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启程篇“猴子是我*的。”三藏提着如意棒说,“天蓬和卷帘也是我*的。”
当五百年的执念都在往生咒的金光中消散如烟,那些饱受时间折磨的人到底为了什么而战,又为了什么而活?
(一)
唐朝贞观年间,妖魔横行肆虐,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大难当前,权贵请来各方宗派坐镇降妖,普通百姓无力花钱消灾。只能烧香拜佛祈求平安。
西方如来坐拥降妖除魔之真经,但见灾难之时佛宗香火反而愈发鼎盛,便藏经不发,纵容妖魔放肆,甚至暗示座下金翅大鹏下凡,成为一方大妖祸害人间,只为增加香火。
东方天庭诸仙见自家香火也随之增加,沉默不语。
天上众神笑容满面,尽享极乐。
人间早已尸横遍野,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是为阿鼻地狱。
观音菩萨不忍世人惨状,私自托梦于唐太宗,使其知西天有除魔真经,可暗中派人西行取经,不可昭示天下引诸佛瞩目。
数日后,一封密信传入各大宗派,太宗愿招贤士西行取经,归来便有重赏,取经人之宗派立为国教。
期月,无人响应。
世人皆知西行之路妖魔众多,不乏法力高强之大妖,此去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再者,此行名为取经,实为夺经,就算到了西天又如何?西天尽在如来感知之中,如何夺经?
天下又有何人能与如来一战?
死局。必死之局。
天下宗派默不作声之时,一只白皙的手举了起来。
“我来。我愿意西行。”
禅宗,陈玄奘。
(二)
金山寺。
“师父,弟子意欲下山还俗。”玄奘跪伏在法明长老跟前。
老和尚长叹一口气:“为何?”
“取经归来有重赏。徒儿贪图富贵,欲往。”
法明无言。
玄奘抬头,与师父深邃的目光对视,双眼清明。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谁都知道,陈玄奘不修佛法,不慕名利,二十年来只读书、只习武。
谁都知道,禅宗本与佛宗同源,如今日渐式微。只因禅宗修行大乘佛法,被推崇小乘佛法的主流佛宗排挤。金山寺虽是最大的禅宗寺庙,但四处破败,信众稀少。
谁都知道,两年前,金山寺被妖魔包围整整六个月,佛宗竟不出一人相助。
如果没有意外,禅宗将在几年间被佛宗吃干抹净,重归小乘佛法。
玄奘此举,便是为了救禅宗传承。
自二十年前从江上木盆捡到玄奘起,法明就对他关爱有加。
只是玄奘不喜佛法、不爱念经、不善坐禅,自幼唯对各类书籍与武学感兴趣,饱受师兄弟排挤。
从小,最重最累的活都是他来干,吃的也是残羹剩饭。
乱世当前,物资紧缺,法明收养玄奘本就异议四起,玄奘受人欺负,法明实在不好出面维护,内心对眼前的青年自是有一份愧疚。
良久,老和尚说:“去吧。”
玄奘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血浸身前。
从此,他便不是玄奘,而是江流。
“江流叩谢师父养育之恩。徒儿去也。”
在众人眼里,江流受众人排挤多年,离开金山寺便是解脱。再说,少一张嘴,寺里也能靠着本就紧俏的粮食多挨些日子。
皆大欢喜。
江流,则还有其他理由。
两年前金山寺被妖魔包围,寺里僧多粥少,玄奘和扫地的老瞎子被师兄弟瞒着长老们锁进藏经阁,老瞎子没两天就饿死了。
玄奘竟靠着吞咽经书的书页与房顶漏下的雨水坚持了下来。
那日,他饥饿难耐,误食藏经阁密宝金蝉舍利,觉醒金蝉记忆,通晓金蝉尊者因宣扬大乘佛法被如来法雷轰顶而投胎人间。
再加上他数日饱食经书,竟将先贤蕴藏在笔墨中的法力尽数吸收,如今法力有所小成,一般妖魔已不是对手。
降妖伏魔、潜入雷音、对战如来,他是唯一的人选。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三)
太宗听闻有愿取经之人,发暗旨召见。
看少年仪表堂堂,甚是赞赏。
赐国姓为唐。
“法师可想要什么名号?”圣上问。
江流想起自己在藏经阁吃遍三千道藏,甚至还做了个口味评选打发时间。
哪本墨味刺鼻,哪本口感粗糙,哪本细细咀嚼有回甘他都一清二楚。
“三藏。就叫我三藏吧。”
吃遍三千道藏。
于是他便是唐三藏。
“好!待三藏法师归来,禅宗便是我大唐国教!”
