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对最新出土的简帛易学资料,学者们有热烈的讨论,特别对湖南马王堆汉初帛书《周易》资料的讨论与研究,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已展开,至今已历二十余年,但人们的研究仍停留在对这些帛书《周易》资料的诂释训解及个别文字字义的辨析考证上,未能将此一汉初《周易》经传隶书抄本的研究,纳入对汉代今、古文经学研究的视野之内,并以此对这一汉初抄本作一番探流涉源的追索,从而探索久已失传的汉人今文《易》旨,寻求并检拾统治两汉达四百年之久的汉人今文《易》遗义。
我们知道,1973年湖南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周易》六十四卦经文及传文《二三子》、《系辞》、《衷》、《要》、《缪和》、《昭力》诸篇,其最最可贵之处,是它尘封两千余年,原封不动地保留了汉初隶写今文本原貌,而经我们考辨认定:此隶字《易》本,正是汉初田何所传之今文《易》本。
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整理图版局部
首先,以时间考之,如前所述,帛本写定于汉初,而田何为汉初唯一传《易》之人。《汉书·艺文志》说:“及秦燔书,而《易》为筮卜之书,传者不绝。汉兴,田何传之。”特别是《汉书·儒林传》称:“汉兴,言《易》自淄川田生。”“要言《易》者,本之田何”。所以,依《汉书·儒林传》的说法,田何为汉初传《易》第一人。《汉书·儒林传》中还有一条重要线索:“汉兴,田何以齐田徙杜陵,号杜田生,授东武王同子中、洛阳周王孙、丁宽、齐服生,皆着《易传》数篇。”据颜师古注:“高祖用娄敬之言徙关东大族,故何以旧齐田氏见徙也。初徙时未为杜陵,盖史家本其地追言之也。”依此条颜注,我们可知,此所谓“汉兴”者系指田何是于高祖时徙杜陵的,故“汉兴,田何传之”之“汉兴”,自然亦是指田何授王同、周王孙、丁宽、服生四人,也应在高祖之时。
其次,以学术归属考之,依据传统说法,今本“十翼”诸篇为孔子所传授,而帛书经文卦名及传文多依“十翼”传文训读,其中更有与今本《系辞》基本相同的帛本《系辞》,这就清楚地说明:帛书经文、传文属孔子所传。而田何正是汉初孔门易学的传人。
依据传统说法,《彖》、《象》、《系辞》、《说卦》、《文言》等解说《周易》古经的传文系孔子所作,故《史记·孔子世家》曰:“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同时,《史记》与《汉书》都列出了一份由孔子传《易》直至西汉田何的师承关系传授名单,由此可知,田何《易》确实师承于孔子,而这也正是田何《易》在武帝时能立为《易经》博士的根本原因。因此,考察帛《易》经文及传文与孔子的关系,是确定它是否为田何传本的重要依据:首先,帛《易》传文各篇大量记载了孔子及其弟子的研《易》言论。由此可知,帛书《易传》是孔子及其弟子《易》学思想的反映。其次,帛《易》经传文中的卦名,多依《序卦》、《说卦》、《系辞》等传文训释,说明帛书传文、经文皆当为孔门所传之《易》。如:今本“睽”卦,竹书作“楑”,“楑”字很明显与今本“睽”同。而帛本此卦作“乖”,帛本卦名作“乖”,显然是得之《序卦》:“家道穷必乖,故受之以睽,睽者乖也。”可证帛本卦名作“乖”,是以《序卦》的训释为据。再如今本“履”卦,帛本作“礼”,此亦得之《序卦》:“物畜然后有礼,故受之以履。”由此知,今本乾卦帛本作“键”,今本坤卦帛本作“川”,亦皆得之《说卦》“干,健也”、“坤,顺也”。