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剧风向变化本来就快，现在更不确定要收什么样的剧本了。”
今年11月下旬，广电总局启动了为期1个月的网络微短剧专项整治，周期内已有千部违规短剧被下架或者禁投。这让阿苏（化名）身处的短剧行业变得风声鹤唳。用她的话说，就是“一旦剧集被下架，此前投入都打水漂，所有人更加谨慎了。”
在此之前，行业内流传更多的还是“造富神话”。其中，横空出世的小程序短剧《无双》8天充值破亿元被频频提及，这样的暴利立即吸引了各路人马迅速涌进“风口”。
阿苏在今年年初就开始接触到短剧。包括她在内，银柿财经连日来采访到的多位行业人士见证了这一年短剧从一路狂飙再到紧急“刹车”的过程。
这些人是短剧“爽感”的制造者，却也亲历着行业现实的“骨感”。他们被瞬息变化的风向、以及琢磨不透的爆款定律裹挟着前进，同时也在期待监管新规给短剧行业带来的积极变化。
01 抢滩
微短剧赛道变得拥挤起来，是从今年七八月份的盛夏开始的。
这也是大部分行业人的体感。“我从今年3月份开始参与到微短剧的拍摄，那个时候横店人气还处在慢慢复苏的阶段。”等到8月份在横店进组开拍，演员陈云汐就感慨道，“怎么周围全是拍竖屏短剧的？人都有点懵了。”横店变“竖店”的梗走进了现实。
陈云汐参演的微短剧，指的是那些采用竖屏拍摄，每集长度在1~2分钟，剧集数量在100集左右的视频。它们会在微信小程序、抖音或者短剧APP中上线，前几集免费观看，后面就得靠观众付费解锁，看完一部剧大概需要上百元。
霸道总裁爱上我、大开“金手指”一路逆袭、手撕“渣男”完美复仇……这些狗血又上头的“网文”桥段让下沉市场的观众们欲罢不能，行业内也接连产生“日赚千万”的神话。
像原上慕光推出的《哎呀！皇后娘娘来打工》《闪婚后，傅先生马甲藏不住了》，上线24小时充值分别流水破1200万、破2000万，而目前均已破亿元。西安丰行在8月份上线的《无双》8天充值破亿直接让人咋舌。
循着多部短剧捷报庆祝蛋糕“香气”，越来越多人入局了。由于相继推出多部爆款作品，原上慕光导演严沛樑收到的电话以及私信不断，“周围好多朋友找到我，想投资我们的短剧项目，有的根本不是影视行业的。”银柿财经也注意到，社交媒体上寻找短剧项目投资的人越来越多，做房地产、互联网、餐饮、婚庆等行业人都想分一杯羹。
资本市场对于这一风口更加敏锐迅捷，尤其是10月份真人影视互动游戏《完蛋！我被美女包围了》的出圈直接掀起了“短剧热”。多家上市公司随后密集回应相关业务布局，诸如手握大批网文IP的阅读出版公司中文在线（300364.SZ）、掌阅科技（603533.SH）、阅文集团（00772.HK）等，还有传统影视公司唐德影视（300426.SZ）、华策影视（300133.SZ）、欢瑞世纪（000892.SZ）等。
实际上，在资本还没凶猛涌入之前，微短剧这两年便已经因为成本低、周期短、资金回笼快而受到青睐。“一般拍摄周期在7~10天左右，成本在20~50万元左右，有的甚至能控制在10万元以下。”多位行业人士介绍道。
像阿苏所在的公司，此前做的都是传统影视剧项目。“公司早就关注到微短剧，进行长时间市场调研后最终确定进场，搭建小程序平台。”之后，阿苏的岗位由版权评估调整为短剧责编，工作内容主要是寻找剧本、指导编剧修改。
有的也并不是“掘金者”，而是想谋求生存。
“我们原来主要负责拍摄传统电视剧，今年没接到多少项目。”此前疫情影响下，影视行业整体不景气，导演舒中华的公司就选择抓住微短剧这根“救命稻草”。经过朋友介绍，舒中华今年先在几个短剧项目中担任监制学习，等到五月左右才自己拍摄微短剧。