一个无中生有的名号,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换一个人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旅途岁月,换一个死士。
一个明智的买卖。
(四)
临行,法明相赠一物,乃是两段缠拳用的绷带。
三藏习武十余年,最擅长的便是拳棍。
法明细细将绷带给徒儿双拳缠好,三藏这才发现布条是金山寺至宝锦澜袈裟裁剪而成,上用金沙写满梵文。
三藏虽不爱念经,但二十年来长在金山寺,自是认得左拳绷带上文字乃是《大悲咒》,右拳绷带则为《往生咒》。
“师父……”
“取经路上多艰险,你自小心。遇上冤魂野鬼,还望你秉持佛心,好好超度。”
法明相送十里。
老和尚修习禅宗佛法几十年,自认为早已遁入空门,了无红尘牵挂,七情六欲皆散,人情世故皆不能动摇禅心。
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他长叹转身,自知今生也许无缘相见,双腿如灌铁铅,脚下的黄土湿润。
三藏脚步坚定,泪流满面。
双拳还未染血,却先晕开了泪。
风掣旌旗,山水微寒。
起程。
五行山篇(五)
“喂,和尚,帮我个忙。”被压在山下的猴子说,“看到山上面贴的那个条子了不?帮我揭下来,俺老孙大大滴有赏。”
三藏看了一眼那雷公嘴的炸毛猴,说:“那你护我去西天取经。”
“行行行。你先揭。”
三藏走到山崖前,平心静气,左拳紧握,拳上经文金光大盛,一拳击出,山石尽碎,五指山四散而裂。
“嘶……你小子挺强啊。不过,诶嘿!老子自由啦!如来!去你丫的!”
猴子一跃而起,对着西方就骂。
“救你出来了。麻烦你护我去取经。”三藏说。
猴子一挑眉毛。“你算老几?”
三藏盯着他不说话。
“俺老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这秃驴又算什么?我要重回花果山、*上天庭、让玉帝老儿给爷洗脚!算你救我出来有功,以后天庭给你留个位置。”
“人间饱受妖魔疾苦,取经方可救世人。”
“俺老孙不在乎。想当年在花果山做齐天大圣,宴请四方,掠来的几十号人一天就吃了个精光!啧啧,那味道,神仙闻了都要流口水。”
三藏打量着猴子。
“原来,你也吃人。你也是妖。”
“笑话!天下谁人不吃人?穷人因饥食人,富人搜刮民脂民膏,还不是吃人!照你这么说,天下皆妖!”
“我是除妖师。你是妖。我就要祓除你。”
猴子笑得呲牙咧嘴。
“就凭你?信如来的秃驴我见一个*一个!”
猴子从耳朵里变出一根棍子,直朝三藏的头扫去,棍风泠冽,撕裂空气。
恍惚间,似有巨影持棍而扫!
天地色变。
三藏轻轻抬手,抓住袭来的棍棒。
气流激荡,劲风四起。
不论猴子如何使力,棍棒竟不能再进分毫!
“是你!不,不是你……”猴子瞪大了眼睛。
一抹赤影掠出,三藏一拳击在猴子腹部,寸寸骨裂之声响起。
猴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
猴子惨笑几声:“我懂了。你不是他。难怪。”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金箍丢在地上,朝着天空大叫:“如来!我*不了你!但他可以!”
三藏疑惑地看着这一切。
“花果山…水帘洞…”猴子喃喃自语,“平天…紫霞…俺老孙…”
猴子眼神黯淡下去,再也没说过话。一动不动。
宛若一只石猴。
(六)
三藏拾起猴子甩在地上的金箍,拿在手里。
电光火石间,猴子的过去闪现在他眼前。
花果山。水帘洞。学艺。
登天成仙。下凡。大闹天宫。
紫霞。
花果山没有花果,只有寸草不生的荒芜。
为了改变命运,他只身渡重洋,学到一身仙术。
终于成为齐天大圣。
可是,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是猴子。就算是神仙。也是成仙的猴子。
天庭容不下他。天庭排斥他。天庭不承认他。
蟠桃大会上,他和较为亲近的南极仙翁说,
“我想恳请玉帝陛下赐福人间,使天下富饶。”
“猴子,你想什么呢!唯有人间遭灾受难,香火才能鼎盛,我们才有好日子过!”仙翁低声说。
原来,成为神仙并不能改变什么。
神仙并不怜悯世人。
他想,倘若世间再无神仙,人间自然富饶。
去他丫的神!
于是他掀翻了桌子,掏出了棒子。
“玉帝小儿!俺老孙今天就要打他个天翻地覆!”
金光迸现,赤霄残阳。
空中的云映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他挥棒向前,撕裂天空,灵霄宝殿支离破碎。
身影如电,如意棒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直到如来一掌。
五百年,五百年。
值得吗?
猴子在满是璀璨星辰的夜空下想了一遍又一遍。
值得。
还要斗。还要战。还要胜。
金箍里是猴子五百年来的执念。
(七)
三藏被金箍中极浓的嗔念影响,一时间双目血红,只想斗战打*。
偏偏此时一伙强盗自山林中出现,包围了他。
“和尚!拿钱来!”
“乱世当下,各位施主怎能如此?”
“少废话!要钱要命!”
…猴子的声音在三藏耳边回响:
“天下谁人不吃人?穷人因饥食人,富人搜刮民脂民膏,还不是吃人!照你这么说,天下皆妖!”
“是了。”三藏低着头说,“各位施主也是吃人的妖精。”
“这秃驴念经念疯了吧!弟兄们,砍了他再搜身!”
