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逄春阶
职业化写作能给作家带来很多便利条件,但职业化会不同程度地伤害文学,造成为写而写,为发表而写,为获奖而写,写作变得过于功利,难免为赋新词强说愁,甚至变得矫情起来。著名作家张炜说过,写作最好的状态是业余的,那是真正的本色写作,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近读《云起楼诗存》,觉得张炜所言不虚,蒿峰先生四十年用业余写出的这些诗词是个佐证。
蒿峰先生是明清史硕士,先后任教于山东师范大学、山东大学两所高校,后从历史文化学者转型从事行政工作。虽工作异常繁忙,但爱好诗词写作的兴致不减,并以此自娱。拿到他的诗词集,感到沉甸甸的。蒿峰先生的诗词有行政工作者的格局,有历史文化学者的深邃,有大地诗人的悲悯情怀和浪漫哲思。苏轼在《论书》中说:“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蒿峰先生身份的转换,也让《云起楼诗存》有了转的痕迹,不是硬转,而是“无意于佳”,顺其自然,是转事成识,转识成智,转智成诗,转诗成史。
《云起楼诗存》可谓山东改革开放40年的诗史。山东一系列标志性事件,蒿峰先生好多都直接参与,后来见诸新闻报道,形成文字材料。窃以为还原历史场景,凝固历史瞬间,发而为诗的,蒿峰先生是第一人。《赴京汇报农业产业化》《济南引黄节水工程开工》《“5·12”大地震通宵值班》《夜深赴长清山火现场施救》《农村考察(七首)》等等,诗句描绘了山东人民顺应历史潮流,积极应变,主动求变的一个个时代壮举,讴歌了齐鲁儿女用勤劳、智慧、勇气创造的一桩桩历史成就,刻画了披荆斩棘、砥砺奋进、胸怀全局的山东人的精气神。
一个人的工作干到一定境界,就有了审美价值。身心投入,日积月累,孜孜矻矻,便能抵达忘我境界。猛一回眸,感觉很美,自然带了一种欣赏态度。一直保持这种心态,则苦与累,疑与惑,皆涣然冰释。蒿峰先生的诗句即诞生于此。
我以为,一个人的行走半径决定思维半径,行走半径的延伸,带动思维半径的延伸。蒿峰先生跳出书斋,为繁琐政务奔忙,省内省外、境内境外,行走半径日渐扩大。然于案牍劳形、鞍马劳顿之余,以诗词抒怀,如果不是对生活的炽热情感,哪还有提笔的力量?“欧美中分界,/惊心裂谷瞋。/仰天看一线,/造化不由人。”(《冰岛欧美分界大裂谷》)用最朴实的语言,道出了天之大造化。行走万里,阅人无数,还是真人最本色。拜访马来西亚最杰出的企业家郭鹤年先生,在宴请时,先生将自己分餐的饭菜吃完后,还用面包把盘中菜汁擦干净吃掉。《吉隆坡访郭鹤年先生》凝结成两句:“最是感人午饭罢,/面包沾尽盘中渣。”温暖的细节,如一粒粒珍珠,镶嵌在诗集的字里行间。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从屈原开始,我国正直的知识分子就有着一种与人民休戚与共的朴素情怀,慷慨悲歌,忧愤深广。这种情怀,也在蒿峰先生诗词里流淌着。“昨日薄暮过市门,/卖烟老翁泪满巾。/手捧盈车黄金叶,/大汗淋漓双眼浑……”(《卖烟翁》),让我想到白居易的《卖炭翁》;“任何毛病挑不出,/说你机器沾油星/车停你就交罚款/三百五百尚属轻。/罚你算你有造化,/态度还要恭与敬。/否则重罚翻三倍/直至扣人带扣证。/不要票据罚你少,/若要票据加俩零……”(《行路难》),让我想到杜甫的“三吏三别”;“惭愧年年丰稔,农忙白叟黄童。