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胤见师父面色凝重,知道事非小故,连忙盘膝坐下。天玑子沉吟半晌,道:“你可知天山剑派真正的起源么?”元胤是个头脑比较简单的人,听得师父这么一问,一时摸不着头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玑子摆了摆手道:“你才到天山三四年的时间,你不知道,那也不奇怪。你且不要说话,听我把这个故事慢慢说给你听。
“天山剑派创派十万八千年,当日王母令她的一支神族留在凡间,镇守地脉,那是老成之举。却不料沧海桑田三万六千年一变化,当年王母留下的那支神族居住的‘决断海’海水干涸,成为陆地。物换星移,这片陆地后来越长越高,直至山高万仞,上接天穹,下极幽落,因名‘天山’,王母神族的后代因此在天山繁衍生息,代代不绝。后来老祖出世,手创剑派,天山剑派方才从此而生。
“第一代天山弟子可没有现在这么多人。那一代弟子只有三个传人,分别是两男一女。两位男弟子中其中一位,就是我们天山剑派的创派祖师天山老祖。老祖自幼道德聪明,神机天运,得王母真传,终至于遨游天界,与神仙为伍,与道祖为尊,彻还三界,无所不能。他的师弟比他晚一年入门,更是个不世出的奇才。这位师弟也是天生的道家根骨,所学道法与老祖不相上下,师兄弟俩都堪称是王母留在世间这支王族最为得意的后人。这师兄弟两个各自学得道法,各有进境,但师兄弟还有一位师姐,这位师姐道法神通,还在老祖与他的师弟之上,是三人中最先修成剑仙的人,也即是说,这位师姐是天山剑派第一位剑仙。
“老祖一生访求正道,勤修不辍,以致能一望三界而实至名归,实际他的师弟于道法修炼之道也可谓望一而通十,聪明机巧之处,比老祖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后来,老祖的这位师弟竟至于天下百家无所不涉,所学所修之道,渐渐背离神族正统,待得老祖惊觉,已是无法阻止他了。而且这位师弟天分非常,心高气傲,无论正邪两派的术法,皆能加以利用而增高自己的修为。老祖苦劝不回,师兄弟竟至翻脸,两人同居天山,居处近在咫尺竟多年不相往来。
“老祖知师弟一旦失去禁制,便如九天鲲鹏、翻飞翱翔难以复制,他心地仁慈,又不忍同门相残,只好一面忍让,一面暗中前往东昆仑山顶十一星宿海上,拜见师姐,请师姐出面劝说师弟回心转意。师姐也知事非泛泛,急忙跟老祖一道回到天山,劝说师弟摒弃外道,回归正统,不料那时那位师弟已是心魔暗生,开始有所反噬了,对师姐的劝说,竟自置若罔闻。师姐一怒之下,出手惩戒师弟,岂料师弟的道法数十年中已是高深如许,师姐与老祖两人联手竟都无法将他制服,师姐反倒不慎中毒受伤。
想老祖与师姐一门三弟在三界都有盛名,老祖剑法最高,师姐仙法出臻入化,师弟则广纳驳杂,所学最多,老祖与师姐两人都无法将他制服,一时竟至束手无策。三人年少时情同骨肉,练习武艺俱在一处,不想一场争斗,原本只为一个‘理’字,不想自此后,三人竟至分道扬镳。三人之间那一场大战之后,那位师弟远走天山,从此不知所踪。
“原来三人之间的龃龉,并非仅仅因为道法正旁之争,还有一个‘情’字在内。”
元胤暗暗吃了一惊道:“情?”