三藏双拳紧握,脸上却莫名微笑。
“贫僧这就助各位施主……早登极乐。”
挥拳的瞬间,三藏彻底失去了理智。
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已是尸横遍野。
他的双拳仍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着鲜红。
拳上金沙经文竟被血染成了红色。
不知是他的血,还是他们的血。
三藏跪倒在地,双目失神。
望着不知何时被丢在血泊里的金箍,两行清泪落进身下朱砂。
猩红未淡一分,依旧如阳似火,刺眼无比。
(八)
“听说了吗?山林里有一个恶鬼专*强盗,据说已经*了上千人哩!最近拦路抢劫的可是大大减少了。”
“真的?这哪里是恶鬼,明明是好鬼嘛。”
“嘘!谁知道那鬼怪*光了强盗后会不会对百姓下毒手……我看乡亲们还是早点集资请除妖师来做法比较好。”
正当村民们在一周一次的赶集上交换八卦传闻时,一个满头乱发的男子穿行其间,停在了某个摊子前。
“请问,这剃刀怎么卖?”
“嚯!小伙子,你这头发适合放我家鸡圈养鸡。这刀…”
乱发男子随意抓出一把铜钱,放在摊主身前,拿起剃刀便离开了集市。
一路有数人尾随。
行至山林,那跟踪的几人便不再隐蔽身形,将乱发男子包围。为首的大汉笑道:“小兄弟,看你盘缠众多,乱世当下,哥几个手头都紧,借你点钱花花。”
包围圈中那人微微点头,一言不发,赤拳疾出。
一息之间,这伙欲行强盗之事的混混便命丧当场。
乱发男子自然便是三藏。
他双手合十,对着尚有余温的肢体微微躬身。
“愿众位施主早享极乐之福。阿弥陀佛。”
右拳往生经金光大盛。
隐隐有佛门清辉洒落。
他当即拿出剃刀,细细将一头乱发刮成短发。
头上戴着的一圈金箍赫然显露。
整整一年,他都饱受猴子嗔念折磨,斗战冲动难以抑制,大开*戒。竟有上千强盗丧命拳下。
也是这一年,他锤炼禅心,这才摆脱了犯下*罪的心魔,坦然接受自己的罪孽。
剃发,便是斩断三千烦恼丝。
从此他便能控制嗔念,不再失控*人。
一年重整,斩发再西行。
高老庄篇(九)
高老庄。
高老太爷引三藏入室,面前是一桌山珍海味。
三藏微微蹙眉,当下连年灾难,百姓家中毫无余粮,权贵却仍然行事奢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高老太爷忽然跪在三藏身前,扯着三藏的粗布衣,哭嚎道:
“大师!请您救救小女翠兰!她被下了妖术,要和一头猪私奔啊!”
······
三藏依高老太爷所言,行至福陵山,在那云栈洞的洞口伫立。
洞内传来清晰的声音。
“我要走了。”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是猪妖。
“我跟你走。”这是高翠兰。
“不要。”
“就要。”
“我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就好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
“嗯······不知道,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有道理,所以我不喜欢你也不需要理由吧。”
“是啊。没关系的。”
“我要走了。”
“我跟你走。”
“我腾云驾雾,日行千里,你怎么跟得上。”
“我跟得上。”
“不要。”
“就要。”
······
三藏敲了敲洞口的石壁,洞内两人瞬间安静下来。
“你好,我是高老太爷请来的降妖师,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高翠兰说,“你请回吧。我没有被下咒。我只是喜欢他。”
“感情也是一种控制人心的咒法。”猪说,“大师请进。”
“我说了不可以。”
“这是我的洞。自然我说了算。”
三藏想了想,走了进来。
洞内广阔无比,灯火通明。
一只三米二的黑猪两脚站立,身形壮硕,肌肉发达,獠牙尖锐。
“你好,我来*你。”三藏说。
“大师为何*我?”猪说。
“你强占民女,祸害百姓,以人为食,自然要*。”
“高小姐确实是自愿粘着我来的。我是素食主义者,从不吃人,也不爱和人打交道。”猪说。
“那···高老太爷不是这么说的。”
高翠兰冷哼一声:“那个老头本想把我嫁给当地县令,没想到我喜欢这头不识好歹的猪,坏了他的好事,这才请你来,好把我强嫁给大我二十岁的老骨头,好拓宽他的财路。”
“有道理。那我不*你。”三藏双眸忽然闪现金芒,正是金蝉尊者的法眼。
那猪的身影暗了下去,一个威风凛凛的俊美男子身着金甲,手拿九齿玄铁钉耙,正是天蓬元帅。
“天蓬,好久不见。”三藏说。
“是你?那他呢?”猪流露出诧异,忽得看见了三藏头上的金箍,“哦,你不是他。”
三藏挠了挠头:“猴子也这么说。我听不懂。”
猪笑了,从腰间摸出一个金镯子递给三藏,“我懂了。”
“你······怎会沦落至此?月仙呢?”