家家鸡犬闹如疯,处处炊烟田垄。正税已全交过,乡胥又告加供。敛钱名目一窝蜂,管他三提五统。”(《西江月·丰收》),让我想到关心民瘼,醒世警人的宋词佳构。还有《农民负担调查报告书后》《建房歌》《南女恨》等等,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对命运不公的描摹,对官僚主义的痛斥,读后怦然心动,诗人因思索而清醒,因清醒而痛苦,而愤怒,那被诗化和深化了的愤怒,是千年文脉流淌的痕迹。我特别钟爱诗集里的《东平一饭》,小诗写于29年前,“守令殷勤相苦留,/杂陈水陆错珍酬。/闻言两月支无俸,/举箸难平泪已流。”今非昔比,但这是一首良心诗。蒿峰先生在《后记》中说:“这些问题在党中央的领导下,通过不断深化改革,已经得到了彻底解决。这些在诗集中保留下来,可见改革之不易,亦可作历史之补正。”
诗集中有很多怀古、风物诗,诗人借物抒怀、托物言志、咏物寄情,感长路沉郁,浇胸中块垒。尤可贵者,是寻觅风物背后人的影像,凸显出诗人敏感的史识。比如,他参观单县百狮坊,听民间传说此牌坊修造完成后,张家曾问工匠还能不能更精美。工匠戏言,你付的工钱是一两石沫一两银,如果付一两石沫一两金,还可以更精。张家恐怕别人超过自己,便在庆功宴上毒*了全部工匠。诗人愤怒地写道:“我闻此言心沉沉,/再见此坊血淋淋。”
蒿峰先生自言,能在几十年不间断地留下这些诗词,基于三点,曰时代、爱好、经历,他特别谈到深受*诗词的影响,*诗词“不但能够背诵,而且融入了血液”。除此之外,我感觉蒿峰先生深受历代古典诗词影响,最大的影响莫过于苏轼。我看到他的诗词中牵扯到苏轼的有十几首之多,有好多诗词颇有苏子味道。如《江城子·夜宿诸城》:“长天一碧月当头。诸城游,古名州。当年苏轼,太守多风流。水调歌头千阙废,唱中秋,世无俦。缺圆最是惹千愁。叹难酬,意悠悠。死合生离,梦醒见空楼。如水月华霜卷去,千种泪,万年休。”形象地诗化了苏轼知密州行状。“缺圆最是惹千愁”,正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高度浓缩。《谒金门·海口五公祠怀东坡》:“夫吁戏!词苑独钟苏氏。小醉独呼寻丽字,得来皆琐碎。化不了知与器,学不到心与志。豪放开山留一裔,岳辛传万季。”信手拈来,颇有生活情趣,享受生活,品咂生活之美。这恰是东坡风格。
最让我感慨的还有蒿峰先生的怀乡和亲情诗词,对故乡的依恋,对亲人的思念,说不尽,道不完,品不够。“怅望家严行且远,音容渺渺云烟。光阴多想倒流还。桌前您不语,对坐我无言。”(《临江仙·怀父》)是苦思后的感念,是对人生的追问。“依稀村口双槐绿,/梦里谷场一片黄/垄上犹闻邻犬叫/瓜田曾记鸟声忙。”(《回乡》)是温暖的遥望,也是对故乡刻骨铭心的感恩。“将行矣,凄惨朔风寒厉,妻子绕车难忍弃,哪堪闻笛起。”(《谒金门·别妻儿》)是扯不断的牵挂,诗人像被汽笛撕碎的风一样,思绪随着妻儿远去。
《云起楼诗存》一个“存”字,引我遐思。风雨兼程四十载,诗词一册诉说;一腔热血尽沧桑,两袖清风存正气。我从诗集里看到了一个大写的人,他行走在大地上,一步一个脚印。他在思索,他在低吟,他在长啸。他的心灵长歌,韵律精美,缭绕不绝。(逄春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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