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翠影,层峦叠嶂。
流水潺潺,蜿蜒西去。
每逢春夏之交,蜿蜒的溪水中便有片片桃瓣,带着芬芳顺流而下,直入大江。
嗖!
砰!一尾翠绿色的鲑鱼跃出水面,砸落在铺满桃花的水面上。
红绿相映,这一瞬间的情景可以入画!
紧接着,仿佛某种暗示般,无数五颜六色的鲑鱼从溪水中跃起、砸落,奋不顾身,逆流而上。
转眼间,整条溪流中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五色鲑鱼,它们拥挤着,翻腾着,搅动着,仿佛朝圣般,跃过了溪中拦路的磐石,碾碎了满潭桃花,拼命冲向高处。
若是有人见到这神奇的一幕,定会惊呼出声,“这是鱼跃龙门,万鲑朝龙的奇景啊!
而此刻,就在桃花溪的源头,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站在瀑布顶端,丝毫没有受到氤氲水气的影响,而是望着溯溪而来的庞大鱼群,先轻轻拍了拍襁褓中的婴孩,继而摇头苦笑道:“小家伙,看到了么?它们都是为你而来的!“
不仅仅是溪中鱼群,还有天空中大群的飞鸟,扑扇着翅膀,纷纷在这两人周身盘旋回舞,不肯离去。
万鲑朝龙,百鸟朝凤!这人间难得的异象竟然发生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襁褓中的婴孩又是何种身份?竟然能引动天地异象!
就在这时,中年文士脚下的瀑布突然间自下而上,分成了两截。
仿佛有一把隐形的巨剑,生生劈开了瀑布,气势恢弘,剑意之磅礴,令人叹为观止。
忽然间,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宛若从九天之外传来,声音之洪亮,俨然压住了瀑布轰隆声。
“把他给我!十六年后,还你一个举世无双的剑客!”
中年文士面上现出了犹豫之色,眉头紧锁,举棋不定。
“孩子身上的暗伤,只有我的剑意才能驱除!难道你要他一辈子做个废人么?你还在想什么?莫非是怕我这天下第一大恶人不讲信用?”
中年文士摇摇头,叹息道:“阿爹,你不是大恶人,你是天下第一伤心人!”
“不过,我还是不能把他给你!我想过了,与其让他跟你我一样伤心,不如做个普通人来得快乐!你走吧!他不需要你!”
中年文士话音才落,脚下的瀑布顿时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声,仿佛在迎合某人的愤怒。
“混账东西!你不学剑,又不让他学!我要这绝代剑术又有何用?你要气煞老夫么!”
“爹!我只想让剑心平平安安的活着。我已决意退出江湖,从此不问世事,陪着他长大,过最简单的生活。”
“白痴!我剑绝一生纵横不败,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有云的地方就是天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逃不掉的!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的!”
年复一年,桃花溪水依旧蜿蜒向西,宛若一幅亘古不变的画卷。
时光如梭,转眼已经过了十六年。
桃花溪畔有座小小村庄,依山傍水,宁静祥和。
此刻,树荫下围着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几个小孩,正在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清瘦的老头说话。
说话的这位老者大约六十来岁,瘦骨嶙峋,身上一件蓝布长褂早洗得褪成了灰白色,身旁还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面黄肌瘦,祖孙两人看上去像是一阵风来就能刮倒似的。
只听这老者手中的两片梨花木板轻磕了几下,发出了极清脆的撞击声,摇头晃脑的唱道:“逢人不肯道姓名,片纸探来能坐缚,关中士子思早迁,走马下交百万钱。”
老者顿了顿声,继而笑道:各位看官,你们可知道,这几句诗唱的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全都是些普通的乡民和幼童,哪里知道这么文绉绉的两句酸诗是什么意思,纷纷摇头。
老者笑道:“宦官魏忠贤权倾朝野,残害忠良,搅到人心惶惶,真个是逢人不肯道姓名,片纸探来能坐缚。这诗说的便是天下人在魏忠贤的淫威之下,逢人不敢随意报出姓名,也不敢轻易留下笔墨,唯恐被人告发,作了那冤死鬼。”
“且说京城里还有这么个事儿。某天,有三个朋友在酒馆中喝醉了酒,某人随口骂了魏忠贤几句,结果人还未出到门口,就已经被魏忠贤的爪牙一拥而上给逮住了。”
“原来呢,跟他喝酒的三人之中,竟然有两个都是东厂的密探。唉,魏忠贤命这两个人将他们的倒霉朋友剥了皮,活活钉在城门上,真个惨也!”