02 赌局
人、资本逐渐涌进来之后，本就野蛮生长的微短剧市场更加内卷。
“前前后后我们一共拍了十几部剧，爆款率在90%左右。”原上慕光的严沛樑道。原上慕光算是最早吃到微短剧“螃蟹”的承制方代表之一，在微短剧行业属于制作头部公司，还一度被誉为“爆款制造机”。
据严沛樑介绍，团队原本业务以TVC广告拍摄为主，前两年接受平台客户的委托拍摄了几部微短剧，取得了一些成绩。
“去年下半年我们拍的《女总裁的神豪女婿》《霸爱成瘾》《季总别虐了》火了之后，业务就开始转型到微短剧这块儿。”严沛樑回忆，刚开始做短剧的人比较少，“大家都处在摸索阶段，那个时候推出爆剧的概率比较高。”
在行业内，普遍认为一天的投流消耗在500万左右的短剧属于“小爆”，达到千万的才算是“大爆”。严沛樑特别提到，承制方收入主要是制作费用和充值流水分成，在3%~6%左右，“赚不了大钱”。
银柿财经了解到，一部微短剧的诞生，一般来说其产业链包括上游IP版权商，中游则是负责拍摄和制作的承制方，下游是社媒平台、分销商。
多位行业人士指出，微短剧行业也是“二八定律”，永远是头部公司赚钱，其中又以抖音、快手这些投流平台吃到最大的红利。这主要是因为，微短剧的投流成本占到80%以上，行业ROI（投资汇报率）在1.1~1.3左右。例如以1.2来计算，若投流费用为1亿元，利润大概有2000万，而这一笔钱还得由多方分成。
虽然银柿财经所在的短剧行业交流群里有人直言，“现在小程序平台这些已经不挣钱了，做这个的10个里面有9.5个都在亏钱”，但他们也有一个共识，押中爆款，此前的亏损便能弥补了。
“这种情况下，平台只能不断铺量，寻找更多的承制方进行拍摄，提高产出爆款的可能性。”更多人进场之后，阿苏明显感受到，这个行业已经变得更像是一场“赌局”，“剧组拍摄不能停下，停下来就意味着亏损”。
短剧热力榜 来源：新腕儿
在这场赌局上，爆款就象征着风向。
“现在男频剧占比超过了一半，基本上以战神题材为主，今年女频剧明显多了起来，热门题材变化比较快。”作为责编，阿苏需要根据观众的喜好、爆款作品特点寻找剧本。“短剧风向变化很快的，尤其是女频受众要求高、需求多样，现在甜宠比较受欢迎。”
03 妥协
一方面，追逐爆款的潮流，行业内微短剧剧本同质化已经相当严重，另一方面，对于这条产业链条上的“打工人”来说，他们对“爆款”的情感却很复杂。
从游戏策划转行已经快大半年了的短剧编剧小阳（化名），签约的五本剧本均是战神本。“基本剧情就是身份低微的男主，比如说保安、外卖员，前期遭遇反派羞辱。但男主其实是有诸如帝尊、神王这些很高的身份，后期就是一步步揭示身份、打脸反派，我们年轻人都把这类剧本里的男主调侃为‘忍者神龟’。”
谈起这类短剧里常常出现的下跪、扇巴掌的场景设计，小阳在采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自己拉片看一些作品，有些地方就是为了吸睛刻意呈现狗血、冲突的情节，甚至是低俗擦边的内容。”前几个月投递剧本无人问津时，小阳甚至想过要不要加点擦边的内容提高签约率。他还尝试过创作悬疑武侠类的剧本，但被平台直接拒接了，“编辑给到我的反馈是，剧情逻辑很顺，但脱离了下沉市场受众的需求。”
小阳感慨，“写来写去不能脱离框架，就是那些爆款作品的剧情走向和套路，追求反转和爽感。”也因此微短剧剧本创新少之又少。有时候，阿苏一天下来要看十几本短剧剧本，卡着人物小传、前十集剧本来看。“这些剧本没有什么‘营养’，看多了也会失去判断力。”
当这类剧本给到了短剧演员，他们也犯难了。在短剧行业摸爬滚打了一年多，小米（化名）终于拿到了出演反派男二的机会。但在当天演完一场戏之后，他心里有些难受。
