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末年朱温兵变,民生凋敝,哀鸿遍野。
苏州桃花坞,有座能仁寺,受战乱影响,寺内僧人死走逃亡,原本兴旺的寺庙,变得衰败。附近的无赖,见寺庙无人看管,庭院又宽敞,便将此处做了斗狗场。
残破庙宇里,金刚怒目,菩萨慈悲眉低垂,看外面人声鼎沸,狗叫人欢。
一天傍晚,斗狗不良子弟,尽数散去,有个老和尚,出现在能仁寺外,看着残破匾额,敞开大门,微微摇头,低声诵佛。
老和尚迈步进寺,先踩了满脚狗屎。他顾不上擦鞋,便开始打扫寺院。忙到半夜,靠着廊柱,盘坐睡去。
晨曦微露之时,老和尚醒来,礼佛之后,继续打扫。蒙尘许久的菩萨金身,重新显出亮色。他点燃一炉香,驱赶满院臭气。
地痞于三横,牵了一只大狗,迈步进来,愣了愣,大声说道,“和尚,躲远点,别耽误我们斗狗!”老僧人并不回头,“佛门净地,如何能斗狗?施主说笑了。”
于三横瞪起三角眼,“谁跟你说笑?老子昨天斗狗,输了十两银子,今天必须赚回来!赶快滚,莫挡了老子财路!”老和尚笑了笑,“老僧在此,绝不能让清净禅林,再起喧嚣。”
于三横飞脚踢中老和尚,却像踢中一块石头,他抱着脚原地打转,气急败坏,手指老和尚,“咬他!”大狗呲牙咧嘴,急扑上去。老和尚随手一拨,几十斤重大狗,应声落地。恶狗站起之后,嗷嗷乱叫,夹着尾巴,躲在于三横身后。再也不敢上前。
老和尚合十道,“畜生尚有畏惧之心,施主为何一意孤行呢?”
于三横缩缩脖子,拉着大狗,转身离开了。老和尚面对佛像,双手合十,“弟子七灾,妄动恶念,佛祖莫怪。”
半个时辰之后,几十名手持刀剑棍棒的地痞,涌进能仁寺。于三横冷笑道,“你想留在寺里,就站着别动,让我们砍几十刀出气!”七灾老和尚席地而坐,缓缓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希望施主刚才所说,也是真的。”
于三横挥舞木棍,竖打在老和尚头顶,坚硬木棍一分为二,老和尚低诵佛号,岿然不动。其余地痞一拥而上,棍棒全都打断,老和尚依旧端坐如初。
有个地痞大声说道,“这不是人,是个铁头和尚!”
于三横双眼爆红,突然抽出匕首,向老僧刺去,如同刺中钢铁,将匕首反弹回来。于三横更加恼怒,挥舞匕首刺向老和尚双眼。
老和尚两根手指,夹住匕首,轻轻用力,将匕首折断。他低声道,“施主们可以离开了。”于三横看着断成两截的匕首,带人转身离开。
能仁寺从此安静下来,在七灾老和尚操持下,渐渐有了起色。深秋的时候,七灾老和尚外出,为老百姓看病,回来的路上,遇到于三横带着几个地痞,驱赶大狗,追咬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那孩子衣衫破旧,边哭边用手中竹棍驱赶恶狗,满是淤泥的脸上,写满惊恐。恶狗一口扯下孩子半边裤脚,少年哇哇大哭,于三横几人,笑得肩膀乱抖。
七灾和尚脱下僧鞋,打中狗头,恶狗吃痛,嗷嗷乱叫,转身逃回于三横身边,见七灾和尚出手,于三横呸了一声,带着同伙,灰溜溜地走了。
七灾和尚将孩子带回庙里,那孩子自称蒋平安,父母死于战乱,他一路乞讨,今日若不是遇到七灾和尚,只怕就被恶狗撕碎了。
七灾和尚看着蒋平安狼吞虎咽,一声长叹,乱世之际,又没了父母,哪里来的平安?