过去读《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总不解先儒何以“天行健”对应“地势坤”,见到帛本后方知,此“天行健”者,乃“天行键”也。因“键”“健”互假,故而“天行健”即“天行键”,而“天行键”亦即“天行干”也。《象》文是以“天行干”对应“地势坤”。以此可知,《象》文当经今文经师整理。今本离卦帛本作“罗”,亦本之《系辞》:“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由帛本卦名多以《序卦》 、《说卦》、《系辞》等传文之释为据考之,帛本对原古文本中的古字古义,已经本着“诂者,古也,古今异言,通之使人知也”的精神作了训诂解读,因而留下了田何当时传《易》时,“传通其义”“以今文读之”的明显印记。故帛本应为汉初田何今文本无疑也。
在我们确定了马王堆帛书《易》经传之文当为汉初今文《易》传本之后,我们即可依此传本而考察出一些久已失传的今文《易》旨。这些今文《易》旨对今天我们研究两汉今古文经学奥旨及其演化流变有着极为重要的学术价值与史料价值。下面我们通过对今、帛本及竹书易学资料的比照,以举证的方式来对汉代今文《易》作一求索、挖掘。
由诸本经文之比照求索汉代今文《易》
今本诸卦中之“无”字,如《干》卦九三爻之“君子终日干干,夕惕若厉,无咎”之“无”,《释文》释“无”云:“《易》内皆作此字,《说文》云,奇字无也,通于无者,虚无道也。王述说天屈西北为无。”我们知道,孔子定六经,左丘明述《春秋》,皆以古文。《释文》定“无”为“无”之奇字,奇字为六书之一,即古文而异者,亦应属古文,但汉熹平石经定“无”字为今文,依石经之定,则今本《周易》经文所用“无”字乃是今文。帛本多亦作“无”,然亦有作“橆”者,如损卦卦辞即作“橆咎”。因竹书乾卦残缺,但由其他卦之卦爻辞考之,今本之“无”,竹书皆作“亡”。亦可证其“无”为今文。
今本坤卦之“坤”,帛本作“川”。案《释文》释“坤”字曰:“本又作巛。巛,今字也。”故今本作“坤”,是为古文。《释文》释乾卦曰:“《说卦》云:'干,健也。'”释坤卦云:“《说卦》云:'坤,顺也'。”而《释文》释震、坎、艮、巽、离、兑诸卦皆未引《说卦》以释之。《释文》引《说卦》释乾卦为“健”,故乾卦帛本作“键”,“键”即“健”也。《释文》引《说卦》释坤卦曰“顺”,故坤卦帛本作“川”,“川”即“顺”,案帛书《缪和》篇曰“川者,顺也”是其证。汉人隶字多以“川”字为坤。《隶释•孟郁修尧庙碑》洪适释之曰:“其中干川与颖川字相类。虽《家语》有干川犹天渊也,然隶书未尝有坤字,此乃乾坤尔!”洪氏所考是也。案《隶释·成阳灵台碑》:“则干川之象通。”《隶释·张公神碑》:“干刚川灵”,“干川传亿万兮”。再,《隶释·三公山碑》:“分气建立干川,干为物父,川为物母。”等,此例甚多,故今本之“坤”,是取古文,帛本作“川”,疑“川”即“巛”,是取今文隶字也。
《师》卦上六爻辞:“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物用。”今本“开国承家”,帛本作“启国承家”,竹书作“启邦丞”。由帛本、竹书此处皆作“启”字考之,今本作“开”当为后人抄书者所改。《象》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乱邦也。”此《象》作者所见《易》本作“邦”之确证也。帛本抄书者为避汉高祖刘邦之名讳,故改“邦”为“国”,今本抄书者为避汉景帝刘启之名讳,又改“启”为“开”。此亦可证今、帛本确为汉人所抄成也。故今本虽称为古文本,实乃经汉人改动之抄本也。
