕小飞笑了一笑说道:“姑娘应识此老,便应该知道他的性情,你叫他一声‘老酒虫’,他不仅不会怪你,反会高兴的呢!”

  小红赧然一笑,娇靥上仍带着几分惭愧神色。

  燕小飞道:“红姑娘,你方才提起甚么卓少君,并说他与‘蟠龙鼎’之事,极有关系。”

  小红点头答道:“他是金陵世家,我姑娘怀疑‘蟠龙鼎’就藏在他的家中,并向江湖间故意播扬秘密,居心叵测!”

  燕小飞听了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儿,茫然问道:“红姑娘,请你把这椿事儿,说清楚些!”

  小红笑道:“此事极是复杂,一言难尽,何况我又拙于口舌,还是等你见了我家姑娘,来个细倾衷肠最好!”

  燕小飞知道小红并非拙于口舌,只是一时想把自己拉去与冷寒梅见面,二来又嫌这河畔来往人多,易泄机密,遂点头笑道:“红姑娘……”

  三字方出,画舫上已传出小绿所扮秦淮名妓苏小曼银铃浅笑的送客之声。

  燕小飞住口抬头,凝目望去,只见有位俊美潇洒的华服少年,从舫中掀帘走出,步下跳板,并似不胜依依地向船上回身摆手。

  舱门间,则有位绝代容光的绿衣佳丽,玉立婷婷,含笑送客。

  燕小飞认的出,这绿衣佳丽,果然便是“无垢玉女”冷寒梅的另一爱婢小绿。

  送行既是小绿,则那华服少年,定然就是小红所说的金陵世家公子卓少君了。

  燕小飞既已听说此人与“蟠龙鼎”有关,自然少不得要向卓少君多看几眼。

  这几眼一看,把燕小飞看得长眉双蹙。

  燕小飞目力如电,他看这外表文文秀秀的卓少君,果如小红之言,是个深藏不露的神秘人物!

  此人不仅身怀武学,而且功力颇高,足列武林一流高手,凭他内功造诣,敛刃藏锋,确可瞒过一般武林人,却绝瞒不过有“宇内第一高手”之称的“铁血墨龙”燕小飞的神目!

  燕小飞收回目光,向小红点头说道:“红姑娘说的不错,此人的一身武学,颇为不俗!”

  这时,卓少君并未发现站在远处的小红,当然更未料到还有个燕小飞,暗中对他打量着,遂潇洒风流,负手踱步地,走向人群之中。

  小红一直望到卓少君背影不见,小红方转过头来,轻扬玉腕,向燕小飞连连招手,含笑叫道:“来,燕大侠,我们赶快上船,小红替你带路。”

  说完,便转身先行,向那只画舫,姗姗走去。

  燕小飞道声“有劳”,也就随同举步。但不知道为了甚么,燕小飞心中怦怦跳动,手心沁汗,对于这区区十数丈路,竟有些既复嫌长,又觉嫌短的矛盾感觉。

  这种现象,他生平尚绝无仅有,游侠江湖,难免闯龙潭,入虎穴,爬剑树,上刀山,但再危险的遭遇,他都安然度过,决没有像今天这样的紧张不安。

  若说是对那盖代红粉,巾帼奇英,“无垢玉女”冷寒梅动了情愫……

  则燕小飞又觉自己肝肠铁铸,向来不沾儿女柔情,那里会突有例外?

  究竟怎么回事?

  燕小飞赧然自嘲,心中苦笑自问,但却没有答案,仍是一片茫然。

  小红引领了这位天外飞来的怪客,刚刚踏上跳板,船舱内传出小绿那悦耳动听清脆话声问道:“是小红回来了么?”

  小红娇笑应声答道:“我接来罕世贵客,还不快快迎迓!”

  一面说话,一面掀起珠帘,侧身让客。

  燕小飞略略迟疑一下,低下头进入船舱。

  小绿正想小红不知迎来甚么客人,竟如此夸张之际,一眼瞥见燕小飞,不禁惊喜得“呀”了一声,盈盈敛衽恭身行礼笑道:“小绿参见燕大侠。”

  燕小飞刚刚含笑还礼,小红已带着一阵香风,卷过身旁,奔向内舱,隔着珠帘便自叫道:“姑娘,姑娘……燕大侠来了!”

  后舱出乎意料的寂然久久,无人应声。

  小红呆了一呆,刚待再度发话,蓦然佩环微响,随着更起了轻盈步履之声。

  燕小飞立即觉得一颗心儿,跳动得更复厉害,竟大为局促不安地,把目光移向一旁。

  珠帘掀动,香风袭人,后舱内步出了白衣一袭,清丽出尘的“无垢玉女”冷寒梅,但她娇靥上的神色,却既平静又泰然,目注燕小飞,微笑说道:“燕大侠别来无恙。”

  燕小飞忙自抱拳为礼,强笑答道:“燕小飞托福粗健,冷姑娘的玉体,业已完全康复了么?”