外面依旧很乱,但能仁寺一片祥和,寺里香火,足可以保证一老一小,衣食无忧。蒋平安手脚勤快,为佛祖添灯油,打扫庭院这些琐事,做得井井有条。
大年三十夜晚,尽管不富裕,外面还是鞭炮齐鸣,祈求来年丰裕。
蒋平安倾听外面鞭炮声,侧头看向七灾和尚,“师父,庙上不过年吗?”七灾和尚抚摸蒋平安头顶,笑道,“过年是凡间热闹,与我们出家之人无关。”蒋平安点了点头,“我懂了。”
初一的时候,七灾和尚给了蒋平安一串铜钱,蒋平安只买了一串小爆竹,余下的钱,又给了七灾和尚。然后,来能仁寺烧头香的信徒们,惊讶地看见一个光头小沙弥,在寺庙角落里,欢快地放着鞭炮。
有人笑道,“佛门是清净之地,大师却许小沙弥放炮!”七灾和尚手指上方笑道,“允许小沙弥放炮的,不是老僧。”人们顺他手指望去,只见诸多菩萨,低眉含笑。
短暂欢乐之后,依旧是青黄不接。来庙上乞讨的人,渐渐多了。终于有一天,蒋平安对七灾和尚说道,“师父,咱们米缸,也见底了。”
七灾和尚点点头,“庙里的米,原本就是大家给的,现在还给大家,也是应该的。”蒋平安问道,“师父,你不饿吗?”七灾和尚指着外面,“那些人,不是跟我们一起饿吗?”蒋平安抚摸着肚子,“可是挨饿的滋味,不好受。”
七灾和尚指着佛前供果,说道,“你把它们吃了。”蒋平安缩头,说道,“吃了供果,佛爷会不会怪罪?”七灾和尚笑了笑,“佛爷会不会怪罪,我不知道,但你不吃,便会饿死。”
树上青梅果子变硬之时,好几个老百姓,抬着一个女人,急匆匆来到庙里,女人衣衫褴褛,面色惨白,气息微弱。老百姓们说,这女人是逃难到此,跟随大家讨饭时,突然昏倒了。
七灾和尚为女人把脉,又翻了翻眼皮,吩咐蒋平安,煮些米汤。蒋平安毫不犹豫,将所有米放进锅里。灌了些米汤之后,女人缓缓睁开眼睛。
那女人并没有病,只是饿晕了。在庙里住了几天,身子渐渐康复,专程向七灾和尚道谢。
七灾和尚轻敲木鱼,“寺院是清净之地,不适合女流。女施主已经康复,请即刻离开。”女子对七灾和尚深施一礼,转身向大殿外走去,蒋平安有些不舍,悄悄跟在后面。
女人走出寺庙不远,身子摇晃,再次倒地昏迷。蒋平安急得大喊师父。七灾和尚闻声而至,叹一口气,用僧衣盖住女人身子,将她抱回能仁寺。
蒋平安忙前跑后,让女人住在自己屋子里。七灾和尚问道,“你真的要她住你屋子?”蒋平安点头,坚毅而果敢,“见她第一眼起,就觉得她像我妈,住我的屋子,我心甘情愿。”
七灾和尚沉吟不语,好久才说道。“女施主身体很弱,着急撵她走,是我不对。”蒋平安大喜,“感谢师父收留她!”七灾和尚转身离开,蒋平安面对师父背影,大声道,“我去大殿,伺候神佛!男女有别,这个我懂!”
