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岁的田冠军，学过曲剧、当过老师、做过演员、开过录音棚、拍过电影，大半辈子都在围着戏曲打转。
入行41年，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他又将老本行玩出了新花样，把戏台“搭”进直播间。
在这个被他形容为“小窗口，大世界”的地方，他开设了抖音账号@赢冠有戏 ，找回了曾经一起学艺的师兄弟，请来了一众曲剧、豫剧名家，给了年轻演员展示自己的新舞台，也让更多迫于现实离开的同行看到了希望。
在“戏曲大省”河南，田冠军和他的同行们，很多都是从经典戏曲综艺节目《梨园春》打着擂台赛走出来的。
如今，他也想在抖音直播间打造梨园盛宴，让更多人知道，被认为日渐冷门的传统戏曲，还“有戏”。
01
一个曲剧演员的40年
上世纪80年代，对田冠军这样的河南农村孩子来说，学艺是为数不多的出路之一。
河南地处华夏腹地，南北文化包容交汇于此，造就了种类丰富的戏曲文化，从业人员广、演出团体多，许多县市都设有戏曲学校。
1982年，12岁的田冠军，被送进了平顶山市鲁山县一所戏曲学校，学的是当地最为流行的曲剧。
学艺很苦，但田冠军不怕苦。他很早就知道，有一技傍身，才是最重要的。
当年，学校条件有限，练功踢腿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就在水泥地上进行，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带着一身伤，田冠军早上5点多起床，比别人早练一个小时功，晚上大伙躺下了，他也要悄悄跑出去练。后来他发现，要做好一名戏曲演员，唱腔最重要，又开始苦练唱功。
经过几年历练，田冠军考入南阳艺校，并在21岁那年留校任教。生活看似顺风顺水，但田冠军心里始终有一团灭不了的火——他想唱戏。
34岁，他毅然辞掉稳定的工作，进入郑州曲剧团，成为一名真正的曲剧演员，并正式拜入曲剧名家胡希华门下。因为底子好又勤奋，田冠军很快就领衔主演了《卷席筒》《屠夫状元》《曹操与杨修》几部大戏，在曲剧团站稳了脚跟。
田冠军在戏曲电影《小苍娃》中的扮相 图/受访者供图
个体的命运，总是被时代裹挟着向前。2006年，曲剧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随着流行文化的传播、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传统戏曲渐渐淡出大众视野。
无奈之下，田冠军决定另谋生路。
2007年，他接手了朋友转让的录音棚，河南电视台知名戏曲综艺栏目《梨园春》的配乐伴奏带，就常在这里录制。刚开始，录音棚一年收入只有五六万元，勉强够支付场地租金和员工工资。慢慢地，接的活儿多了，田冠军不仅偿还完了转让费，还承接起视频制作业务，正式成立了自己的传媒公司。
2012年，有行业人士找到田冠军合作，希望将其恩师胡希华的代表作《李豁子离婚》翻拍成曲剧电影《李祥和的婚事》，他欣然答应。“戏曲电影受众小，也不赚钱，但能够让行业名家的经典作品永流传，我觉得值。”
田冠军在戏曲电影拍摄现场 图/受访者供图
之后，只要有人找他拍摄制作戏曲电影，他几乎没有拒绝过，甚至全身心投入到了自己的第二次“创业”中，组建起专业的电影拍摄制作团队。
“有种干回了老本行的感觉，自己也能为这个行业留下点什么了，即使是做幕后。”此时，距离田冠军上一次正式登台唱戏，已经过去了15年。
02
把戏台“搭”进直播间
自从离开曲剧团，田冠军没奢望过，有一天还能正式唱戏给观众听。
直到2023年年初，他偶然看到录音棚里两个年轻人在抖音直播。“他们就像平时一样，把手机架在桌子上，说一会儿话唱一段戏，嘿，就有100多人看。”
田冠军来了兴致。回到办公室，他拿起手机打开抖音，点进一些戏曲直播间，发现有的观众能达到上万人。这让他多少有点惊讶。“我们以前就算去最大的剧院演出，坐满了也就一两千个人。”
他忽然有些懊恼，“过去好像忽略了这么一个平台，不管是直播唱戏还是宣传戏曲电影，效果应该都不错。”
田冠军是个行动派。他很快注册了抖音号@赢冠有戏 ，在公司划出一间办公室做场地，花了1万多块钱布景、买设备、搭直播间。
第一场正式直播，定在5月18日。他又挨个去拜访曲剧和豫剧的名家大师们，希望能够请到他们出山助阵。一开始，他心里还有几分忐忑，“老师们一辈子在大舞台上唱戏，不知道对这种新的表演方式和传播渠道，能不能接受。”
让他意外的是，老艺术家们接到邀请，都表示支持。最让他感动的，是95岁高龄的豫剧表演艺术家王善朴老师在直播间开唱。“本来只是想想请老人家来看看热闹，没想到他主动要求唱一段《海港》给观众听，那是老爷子的代表作。”
王善朴老先生在@赢冠有戏 直播间开嗓，视频片段播放量达530万