《明夷》卦初九爻辞:“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垂其翼”,帛本作“垂亓左翼”,多一“左”字。案明夷卦六二爻作“明夷,夷于左股”,六四爻有“入于左腹”,其“股”“腹”皆有“左”字,故其“翼”亦应有“左”,当依帛本作“垂亓左翼”为是。再,《诗·小雅·鸳鸯》:“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亦与帛本此爻相类。“夷”字,《释文》:“亦作眱。”《玉篇》目部第四十八释“”云:“古眱字。”据前文所考,知“”为古“夷”字,“”则为古“眱”字。
《益》卦六三爻辞:“益之,用凶事,无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今本“益之用凶事”,帛本作“益之用工事”。古“工事”指土木建筑及工艺之事,古人以为水利工程为工事之大。《周礼·天官冢宰·大府》:“邦甸之赋以待工事,邦县之赋以待币帛。”《周礼·天官冢宰·大宰》:“'五曰工事之式'者,谓百工巧作器物之法。”六四爻言“利用为依迁国”,此爻言“工事”,正与“迁国”相应。再,今本随卦九四爻辞之“贞凶”,竹书亦作“贞工”,竹书作“贞工”,方合爻文“随有获”之旨而正可与初爻“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相应,故竹书此爻作“交又工”,“交又工”正应九四之“贞工”也。故《象传》释此爻曰:“'益用凶事',固有之也。”案“益用凶事”,何以能“固有之”?若依竹书及帛本经文,则《象传》此爻应为“'益用工事',固有之也”,其义胜今本多矣。
《困》卦九四爻辞:“来徐徐,困于金车,吝,有终。”竹书此爻亦残缺,今本“来徐徐”,帛本作“来徐”。今由九五爻“乃徐有说”思之,此爻帛本作“来徐”恐非抄书者遗漏所致。考今、帛本六十四卦卦爻辞,凡言“来”而下文不重者,句式皆作“来×”,如蹇卦初六爻“往蹇,来誉”,九三爻“往蹇,来反”,六四爻“往蹇,来连”,上六爻“往蹇,来硕”,丰卦六五爻“来章,有庆誉,吉”,兑卦六三爻“来兑,凶”等;凡言“来”而下文重者,皆作“×来”,如井卦卦辞“往来井井”,震卦卦辞“震来虩虩”等。以此辨之,当以帛本作“来徐”为是,且该卦九五爻帛、今本皆作“乃徐有说”而未作“乃徐徐有说”,此亦可作此爻应作“来徐”之另一补证,今本作“来徐徐”恐是“徐”字衍。《象》文亦作“来徐徐”,当为后世抄书者增字作“徐徐”。《周礼·考工记·弓人》:“宽缓以荼。”郑注:“荼,古文舒。”郑玄以“荼”字为古文,作“舒”字为今文,而由《左传·哀公十四年》:“齐陈恒执其君置于舒州。”《史记·齐世家》作“庚辰田常执简公于徐州”。《集解》:“《春秋》作舒州,贾逵曰:陈氏邑也。”《索隐》:“徐音舒,其字从人,左氏作舒。舒,陈氏邑。《说文》作䣄。”《史记》所引作“徐”,知“徐”亦与“荼”互通。故《释文》释“来徐徐”曰:“徐徐,疑惧貌。马云:安行貌。子夏作'荼荼',翟同。荼音图,云内不定之意。王肃作'余余'。”王肃作“余余”亦即《说文》作“䣄”也。故此爻作“徐”与子夏作“荼”、王肃作“余”、《说文》作“䣄”其义皆同,诸字皆以从“余”而可互通也。
《旅》卦初六爻辞:“旅琐琐,斯其所取灾。”今、帛本“旅琐琐”,竹书作“”。《说文》无“”字,且今、帛本“琐”字重之作“琐琐”,而竹书只作“”,疑义或与“琐琐”不同。