蒋平安悉心照料,女人脸上有了红润,换了干净衣服,便更有风韵,她见人有礼,却从不说话。蒋平安私下问过七灾和尚,七灾和尚摇头道,“十聋九哑,此女能听到我们说话,却不开口,其中缘由,不好说。”
蒋平安试着问起女子家乡姓名,女子连连摇头,蒋平安问了几次,毫无结果,便不再问。
他对女人说道,“也不知你叫什么,你来时青梅将成,就叫你青梅娘如何?”女人点了点头,蒋平安兴奋地跑去,告诉七灾和尚,老和尚点头道,“青梅也好,红梅也好,开心最好。”
一天下午,七灾老和尚为人诊病未回,于三横突然站在门口,向蒋平安招手,蒋平安大声道,“你是坏人,我不理你!”
于三横笑着说道,“我已经改邪归正,赶去前村,帮了瞎眼的王婆婆挑水。”蒋平安将信将疑,大声道,“你做了好事,神佛定会看见,跟我说做什么?”
于三横举着只烧鸡,笑着说道,“以前得罪了小师傅,特意买了肥鸡赔罪。”蒋平安咽了下口水,没有说话,于三横接着说道,“那个住在寺里的小娘子,你给我引荐一下,这肥鸡就是你的。”
蒋平安二话不说,举起扫帚拍过去。于三横猝不及防,手里烧鸡落地,蒋平安将烧鸡踢出老远,大声道,“带上你的东西,滚得远远地,佛门净地,都被你玷污了!”
青梅娘站在远处,将一切看在眼里。
第二天下午,蒋平安听到人们议论,于三横昨晚死在了外面。蒋平安心里乱跳,急匆匆回到庙里,他瑟瑟发抖,对青梅娘说道,“我只拍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死了!”
青梅娘轻轻拍他肩头,示意他不要害怕,又从柜子里,掏出只荷叶包裹的烧鸡,递给蒋平安,蒋平安惊叫,“你哪里来的钱?”
青梅娘给了他一张当票,又指了指空荡荡的衣箱。蒋平安醒悟,“你把衣服当了!”青梅娘点了点头。
蒋平安突然想哭。爹妈死后,七灾大师对他最好,但现在,又有个人对他好,像母亲那样对他好。
衙门里的差役,一番忙碌之后,带走了于三横尸体。
过了些日子,十几里外的张员外,来庙里上香,除了香油钱之外,另送了十几坛素酒。蒋平安怯生生地说道,“师父,你能借我些钱么?我想把青梅娘的衣服,赎回来。”
七灾和尚摇头道,“这些香油钱,我只是代替佛祖看管,不能送人。倒是那些素酒,你可以拿去换钱。”蒋平安高兴起来,将这好消息,告诉了青梅娘。
青梅娘没有把那些素酒卖了,而是摘了些青梅,放进了酒坛,用黄泥封住了坛口。过了些日子,甜美的酒香,透过泥封飘散出来。有人好奇地问,“青梅娘,你酿的什么好酒?”青梅娘便笑着比划着,告诉人们,一月之后,就可以开坛喝了。
一月后,烧酒的王老板,来能仁寺上香,闻到酒气,惊讶无比,喝了一口之后,竖起大拇指称赞,他留下好几串铜钱,买走了一坛青梅酒。
到了第三天,王老板又派人来,用一两银子,买走了一坛青梅酒。
蒋平安开心地笑道,“青梅娘,你有这好本事,为何不早说?”青梅娘依旧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笑笑。
青梅娘有钱之后,为蒋平安买了新衣服,又为七灾和尚买了崭新的僧鞋。七灾和尚叹道,“果然是个宅心仁厚的女子,现在你有谋生的手段,身体也已经康健,可以离开了。”
蒋平安有些不舍,青梅娘只笑了笑,便搬出能仁寺,在寺外搭了个窝棚,专门酿造青梅酒,又过了些日子,她有了些钱,请人盖了两间小屋子。蒋平安忙完寺里的事情,便跑去帮忙酿酒。
蒋平安对青梅娘说道,“你一个人在外面,终归不安全,不如养只狗,能与你作伴,还能看家。”青梅娘点了点头,过了几天,她脚边果然多了一只黑狗,极其瘦小,叫声如同蚊子嗡嗡。
青梅娘比划着,告诉蒋平安,这只狗,无人领养,自己若不收留,便会饿死。蒋平安抚摸着狗头,低声道,“你一定要好好看家,保护主人,看到坏人,用力咬就是。”
蹲在墙角边晒太阳的老汉,笑着说道,“小师父又在说笑话,这狗一口气就能吹倒,如何能指望它看家护院?”蒋平安认真地说道,“狗虽小,终究会长大!”