猪惨笑一声,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他跪倒在地,眼眸出乎意料地澄澈。
“你*了我吧。”
(十)
“我没有要*你的理由。”三藏说着,把金镯戴在左手。
猪的眼泪顺着尖牙滴落,映着洞内烛火的明黄。
“堂堂天蓬元帅,被贬下凡,错投猪胎,这难道还不值得一死了之吗?”
高翠兰见猪泪如雨下,拿着衣袖细细擦去猪的眼泪。
“你干嘛想死啊?娶我难道比死还恐怖吗?”
三藏摇了摇头:“既然来了尘世一遭,就应该认认真真走完。而且——”
金蝉法眼佛光大盛:“——为何你还记得前世?”
神仙贬谪下凡,都需服用丹药清除记忆,以防节外生枝。
左手金镯一闪。
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月宫上仙子众多,为首的便是后羿的妻子,嫦娥。
其中有一个叫瑶光的仙女,自从蟠桃大会归来之后,便神色恍惚,魂不守舍。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天蓬元帅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他的容颜。
所谓一见钟情。
天蓬操练水军,小姑娘在旁边偷偷看着,眼里全是星星。
天蓬练武汗如瀑下,小姑娘起一阵仙风把新鲜的泉水送到他身边。
天蓬挑灯夜读兵法,小姑娘带来点点星光月华在他窗前。
但是这个元帅好像一副死脑筋的样子,怎么旁敲侧击他都只把小姑娘当朋友。
气死我啦!小姑娘每晚都气呼呼地想,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我可不是没人追呢!哼!傻瓜!猪头!
每天早上都有一堆河鲜摆在她门口,臭烘烘的,还被嫦娥姐姐骂了。
隔三差五地就有一把利剑或是尖刀在她窗前,衣柜都变成武器柜了!
偶尔还有一封歪歪扭扭写着烂诗的信。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
只是她有喜欢的人。
只是她喜欢的人似乎不喜欢她。
所以她打算放弃了。
那天,素未谋面的追求者写信说,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她想,今天再去看天蓬一天。猪头要是没反应,我就答应这个人。
远望。乘风。披星戴月。一如既往。
天蓬也一如既往。
小姑娘很失望。那天晚上她准备告辞离去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走啦!她说。
好的。慢走。路上小心。明天见。他说。
才不见呢!小姑娘背过身去,哇的一下就眼泪就哗啦啦流下来了。
等等!天蓬拉住她纤细的手臂,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你给我个答复吧。
——什么答复啊??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迷惑。
天蓬把头埋得更低了。
——今天早上的信啊。
——啥?啥玩意儿?
小姑娘忽然就回过神来,脸唰的红了。
猪头!她骂。笑着骂。哭着骂。猪头猪头猪头!
天蓬一愣。
——那就是不答应啊?
——猪头!
——那是答应了?
——猪头!
——到底答不答应啊······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
明月当空,星光流转,在星辉和月华的灿烂下,破涕为笑的小姑娘是第三抹璀璨的绝色。
(十一)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所谓珠联璧合,佳偶天成,不过如此。
直到玉帝看上了小姑娘。
然后天蓬次日就因为右脚先踏入灵霄宝殿被贬下凡。
他挥起九齿钉耙就把玉帝打了个鼻青脸肿,拥着小姑娘生生击退了天兵天将。
——我们走吧。小姑娘说。去人间。
——好。
钉耙利齿森森,染血无数。
“我今天就要带她走,我看哪个敢拦我!”
于是二郎真君来拦了。
于是天蓬败了。
服断尘药,投谪仙井。
临刑前,小姑娘被天将押走,眼里星星仍在,无声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忘了我。”
然后他服药投井,下凡错投猪胎。
某个深山野林里,一只刚出生的小黑猪不哭不闹,颤巍巍地离开母亲,朝着大路走去。
它狠狠吐出一颗药丸。
从此,地上多了一只仰望月亮的猪。
五百年过去。
五百年啊,五百年。
值得吗?
没有月亮的夜晚,猪会很烦躁地咬着蹄子想。
她的脸庞早已记不清楚了。笑容淡开了。温度和香气在五百年的风尘中投入遗忘的长河。
只有记忆中的眼眸依然如星。
值得。
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皆为笑谈。
不如赏月,不及你。
(十二)
曾经沧海难为水。
从前天上神仙眷侣,如今地上独身猪妖。
如何能忍?