  他却不像冷寒梅那样自然,似乎有些局促失态。

  冷寒梅婉然笑道:“多谢燕大侠垂顾,我已完全好了,燕大侠请坐。”

  说完,轻扬衣袖,伸手肃客。

  小绿小红见了冷寒梅这等平静泰然神色,禁不住心中大讶。

  但她们都是玲珑心窍,冰雪聪明,经过略一寻思,立即恍然大悟,四目交投,会心微笑。

  他们都已经明白,冷寒梅为甚么久久未应,迟延了一会儿,才步出后舱。

  主客坐定,由小红分别献上香茗,冷寒梅遂先行开口,望着燕小飞歉然一笑说道:“燕大侠,关于我毁弃诺言,下了九连一事,先要请你多多谅宥才……”

  燕小飞忙自欠身笑道:“冷姑娘言重,小红姑娘适才业已告知大概,燕小飞感激盛情,心中极为不安。”

  冷寒梅那清丽若仙的娇靥上,掠过一抹红晕,微含嗔意地望了小红一眼,转过螓首笑道:“燕大侠,你休听小红胡乱嚼舌……那冒名恶徒,可有消息了么?”

  

第九章 共商大计_梅花血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燕小飞本想告知冷寒梅,从柳少白口中闻得有人冒用自己名号,与“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在一起鬼混之事。

  但话已到口,却忽然起起还是暂时不说出此事为妙,遂微一摇头说道:“我离开九连之后,便巧逢一多年至交‘嵩阳醉客鬼见愁’南宫隐,承他告知‘蟠龙鼎’出世消息,邀我同来,护卫这武林奇宝,俾免落入邪魔手中,故而……”

  冷寒梅笑道:“我知道天下之大,歹徒难寻,决非轻易可以如愿!如今燕大侠既已来此,却再好不过,假如是所料不错,那冒充燕大侠的恶徒,必然经不起奇宝诱惑,也会杂在宇内群雄中,来此图谋,正可就便查访,或有所得?”

  她的看法与南宫隐完全相同,并均颇正确,判断无误。燕小飞遂好生佩服,含笑说道:“冷姑娘高见甚是,但望天从人愿,能够遇上这万恶贼子,了断一桩大事!”

  冷寒梅点头称是,改变了话题说道:“燕大侠,那位‘嵩阳醉客’,知不知道‘蟠龙鼎’的确切藏处?”

  燕小飞摇了摇头,含笑问道:“我适才听得小红姑娘说,冷姑娘颇怀疑‘蟠龙鼎’与金陵城中的一位卓姓世家有些关系。”

  冷寒梅微微一笑,先把有关“蟠龙鼎”,及卓王孙卓少君父子各事,讲了一遍,然后正色说道:“这就是我所以怀疑‘蟠龙鼎’落在‘金陵卓家’的理由,燕大侠请想,真鼎倘若不在卓少君手中,他对小绿抛鼎入河之举,怎会不力谋拦阻?”

  燕小飞点头笑道:“冷姑娘疑得有理!”

  冷寒梅继续说道:“但‘蟠龙鼎’既在卓少君手中,他应该把小绿抛鼎落河之事,尽量宣扬,移转目标,期将寻宝群豪,引上错误路径,来替自己减少烦扰才对。他为何毫不如此作法,眼看江湖豪俊,云聚金陵,自己仍扮作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风流公子,夜夜秦淮,挥金买笑?燕大侠,请你想想看,这里面是否有甚么阴谋?其用心刁恶到了令人颤栗的地步!”

  燕小飞略一沉吟,扬眉说道:“冷姑娘莫非猜疑卓王孙卓少君是故意用‘蟠龙鼎’为饵,要把举世英雄,诱到金陵,予以一网打尽?”

  冷寒梅点头笑道;“这是我的猜疑,也只能根据已知已见事实,研判推断至此,无法获得更确切佐证。”

  燕小飞笑道:“冷姑娘能有这种推断,足见高明,我们如今不妨先研究卓王孙卓少君父子,为何要如此作法。”

  冷寒梅嫣然笑道:“燕大侠必有高见。”

  燕小飞笑道:“这要看他父子的心理情况,是变态,抑是常态?若是变态,便比较容易研判。”

  小绿一旁笑道:“卓少君冷静深沉,作事极有条理,不像是个变态人儿,燕大侠请从常态上加以讨论。”

  燕小飞微笑说道:“假如以常态而论,我认为卓家父子的此举用意,是在复仇。”

  冷寒梅与小绿小红,均听得一怔。燕小飞继续说道:“他父子或是与某人有仇,或与某些人有仇,或是对于整个的武林人物,怀有一种深切愤恨,遂打算以‘蟠龙鼎’为饵,使秦淮河中,填满江湖侠骨!”

  冷寒梅“呀”了一声,失惊叫道:“燕大侠的这种见解真高,我们应该怎样做法,方能挽回武林劫数?”