一个月后的早上,小黑果然狂吠起来,蒋平安飞奔而去,却见一个学究模样老先生,向里张望。小黑呲牙咧嘴,叫得摇头晃脑。
青梅娘闻声而出,边擦汗边喝退小狗。那先生说道,“我是董府管家,家主很喜欢娘子的青梅酒,特意让我再买上几十坛。”蒋平安惊喜万分,笑着说道,“青梅娘,你这次摊上了大生意!”青梅娘笑着,点了点头。
蒋平安回到庙里,向七灾老和尚认真地说道,“董家是当地大户,知府老爷,都要给他几分面子,青梅酒卖进董家,青梅娘以后的日子,更好过了!”
七灾老和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蒋平安站在寺庙大门口,见到青梅娘关了门,带着小黑狗,快步向市坊走去。他大声道,“青梅娘,你去做什么?”青梅娘转身,比划着手势,她去王老板的酒铺订酒。
青梅娘回来不久,王家酒铺送酒的牛车来到,卸下整坛的美酒。蒋平安大声向过往行人说道,“董府的老爷,订制了这里的青梅酒,足足三十坛!”人们纷纷向青梅娘竖起大拇指,青梅娘忙着泡酒,并没有抬头。
七灾和尚少有的来到青梅娘房前,说道,“老僧今日化个缘,尝一下青梅娘的手艺。”青梅娘不说话,手脚麻利,倒了一碗青梅酒出来。
七灾和尚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味,说道,“好酒,好酒。”将酒碗递给蒋平安。蒋平安笑着说道,“既然是好酒,师父不妨多喝几口。”七灾和尚不说话,转身走了。
一个月后,精心酿制的青梅酒,酒香浓烈,引来很多人围观,有人大声道,“青梅娘子,我们出大价钱,卖我们一坛解解馋如何?”蒋平安挺直胸膛,大声道,“这些酒是董府老爷预订的,你们要买,只能再等了。”
那人笑着说道,“小和尚,你是出家人,难道也做生意?”蒋平安认真说道,“我只是剃了头,可不是和尚!”围观的众人,便笑了起来。
董府派来牛车,将几十坛青梅酒全部运走,人们笑道,“青梅娘,你赚到了大钱,这小屋子,也该修葺一下了。”青梅娘依旧笑笑,另开了一坛青梅酒,请大家品尝。
第二天上午,突然有人来到庙里,说是二十里外,有人摔断了腿,请老和尚过去接骨。七灾和尚急匆匆地跟人走了。蒋平安想要跟去,却被七灾和尚留下,看守能仁寺。
青梅娘看天气不错,将闲置的酒坛刷洗了,在太阳下晾晒,蒋平安进进出出,帮着搬酒坛子,忙得汗水湿透衣衫,也不肯休息。
中午的时候,青梅娘煮了红豆粥,青梅娘做得格外精细,红豆做成豆沙,白粥熬了很久,上碗后浇上去细细的红豆沙,如同红云盖白雪。
蒋平安端着粥碗,叹道,“一碗粥做成这样,我都舍不得下口了。”青梅娘眉眼含笑,对蒋平安比划,你若是喜欢,我以后都煮给你吃。蒋平安眼圈突然红了,低声道,“你做的红豆粥,跟我妈做的一样,我家里穷,我妈一共给我做了三次,那滋味,我终生难忘。”
青梅娘也红了眼睛,端起红豆粥碗,放到蒋平安嘴边,蒋平安喝了一口,眼泪终于掉下来,“甜,跟我妈做的一样甜。”
十几匹马,如飞而至,骑马人背刀挎剑,当前一人,肩头扛着镔铁棍,这些人在门前下马,大声喊着,“屋子里的人,滚出来!”