他更没想到，直播间的很多观众都是懂戏的，对演员、作品和唱法，都了如指掌。豫剧名家边玉洁演唱《穆桂英挂帅》，有粉丝评价“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一具到位，且字正腔圆，吐字清析，韵味十足”。看到汪荃珍演唱《风雨故园》，也有观众很快指出“大腔大口，这是常派最基本也是最本质的特征”。
粉丝都是“老戏迷”
名角荟萃的直播间，让@赢冠有戏 一炮打响。不过，要长期直播下去，还需要有一个常规稳定的演员阵容。
这却让田冠军犯了难。“年轻的演员更懂观众，能快速和粉丝拉近距离，但会唱的戏少、经验不足，又怕砸了招牌。”最后，田冠军决定亲自上阵，又找来了几位“胡家军”的师兄弟，组成了直播间的常驻演员阵容。
这个平均年龄40岁左右的“中年男团”，在戏曲行业摸爬滚打多年，几乎都经历过“十几年没戏唱”的窘境，如今有了直播这个与观众面对面的平台，他们倍感珍惜，也乐于创新，“就想把人留着，把戏唱好”。
关于直播内容，他也满脑子想法，设计了名家教唱、戏迷面对面擂台赛、戏曲知识讲解、唱腔分析等一堆栏目。
但在直播间唱戏，和在舞台上唱戏，又是不一样的，要兼顾和观众的互动。
有一回，胡希华来到直播间，师兄弟几个和老师一起扮上装扮，想复刻一回正式舞台上的《屠夫状元》，但效果反而没有平日里好。
“我们分析，可能是因为沉浸式表演没法很好地和观众即时互动，一互动也会打乱表演节奏。”田冠军说，经过这次尝试后，演员们就更多地以日常装扮出现，表演和互动穿插着进行。
03
打造梨园盛宴
坚持两个多月，@赢冠有戏 有了23万粉丝，每场直播人数稳定在一万以上。热闹之余，也有人好奇，“做直播，赚钱吗？”
刚开始，田冠军并不喜欢与人谈论这个话题，“我们直播唱戏，不是为了要打赏。”
有一次，一位粉丝在一场直播里给@赢冠有戏 打赏了1万多块钱，说“全家都看你们的戏，不能白看，也不能让你们白干”。田冠军心情有点复杂，“我们堂堂正正凭本事吃饭，观众打赏就像买一张线上门票，这没问题，但数额大了，又担心我们的直播变味儿。”
回到家，田冠军想了很久。他想起当年自己为什么离开曲剧团，“是因为不想唱了、不爱唱了吗？不是，是迫不得已。”
在曲剧团乃至整个戏曲行业，像他一样因现实所迫，不得不放弃苦练多年的功夫，转而去做一份普通工作谋生的人，不在少数。即便是留在这个行业的，也有很多人“大材小用”，无法被真正爱戏、懂戏的人看见。
@赢冠有戏 直播间的常驻演员董渊博，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师承曲剧表演艺术家杨帅学先生，但也迫于经济压力离开了剧团。加入@赢冠有戏 后，因表现出色，他的个人账号也积累了近5万粉丝。在团队工作之余，他在个人直播间给观众唱戏表演，一月打赏收入也能过万。
“能让戏曲演员做着自己喜欢和擅长的工作，挺着腰板把钱挣了，有什么不好？”想明白了这件事，田冠军觉得轻松了很多。
直播间的年轻演员，也深得观众喜爱
他还发现，对一些年轻演员们来说，能有更多与同行切磋、与名师交流的机会，是求之不得的。
“00后”豫剧演员聂玉芳，是《梨园春》有史以来成人组年龄最小的金奖擂主，刚进入河南豫剧院三团工作不久。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抖音刷到@赢冠有戏 直播间，“当时他们刚开播不久，但是人气很高，有乐队现场伴奏，还有很多戏曲名家表演、教唱，我太羡慕了。”
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她收到@赢冠有戏 一位主持人的邀请，去直播间唱戏，但暂时没有什么报酬，不知她是否能接受。
“我说那么多大艺术家老师都能去，我一个‘戏曲小学生’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当然要去。”就这样，玉芳成为了@赢冠有戏 的一员，剧团没有演出任务时，她基本天天去直播。
玉芳在剧团演出 图/受访者供图
“直播间的老师们在戏曲行业摸爬滚打多年，不管是表演还是唱腔都能给我很多指导；有时候观众想听的戏我不会，也督促我去不断学习一些新的曲目；还有很多观众，比我这个表演者更专业，能从他们的评价里学到不少东西。”玉芳细数自己在直播间的收获。
这个年轻的河南戏曲姑娘，对收入没有太多要求，她希望，自己能够通过直播被更多人喜欢，也能通过自己的表演让更多人喜欢上戏曲，“这样子就很好了。”
通过抖音直播间，让更多人看到戏曲、喜欢戏曲，也是田冠军的心愿。
现在，他对直播又有了新的规划，“一是想尝试户外直播，搞一个‘回报家乡文艺汇演’系列；二是把戏迷请到直播间来，和演员pk打擂台，打造梨园盛宴。”
他坚信，只要还有人愿意听，只要还有人愿意唱，戏曲就不会消失。
文/李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