  燕小飞道:“我认为挽回劫数之道,有两条途径,第一条是阐明利害,说服群雄,要他们消除夺宝贪念。第二条是搜源治本,直接对付‘金陵卓家’……”

  燕小飞语音至此微顿,举杯呷了一口香茗,往下道:“但常言道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来此江湖群豪,谁不对那‘蟠龙鼎’,抱着拚命夺取的莫大贪念?我们空口白舌,恐怕不单无法说服他们,反会引起他们怀疑我们要独吞至宝之嫌!”

  冷寒梅好生佩服,点头赞道:“燕大侠识透世情,所说的确是至理名言。”

  燕小飞笑道:“故而我认为不必白费心力地,去走第一条路。

  还是走第二条路,直接对付‘金陵卓家’为宜。”

  冷寒梅皱眉说道:“燕大侠的高见,我完全同意,但如今尚在推理假设阶段,一切均无实证,此时便对付‘金陵卓家’,是否太早了些?”

  燕小飞点头笑道:“不错,此时下手,确实太早了些,应该先把我们的推理假设,设法来证实证实!”

  冷寒梅笑道:“关于怎样求证之道,燕大侠想必智珠在握。”

  燕小飞向冷寒梅看了一眼,摇头笑道:“冷姑娘不必太谦,燕小飞心思鲁钝,比你的冰雪聪明,差得远了。此事既由卓少君而起,则关于求证一节,少不得还请小绿姑娘,在卓少君身上,旁敲侧击,拭探试探。”

  小绿皱眉说道:“这几天来,我已在他身上,挖空心思,出了各种花样。但卓少君太以机警,丝毫未露甚马脚。”

  燕小飞摇头笑道:“小绿姑娘,请你记住,对付寻常人物,虽然宜用妙计,但对付聪明绝顶之人,却最好用这毫不为奇的平常手段,有时反会发生意料不到的奇妙效果。”

  小绿赧然笑道:“这才教‘闻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谢谢燕大侠的指点,我决定用你所谓‘平淡无奇’的上策,再向卓少君的身上试试。”

  燕小飞目注小绿,微笑说道:“小绿姑娘,你试尽管试,但却切忌过份深入。只可使他心惊肉跳,疑窦丛生,不可以使他恍然憬悟,看透一切!”

  冷寒梅笑向小绿说道:“小绿听见没有?这是要你把分寸,拿捏得不温不火,恰到好处。此事说来容易,作来甚难,你要多加小心,切莫辜负了燕大侠的高明指点,和所负使命。”

  小绿笑道:“姑娘放心,小绿定当尽力而为,但仍请燕大侠和姑娘,不时加以指点纠正。”

  冷寒梅目注燕小飞说道:“燕大侠,我看此事由小绿独自承当,是否份量稍嫌太重,应该替她分担一些。”

  燕小飞笑道:“我们分工合作,冷姑娘坐镇船中,发号施令,指挥一切。至于离开这画舫以外的事儿,全交给我办好了!”

  他这样答话之意,是因听出冷寒梅有点静极思动,遂自告奋勇,甘任其难,不愿让这位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无垢玉女”,有所辛劳,抛头露面!

  冷寒梅妙目之中,异采电闪,柔婉笑道:“我已经违背燕大侠嘱咐之语,这次不敢再不听吩咐,愧对燕大侠的关垂盛意,冷寒梅领受之余,不再言谢的了。”

  燕小飞触着冷寒梅这两道能够溶金化石,满蕴柔情的目光,再听她那几句话儿,禁不住心头微跳,赶紧敛神垂目。

  就在这当儿,小红近乎撒娇地,撅着嘴儿道:“燕大侠,你过河拆桥,厚彼薄此,未免太以偏心,我要不依你呢……”

  燕小飞呆了一呆,尚未说话,冷寒梅已然黛眉双扬地,笑骂道:“小红大胆,怎好在燕大侠之前,如此放肆无礼!”

  小红的心窍与小绿一样玲珑,她比小绿缺乏了一份沉稳,却多了一份娇俏刁蛮。她自然看得出冷寒梅没把燕小飞当作外人,根本不是真怒,遂将一张小嘴,撅得更高地继续说道:“我不是‘无礼’,是要‘辩礼’!燕大侠若非我巧加接引,咫尺天涯,怎能与姑娘重逢?如今姑娘坐镇船中,发号施令,小绿姊姊更派担当大任,对付卓少君,只把我小红看成窝囊废般,冷落一旁。难道还不是过河拆桥,上船抽板,有所厚薄,不甚公道么?”

  她边说边气,娇怨毕露,楚楚可怜,模样儿甚为天真,动人已极。

  冷寒梅又怜、又爱,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对小红白了一眼,转面向燕小飞蹙眉说道:“这丫头被我宠得丝毫不识礼数,燕大侠莫要见怪。”

  燕小飞的心情,如今已渐渐放松,不似先前那般拘紧,闻言之下,目注小红,扬眉含笑说道:“红姑娘错怪我了,燕小飞生平最重知恩报德,决不过河拆桥!对于你的高才,正拟大用,谁知你不等我有所请求,便……”

  小红听到此处,立即喜形于色,急急问说道:“真的?常言道‘大人不把小人怪,宰相肚内好撑船’,请燕大侠恕我年幼无知,赶快吩咐,小红恭聆将令!”