扛镔铁棍那人,将阳光下那些空酒坛,一一砸烂。蒋平安正要冲出去,却被青梅娘拉住。蒋平安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再不离开,我要报官了!”
持镔铁棍的人大声道,“报官怕什么?官府抓人,也要看我们老爷眼色!堵住门,一个都不要逃了!”带领另外三人,来到门口,一棍将门打破。
蒋平安心里害怕,仍是挡在青梅娘前面,大声道,“她不会说话,有什么事,对我讲!”那人冷笑道,“不会说话,倒是会害人!我们家贵客,喝了你的青梅酒,如今上吐下泻,昏迷不醒,这就抓你去见老爷!”
蒋平安大声道,“卖了好几百坛酒,别人都没事,为何你家有事?你们就是来敲诈的!”那人冷笑道,“老爷拔一根毛,比你家房梁还粗,你值得我家老爷敲诈?”
那人说完,伸手去拉青梅娘,蒋平安向前一步,挡住那人双手,那人轻轻抬手,把蒋平安推倒在地,蒋平安翻身爬起,抱住那人双腿,大声道,“青梅娘,你赶紧走!”
门外两人狂笑,抽出刀剑,挡在了门口。
突然有人轻声道,“蒋平安,你在哪里?”蒋平安大喜,叫道,“师父救命!”七灾和尚脚步轻快,来到门前,低声道,“几位施主手持刀剑,对准弱女小儿,要做什么?”
持镔铁棍那人冷笑道,“老和尚不想死,就闪到一边。”
七灾和尚纹丝不动,说道:“我看几位施主,也只是奉命做事,大可不必如此。”有人大声道,“张七哥,老爷只给我们两个时辰,跟老东西废话做什么!”说话那人脾气火爆,一刀砍中七灾和尚头顶,钢刀向上跳起,七灾和尚却安然无恙。
七灾和尚摸摸头皮,说道,“施主砍完,也该走了。”那人暴怒,大声道,“弟兄们一起上,把他砍了!出了事,有老爷照应!”
七灾和尚举起左臂,挡住砍下来刀剑,右手解下腰间革囊,笑着说道,“你们老爷,已经往生极乐,各位火爆脾气要改一改,以后多种善果,才是正道。”他打开革囊,掏出里面一个人头,呲牙咧嘴,正是董府老爷董明远的。
众人大惊。
七灾和尚波澜不惊,说道,“早上老僧去为人治腿,那人的腿,是被人打断的,细问之下,竟是董老爷下的命令。听周围人说起,董老爷曾经打断很多人的腿,老僧便去拜访董老爷,打算为他讲法。”
张七身子颤抖,说道,“然后你就把他*了?”
七灾和尚点了点头,“我到了董宅,发现董老爷,是我多年前的旧识,彼此还有恩怨,他记挂往年恩怨,又见我年老,打算依多为胜,把我*了。也是佛法浩荡,保佑贫僧大难不死,还侥幸带回他的人头。”
张七道,“我家老爷最多断人手脚,你却要了他性命,这就是你的佛法吗?”七灾和尚叹一口气,“当年江湖上,有个人名叫董谦淮,因为*人太多,人称人屠,后来销声匿迹。你猜,他去了哪里?”
张七满头冷汗,试探着问道,“难道便是如今的董老爷?”七灾和尚合十道,“正是如此。”
七灾和尚继续道,“*恶人便是行善念。人屠不死,*戮不尽。你是放下屠刀,还是要挥棍打我?”张七扔了铁棍,大声道,“若不是为了吃饭,谁肯将良心藏起来,做这等下贱事?如今姓董的死了,我离开便是!”