今本“斯其所取灾”之“灾”,帛本作“火”,竹书作“”。案今本丰卦六五爻“有庆誉”,帛本作“有庆举”,竹书作“有庆”,如以上下文意思之,今本作“誉”似不如帛本作“举”于义更胜。古“誉”与“”及“舆”皆可通假,案《释名·释车》:“舆,举也。”是其证。今本旅卦六五爻“终以誉命”,帛本作“冬以举命”,竹书此爻残缺。《象》释此爻曰:“终以誉命,上逮也。”若以“上逮”释之,则此字依帛本作“举命”似于义更胜。“举”与“誉”字以音形相近而可通假。考《战国策·西周策·周君之秦》:“不如誉秦王之孝也。”而《史记·周本纪》引“誉”作“举”是其证。故丰卦六五爻今本“庆誉”之“誉”,帛本亦作“举”。故竹书此“”字应读作“举”。无论此字作“誉”作“举”,其义皆与今、帛本作“灾”作“火”不同。因竹书之“灾”字作“,如今本无妄卦六三爻“邑人之灾”,竹书作“邑人之”;小过卦上六爻之“灾眚”,竹书作“” ,皆其证。案《释名·释天》释“灾”字曰:“火所烧灭之余。”《玉篇》火部第三百二十三释“灾”字曰:“天火也,害也,又作巛。”《玉篇》并云“灾”之古文作“”,“”即竹书“”字之异体。今本作“取灾”,帛本作“取火”,当以帛本作“取火”得此爻之确义。理由有二:第一,今本旅卦六二爻“旅即次,怀其资”,九三爻“旅焚其次,丧其童仆,贞厉”上九爻“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其辞皆以韵读,唯初爻不同,如依帛本作“火”,则“火”字正与上文“琐”字协韵,以此而正合其余爻辞之例。第二,“灾”字本有“天火”“火所烧灭”之义,故九三爻称“旅焚其次”,上九爻称“鸟焚其巢”,其辞皆与火应,故《象》称:“以'旅'在'上',其义'焚'也。”故由如上两点考之,帛本作“火”,方得今本作“灾”、竹书作“”之“天火”确义。
由今、帛本《易传》之比照求索汉代今文《易》
帛书《易传》作为汉初今文本,其对《周易》经文内涵的阐释、发挥反映了汉初今文《易》的解经风格与理路,下面我们以《缪和》篇为例并比照“十翼”诸篇对汉代今文《易》旨作一探讨。
帛书《缪和》:
缪和问于先生曰:请问《易》涣之九二曰“涣贲亓阶,每亡”,此辤吾甚疑焉,请问此之所谓?子曰:涣者,散也。贲阶,几也,时也。古之君子时福至则进取,时亡则以让,夫时至而能既焉,散走亓时,唯恐失之。故当亓时而弗能用也,至于亓失之也,唯欲为人用,岂可得也才(哉)?将何无每(悔)之又?受者昌,贲福而弗能蔽者穷,逆福者死。故亓在《诗》也曰:“女弄,不敝衣常;士弄,不敝车轮。”无千岁之国,无百岁之家,无十岁之能。夫福之于人也,既焉,不可得而贲也。故曰:贲福又央。圣人知福之难得而贲也,是以又矣。故《易》曰“涣贲亓阶,每(悔)亡”,则□言于能贲亓时,悔之亡也。
我们看,在此段有关涣卦及其爻辞之义的解说中,“涣者,散也”,与《序卦》之说相同。案《序卦》:“兑者,说也。说而后散之,故受之以涣。涣者,离也。”故《释文》释涣卦曰:“散也。”可证《释文》依《序卦》而尚知涣卦之古义。而其解爻辞“贲阶,几也,时也”之旨,已于《释文》、《集解》诸书中皆不可见,其就此旨而展开的高论:“古之君子时福至则进取,时亡则以让,夫时至而能既焉,散走亓时,唯恐失之。故当亓时而弗能用也,至于亓失之也,唯欲为人用,岂可得也才(哉)?将何无每(悔)之又?”等等,则更不见其义之传矣。所谓“贲阶,几也,时也”之“几”,今本《系辞》中有解:“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以此而知“贲阶”之旨在“成天下之务”。今本《文言》又曰:“知至至之,可与言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故惟能“知至”而“至之”,才会“时福至则进取,时亡则以让。夫时至而能既焉。”