  燕小飞笑道:“冷姑娘身为主帅,虎帐韬令,关系成败,决不可无人守卫,我请红姑娘委屈一些,暂时充任个带刀侍卫如何?”

  燕小飞居然也弄花枪,虚应一招,说了几句废话。

  因为这原本是小红份内之事,纵然不加以嘱咐分派,她也会尽心竭力,对冷寒梅的安危,慎密护卫!

  故而他的话儿才了,便把小红气得柳眉倒剔,杏眼圆睁,一佛涅檠,二佛出世!

  冷寒梅见状笑道:“小红,你不许再胡乱哆唣,燕大侠何等高明,他的一言一动,无不具有深心,赶快恭遵令谕!”

  小红银牙微咬小唇,向燕小飞盯了两眼,彷佛无可奈何地,恭身苦笑说道:“燕大侠,小婢多谢栽培,恭遵将令!不过……不过若是到了要紧时候,可别忘了让我凑凑热闹。”

  燕小飞点头笑道:“红姑娘放心……”

  话方出口,蓦然一阵轻捷步履之声,由远而近,听得有人在岸上,朗声发话叫道:“苏姑娘在么?江南司徒文,慕名求见!”

  四人闻言,不由俱是一怔,冷寒梅并向小红飞快地递过一瞥眼色!

  小红会意,立即转向窗口,扬声说道:“我家姑娘现有贵客在船,无法分身接待,尚祈原宥,并请明晚再来!”

  岸上的司徒文,默然未语,却有另一个粗豪口音,暴怒叫道:“丫头大胆,我家总舵主来看苏小曼,是她天大造化,别的船上,求还求请不到,怎敢乱摆架子?你船上那混帐东西是谁?敢在我家总舵主面前,也配称为贵客么?赶快叫他滚蛋,让苏小曼好好服侍我家总舵主,否则,秦淮河中的这碗饭儿,今后就别想吃了!”

  从语音方面听来,这发话人就是司徒文手下护法,“孤山四凶”之首的“活阎罗”宫天风。

  不单小红勃然大怒,气得眉腾煞气,面布寒霜,目中电射威棱,要想闪身跃出,给他一顿教训,便连燕小飞,冷寒梅也有点情怀激荡地,按纳不住。

  倒是小绿来得沉稳,她伸手拉住小红,不令扑出,并连连摇头示意。

  小红猛然省悟,司徒文是熟人,岂可小不忍而乱大谋,把掩饰已久的行藏,一旦败露。

  故而,他只好强忍怒火,紧咬银牙,连顿莲足。

  燕小飞一声不响,探怀取出一副人皮面具,戴在脸上。

  转眼间,他变成了一个容貌猥琐的中年人,站起身形,掀帘大步走出,卓立船头,目光四扫。

  果然,那位“长江三十六舵”舵主司徒文身穿一袭白衫,手中把玩着他那柄独门兵刃“玉骨描金扇”,站在河岸之上,神情似颇潇洒悠闲,但又隐隐流露出轻狂跋扈意味,顾盼间傲气凌人,大有天下英雄唯我独尊之概!

  身后一左一右随侍着两名锦袍老者,长得凶恶狰狞,眉宇间满布毒辣神色,正是那“孤山四凶”中的“活阎罗”宫天风和“毒僵尸”辛浩。

  一见有人出舱,司徒文竟偏过头去,似乎不屑一顾。

  宫天风、辛浩二人,却投射过四道森冷慑人目光。

  燕小飞不等他们开口,便抢先冷然说道:“适才口出不逊,像只胡乱咬人疯狗的混帐东西,是哪一个?”

  小红在舱中听得燕小飞开口骂人,不禁扬眉娇笑,好不高兴。

  她知“铁血墨龙”业已发了脾气,那位“活阎罗”宫天风,纵不变成“死阎罗”,也够他吃不消兜着走了!

  宫天风平素极为桀傲凶残,气焰甚高,那里容得一个貌不惊人的陌生丑汉,对自己还口辱骂!

  他勃然惊怒,狞笑说道:“小狗找死!”

  死字才出,人已凌空疾纵,随声扑来!

  燕小飞晒然笑道:“凭你这种东西,也配妄自张狂,若不略加教训,你也不知天高地厚!滚,替我退了回去!”

  一面发话,一面右掌微举,虚空略推。

  宫天风半空中倏然闷哼,身形如飞暴退,果然恰好退回他原立之处,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小红隔窗偷窥,看得暗暗称快。

  司徒文、辛浩,连同宫天风自己在内,作梦也未料到这陌生丑汉子,竟会身怀高深武学。

  宫天风无法掩羞,向辛浩略打招呼,正待双双再扑,司徒文神色微变,伸手拦住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妄动,由自己出面应付。

  两个凶人,趁机收势,司徒文遂以一副冷傲的神情,目注燕小飞,厉声问道:“阁下高姓大名?”