天玑子叹口气道:“可不是么。三位同门,当日并未入道,心中有凡俗之念,也并不奇怪。更何况老祖这位师姐冰肌玉骨国色天香,仙术有成,老祖自承神族正统,为人慷慨节义,正气黯然,学道有成,乃是族中女子人人追求的一位‘意中人’;他们的师弟却又风流倜傥,狂放不羁,更不知迷倒了多少怀春少女。三人一同入门,一同学艺,日久生情,也就在情理之中。哪知老祖心仪师姐,师姐却并不他顾,反去暗暗喜欢上了那位师弟。
阴差阳错,可见情字误人之极。后来三人在天山翻脸,师姐受伤后遁世不出,老祖空劳牵挂,嗟呀难止。他情场失意,道心逐坚,幡然知返,终成正道一代大宗师。天山剑派创立之日,师姐还曾遣使前来道贺,只是两人从此再无见面。早年我们还能知道这位祖师伯收养来传嗣的后人还曾在天山附近出现过的消息,到近几年,就音信皆无、不知这一家的踪迹了,天山方广三万里,谁也不知这位祖师伯的后人还在不在山中。”
元胤道:“那么那位师弟后来如何了?难道三人真的就此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天玑子又唉了一声,道:“那位师弟远走异域,后来在天杖山闭门修行。”
元胤更大吃了一惊道:“您说的是玄魔?”
天玑子点头道:“正是。他就是玄魔。之所以称他为‘玄魔’,是因为他闭门修炼的并非从王母神族学去的正统术法,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以正派法门为根基,修炼黑色术法,终于走入魔道,在魔道成王,一举名震天下。四方但闻玄魔之名,无不谈虎色变。”
当年天山绝顶一战,师姐中毒受伤,老祖为了师姐的安危不惜忍辱求全,前往师弟之所寻求解毒之药。哪知他求药不成,反倒被师弟的同党暗袭。他虽然依仗自己过人的法术击败了一干强敌,师兄弟之间的误会却因此越来越深,直至无法拆解。老祖求取解药不成,只好前往王母宫中,求得一枚绛草灵芝丹,好不容易才将师姐的毒治好。师姐得知师弟如此绝情,这才心灰意冷,因此遁世不出。老祖知她心意已绝,这才一声长叹,离开了东昆仑山星宿海,师姐师弟从此再无缘见面,留下了一段难以修复的伤口。
而天山老祖自绝情字,归心向道,后来终于大成,还结识了西天佛土的一位大菩萨,从这位大菩萨赠送给他的一册佛门经典中悟出了令道术一日千里的秘诀,并以此为基,写成了天山剑派人人皆知的“九玄神皇诀”传之后世,这样的结局,非但老祖,可能连他的师姐和师弟玄魔也都未曾想到。而玄魔离开天山之后,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身怪异之极的独门法术,并将天山道法与这种怪异之极的法术结合一起,独创一家,盘踞天杖山中,从此大张旗鼓与正道为敌,这也是师姐和老祖都未想到的。
元胤听得悚然心惊,道:“师父跟我说这段往事,必然有师父的深意?”
