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国君,一不小心亡了国。
他的对手很有名,他干过一件被写进中华成语大全的事儿——躺在破草席上每天舔苦胆,舔到舌头都失去味觉了以后,变成了斧头帮帮主。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从前的从前,那个失败者才是胜者。
夫差
01
夫差少年的时候,家里的日子很威风。
他老爹是吴国国君阖闾,还是春秋五霸之一,跟邻居楚国打了很多年仗,把人揪着脖子一路长岸打到鸡父(差不多相当于从安徽打到河南),楚国勾搭起七国联军也没扳回一城。
后来阖闾又收了伍子胥,大军从淮水一直冲到楚国都城郢都,把楚国的国君都赶跑了,亡国的臣子逃到秦国,在人宫殿门口哭了七天七夜,才换来援军助楚复国。
夫差作为将来吴国的继承者,何等意气风发!何等前途无量!
可惜轰隆一声巨响,老爹打了个败仗。
一场被永记史书的“槜李之战”,一次阴沟里翻船,把整个吴国拖入了失败的深渊。
越王勾践
另一位崛起中的霸主——越王勾践,在面对吴王阖闾气势汹汹的大军时毫不手软,竟想出逼迫犯死罪的囚徒走到吴军阵前,然后举剑自尽的法子。
吴军只顾看着这残忍的奇观,却忽略了越国大军的忽然奇袭,最后惨败。
阖闾作战时身先士卒,被敌军斩落脚趾,本以为是小伤,却不想撤退途中,竟然伤重不治!
夫差亦在军中,亲眼见证了吴军从出师时的慷慨激昂,到如今一败涂地。
病榻之前,阖闾握着儿子的手,一字一句问道:“尔而忘勾践*汝父乎?”
你能忘了勾践*了你的父亲吗?
当然不能!!!
今日之奇耻大辱,来日必报!
02
公元前495年,夫差继位为王。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果敢、坚毅,一样能力卓然,也一样雄心勃勃。
他励精图治,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加紧训练军队,一心要为父报仇。
越王勾践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听说夫差小子自不量力,敢来叫板,立刻调动大军,准备先发制人。
范蠡阻拦,勾践不听,继续发兵。
夫差在国内调遣全部精锐,在夫椒与越军正面杠上。
一边是誓师报王仇的哀兵,一边是气势汹汹的精锐之师,双方打了个天昏地暗。
最终,在夫差天才般的军事指挥下,勾践惨败,全军只剩下5000人逃进了会稽山。
夫差乘胜追击,大军将会稽山团团围住,誓要将越王勾践斩落马下。
勾践被围困了七个日夜,身边残军早已人困马乏,粮草断绝,再不能支撑。
他派遣大臣文种去投降,表示愿意携妻带子入吴做臣属,只求留得性命。
夫差本想就这样答应,却遭相国伍子胥激烈反对。
伍子胥在大殿上高叫:“天以越赐吴,勿许也!”这是上天将越国拱手送到我们面前,怎能放弃?
于是,夫差拒绝了越国的投降,着手准备将其灭国。
勾践听后,心如死灰,决定*妻灭子、焚烧宫室,背水一战。
幸好范蠡和文种拦住了国君的冲动行为,告诉他:“大王你别冲动呀!我还有招。”
范蠡
03
次日,范蠡带着满车的金银珠宝,外加美女若干,偷偷找到了吴国太宰伯嚭。
伯嚭此人,原是楚国贵族,逃难于吴,被夫差所宠幸,为人贪财又好色,看见金银和美女早走不动路了,满口应承下来。
伯嚭
他跑去给夫差进言:“大王,如果咱们继续进攻越国,越王必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时候越国勠力同心,仅剩的五千人同仇敌忾,咱们就算能灭其国,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不如见好就收吧!”
夫差行事一向英明果断,身边也尽是治国良臣,唯独对这位伯嚭言听计从,在他一番巧舌如簧下,竟丝毫不听伍子胥等人劝其*无赦的建议,接受了越国的请降!
伍子胥
伍子胥嗷嗷吐血,他搬出昔日夏朝少康的故事,劝夫差斩草除根,夫差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反而下旨赦免了勾践。
后世人多说夫差妇人之仁,放过勾践,以致后来遭到反噬。可在当时的夫差心中,越人*他父君,此恨不共戴天,若就这样轻易*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了?
他要慢慢折磨他,让他做自己的奴仆,让他匍匐在自己脚下——他不是雄心勃勃想称霸天下吗?那就让他尝尝当牛做马、受尽屈辱的滋味!
越王勾践
公元前492年,勾践作为俘虏入吴,做了夫差的马夫,住在阖闾的坟墓旁边,受尽煎熬。
而夫差,在击败越国后,野心一点一点在膨胀。
公元前489年,北伐齐国,在艾陵大破齐兵。
公元前487年,讨伐鲁国,全胜后与鲁定盟。
公元前486年,开凿邗沟,连通长江、淮河,全歼10万齐军。
公元前482年,夫差西破楚,北败徐、齐、鲁,成为东南一霸,正式逐鹿中原,与晋定公会于黄池。
吴国的军事力量在这时达到顶峰,一时无人敢掠其锋芒。
04
此时的夫差,已过不惑之年,相比早先少年时,他更意气风发。
从前的*父仇人成了手下败将,从前瞧不起吴国的那些中原大国都得以他为尊,只要再进一步,天下唾手可得!