  燕小飞比他更冷更傲地,不答反问道:“你就是司徒文?”

  司徒文点头答道:“不错,在下就是司徒文,长江三十六舵英雄好汉,全都归我统辖!”

  燕小飞鄙夷一笑说道:“原来颇负盛名的‘长江三十六舵’总舵主,竟是如此狂妄无知,仗势欺人之徒,委实令我失望!”

  司徒文再度变色问道:“阁下甚么称谓,为何不报姓名?”

  燕小飞冷笑说道:“我的姓名凭你还不配问!”

  司徒文气得厉声叫道:“阁下这样说法,难道自己不觉得太狂妄么?”

  燕小飞狂笑说道:“我觉得你太狂妄,才投之桃李,报以琼瑶,也以狂妄态度对你!你那‘长江三十六舵’总舵主的身份,只能唬唬那些未曾见过世面的人,对我却不值一笑!”

  司徒文脸色铁青说道:“阁下何不试试?”

  燕小飞哂然不屑地扬眉答道:“我试过了,由宫天风的脓包,和你司徒文的自大之上,便可看出你们,不怎么样!”

  “毒僵尸”辛浩突然抢前一步,鬓发皆张地,向司徒文恭身说道:“总舵主,辛浩请命出手,不能让这无知小狗,张牙舞爪,妄自猖狂!”

  司徒文目注燕小飞,点了点头,辛浩身形一展,突然凌空飞起,宛如急箭离弦般,凝足了所炼“阴煞掌”力,向燕小飞飞扑而至!

  燕小飞目射寒芒,冷然说道:“有眼无珠的辛浩老贼,我也照样给你吃点苦头!”

  随声发掌,轻轻一推,辛浩闷哼起处,身形硬被震退,并无巧不巧地,也和宫天风的情形相同,双手附胸,面色如土地呆若木鸡!

  燕小飞哂然笑道:“司徒文,你告诉你那两名所谓‘护法’,再若是不知进退,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要叫他们吃不消兜着走了!”

  司徒文仰天狂笑,声震夜空,把手中“玉骨描金扇”,刷然合拢,指着燕小飞,瞪目喝道:“好,好,阁下居然能连挫我两名护法,身手确实不凡。司徒文难得遇上高人,第一个便要不知进退地领教领教阁下的惊世绝学!”

  他这里激怒欲狂,燕小飞那里却变得仿佛连半丝火气都无,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慢来,慢来,在这六朝金粉,余韵犹存,发影鬓光,笙歌处处的月下秦淮,只宜倚翠偎红,享受风流滋味。

  你我若是大打出手,生死相搏,岂非有点煮鹤焚琴,大煞风景?”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回头向船舱中看了一眼,继续笑道:“再说,我也不愿惊吓了船中那位绝代佳人苏姑娘,遂出得舱来,打算和你讲理。谁知两位贵属,居然逞强动蛮,才逼得在下只好略加儆戒。如今,我仍愿和你先行论理儿,倘若真到‘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时,定然奉陪就是!”

  司徒文此时已怒火高烧,*机满腹,那里还听得进这些话儿,遂目中厉芒电闪,欲向燕小飞答话叫阵。

  但在那他要发话而未发话的刹那之间,顿觉对方从双瞳以内,射出来两道慑人心魄的异样神光。

  这种异样神光,外行人虽不知,内行人却深悉具有此等目光之人,内功修为,必已到了三花聚顶,五气朝天的炉火纯青境界!

  司徒文自然是大内行,他一见对方目中竟射出如此神光,不禁心头怙掇,那几句叫阵挑战之语,也留在口边,暂未说出。

  宫天风却未注意到这等细节,双眉一挑,厉声叫道:“小狗放屁,你莫要见我家总舵主即将出手,便吓得告饶,要知道长江一带……”

  燕小飞目中神光忽敛,冷眼瞧着宫天风,哼了一声说道:“宫天风,我与你家总舵主在说话,那里有你放肆插口余地,你若想活着离开秦淮,最好是闭上你那臭嘴!”

  宫天风想起适才所吃苦头,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果然立即住口,

  燕小飞神色转缓,又向司徒文叫道:“司徒文,你身为‘长江三十六舵’的总舵主,也不算没有身份,怎么蛮不讲理?”

  司徒文怒火又升,但因被燕小飞拿话扣住,只好强自忍耐,愤然答道:“你有甚么理由,要说快说!”

  燕小飞点头笑道:“对了,要肯讲理才对,否则岂不和那两个无知蠢物一般,那里配领长江三十六舵的江湖好汉?”

  宫天风与辛浩,听对方又扯到自己头上,不禁瞪起四只凶睛,却被司徒文拂袖止住,冷然答道:“阁下既欲讲理,是否可以把嘴里放干净些?”

  燕小飞置若罔闻,淡笑说道:“你既然讲理,那就好办,请问,关于苏姑娘的这只画舫,今夜是我先来?还是你先到?”