帛书此“至也”之“至”旨如此,而此“时也”之“时”亦与今本《彖》释损卦“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释蒙卦“蒙亨,以亨行时中也”其旨相合。故帛书释此爻“进取”与“以让”,皆须“与时偕行”。而由“至于亓失之也,唯欲为人用,岂可得也才(哉)?将何无每(悔)之又”可知,爻辞之所以曰“悔亡”者,其要在未失其“几也,时也”。如若“失之”,则“将何无每(悔)之又?”正是鉴于对“几也,时也”有着如此深刻的理解,故而才会说出深具哲理的“无千岁之国,无百岁之家,无十岁之能”的名言。而所有这些《易》文奥旨,若非帛本出土,今人何以知之?《象》释涣卦:“涣奔其机,得愿也。”由帛书之解得知此爻之所以“悔亡”者,其要在于未失“几也,时也”,从而达到了“时福至则进取”的目的,故《象》文以“得愿”释之。因今文《易》义的失传,后人已多不解《象》文何以于此曰“得愿”。而虞翻以“动而得位”释“得愿”,恐已失汉初今文《易》之旨矣!
今本蒙卦卦辞之“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缪和》篇则引作:
“初筮吉”者,闻亓始而知亓终,见亓本而知亓[末,故]曰“初筮吉”。“再参读,读即不吉”者,反覆问之而“读”,“读”弗敬,故曰“不吉”。弗知而好学,身之赖也,故曰“利[贞]”。君子于仁义之道也,虽弗身能,剀能已才(哉)?日夜不休,终身不卷,日日载载必成而后止,故《易》曰:“蒙,亨,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吉,再参读,读即不吉,利贞。 ”此之胃也。
今本“初筮告”之“告”字,帛本作“吉”,且《缪和》篇通篇皆以“吉”字释之。《释文》、《集解》皆未言“告”字先儒有作“吉”字者。且刘向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文,亦仅发现时有脱去“无咎”“悔亡”者,未发现蒙卦此“告”字作“吉”字者。故今本此“告”字,帛本作“吉”字是否是帛本抄书者的失误呢?笔者曾以为是帛本抄书者误抄“告”字为“吉”字,因为按照一般求筮人的心态,初筮若“吉”的话,那是绝无必要再三筮之而至于“渎”。但后来仔细考之:如是抄书失误,何以此段文字前后共有六处“告”字皆误抄作“吉”字呢?且由文字的内容观之,“闻亓始而知亓终,见亓本而知亓[末]”,既已闻始知终,见本知末,此处不应再用“告”字,而理应作“吉”字,此其一;其二,考《彖》释“初筮告”曰“以刚中也”,又曰“蒙以养正,圣功也”。而《彖》释师卦之“刚中”曰:“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彖》释颐卦之“养正”曰:“养正则吉也”。可知《彖》皆以“吉”释“刚中”,释“养正”,故此辞作“初筮吉”正合《彖》文“以刚中也”、“蒙以养正,圣功也” 之旨。且由此而思之,爻辞之所以曰“初筮吉,再三渎,渎则不吉”者,意在告诉占者:初筮已“吉”,如果吉了还要更吉,以致再、三而占,此即为“渎”,“渎”后其占就“不吉”了。
由于今文《易》义的失传,帛本释蒙卦卦辞“弗知而好学,身之赖也,故曰'利[贞]'。君子于仁义之道也,虽弗身能,剀能已才(哉)?日夜不休,终身不卷,日日载载必成而后止”,因为后人已不知此辞所含对“仁义之道”的阐发与追求,而《彖》、《象》作者正因为深通帛本此旨,《彖》文才会讲“蒙以养正,圣功也”,《象》文才会云“君子以果行育德”。今见后人于此辞之注,皆是望文生义、附会发挥之辞。若非帛本出土,我们何以能知蒙卦此辞之真旨也!