乡民们大多没什么胆量,听这老者说得恐怖,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魏忠贤怎的这么可恶?”人群中有人乱嚷了一句道。
“何止可恶?这魏忠贤少年时原本是一个无赖,万历年因赌输自阉入宫,后来因为巴结上了咱们熹宗皇帝的乳母客氏,挟天子以令诸候,把持朝政多年。”
“魏阉自封九千九百岁,以其侄魏良卿为佥书锦衣卫,掌南镇抚司事;以其侄魏希孟为锦衣同知,控制锦衣卫;以其族叔魏志德其外甥傅之琮、冯继先为都督佥事,掌*。麾下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之流,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皆遍布死党,内外大权,尽归于魏阉一人之手。”
老者说得摇头晃脑,唾沫横飞,可惜乡民们大多少见识,听得人人瞠目结舌,哈欠连天,兴致不高。
这时,老者身旁的那小姑娘见状,悄悄扯了扯爷爷的衣角,提醒他赶快说回正题。
老者也注意到了观众们的情绪,这才止住义愤,捋了捋长须,笑道:“也罢,咱们今天不讲这些,专讲一则关于魏忠贤的趣事儿。”
一听要讲趣事儿,众村民纷纷又来了精神。
老者笑道:“和大家一样,魏忠贤这厮也很喜欢听故事,而且这故事必须逗自己开心,如果他没有笑,那么就会将这个讲故事的人斩首!”
老者说完之后,伸手作了个斩首的手势,唬得村民们又是一片唏嘘。
“某日,魏忠贤抓住一个书生,叫他逗自己开心,如果笑了,就放了这人,不然就斩了他的脑袋。结果这书生想了一会儿说道,从前有一个人。魏忠贤问,然后呢?书生回答到,下面没有了。”
“咱们的魏九千岁一想,从前有个人,下面没有了!这是什么道理?不过倒也有趣!于是哈哈一笑,便放了那书生。过了几天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下面没有了?这不是嘲讽自己是太监么?于是勃然大怒,派人去*这个书生,可是书生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老者说得绘声绘色,极为形象,村民们联想到魏千岁这么大的官儿,又那么厉害,可偏偏却没有那话儿,相较之下,纷纷觉得自己这小日子过得其实还是不错地,至少胯下有件连魏忠贤九千岁都不曾有的宝贝儿。
想及此处,单纯的村民们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偏偏冒出了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道:“老头,你说了这么多魏忠贤的坏话儿,难道这人一辈子就没半点好么?”
出语惊人,村民们纷纷诧异的转头望了过去。
只见说话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侠士袍,腰扎乌红布带,围着领巾,斜背着一柄木剑,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十分讨喜。
和这黑袍少年并肩而立的,是位面容清丽的窈窕少女。少女一双眼睛剪若秋水,目光清澈明亮,冰雪灵动,薄而秀丽的朱唇,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起春天里的花瓣,娇弱而清婉,人见犹怜。
好一对璧玉般的人儿!老者不禁点了点头,轻捋白须。
“这位小兄弟说得是,魏忠贤这人在国家大事上,也是有大是大非的。当年后金猛攻咱们锦州时,袁大将军下令不许出战,任凭赵率教在锦州苦苦支撑,锦州破在旦夕之时,满桂公然违抗袁大将军的不抵抗命令,主动出击,冒死以救锦州。”
老者顿了顿声,说道:“待到宁锦大捷后,那魏忠贤论功行赏,升了血战有功的满桂、赵率教的官,罢免了畏敌避战,不救锦州的袁崇焕。无论如何,这魏阉总算也是知兵之人,会打仗的。”
“原来是这样!”人群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位小兄弟的想法别抒一格,倒是令人颇有启发。贵地果然不愧山青水秀,人杰地灵,天生其材,不同凡响啊!”老者乐呵呵的又补充了两句。
等老者说完,少年笑眯眯的对着身旁的白衣少女说道:“怎么样?连这位老人家都说了,你表哥我可是个天才!骨骼清奇,不同凡响,将来定会大有作为的呢!”