  司徒文明知理亏,但因势成骑虎,不得不答,遂转着弯儿,避开着正面说道:“阁下似乎多此一问的了。”

  燕小飞摇头笑道:“决不多此一问,‘理’字讲究公正不阿,是非分明,我不得不问问清楚!”

  说到此处,扬眉微笑,目光一扫道:“你既承认是我先来,明理便好讲!事分先后,人分宾主,先来是主,后来是宾,喧宾不能夺主,更是向来定论!今夜我先上船,你这两位护法,却强横无理,要赶我走路。难道这就是你司徒文执掌‘长江三十六舵’的驭众规矩么?”

  一番话儿,把司徒文问得满脸飞红,羞忿交进,但却无法答话。

  理亏气短,委实不差,司徒文平日何等凶横?如今便确被一个“理”字,压得抬不起头,减却许多凶焰。

  当然,若遇常人,他纵然理亏,却可能格外逞凶,索性来个*人灭口!

  但燕小飞有如天际神龙,微现鳞爪之下,已使司徒文深怀顾忌。吞声忍气,心所未甘,动手逞强,胜负难卜,万一理亏而又武功不敌,有何面目再见天下豪杰!

  司徒文正在左右为难,辛浩突然厉声叫道:“何谓‘蛮不讲理’?什么叫‘凶横霸道’?你不过今夜才来,我家总舵主却早于三日之前,便有预约!”

  燕小飞故作一怔,讶然问道:“是真的么?”

  辛浩得意笑道:“这事还不容易求证?你若不信,只消问问船上丫头,便知理亏的一面,不是我家总舵主,而是你了。”

  辛浩这种说法,异常刁钻。因他觉得船上女子,不过风尘弱妓,听得“长江三十六舵”总舵主的名头,定必顺水推舟,帮着自己圆谎,决不会加以否认。

  燕小飞听得暗暗好笑,心说:“该死的东西,这是你自讨苦吃!”

  他一面心中好笑,一面却故作犹豫地,沉吟片刻,方自扬眉问道:“倘若你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又便如何?”

  辛浩因金陵一带,无人不知“长江三十六舵”总舵主司徒文的势力厉害,小小风尘弱女,决不敢轻捋虎须,遂神气十足地摆出一副英雄模样,应声答道:“只要舱内丫头,胆敢否认老夫所说,则辛浩弟兄,与我家总舵主,自认理亏,立即走路!”

  小红本来以为他要发甚狠劲,暗中好不高兴!如今听了辛浩这样说话之后,不禁心头暗道:“这老狗好生狡猾!今夜便饶了他,总有一天,要叫他们尝尝姑奶奶的厉害!”

  燕小飞之本意只想把司徒文等,折辱一番,略*狂傲之气,并把他们赶走,免得在此惹厌!故而,静等辛浩话完,冷笑说道:“这样虽然太便宜了你们,但秦淮胜地,风月无边,我也不想不为己甚,扰及旁人倚翠偎红,风流情韵的了!”

  说到此处,目注司徒文喝道:“司徒文,辛浩说的话儿,算得数么?”

  司徒文点头答道:“阁下放心,我承认辛浩是在代我说话。”

  燕小飞点了点头,转过身来,便欲向舱内发问。

  辛浩突然喝道:“且慢!”

  燕小飞愕然问道:“你还有甚么话说?”

  辛浩从一双鹰目中,闪射出凶厉光芒,凝注在燕小飞的身上,阴森森地扬眉说道:“倘若舱内丫头,不加否认呢?”

  小红被他左一句丫头,右一句丫头,叫得心头火起,伸手在头上拔下一枚发簪,便欲隔窗打出。

  小绿眼明手快,赶紧阻住小红,并把她手内发簪,抢了过来,低声叱道:“红妹怎么这样冒失?你这一簪发出,岂不立即败露行藏,使姑娘一番心血,完全白费!”

  小红又羞又气,咬牙不语。

  舱外的燕小飞,却轻笑答道:“你且放心,只要证实你所说确非虚语.我便认输,任凭你等如何处置。”

  辛浩狞笑说道:“好,彼此话已讲明,你去问那些丫头们吧。”

  燕小飞回顾船舱。扬声问道:“苏姑娘,这位司徒总舵主,当真在三天以前,便和你订下今夜之约了么?”

  小绿尚未来得及答话,小红却不肯放过这唯一出气的机会,赶紧抢先开口,朗声笑道:“相公,你休要听那活像个死人般的老东西乱放狗屁!他是胡拉瞎扯,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

  冷寒梅听她这样口没遮拦,不禁微含薄怒地向小红瞪了一眼。

  小红怒火稍泄,伸伸舌头,异常娇憨顽皮地微耸香肩,扮了一个鬼脸。

  船头上的燕小飞,却忍俊不禁,向辛浩失笑说道:“如何!……”

  这“如何”二字方出,辛浩已羞恼成怒,勃然色变,向舱中厉声叱道:“万恶贱婢,莫非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辱骂老夫!且容你活过今夕……”

  话方至此,燕小飞沉声喝道:“住口!”