帛书《缪和》篇又释《中孚》卦九二爻辞:
吴孟问先[生曰]:《易》中复之九二亓辤曰:“鸣在阴,亓子和之;我又好,吾与壐羸之。”何胃[也?子]曰:夫《易》,君之所尊也,吾庸与焉乎?吴子曰:亚又然,愿先生式略之以为毋忘,以匡弟子所[疑。子曰:“鸣]在阴”,[君]者所独擅也,道之所见也,故曰“在阴”。君者,人之父母也;人者,君之子也。君发号出令,以死力应之,故曰“其子和之”。“我又好,吾与壐羸之”者,夫爵禄在君,在人君,不□□□□□□[明君之]□亓人也,欣焉而欲利之;忠臣之事亓君也,欢然而欲明之,欢欣交迵,此王之所以君天下也。故《易》曰:“鸣阴,亓子和之;我有好,吾与壐羸之。”亓此之胃乎?
今读帛书《缪和》篇对此爻的解释,知“鸣鹤在阴”其“在阴”之旨,从义理的角度看,乃是“[君]者所独擅,道之所见” ,而“其子和之”之“亓子”喻指“人者,君之子”。“其子”之“和”,乃是指人们“君发号出令”,臣民“以死力应之”的忠义之举。而虞翻则从象数的角度作出解释:“震为'鸣',讼离为'鹤',坎为阴夜,'鹤知夜半',故'鸣鹤在阴'”,并云“二动成坤体益,五艮为'子',震巽'同声'者'相应',故'其子和之'”。由此我们看到两种不同的解释立场和解释方法。今案之帛书所记孔子所解诸卦爻之义,尤其对此文“鸣鹤在阴,亓子和之”的疏释,知《要》篇所引孔子之“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亓德而已”、“《易》,我后亓祝卜矣!我观亓德义耳也”,绝非虚言也。正因《象》传作者深知此段文字乃是指“君发号出令,以死力应之”之旨,故《象》曰:“'其子和之',中心愿也。”
子曰:恒之九三曰:“不恒亓德,或承之羞,贞[蔺]。”子曰:“不恒亓德,言亓德行之无恒也。德行无道,则亲疏无;亲疏无,[则]必将□□□□□□蔺,故曰不恒亓德,或[承之羞,贞蔺]。”
孔子于此将“不恒亓德”释之为“德行之无恒也”,“德行无道”,可见在孔子那里,“德行无恒”与“德行无道”是一个概念,而“德行无道,则亲疏无”,此“无道”则“亲疏无”的思想,正与今本《系辞》所云“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象》释此爻曰:“不恒其德,无所容也。”今读帛书方知,《象》文何以于此言“无所容也”。“无所容”即帛本释此爻之“不恒亓德,言亓德行之无恒也,德行无道,则亲疏无”。由于帛书本的出土,我们方由帛本释此之“亲疏无”中,知《象》文何以于此曰“无所容也”。《正义》孔疏释此段《象》语曰:“谓不恒之人,所往之处,皆不纳之,故'无所容'也。”所谓“所往之处,皆不纳之” ,此即“德行无道,则亲疏无”。王弼注“不恒其德”曰“德行无恒,自相违错”,此与帛书释“不恒亓德”曰“言亓德行之无恒也”是完全一致也。对比帛本与《象》文之旨,特别是王弼注文与孔疏之义,可证魏晋直至隋唐,今文易旨尚有传也。
清儒曾叹,《易》学之研究,两千余年来如在漆室之中。由于有师承传授的今文《易》失传,故《易》已成为“绝学”,后人之研究多是在漆室中摸索其门径而已。近年来随着帛书与竹书《易》的出土面世,人们终于找到了一条开启漆室之门的路径,为照亮漆室引来一线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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