“切!人家明明是随口说说而已,只有你才会当真!沈剑心,你是白痴吗?”白衣少女眨了眨眼睛,娇笑道。
那个名叫沈剑心的少年爽朗一笑,挑眉道:“是啊!我就是白痴,所以你才要一直陪着我,不许走开哦!”
见少年扮起了白痴脸,少女扭动腰肢作势要离去,转步间裙角飞扬,就像一朵蓝白相间的莲花盛开。
就在这时,旁边又传来了一个酸溜溜的声音。
“喂!姓沈的!你是不是真有病啊?大家都说魏忠贤是个大坏蛋,你却偏要问他好在哪里,莫非你和你爹也是阉党?”
大概是看不惯两人当众打情骂俏,人群之中有个面色黝黑的粗壮青年大声喝问道。
沈剑心和表妹冯馨儿同时吃了一惊,齐唰唰转头望去。
说话的这粗壮青年膀大腰圆,不是别人,正是桃花集的村长之子陈胜,小名二狗。
这个陈二狗在桃花集少年之中是出了名的刺头,不学无术又喜欢打架,经常带着一帮少年偷鸡摸狗,以乡间老大自居。
见是陈二狗出声挑衅,沈剑心和冯馨儿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他们并不想招惹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陈二狗见状,得意洋洋的大声嚷道:“沈剑心,你怎么总是喜欢跟娘们玩?又要躲在娘们背后啊?莫非你真的是小阉党?没卵用的!难怪要替魏忠贤那大坏蛋说话呢!”
听陈二狗说得阴损,平时和他一起的那几个乡村少年随即哄笑了起来。有那些不明事理的村民也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沈剑心满脸通红,挣脱了表妹的拉扯,上前一步,大声道:“你胡说!我是就事论事!若是魏忠贤那恶贼在我面前,我沈剑心定当一剑劈了他!”
“哈哈!”四周的哄笑声更大了。
陈二狗叉着腰,笑得前仆后仰,简直合不拢嘴。
“好笑!太好笑了!笑死我了!整个桃花集谁不知道,你沈剑心是块出了名的废料。文不成,武不就。连把真正的铁剑都挥不动,每天背着把木剑装样子!就你还想劈了魏忠贤?还是撒泡尿先照照吧!”
沈剑心的心脏仿佛被针狠狠的刺了一下,怔怔呆立在原地。
“没错!别看那小子长得好模好样的,从小到大打架就没赢过!哪怕比他小个两三岁的,也能轻易的收拾了他。”旁边一个陈二狗的同伴歪歪嘴补充道。
“不会打架倒也就罢了,你们还记得前年私塾那位刘老教习怎么说他么?成天胡思乱想,天马行空,不好好作学问,朽木不可雕也!”说话的这人故意学着老学究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惹得四周的旁人又是一阵哄笑。
“可不是么!他爹的医术那么厉害,可是我听药铺里的伙计说,这小子学医三年,连个咳嗽都治不好,上回强行出手,还差点把人医死掉!”
“废物!”
“活生生的废物!”
“简直是咱们桃花集之耻啊!”
也许是刚才被那不知情的外乡老者称赞了的缘故,也许是瞧不惯他和桃花集最美丽的少女天天腻在一起的缘故,这些少年们毫无顾忌的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害着沈剑心。
“胡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剑心哥哥!”冯馨儿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护在了沈剑心的面前。
少女一脸的凛然,怒意勃发,英姿飒爽。
“至少他不像你们,成天偷鸡摸狗,欺负弱小!谁不服气的,跟我打!”冯馨儿娇斥道。
自从冯馨儿跟着沈伯伯学武之后,每次都是像眼前这样,由她挺身而出,保护表哥。
陈二狗等人知道冯馨儿的拳脚厉害,根本不去接这个碴,反而在一旁继续阴阳怪气的笑道:“唉!每次都是这样!沈剑心,你每次都缩在娘们的背后,有意思么?什么时候你才能像个男人一样?”
“走!咱们好男不跟女斗!集体上茅厕去咯!”随着陈二狗一声呼唤,在场的少年们哗的一下子散了大半,全都跟着他走了。
顷刻间,当场只留下了几个村里闲汉,还有那对说书的祖孙俩,颇为尴尬的看着那两位少年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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