五百年来,猪一直在等一个人。
一个能*他的人。
三藏摇摇头:“高小姐是自愿粘着你来的。你是素食主义者,从不吃人,也不爱和人打交道。”
猪低着头想了想,说:“只要我强占民女,祸害百姓,以人为食,自然要*。”
三藏一时语塞。
猪念动口诀,化作一阵黑风,朝山下席卷而去。
糟了。三藏暗叫一声不妙,脚尖轻点,身法如电,下山追索。
晚了。
高老庄上下数十人,已经成了九齿钉耙下的无辜冤魂。
血染三分,土浸猩红,铁腥弥漫。
点点惹眼,阵阵刺鼻。
三藏越过众多肢体闯进院子时,浑身鲜红的猪正站在血泊之中,强劲有力的蹄子掐着高老太爷的脖颈,将他拎在半空。老头在空中挣扎着晃动双腿,见三藏赶到,眼里半是怨恨半是希望。
猪对着三藏微笑。獠牙上全是血。
猪把高老太爷留到了最后。
猪在等三藏。
猪手上开始慢慢加力。老头双眼暴突,腿晃动得更加厉害。
三藏无奈,转瞬间欺身而上,右拳往生经铭文迸射金光,一抹赤红轰在猪庞大的身躯上。
猪满足地长叹一声,随手将高老头甩到几里外,缓缓坐下。
“这又是何苦?”三藏嘴里苦涩。
“我现在太丑,不敢见她。”猪的嘴角绽开笑意,“你知道吗,四百年前我就有能打上天庭、再见她一面的修为了。只是······我是只猪啊。我怎么能以这个样子见她呢?我想投胎转世成人,这样我就能去见她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猪的模样呢?”高翠兰抱着双臂走进来,神情冷静得像是邻居家破人亡。
猪避而不答:“我要走了。”
“我跟你走。”
“不要。”
“就要。”
“离开这里,”猪说,“离开这个禁锢你的地方,去过你想要的生活,邂逅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男子······”
猪不说话了。
猪再也没说过话。
高翠兰看着渐渐冰冷的猪,轻哼一声:“猪头!乱世当下,哪里有理想乡!况且——”
“——我喜欢你这只猪啊。”
三藏阖上猪的双眼,背对着高翠兰说:“为什么不告诉他?”
金蝉法眼不仅看到了猪的前世,还看到了高翠兰的前前前世。
瑶光仙子。
天蓬被贬下凡不久后的一个夜晚,小姑娘自投谪仙井。
未服断尘药,转世三轮,记忆不灭。
这次转世成高家小姐,只一眼就认出了天蓬。
“他不想见我,我自不愿意告诉他。”高翠兰说,“你不懂啦。”
“我不懂。也不想懂。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游历天下,行走四方。既然来了尘世一遭,就应该认认真真走完。”高翠兰说,“妖魔要转世成人,所需时间比人类再度转生成人多很多。我等他。”
她如星星一般的眼眸流下泪来。
我们是时间中的旅人,沿光阴拾阶而上。在我知晓自己姓名之前,我早已认识你。
纵使轮回千遍,记忆永存,终能相见。
流沙河篇(十三)
流沙河。大漠之中。
没有水,只有滚滚流沙。
一只乌鸦从上空飞过,忽然惨叫一声,直坠而下,没入沙中挣扎悲鸣,最终被漫天尘沙淹没。
三藏在岸边久久伫立,拾起一根树枝丢了进去。
有个人形物体从流沙中缓缓升起。
“你丢的是这根金树枝,还是这根银树枝?”
三藏说:“流沙河没有河神。”
那人叹了一口气:“何必揭穿?”
“我想…你就是此地的妖精。”
那人散去周身黄沙,一个赤发恶鬼显现,脖子上挂着九个骷髅。
骷髅眼眶空洞黑暗,却又仿佛死盯着三藏。
赤发鬼幽叹一声:“何必拆穿?”
三藏金蝉法眼一闪:“你好,卷帘。”
对方嗟叹一声:“何必说穿?”
卷帘大手一挥,流沙中升起三个沙子组成的人形:“介绍一下,这是内人和犬子、小女。”
三藏眼中流露一丝不忍,却又说道:“那只是沙子。”
赤发鬼一怔,沙人散落。
“你…为何在这里一个人玩过家家?”三藏说。
对方沉默了很久,忽然目露凶光:“我要*你。”
漫天黄沙如浪如滔,吞没了三藏。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枯萎瘦弱的手拉扯着三藏的脚踝,把他的身躯拖向更深的地方。
也是在黑暗中,三藏的右手猛地摸索到一只金镯,后者自然地滑到了他的手腕。
…
卷帘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
或者说,他的梦想,就是重复现在的生活。
按部就班,早出晚归,不用思考,只要听上头的话。
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兴趣爱好,没有上进的想法。
做一个安稳的神仙。过平静的生活。
直到天蓬为了一个不知名的仙女暴揍玉帝一顿。
然后被二郎击败,投入人间。
那个仙女也自投谪仙井。
哎呦,天蓬完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为了一个女子,丢了神仙的位置,啧啧啧。
真是色令智昏,可惜了。
爱慕他的女子不少,再找一个不就完了?
丢了神仙的铁饭碗……有你罪受的!
这之后,猴子大闹天宫。
猴子的棒子一挥,灵霄宝殿碎了。
猴子追*玉帝。玉帝绕着柱子跑了一圈又一圈。
猴子和如来打赌。
猴子被如来压在山下。
哎呦,猴子也完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好不容易从妖精升职为神仙,又把乌纱帽丢了。
啧啧啧。真是不清楚。
很久之后,卷帘才明白,那是因为他们心中有比神位更重要的东西。
成神,意味着放下,意味着四大皆空。
而他们有不肯放弃的东西。
猴子暴打玉帝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他还记得。
“这神仙,不当也罢!俺老孙就要活得快活潇洒!”