天玑子道:“我看你这一年的修炼进度,想起当年的玄魔,才决定将这段往事说与你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元胤连忙匍匐在地叩头道:“弟子明白师父的苦心了。”
天玑子道:“很好。修炼术法,当一步一个脚印扎实而行,不可虚妄,以至堕入魔道。我说给你听的这段往事,天玑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就算你的雪瑶师姐,也从没听我说起这事来。你要记住,正邪自古不两立,没有足够坚定的信心,很容易把持不住,令自己身堕沉沦。这对于修道之人,尤其厉害,可谓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难逃天谴。”
元胤汗流浃背,不断叩头道:“弟子明白,弟子明白。”
天玑子道:“你好好听我继续往下说。玄魔法术越来越高,老祖没有了师姐的帮助,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彻底走入魔道,因此成道当日便辞别族人离开天山,四处寻找师弟玄魔的下落。那年他到了西天地界一个叫‘死魂山’的地方,偶然发现玄魔曾在此出没,因此上便潜伏下来,静静等待师弟玄魔的出现。他将玄魔的居所前后探访明白,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带了宝剑,越墙进去。岂知玄魔早有预感师兄会来寻他,居所四周,都防备得十分周密,老祖刚进去,就给发觉。老祖索性撕破脸皮,将玄魔的党羽和卫士打得或死或伤,冲进了玄魔居所。不料玄魔见了势成水火的师兄,更知道师兄是特地前来捉他,却根本没有逃走的意思,反倒哈哈大笑,要以自己新学新练的功夫,与师兄再斗一场。
原来玄魔离开天山之后,机缘巧合之下竟让他无意中得到一套邪派最高法典秘籍《玄天魔典》,并用了多年时间的苦修,终于将这本秘典融会贯通,他的术法也因此突飞猛进,几乎可以与老祖相提并论,玄魔也因此过于得意自负,早就想与师兄一较高下。他还不知师兄在寻找他的那段时间里,已证得了大道。两人一交手,玄魔方才如梦初醒,也才知师兄的功力还是比他要高,他又惊又怒之下,竟然使出了邪派中绝顶的两败俱伤的打法,要和师兄拼命。”
元胤听到这里,脸上登时变色。他入门虽才只一年,但西域各大门派的往事,天玑殿中的实录都有详尽的记载,他也更知玄魔最厉害的一门功夫,名叫“玄门长春大法”。这名字虽然文绉绉的十分好听,却是一门不折不扣邪恶之极的邪派神功,此功一旦施展,天地为之变色,草木为之焦枯,骨肉为之消融,就算是西天佛子,也难免一伤之厄。
天玑子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祖知他必有诡计,但他依然还念着当年三人同门学艺的手足之情,不肯下死手*掉师弟,还是想劝他回归正道。他明知玄魔的居所此刻已是龙潭虎穴,也只好去闯。两人就在玄魔的居所中越斗越紧,直*得天地变色,寒风呼啸,山摇地动。玄魔渐渐不是老祖的对手,虚晃一剑跳出圈外,冷笑道:‘你做了一族的首领,身享荣华,名高一时,自然欢喜。你且不知我身陷魔道,心中若何?’
“老祖叹口气道:‘唉,身入邪道,身边一个真朋友也没有,可以想见,你这些年心头当真寂寞孤单得紧。我劝你还是放下欲心,跟我回去天山,向王母奉表认错,自请处罚,以免在魔道之中越陷越深的好。’玄魔一听,顿时怒气冲天,道:‘好哇,你不顾同门之情,千里迢迢地赶来,就是想我奉表认错,自请处罚,以保住你正派的虚名是么?’老祖双眉一扬,朗声说道:‘今日我特意找上门来,就是为了此事。你若肯听我的劝告,这就跟我回转天山,我亲自为你具表,带你上西昆仑去拜见王母金身,以示晓罪。’玄魔嘿嘿冷笑,忽然伸手向他背后一指,叫道:‘咦,大师姐,你怎么也来了?’”
“老祖多年不见师姐,听玄魔的叫喊,何曾料到其中有诈?当下心中惊喜,转头一看,玄魔手中‘十劫毒龙剑’疾出,一剑砍在他右臂之上,这一剑狠毒之极,竟深入肌肤数寸,几乎将老祖一条右臂砍断。老祖大叫一声,回过头来,左臂疾伸,已将玄魔毒剑夺下,反掌一劈,将毒剑震得寸寸碎裂,手掌一探,已抓住了玄魔,脸色苍白,喝道:‘咱们三人同门学艺,情同骨肉,义胜金兰,你为何心狠……心狠若此,非要取我性命?’他下手沉重之极,玄魔被他这一抓,登时气息两窒,动弹不得。嘶声叫道:‘你独领神族,荣华富贵集于一身,却来迫我奉表认错,接受处罚,还有脸提到义气两字?’