转身向青梅娘道,“刚刚多有冒犯,请不要见怪。”蒋平安拦住他,摊开手道,“你砸烂十三个酒坛,赔钱!”张七面显尴尬,说道,“我如今身无分文,你实在要赔,我便把马给你,如何?”
蒋平安坚定摇头,“谁要你的马,十三个酒坛,每个三文,我只要三十九文钱!”七灾和尚叹口气,“得饶人处且饶人,若天下众人,都如你这样,抓着过去不放,谁还能放下屠刀?”
蒋平安哼了一声,说道,“他们知道你*了人,不能放他们走!”七灾和尚笑问,“留下他们,又怎样?把他们都*了?”蒋平安磕磕巴巴的道,“我是小孩子,如何知道怎么做?但我知道,不能放他们走!”
突然有人大声道,“小师傅你多虑了,大先生什么时候怕过?”蒋平安悚然抬头,见一名锦衣老者,缓缓从路上走来。
时值中午,阳光正热,那老者走过来之后,天气突然凉了。
蒋平安转头,看向七灾和尚,说道,“师父,又来了一个,麻烦更大了。”
七灾和尚点了点头,向锦衣老者说道,“多年不见,你风采不减当年,很好很好。”锦衣老人大笑,“你还没死,我当然很好!”七灾和尚轻声道,“世人悲苦,需要老僧超度,我怎敢随意去死?”
锦衣老人突然有些不耐烦,道,“我来找你,不想跟你婆婆妈妈说话,只问你一句,如今天下混乱,皆由朱温所起,你有没有胆子,跟我再去江湖走一次,把朱温*了!”
七灾和尚沉吟未语,远方突然又跑来十几匹马,全部是骑兵打扮,大声喊道,“*害董家家主凶犯在这里,围起来,一个都不要走了!”
锦衣老者大声道,“姓董的胡作非为,欺压百姓,早就该*!”为首骑兵冷笑,“该不该*,是朝廷决断!你们随意*人,就是死罪!”锦衣老者大笑,“如今这朝廷,只剩下欺负老百姓的本事!你们有本事,就去把朱温*了!”
骑兵冷笑道,“妄议朝廷过错,就是死罪!”纵马挥刀,向前疾冲。
蒋平安回头,低声道,“青梅娘,你不要害怕,就算是死,我也会陪着你。师父说过,黄泉路上不黑,做好事的人,会有灯为他指路。”
锦衣老人哈哈大笑,身体突然弹起,将冲在最前面那名骑兵踢下马来,他落地身子前滚,左腿横扫,又将第二匹坐马扫翻,马上骑兵大叫落地,锦衣老人抓起那名骑兵扔出去,又砸倒一名骑兵。
其余骑兵大声道,“凶犯厉害!”纵马跑到十几丈外,摘下弓箭,射向锦衣老者。锦衣老者着地翻滚躲开。大声骂道,“他娘的任千秋,你当年自称慈心辣手,真的忍心看我,被人射成刺猬?”
七灾和尚念一声佛号,脱下僧衣,随手抡圆,挡在身前,大步向前,箭枝并不能射穿僧衣,纷纷落地。那些官兵见势不妙,纵马转身狂奔。
锦衣老者骂道,“他娘的狗屁官兵,除了欺负老百姓,还会什么?”
七灾和尚一言不发,找了个锄头挖坑,将董谦淮的人头埋了。锦衣老者道,“这人该死千百遍,换成是我,就用他的头喂狗!”七灾和尚专心培土,并不说话。蒋平安突然道,“人死之后,四大皆空,之前的恩怨罪恶,便一笔勾销了,不管生前如何,此时他只是个死人,就该入土为安。”
锦衣老者打量蒋平安,又转头看向七灾和尚,“老任,你这弟子,慧根比我深!”七灾和尚用力将土拍实,向锦衣老者道,“你只有*念,毫无慧根。”锦衣老者哈哈大笑,“做个俗人,贪财好色,快意恩仇,不好么?”