所以踏碎灵霄,所以放肆桀骜。
(十四)
卷帘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美好的生活是和一盏玻璃灯一起破碎的。
那灯叫琉璃盏。
他因为失手打碎了一盏灯,被罚下界。
他不知道为什么暴揍玉帝和打碎玻璃灯的量刑相同。
但,上司是不会错的吧。一定是自己有问题。
卷帘在流沙河待了五百年,处处反思自己的言行。
他只想回天上。
夜晚,他看着沙海上的星海,数星星。
那是奎木狼。那是亢金龙······
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天上,再度与星辰为伍。
直到他终于死心。
直到他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无数可替换的零件之一。
可是他除了当神仙,什么都不会。
于是他操纵起漫天流沙,假装自己已经回去。
只有自欺欺人,才能熬过今天。
五百年的光阴只是空虚,等待早已变成了折磨。
逃避现实虽然可耻,但却有用。
从此,他患上了星空恐惧症。他害怕看到星星。
卷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三藏戳穿了虚假生活的肥皂泡,于是现实的丑陋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必须*了他,才能回到原来美好的幻影中。
卷帘的声音在三藏耳边回响:
“唯有清白无暇才能渡得流沙,你身负数千人命,*孽深重,只会沉入这无底深渊。
“五百年来,也只有九人能有如此无暇。”
三藏默念心经,左右拳经文明亮起来,光芒穿透密不透风的沙海。
看似平静的流沙表面忽然爆开一个豁口,沙尘四溅,三藏一跃而出,稳稳落在对岸。
“只要我问心无愧,便是清白。”三藏对着面露惊异的卷帘,“那九人······想必早已化为枯骨。清白无暇便是遁入虚空。悟空便是了无牵挂,四大皆空。既然脱离红尘,看淡生死,又如何能敌得过你?我很怕死,所以我不修虚空,我只证道悟净。净不是放下,净是背负。”
卷帘摩挲着项链上的骷髅,说:“你应该过不去的。你不应该懂这些。你不是他。”
三藏点头:“他们都这么说。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抹赤金闪过,九个骷髅化为齑粉。
卷帘碎裂成散沙,随风飘扬,沙尘悬在半空,像是白夜的黑星,宇宙的负片。
流沙河凝固下来,宛如时间静止。
三藏摸了摸头上的金箍,看了看左右手各一个的金镯,长叹一声。
当五百年的执念都在往生咒的金光中消散如烟,那些饱受时间折磨的人到底为了什么而战,又为了什么而活?
九九八十一篇(十五)
五年后。
火焰山。
山岭上永恒不灭的三昧真火熊熊燃烧,释放滚滚热浪,炎气逼人。
土地传来烈焰的热量,大地吐息着蒸汽。
五年独行,斩妖除魔,三藏多了几分稳重,更多了几分疲惫。
他身形变换,脚尖轻点数下便已掠到几里开外,只是这火焰山连绵不断,地表炽热,常人行走如受炮烙之刑,纵使三藏修为精进,在如此炼狱下行走,脚底也同火烧般疼痛。
造化竟有如此伟力,打造出这一片滔天烈焰!
不,当然不是造化。
三藏身怀金蝉记忆,自然通晓这乃是太上老君蓄意将炼丹炉打翻,其中三昧真火流落于此,把原先青翠秀丽的山脉点燃,只为增加香火。
三昧真火自然不散,惟有那芭蕉扇方可熄灭。
天上自然不缺这芭蕉扇,但人间唯独只一把。
罗刹女,又称铁扇公主。
三藏自然可以不依靠芭蕉扇翻越火焰山,可天下百姓如何翻得?
不及三藏去寻罗刹住处,便有一寒锋铁剑忽然刺来。
移形换影,赤拳疾出,那铁剑寸寸断裂。
来者正是罗刹。
“和尚!你*我爱子,老娘今日就要将你扒皮抽筋,血债血偿!”罗刹双目血红,泪痕明显。
爱子?三藏片刻才想起那自缚吊在树上诱骗他人的红孩儿:“令郎*人无数,吃人害人,为害一方,在下迫不得已,只得超度令郎。”
“说的什么鬼话!为妖吃人,天经地义!人类食鸡鸭鱼肉,不过如此!”
三藏长叹:“确实如此。只是我生而为人,见不得吃人的事。天性如此,这其中并无对错,无非是看谁的拳头大罢了。令郎不过是输在了拳头上。”
“那今日麻烦大师同我与内人比比拳头大小。”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牛魔王出现在罗刹身边。
那牛魔,身形魁梧,肌肉壮硕,牛角巨大森然。
“平天大圣。久仰。”三藏微微欠身。
“大师如何知我姓名······”牛魔这时看到了三藏头上的金箍,一时沉默。
“他真的就这么死了?”牛魔最后开口。
罗刹带着哭腔抢道:“你还确认什么!圣婴妖魂破碎,你我皆有感应,怎能是假!”