“老祖盛怒之下飞起一脚,将他踢得倒飞出去,大笑道:‘好,好!你既忘记了当日情深似海的同门之谊,那就莫怪我下手无情!’玄魔见他一臂被斩,手臂被废,剧毒瞬间蔓延,身受重伤之下竟还如此神勇,不禁惊得呆了。老祖笑声甫毕,忽然流下泪来,说道:‘王母发下神谕要将你抓回正法,我一意帮你求情留命!可惜你一心走入魔道,白白葬送我一番好心好意!将来的路是好是坏,要你自己去走,你但凡想起今日之事来,可千万莫要怪我没尽到同门之谊!’随手一送,将玄魔拍得撞上墙壁。
猛出一拳,正中玄魔胸膛,将玄魔打得口中鲜血直喷,流泪来道:‘同门一场,我不忍亲手*你。王母发下神谕遣人捉你,你可走得远远的,不可在西域留存!我这一拳之力可封闭你的七条心脉,以使你心魔之毒不再蔓延,但无法保得你以后心魔不再复发。你若逃去,念及我一番苦心,当好自为之!’旋即苦笑一声道:‘我虽受重伤,此刻要*你,依然易如反掌。但你我自幼情同手足,我怎舍得下手啊!’
“老祖几句话说完,已是口吐毒血,摇摇欲坠,他强拄宝剑,靠墙站立,叹道:‘今日我捉拿你之事,千万不可泄露出去。若是被王母知道,就算你飞上天去,王母也不会将你轻轻放过。我剑下放你一条生路,是念在当日同门学艺的情分,日后我的徒子徒孙和三界的朋友定会与你为敌,前赴后继,必致你与死地而后快。你要逃,就逃得远远的隐姓埋名,最好不要回到西域来!……’这句话没说完,老祖剧毒发作,昏了过去。”
元胤听得掌心满是细汗,颤声道:“接下来又当如何?”
天玑子淡淡地笑了笑道:“你且莫紧张,听我说完。玄魔万万没想到老祖找上门来,竟非要将他致于死地,而是抱有如此的仁心苦心,一时竟难以委决。他当日天良毕竟并未全泯,若手起一剑将老祖*了,这世间也就没有了我们天山剑派了;也许他正是忽然之间的良知发现,最终才未下手将老祖*害。但他想到他继续留在西域,决然难以与老祖抗衡,更加无法抗拒王母天威,于是听从老祖指示,收拾行装,打算从此逃去西海之外,数百年中,不再回到西域地方来。”
“玄魔重伤老祖之后,倒又有一心不泯。他临逃走之前,火速前去西域一处隐秘所在,将天下第一名医神手商紫伯请来,更留下了他毒剑的解药,这才悄悄遁走。神手商紫伯是老祖的知交好友,获悉老友受伤,急忙赶来替老祖诊治。商紫伯精通‘七曜金针’,以并世无双的金针换血之法,替老祖将右臂的毒伤渐渐拔除,又喂老祖吃了解药,老祖在商紫伯处昏迷半月,终于渐渐醒转,不但保住一条右臂,身体也渐渐无大碍。后来道家门中的有道之士听说了老祖这段往事,都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做得好!是条汉子!’老祖的清誉也就是自从这一战之后,渐渐声名鹊起,从而名震诸夏。但他违背了王母要将玄魔缉拿归案、*一儆百的神谕,王母盛怒之下,将他贬在天山,不许他位列仙班,我们的老祖也因玄魔之故,白白浪费了不需‘涅槃入灭’即可获得‘不死金身’的大好良机。”
元胤这段故事听得心惊肉跳,道:“师父,后来怎么样了?”