  这一声有如春雷暴发,霹雳当头,把司徒文、辛浩、宫天风等三人,全都震骇得倒退半步!

  燕小飞长眉倒剔,一双虎目中,又复现先前颇令司徒文见之胆慑的炯炯神光,正色朗声道:“谁敢对苏姑娘妄逞凶锋,欲加报复,我便叫他有如此水!”

  话音甫落,右掌倏扬,一阵“呼呼”作啸的罡风卷处,船前七八尺外的河水,被击出一个大洞,水花四散飞扬,布起漫天水雾!

  这种掌力,雄浑得绝世罕有,不单见所未见,几乎闻所未闻。

  司徒文等,见状之下,又复一齐吓得生冷汗。

  燕小飞收掌转身,向司徒文冷冷说道:“司徒文,你如今大概无话可说,该请回了吧?”

  画虎不成,徒自取辱!司徒文理既屈,胆又寒,只有苦着一张脸儿,跺足转身,带着辛浩、宫天风两个凶人,飞驰而去!

  燕小飞目送他们身形消失,方哂然一笑,回到舱内。

  他甫进船舱,小红便迎上前来,柳眉凝怨,嗔声说道:“燕大侠,你怎么不把这几个该死的东西狠狠揍上一顿?”

  燕小飞知道小红性刚,不能忍气,遂含笑道:“司徒文除了狂傲自大,行为任性以外,尚无大恶,勉强可算一位英雄人物,故而我才不肯做得太绝。常言道:‘路须让一步,味要减三分’……”

  小红听到此处,不禁赧然垂头。

  燕小飞又复笑道:“其实今夜这场折辱,已使他丢尽颜面,可能比打他一顿,还要使他难受。”

  冷寒梅一旁说道:“燕大侠,你认为他们会不会再来滋扰?”

  燕小飞想了一想答道:“司徒文总有些廉耻之心,他自己定必无颜再来,但‘孤山四凶’那些凶残无耻的东西,却是难说。”

  冷寒梅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法!”

  小红螓首微扬,冷“哼”一声说道:“他们若敢再来?真是再好不过,我刚才所憋的一口气儿,正愁无处出呢!”

  冷寒梅脸色一沉道:“小红,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做事从来轻率浮躁,总有一天会因此吃上大亏。我们此行,目的何在?怎能为了这点小事,便把前功尽弃?”

  这个钉子,把小红碰得妙目一红,险些掉下泪来,颇为委屈地低垂螓首。

  她们名虽主婢,情同姊妹,冷寒梅平素对于小绿小红二女,宠爱备至,慢说像今夜这般沉着脸儿加以呵责,便连大声话儿都轻易不曾有过。

  如今见了小红那副羞窘可怜神色,不禁心中生悯,面色稍缓,柔声说道:“小红,我知道你向来性傲心高,今夜是憋了恶气,受够了委屈。但我和小绿,还不是一样怒满胸膛,竭力忍受,因为万一暴露行藏,办起事来,便难免困难得多。小红,放乖些,暂且忍上一忍,等把正事办完,我一定让你有机会发泄发泄。”

  这番话儿,语气已极委婉,神情也异常和悦,充满了安慰意味,可见得冷寒梅平素对红绿二女,如何怜爱。

  冷寒梅语音方落,小红业已泪珠儿成串,从大眼眶中流出,扑簌簌洒落襟前,香肩一阵耸动,抽抽噎噎说道:“姑娘,小红知……

  知道错了,我……我以后会改……”

  冷寒梅递过一方罗帕,失声说道:“快把眼泪擦干,别让燕大侠笑话。十七八的大姑娘了,还动不动就哭得泪人儿似地,多不害臊。”

  小红适才委实忘情,如今方想除了冷寒梅与小绿之外,还有燕小飞在旁,不禁红透双颊,便接过罗帕,一面擦拭泪渍,一面却向燕小飞偷瞥一眼,颇为不好意思,又复低垂粉颈。

  燕小飞见她把女孩儿家的天真娇态,表露无遗,遂也心生怜爱,对小红含笑解说道:“红姑娘,请尽管放心,到时候燕小飞让你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把那些东西,丢下秦淮河去!”

  小红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嘤咛一声,但立即发现舱中冷寒梅、燕小飞、小绿等六道目光,均微含笑意地对她凝注,不禁又把娇靥涨得通红,跺足飞身,逃入了后舱去了。

  燕小飞一面好笑,一面向冷寒梅道:“冷姑娘也请放心,我去把那位南宫老哥哥请来,叫他暂居附近,便可防止不测。谅那‘长江三十六舵’中的一干恶煞凶神,对于这连鬼见了都愁的‘嵩阳醉客’,决不敢轻易招惹。”

  说完,略看天色,见已夜深,觉得不便久留,遂向冷寒梅起身告退。

  冷寒梅并未加以挽留,只是含笑问道:“燕大侠目下居留何处?可否留下地址,万一有甚么事儿,好命小红相请。”