牛魔并不理会妻子。
三藏低头说:“是的。我想他应该死了。”
牛魔慨然长叹,眼中清泪洒下:“回想当年,谈笑风生,放歌纵酒,雄心壮志,意气风发。可如今······他如何能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是唯一的英雄,怎能就这么白白死去?那这五百年······我们到底在等待什么?”
三藏说:“对不起。”
牛魔再问:“那白骨?六耳?”
“······对不起。”
“没关系。”牛魔解下腰间一壶清酒,仰头豪饮,酒水打湿衣襟,也打湿了眼。
饮毕,牛魔手中酒壶倒转,壶中余下清酒洒落,还未落地就被高温蒸散。
“这是他当年最喜欢的酒。我当时对这个不屑一顾。”牛魔笑了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只喝这个了。让大师见笑了。”
“无妨。”
“小人同内人愿请大师赐教,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师见谅。”牛魔躬身,夫妻二人出招。
赤影金光。
每次都是这样。三藏想。
不一样的妖魔,一样的结局。
大悲咒和往生咒的经文一闪再闪,最终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戮。
“这样也好,我可以去陪他们喝酒了。”牛魔惨笑一声,“我们一家也能团聚。”
他轰然倒下。罗刹早已没了呼吸。芭蕉扇落在一旁。
随风传来清酒的气息,如梅如兰,却又像是花果山的白桃。
(十六)
又是五年。
狮驼岭。
重岩叠嶂,隐天蔽日,乌云密布,死气沉沉。
这里是妖魔的国度。
“大王叫我来巡山,巡了南山巡北山······”小钻风哼着小曲儿绕着山岗,极目远眺,竟看到远方有一孤单身影缓步而来,心中警铃大作,当下想起了三大王特地叮嘱的话:
东土大唐来了一和尚,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老!
只是······大王说那和尚还有三徒弟,这就一个人啊······
莫非,是那先行探路的大徒弟?
想到这里,小钻风汗毛倒竖,一边紧盯那远方一人,一边加急往回通风报信。
哪知这眨眼的功夫,那人快如鬼影,顷刻间就欺身而上,出现在他面前!
此人正是三藏。
“请问······这里可是狮驼岭?”三藏双手合十,微微欠身。
小钻风心惊肉跳,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磕磕绊绊回应:“是、是的。”
“早闻这八百里狮驼岭三位大王大名,麾下又有四万八千妖兵,如今亲临,果真是妖气冲天。”
不、不是那大徒弟?小钻风自认无误,心中长舒一口气,得意道:
“那是。我家大大王青狮王、二大王白象王、三大王金鹏王威震一方,天下无双,就是神仙见了也要绕着道!怎么,你也想投靠我家三位大王?”
三藏缓缓摇头:“不,我是来*他们的。”
小钻风还未反应,只见赤色一闪,缓过神来已经踩在了奈何桥上。
就在此刻,一道纯正金光从天而降,直朝三藏袭来。
一声长啸随之而来:“妖精,先吃我一棒!”
三藏随意抬手,那金光便被他稳稳接住,原来是一根镶金铁棒。
那挥棒的是一只猴子。
说是猴子,却更似人类,身形挺拔,一米八起步,面容清新俊美。
“哇哈!”猴子一愣,“这么强的吗?”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只肥胖的白猪双脚站立,手牵一匹白马,后面还跟着一只背着行李的秃头鱼人。
白马上有一个和尚。
“行者,你退下吧。”和尚缓缓下马,对着三藏双手合十行礼。
“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要去往西天取经。敢问施主大名?”
“禅宗,唐三藏。”
那和尚笑容温和:“果然是三藏法师。久仰盛名。小僧俗家姓陈,单名一个祎,来自佛宗。这三个是我的徒弟。大徒弟孙行者,二徒弟猪八戒,三徒弟沙和尚。”
佛宗。
“自三藏法师出行数月,我受观音菩萨指点,自愿西行,与当今圣上结拜。可是我本人并无修为,路上斩妖除魔全靠我在途中收的这三个徒弟,实在是枉负‘御弟圣僧’之名。
“幸好我这白马乃是西海龙王三太子所化,一日千里,日以继夜,终于是赶上了三藏法师的脚步。”
三藏微微皱眉。
他为了禅宗传承而行,觊觎禅宗的佛宗果然不能坐视不管。
就算这白龙马有千里之能,他身法迅疾如风,还先行数月,怎能赶上?
不过是三藏沿途击败大妖无数,相当于替人扫清了障碍,佛宗一行只需处理小妖,耽搁日子极少,全力赶路,这才终于在狮驼岭截住了三藏。
“贫僧已与三藏法师进度相同,接下来自然就各显神通,看谁先抵达西天雷音,夺得真经,立宗门为国教,传真经于天下。”圣僧微微一笑。
三藏点头回礼。“告辞。”
他身负金蝉记忆,受命于天,与如来必有一战,怎能退让?