天玑子缓缓地道:“老祖捉拿师弟玄魔这一战几乎殒命,也因此深知当年的师弟术法之高绝,更在他想象之外。他放眼天下,能克制玄魔者寥寥无几,因此上不再在外面行走,而是陆续收徒,希望将一身所学尽数传之,以期来日与玄魔一决死战。他收的第一位弟子白猿僧,乃是昆仑山中得道的山猿修炼成人,他跟随老祖最久,所得最多,但限于资质,他虽后来也能得老祖七成所传,论及对抗玄魔,白猿僧的法术修为却还差着不是一点半点。老祖知弟子天赋如此,无可奈何,因此在第十位弟子入门之后,他便开始云游天下,寻找能与自己结盟抗魔的志同道合之士。
“那年他走到落伽仙岛附近的一座大山之中,无意中让他碰见一位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的少年僧人。这位僧人二十来岁,佛门法术已练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击敌百里之外,瞬间便回,倏忽来去,不过弹指之间。老祖细观之下,便知那位少年僧人练有佛门极为高明的‘飞天神行幻影百变’之术,只是他青出於蓝,似乎犹胜先人。老祖见此僧造化可期,心中大喜,现出身来道:‘上人,可愿与我交手试招?
“那僧人却彬彬有礼合掌道:‘我闲来无事修炼祖师留下的经典,并非与人好勇斗狠所用,也断无心情与你放手一搏。你是何人,因何到我极禅山来?’他说话时表情淡然,既不惊讶老祖的突如其来,更无打算与老祖动手相斗。你见过老祖的画像,应该知道他是个威风八面的人,寻常人等见了老祖,都要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敬畏之心来,但那僧人却泰然处之,声色不动,不卑不亢。老祖见他年纪轻轻,内修的定力便已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高深之境,心中更是佩服,连忙赔罪,坐下与那僧人交谈。
一谈方知,那僧人竟是多年前与自己曾有一面之缘的佛门宗师极禅上人的单传弟子,法名‘知佛’。两人一番交谈,都有相见恨晚之意,惺惺相惜之情见于言表。知佛大师正欲仰尊前贤,振兴门派,得老祖指点,天山剑派之外第一个佛门剑派‘极禅剑派’因此诞生,两派之间留下了一段因缘。老祖从成道到‘涅槃寂灭’五万多年来,天山剑派与极禅剑派一直互通往来,极禅剑派也因此被老祖视为天山剑派将来殄灭妖魔的最有力的盟友之一。
“老祖授徒不称意,但游行在外,继极禅剑派之后,先后又与六个剑派建立盟约,这方面令他十分欣慰。毕竟道学之中,正气之士依在,这就是对抗玄魔的希望之苗,也是西域七大剑派的由来。其他五个剑派分别是青羽剑派、小须弥剑派、玉阙剑派、纯阳剑派、血月剑派,加上已有的天山剑派和极禅剑派,共成西域七大剑派。七大剑派中极禅剑派和小须弥剑派两家是佛门剑派,青羽剑派和血月剑派两家是儒家剑派,天山剑派和玉阙、纯阳三家是道家剑派,数万年前王母传下三教同尊的理念,在老祖手中终于逐步形成。
“老祖一面搭建对抗魔教的正义联盟,一面暗中关注玄魔的去向。只是自那一战之后,玄魔从此销声匿迹,早已不知躲去了何处。而天山剑派的第二代弟子也渐渐成长起来,作为一个顶尖剑派人才青黄不接的危险时机已逐渐过去,老祖一旦回山,无不一一用心教导。后来的天山弟子有了根基,再得严师指点,到后来融会贯通,各自卓然成家,天山剑派一宫九殿的格局,开始粗略形成。”天玑子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喟然道:“第二代弟子剑法道法越强,消灭玄魔之心便愈切。老祖洞悉厉害,却又难免顾及本派颜面,未肯将玄魔的往事告诉给弟子们知道。那时候,他老人家对正邪两派壁垒分明到底是祸是福,也有些想不明白。”
天玑子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晨曦道:“想老祖乃是一代不世出的大宗师,对这个问题都尚有迷惘,何况后辈弟子?只是第二代弟子虽然众多,但数百年中辗转反侧,与玄魔所创的魔教为敌,多数未得善终,因此上天山剑派第二代弟子其实是最为凋零的一代,最为惨烈的景况,天山剑派第二代八百多名弟子中有所成就的,不过只剩了白猿僧、邋遢大师和金童子三人硕果仅存。老祖知天数若此,非人力可以改变,因此直到晚年,方才开始严令禁止门下弟子私自下山与玄魔拼斗。
而玄魔那一头,也因天山剑派第二代弟子前赴后继的追*与搜寻,天杖山魔教势力因此大减,传说在老祖涅槃入灭前一百年,玄魔也忽然在天杖山中失去踪迹,七大剑派和西天四柱门下弟子倾巢而出,始终也无法打听得到玄魔的任何消息。老祖想到自己涅槃入灭之期将近,忽然想到,也许玄魔也正要经历一场和自己一样的变化,因此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并以三光神水和八耳神剑封锁天山,天山弟子未得许可,不得私自下山,否则要遭天谴。”
元胤道:“师父,后来呢?玄魔真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世间消失不见了么?”