  燕小飞道:“我住在金陵城西‘悦宾客栈’,但旅店中人多眼杂,恐有不便,不必命红姑娘或绿姑娘前去找我,好在冷姑娘这儿,我会时常来的。”

  一面说话,一面便匆匆走出。

  冷寒梅亲率二婢,送到舱口,低声笑道:“燕大侠请好走,恕我不便出舱远送。”

  燕小飞略一腾身,飘然上岸,消失于暗影之内。

  冷寒梅隔帘注目,等燕小飞那含蕴着奇强男性魅力的魁伟背影,消失不见以后,冷寒梅那清丽如仙的脸庞儿上,方笑容渐敛,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不胜依依的幽怨神色。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离开珠帘,慢慢地转回后舱……

  第二天的日落时分,燕小飞单人独自地到了“秦淮第一楼”。

  并不是他中意此间的肴精酒美,以及是为客助兴的妙舞清歌,而是他与南宫隐约定在此相会。

  南宫隐是去跟踪那“悲翠谷”谷主“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几位属下,如今落在何处。

  因为冒用自己名头,到处为非嫁祸的那万恶贼子,已与这红粉魔头,形影不离,难舍难分,打得火热。

  既然如此,则只要找得着她,又哪怕他会飞上天去。

  燕小飞来得比约定时间似乎早了一点,但他除了等候南宫隐,问讯所探消息以外,还有其他目的所致。

  他所选的座位,临河靠窗,要了酒菜,一面独自饮酌,一面却把两道锐利眼神向秦淮河中冷寒梅所居的那只画舫,不时扫视!

  因为,他恐怕有变,在未把推却之责,移向南宫隐前,燕小飞仍对是否有人来向冷寒梅等妄加滋扰之事,不得不密切注意。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悄悄飞逝。

  夜渐深了,超过约定的时间久了。

  南宫隐呢?竟告杳如黄鹤。

  燕小飞正自惊疑,但就在这时候,听到了惊人讯息……

  

第十章 另得隐秘_梅花血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他这时心中百转,猜不透南宫隐是为了何事稽延?竟至失约未到?

  由猜不透而渐渐生疑,由渐疑而生躁!

  他细加衡度,以南宫隐的一身功力,尾随那四名黑衣大汉,决不会被人发觉。

  即令被人发觉,对方也决不敢惹他。

  即令敢于惹他,南宫隐也决不会无法脱身赴约。

  几种可能,全被否定之际,“秦淮第一楼”的楼梯之上,起了脚步之声。

  燕小飞精神一振,以为是南宫隐到来践约。

  但等他看见了上楼人后,却不禁大失所望。

  这人哪里是甚么滑稽突梯,游戏风尘的酒侠南宫隐,原来只是一个身材高瘦的青衣大汉。

  上得楼头,略一张望,这青衣大汉便步履匆忙地向坐在酒楼东隅,另一名与他服饰相同的粗壮大汉走去。

  燕小飞久等不耐,见来人既非南宫隐,遂以为这位老哥哥必有要事缠身,今夜不会再来,准备饮完杯中余酒后,便即离去。

  谁知就在他举杯就唇,酒方入口的刹那间,突然有件事儿,竟使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耳边听得了一阵低低语声,这话声来处,是传自那两名青衣大汉的座头之上。

  发话之人,是那原先坐在楼上的粗壮大汉,他压低着嗓门,急急问道:“怎么样?可曾见他出来?”

  适才那飞步上楼,足上有点匆忙的高瘦大汉,摇了摇头答道:“真他妈的透着了邪门儿,我从昨夜守候到刚才,始终未见那冒失鬼再露面,害得我至今不曾合眼,连杯水儿都未下……”

  燕小飞眼角微瞟,只见那粗壮大汉,轻轻拍一下桌子,目闪精光,神情紧张地说道:“这么一来,里面便大有文章的了!老三,你且莫叫屈,先大喝一顿,补补你所受损失。”

  哪里还用他嘱咐,瘦高大汉方一落坐便口手并用,风卷残云般,毫不客气地连喝带吃起来。

  他喝完了一杯酒儿,向那先来粗壮大汉叫道:“老大,你且慢高兴,须知希望大时,失望也大,那冒失鬼会不会是他们自己人?若是他们自己人,慢说一天一夜没出来,就算十天十夜没出来,也不能算是甚么希罕之事。”

  粗壮大汉眉头深蹙,沉思有顷,摇头说道,“老三,你大概是饿糊涂了,那冒失鬼不管是不是他们的自己人,这里面都大有文章!”

  被称为“老三”的瘦高大汉,愕然问道:“老大,你这是怎么个说法?”

  被称为“老大”的粗壮大汉,扬眉答道:“这道理很简单,那冒失鬼若不是他们的自己人,一入不出,显有蹊跷!若是他们自己人,则这种满身铜臭,只认得孔方兄的土财主们,怎会与武林人物,有甚么密切来往?”

  燕小飞听得心中一动,越发凝神倾耳。

  老三猛一抬头,咽下一口美酒,怪笑说道:“对,老大,还是你行,这就叫‘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们今夜要不要也去瞧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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