当时那场戏是，剧里面的反派男二在听到男主信心满满去谈生意后突然暴跳如雷。而在前几场戏里，反派男二本来就安排了男主去谈生意。“生气的情绪来得莫名奇妙，很难找到表演的支撑点。”小米道，“这个剧本就是‘高血压’本，全程我要么在咆哮、吵架，要么被男主打脸。”
这场“原地爆炸”的戏码结束后，小米开始对当初选择参演短剧的决定产生了怀疑，“我肯定不希望自己以后的表演没有层次、没有深度。”
但，一番挣扎后，他还是选择继续，毕竟短剧的出现给了他表演的机会。
舒中华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剧本不合逻辑，这是导演、演员没有办法规避的。”舒中华说，平台给到的剧本基本通过审核敲定了，在实拍时有修改调整的空间。“但微短剧领域鱼龙混杂，专业度不高，要是平台派来的制片或者监制不懂行，会比较难沟通。”
除此之外，由于短剧拍摄周期短，其现场拍摄节奏也很快，工作强度很高。“一方面，我们等不及演员酝酿情绪，一方面我们还得结合运营投流的思维埋冲突反转。”他补充道。
04 观望
然而，还没等到小阳在底线边缘尝试“擦边”剧本，广电总局就加强了对微短剧的审核和整治。
今年11月下旬，监管层面发起了为期一个月的专项整治。据媒体统计，期间有千部违规短剧被下架或禁投。此外，广电总局还不断完善常态化管理机制，加快制定《网络微短剧创作生产与内容审核细则》（以下简称《细则》）。
与此同时，抖音、快手、微信纷纷响应监管政策，对违规类型作出规定。其中，抖音在发布的公告中列出了七类违规短剧，诸如鼓吹炫富拜金、渲染贫富对立、大肆描写不正当婚恋观的内容。另据“抖音黑板报”12月13日发布的信息，抖音下架了违规微短剧352部，处置发布违规短剧的抖音账号105个。
抖音列出的七类违规短剧
行业的人最为关心的，还是对投流机制的变化。专项整治开始之后，抖音宣布微短剧审核可播放后才能进行投流，并且禁止分销、代投，减少第三方的违规风险，快手则直接下了最后通牒，宣布将于12月31日晚停止第三方微短剧小程序商业投放。
这一系列动作，让此前一路狂飙的微短剧行业突然刹车。
不过，大部分行业人士认为行业之后将会迎来新变化。“首先就会淘汰一批投机分子，那些顶风作案的作品直接面临下架的命运。”严沛樑分析道，这也是制作团队提高短剧品质的机会。
他认为除了行业内默认投流方案的影响，微短剧内容品质才是核心基础，这决定了团队能不能出爆款。即便在凶猛潮流席卷短剧领域时，严沛樑仍然保持着理性。
“在选演员上，我们倾向选择有表演经验、科班出身的。”对于制作，严沛樑一再强调剧本打磨、拍摄细节的重要性，“我们不光是追求经济效益，得用品质来培养观众的审美。”据介绍，原上慕光团队制作周期较慢，基本维持在一个月两部的节奏，这也是原上慕光团队作品长尾效应的来源。
“我们的主要作品都是女频剧，这类受众对互联网其实是很熟悉的，付费观看意愿并不强。有免费渠道，他们估计不会花钱。”在严沛樑看来，这可能会成为短剧之后发展的一个难点，不过或可进一步倒逼整体行业提高作品质量。
整体而言，虽然在行业整治之下，劣质作品的淘汰是可预期的。但对于短剧行业未来究竟有多大的发展空间，多位受访对象心中并没有一个准数，像这样的“小程序短剧市场规模到今年年底预估在380亿元左右”给不了他们确切的安全感。
“我们会继续观望等待，之后发展得还可以的话会转做10~15分钟的横屏短剧。”舒中华心里放不下对影视品质和艺术的追求，“至少现在干下来，竖屏短剧谈不上艺术。”
本文源自银柿财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