天玑子摇了摇头道:“魔教势力姑息蛰伏,千五百年来,极少有魔头跨过霹雳沟来到天山附近,正是因为玄魔忽然消失无踪、天杖山群魔无首之故。千百年来,天山剑派与天杖山魔教冤冤相报,两家弟子死伤无数,没一代能得善终。任他道法剑法如何高强,一生不是忙着去*人灭魔,就是防着魔教中人前来报仇。一年之中,难得有几个月安乐饭吃,就算活到了七八十岁,难免还是给魔教或者正派中人一剑*死。练了剑法道法,非但不能防身,反足以致祸。天玑殿上一代掌门孤云子,也就是我的师父给天玑殿立下了一条规矩,自他以后,天玑殿的弟子除非等闲不许轻易下山,更不许在人前显耀自己的本领,否则立刻废掉武功逐出门去,永不叙用。
师父说道:纵然他将来给魔教中人*了,门下子弟不能轻出天山,自然无法为他报仇。那么这千百年来越积越重的两派之间的血债和纠缠不清的冤孽,或许就可渐渐一笔勾销。”元胤道:“只是太师父的一片苦心,未免会为人所不解吧?太师父如此大彻大悟,甘愿让天玑殿武学湮没于天山之上默默无闻,虽是正派一家的重大损失,却未尝不是一件大大的善事啊。”
天玑子思忖良久,方才缓缓摇头说道:“我第一次听到你这样的见解,我虽然是你的师父,听了你这番话,也觉惭愧之极。在你这个年纪,我却想不到这么深彻,而是一直认为师父的示弱之举,对天玑殿今后的壮大和发展将会大大不利。今日听了你这话,我才有幡然顿悟的感觉。嘿嘿,我不知道,是你应该叫我师父呢,还是我应该叫你做师父?”
元胤大吃一惊,急忙跪下磕头道:“弟子罪过!”
天玑子笑了一笑道:“我这一生最为坦荡,你说的对,我自然要采纳,你说的不对,我也自然会纠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是也。不过你这段话,确有令我茅塞顿开之感。自从玄魔破门出教与天山决裂,天山剑派与天杖山魔教相互仇*后,两派之间百余年来斫*不休。玄魔背弃神族根本,受正统之教却结交外敌,为三界所共弃,所以每次一旦发生大争斗,玄魔势孤,他的魔教便一直落在下风。但玄魔正邪合一的术法之学果真厉害无比,每隔百年,魔教玄魔麾下必定会出一两个杰出的子弟出来为上代报仇,不论是胜是败,总会掀起满天腥风血雨。天山剑派虽人众力强、得道多助,但魔教中人行踪飘忽不定,往往在暗中忽施袭击,令人防不胜防,天山剑派与西域其他六大剑派因此损失惨重,年甚一年。到了后来,七剑派与西天四柱之间反倒渐生嫌隙,终于起了一次最为严重的内讧。
这次内讧,造成原先铁打的正义联盟土崩瓦解,七大剑派分崩离析,彼此再无统属,分散四方,由此却正中了玄魔下怀。偏巧这一代玄魔的徒子徒孙中,又出了一对修为极高的弟子,一口气*了四柱七派百十多人。四柱七派急了,由天山剑派出面,邀请江湖正义之师,这才齐心合力,将那对魔教兄弟铲除。这一年西域四柱七派的英雄豪杰聚会天山,重新结盟立誓,从此奉天山剑派为联盟盟主,若是魔教再来寻衅生事,由天山剑派号召江湖同道,共同对付。四柱七派只要见到天山老祖的玄河令箭,不论有天大的要事,都要立刻搁下,应召赴义。
“那时我才得七八岁上,被师父带进天山,还未成为正式弟子。那年老祖在山上潜修,忽然得到门人传信,说有人前来拜访昊天宫。老祖不知来者何人,开关出去一看,来的竟然是消失多时不见的师弟玄魔。”
元胤又是心中一跳道:“玄魔此时上天山来,却是什么用心?来求老祖手下留情么?”