七灾和尚点点头,向蒋平安道,“他说得对不对?”蒋平安茫然道,“快意恩仇,当然很好,但贪财好色,就不好了。”锦衣老者哈哈大笑,“臭小子,圣人言,食色性也,你不好色,如何有后代,你不贪财,如何养后人?”
蒋平安瞠目结舌,好久才道,“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青梅娘笑了笑,突然张口说话,“你说得都不错,但对小孩子说这些,不合时宜,绝对的为老不尊,这肯定不对。”
蒋平安惊讶万分,“你会说话?”七灾和尚平静如常,道,“她又不聋不哑,为何不能说话?”青梅娘凝视七灾和尚,“大师早知道,我会讲话?”
七灾和尚点头道,“我曾经在漳州,遇到一个酿酒老人,名叫凌静初,他酿的青梅酒,与你酿的青梅酒味道,一模一样。而他有个独生女儿,名叫凌笙婉。当时她还只是十三四岁,大家都叫她婉儿。”
青梅娘身子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七灾和尚继续道,“我曾经因为修炼内功,气息岔了道,差点丧命,求遍名医,但始终有一缕气息,无法归原。喝了青梅酒之后,那缕气息,居然归位了。我带重礼登门感谢,凌静初却分文未收,又请我喝了一坛青梅酒。”
蒋平安追问道,“后来呢?”
七灾和尚道,“后来,我就离开了,我暗暗发誓,如果凌家将来有了难处,我便是舍命也要帮。”锦衣老者却道,“我听说,凌静初得罪了人,被董谦淮灭门。”蒋平啊了一声。
青梅娘突然低声道,“没有灭门,那个叫婉儿的小姑娘,那天出去帮父亲收账,幸免于难。”七灾和尚点了点头,说道,“你就是婉儿,是不是?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个机会,*了董谦淮,为父报仇,是不是?”
青梅娘抬头,目光炯炯,盯住七灾和尚,“大师说得不错,我除了酿酒,别无所长,恰好那董谦淮,酷爱喝酒,我一路寻访,来到这里,便是为了等待机会,让董谦淮喝下毒酒。”
蒋平安说道,“那你为什么不说话?”青梅娘笑着说道,“慎言谨行,这是古人的教诲。我不说话,便能免去很多麻烦。”
锦衣老者笑着说道,“这次麻烦很大,如今董谦淮是当地有身份的人物,混丢了头,当地官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青梅娘笑道,“那又如何,我大仇得报,可以拔脚就走。倒是大师,对能仁寺付出如此多心血,肯定不舍得离开。”七灾和尚摇头道,“出家便是要懂舍得放弃,便是你不来,这能仁寺,我也住不太久。”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大声喊,“官府征兵的公文,又下来了!小师父,老师父,你们都要躲一躲!如今朝廷抓丁,朱温也在抓丁!壮年没有,老幼都可!”锦衣老者笑道,“朱温如此着急抓丁,是要自掘坟墓么?”
七灾和尚看着能仁寺,说道,“我曾江湖留名江湖任我行。看来朱温要抢了我的名号,那我便再去江湖走一次,我要让朱温之辈知道,这江湖,谁说了算。”
锦衣老者,也挺直胸膛,“也算上我一个!”
第二天早晨,董谦淮被*的消息,传遍四面八方,人们震惊之余,发现能仁寺空空荡荡,七灾和尚和小沙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青梅娘。
“好可惜,早知道青梅娘离开,就应该多买几坛青梅酒。”人们站在门前叹息道。
也有人惊讶地说道,“快看,这里有字。”
白墙上,有一行炭字:有事离开,不再回来,青梅酒三十坛,大家自取。
人们将青梅酒喝完之时,能仁寺再次变成斗狗场,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这里的人们,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唐朝皇帝将皇位禅让给朱温,改国号为梁。
能仁寺斑驳庙墙上,不知何人,写了两行大字。
天地静默,见证生灭空相,红尘穷遍,谁写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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