夫差志得意满,搂过身侧美人,笑嘻嘻问:“寡人与姜小白、重耳等人相比,如何?”
西施递上美酒,微笑不语。
西施
郑旦凑上前去,娇俏一声:“晋文公不过是个流亡的小子,靠着秦国帮衬才当上国君,并没有真本事;齐桓公晚年宠信奸佞,以致朝堂离乱,死了都没人收尸。此二人不过凡夫,如何能与大王相比?”
西施也在旁道:“大王是当世之英豪,天选之子,何人堪与比肩?”
夫差哈哈大笑,他心里知道,齐桓公乃是首霸,晋文公开创晋国百年霸业,此二人的成就,当世谁可比肩?而自己,征战多年,不过堪堪打进中原门户。
两位爱妾甜言蜜语,不过奉承而已,但人呐,就是受不了枕边人的吹捧,更何况是这么两位水灵灵的大美人儿。
勾践送来的这两朵解语花,实在是贴心窝。
“大王,这两日妾身听见宫外许多响动,似有兵戎之声,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西施忽然问。
夫差小酌了几杯,高声道:“寡人要去黄池会盟诸侯,来日执中原之牛耳!”
黄池之会上,吴军“万人以为方阵,皆白裳、白旗、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左军亦如之,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
何等威风!何等神气!
谁也没有想到,盛极而衰,大厦倾倒,竟只需要一瞬间。
黄池之会被永远地记在了史书上,不仅仅因为它是吴国强大力量的巅峰,也因为它见证了夫差身死国灭的全程。
就在夫差举全国之力称霸黄池时,勾践悄悄聚集大军,来到了吴国都城姑苏城外。
05
昔年夫差败越,勾践只剩下5000残兵逃回国内,为人臣属,当牛做马;而今,他卧薪尝胆10年,又率5000精兵奇袭姑苏!
历史是个轮回转的圈儿,这一次,勾践长驱直入,俘获吴国太子友。
战败的消息传到夫差耳中,这时,他正在黄池与晋国争霸,到了关键时候。
他不动声色,怒斩七人于账前,将这消息封锁下来。
然而,吴国败像已显,黄池称霸,竟成了他最后的辉煌。
夫差北上争霸,带走举国精锐,本是绝密,勾践那小子如何得知?谁给他通风报信?
夫差疑心渐起,却查无实证,只能不了了之。(就是你最宠信的大臣伯嚭还有你那位爱妃西施啊!!!)
黄池之会后,越国虽打胜仗,却无力一举灭吴,双方议和。
但此后数年,越国屡次攻打,吴国竟屡战屡败。
越军攻破了王城,围困了王宫,周遭火起,喊*震天。
夫差立于宫门之上,执剑四顾,他忽然想起9年前,自己将一柄宝剑赐给了伍子胥,责其自*。
伍子胥自刎前说:“将我的眼珠置于东门之上,我要亲眼看着吴国灭亡!”
【乃告其舍人曰:“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
昔年伍子胥让他斩草除根、联齐灭越,他一字不信,反倒听信伯嚭谗言,自毁长城,才有今日之祸。
曾经他睥睨天下,满以为自己英明神武,终将流芳百世,没想到,却成了亡国之君,孤家寡人,再无颜面去地下见父君众臣!
勾践的使臣来了,说:“吴王若此刻投降,我国君可以拨给你甬东之地,百户人家。”
夫差还能做什么选择?
也学勾践一般,卧薪尝胆10年,再造辉煌吗?不,勾践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与其苟且偷生、受尽凌辱,不如来个了断!
【吴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也。吾悔不用子胥之言,自令陷此。”遂自刭死。】
公元前437年,吴王夫差自刎,吴国灭亡。
06
历来史家最喜总结,多将亡国之祸归结于国君荒淫、红颜祸水,似乎吴国之灭亡,全赖红颜祸水的西施,越国之崛起,都因梁上那颗苦胆。
但一个女人,真有本事颠倒众生、倾国倾城吗?
或者说,一个英明君主,真会因为沉湎美色,弃江山而取美人吗?
韩赵魏三家分晋后,魏文侯曾问谋士李克:吴国雄踞江南,国力强盛,怎么就亡了国?
李克回答:因为他屡战屡胜啊。
打了无数场胜仗,竟把国家给打没了!
听起来惊掉大牙的说法,仔细一想还挺有道理。
穷兵黩武的说法,从来不是指那些庸碌无为的懦弱君主,反而是像夫差这般,自恃英明神武,国内经济底子好,就可劲儿造,一打一个胜仗,一打一个胜仗,看着威风凛凛,实际上却搞得兵疲民困。
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里一针见血地道破天机:“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
也许夫差的确是位英明君主,但他被一个又一个的军事胜利冲昏了头脑,骄傲的国王治理疲惫的人民,最后亡于曾经的手下败将之手,也是无可厚非了。
正如陆龟蒙所说:“吴王事事堪亡国,未必西施胜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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