天玑子冷笑一声道:“才不是。据天玑殿实录中的记载,玄魔为人心高气傲,目高于顶,生平极少与人低头,因此才有他那一副狂放不羁的性格,就连他的师姐和师兄面前,玄魔也是从来不低头的,孤傲得紧。
“老祖知他入了魔道多年,早已与正道势不两立,正道中人,无不以将他除之而后快,没想到他胆子真够大,居然敢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下来到昊天宫,且从容而来,从容而去。”
元胤道:“这就奇怪了。难道他已将《玄天魔典》上的神功练到了无人可敌的境界了么?否则此时上天山,岂非自寻死路?要知玄魔固然厉害,老祖那时的修为早已在他之上了!”
天玑子道:“《玄天魔典》号称邪派第一的神功经典,这世间未曾有人见过,也未曾有人见过练成这门邪门武功的人在世间出现,玄魔是否真的练成了《玄天魔典》,练到什么地步,外人往往不得而知。我只知玄魔为人反复无常,喜怒不形于色,谁也不知他来到昊天宫见老祖是什么居心。但可以肯定的是,玄魔那时的修为的确远在众人之上,只是忌惮老祖一人而已。我的师祖有幸那时正在昊天宫中执役,因此玄魔最后一次到访天山,他是当面见过玄魔一回的。他记得玄魔身材极高极瘦,宛似一条竹篙,面皮惨白,满脸病容,一双眼睛已不是平常人的黑白分明,而是绽放出一种令人心悸摄人心魄的血红色。师祖的实录中记载,玄魔当日的相貌,正是练邪派神功练到了为山九仞、差之毫厘的境界,已非人力所能降伏,除非三界同盟并力击之,也许还有胜算。
“师兄弟转眼多年不见,一见面却似乎是一对寻常之交的朋友一般,老祖亲自斟茶给玄魔,玄魔恭恭敬敬接过茶水,闷声不响地喝了,两人喝了三巡茶水,谁也不向谁瞧一眼,昊天宫中天山剑派弟子无数,鸦雀无声,无人敢动上一动。忽然只听玄魔叫了声:‘二师哥!’但见老祖手一颤,呛啷一声,一只茶杯落在地上,跌得粉碎。玄魔脸色不变,站起身来, ‘嘿、嘿、嘿’的冷笑三声,转身出门。众人一齐跟出,片刻之间,但见玄魔黑色的身影在昊天宫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中,渐渐远去。天山剑派弟子只当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斗定当难免,哪知玄魔此来,只是与老祖一道喝了三巡茶,便即远遁无踪,天山剑派弟子面面相觑,摸不着半点头脑。
“玄魔去后,老祖良久不语,隔了片刻,才对大弟子白猿僧说道:‘你猜到玄魔的来意了么?’白猿僧道:‘师父,难道他是特意前来求和的么?’老祖叹了口长气,道:‘他心思机敏远在我之上,他的来意,我一时也未能想到。他的魔教神功已练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地,只怕我涅槃入灭之后,能与他放手一搏的人,整个天山剑派也找不出来一两个。我能想到的是,他既然曾经学过天山道法,所练的魔功也是以天山正派道法为根基而成,那么他也逃不开涅槃入灭这个劫数。当日在死魂山中我一念之仁放他一马,他此来见我,或者是为了报恩?也未可知。不过他那三声冷笑,我却知道,我与他之间多年的恩情,就算就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
元胤忽然道:“师父,玄魔如果真是感念老祖在死魂山中放他一马,那他尽管身入魔道,恐怕天良也还未灭吧?”
天玑子眼光灼灼地看着他道:“所以我把你召来关门说给你这段天山剑派与玄魔的往日恩怨,正是想听听你的说法和看法,因为你到天山不久,天山往事你了解不多,许多见解,当不会囿于门户之见和正邪之分。今日知道你的想法,我心甚慰。玄魔造访昊天宫一节,在老祖涅槃入灭之后实是讳莫如深,门派弟子都不愿意多谈此事。或者如你所说,玄魔虽然为恶多年,却还有一丝良知在心,否则那次上山来,就免不得要与老祖一见高下了。但关于玄魔良知未灭的说法,却在老祖去后的千百年中,一直为昊天宫长门弟子所唾弃,天山同门偏倒一边地直叱玄魔之非,而从无人想到他其实并不愿与天山剑派为敌,他来到天山昊天宫拜访老祖的真正缘故,其实是想求得老祖和大师姐的宽恕。”
元胤道:“是是非非,自有定论,如此一来,玄魔就更加迫不得已要与天山剑派为敌到底了。”
天玑子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老祖涅槃入灭的第三年中的一个大早,玄魔果真派遣使者上山来送了一封信给昊天宫的掌门弟子白猿僧。我听师祖说起此事,原来是玄魔约昊天宫弟子一决高下的,让白猿僧自择日子地方。白猿僧刚愎自用,性如烈火,当下写了一封回书交给玄魔的使者,约定在天山脚下金沙河边做一个了断。白猿僧写完这封信后,立刻派遣弟子带着老祖留下的玄河令,传檄七派四柱,邀请好手上天山来助阵。
谁知老祖去后,白猿僧在正派中的威望尚不足以服正派联盟中人,当日到场参加与玄魔决死一战的,不过只有极禅剑派与小雷音寺两家,加上昊天宫白猿僧三家,不过区区二十多人而已,结果可想而知,玄魔大获全胜,狂笑而去,却又并未对参与决战的这二十多人赶尽*绝。白猿僧身受重伤,回山不久便闭门谢客,天山剑派也从此断绝了与其他正道门派的联络,如此闭门造车一过便是数百年之久,直到沧海桑田变化大开端之后,浮屠掌门应世而出为止,其实天山剑派与其他同道,已是少有往来了。”
元胤不无担心地道:“这样对于对抗和剿灭玄魔,实是毫无益处之举。”天玑子点头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但我的看法,只有玉衡师叔一人的支持,我在天山剑派之中迄今为止还是孤掌难鸣,因此我想让你以列席弟子的身份,出席即将举行的百年大较。在大较中你应该竭尽所能夺得魁首,以壮声威。因为夺得魁首的弟子有机会入昊天宫中参习老祖留下的本门所有经典,天玑殿主也有可能问鼎天山剑派掌门之位。”元胤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师父便能号召全体天山剑派弟子,齐心协力对抗玄魔,而不至于象现在一样一盘散沙了。”
天玑子点头道:“权位之争,绝非我愿,但为本派大计故,我不得不做如此之想。”
元胤道:“师父,我明白了。能以师父所传在百年大较中一试身手,弟子就算败了,也于愿已足。能跟本门的高手痛痛快快地大打一场,那也是弟子百年难逢的机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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