他向着黑黝黝的狮驼岭走去。
在四人一马的映衬下,他的身影格外孤单。
也许在另一个时空,是他带着一只毛脸雷公嘴的矮小猴子、一只身形健硕的黑猪还有一只头发浓密的沙妖,骑着白马西行。
给猴子取名叫悟空,因为他牵绊太多,杂念太重。
猪就叫悟能。因为他为情所困,什么都做不到。
那沙妖就叫悟净。因为他囿于过往,内心浑浊。
可他们都死了。
可他只有一个金箍,一对金镯,和四个人的前尘往事。
可他只有一个人。
十年栉风沐雨,万里寂寞孤身。
(十七)
三藏潜入狮驼岭,不走山道,穿山林而行,进山入洞。
直到他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最大的山洞,隐匿在一块巨石后。
洞内尸骨如山,恶臭扑鼻,期间有三张巨椅,三只大妖端坐其上。
那青狮白象,身形庞大魁梧,身长四米有余,壮硕无双。
金鹏王略微瘦小,双瞳锐利明亮,喙尖如刀。
“三弟,那师徒四人到了。”青狮道。
金鹏剑眉一挑:“无妨,按计划行事。”
白象说:“那唐僧自然无所顾虑,可他那三个徒弟······那猴子······”
金鹏一声轻笑:“不过是所谓齐天大圣,我来对付。”
白象神色略显慌张:“可是······那猴子开了*戒。”
三妖自是清楚那之前设下的关卡,最后都是怎样的结局。
万寿山五庄观,本是镇元子以人类练人参果之地,最后清风、明月、镇元子死亡。五庄观与人参果树皆在滔天烈火中毁于一旦。
宝象国碗子山波月洞,奎木狼死亡。
平顶山莲花洞,金银二童子死亡。
通天河,莲花池金鱼死亡。
金兜洞,青牛死亡。
小雷音寺,黄眉童子死亡。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本来他们不应该死的。
那猴子被观音金箍束缚,本不能下*手。
那如果不是猴子*······又会是谁?
除了猴子,谁能斗、谁能战、谁能胜?
“都给我记住了,这可是上头派来的指令!”青狮咬牙切齿道,“什么齐天大圣、天蓬元帅、卷帘将军我都不管,决不能让金蝉活!”
三藏懂了。
原来,本没有那么多苦难,本没有那么多妖魔。
那些西行路上遇到的大妖,原来是神仙派下来*他的。
难怪,镇元子看他出拳时的眼神如此惊异。
难怪,黄风怪一直说自己是天上星辰,不能*他。
难怪,金角银角有那么多仙器。
难怪,观音会冒出来给通天大王求情。
难怪······
难怪。难怪。
观音和如来是一伙的。
什么众生疾苦,什么不忍苍生,都是假的。
西行,只是一场骗局,一场*局。
三藏从巨石后走出,金蝉法眼闪亮。
“金蝉?金蝉!”白象叫着,“错不了!错不了!那眼睛千古以来就是那样令人生厌!”
“你敢一个人送上门来?”金鹏露出狰狞的笑容。
三藏无言,一拳便把三妖打出洞口,落于平旷荒野。
“金蝉!!!!!!”青狮怒吼,双目血红,“死!!!!!!”
四万八千妖兵蜂拥而出,如潮水般涌来。
三妖长啸,转眼间便扑了上来。
三藏左右赤拳经文大放金光,金箍金镯一并闪亮。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妖魔,他从熹微的晨光中抽出一根棍子。
十年来,他第一次用。
一万三千五百斤,如意金箍棒。
(十八)
一个绝世的身影带出一道纯正的金光,如意棒所到之处妖魔肝胆俱裂,掀起血色一片。
四万八千小妖,只一炷香的功夫,全军覆没。
本是旷野,如今尸骨成山,猩红如海。
一人一棒,便重塑山海。
那三妖自是重伤,青狮断齿,白象断鼻,金鹏断喙,皆是惨烈萎靡,动弹不得。
三藏浑身血色,早已看不清面庞,只有眼中金光依旧。
他缓缓靠近三妖。
“那箍、那棒······”青狮猛地喷出一口血,脸上满是震惊,“怎么会······”
三藏说:“猴子是我*的。”
他轻轻挥棒,敲碎了青狮的脑袋。
他又走向白象,在后者惊异与绝望的注视下说:
“天蓬和卷帘也是我*的。”
不等白象说话,他一棒结果了对方,再朝金鹏而去。
“金、金蝉!你可知我是谁!”金鹏扑腾着往后挪,“我乃如来座下金翅大鹏······”
三藏举棒。
“你!你*了我!如来定不会放过你!”金鹏叫道,在最后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更加惊恐,“你!你如何能*猴子!你······你不——”
三藏落棒。
金鹏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当然记得你。”三藏抹去脸上的血污,对着尚有余温的金鹏道,“五百年前就看你不顺眼了。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好生快活。”
西方天空突兀一声惊雷。
周身金光消散,三藏只觉疲惫袭来,
那如意棒一万三千五百斤,他依靠金箍金镯与拳上经文加持,才堪堪举得。
如今恶战结束,他体力透支,一时间昏倒在地,沉沉睡去。
······
再醒来,却不是在旷野以地为床,以天为被。
而是在一破败的寺庙之中。
身边有一字条,乃是佛宗圣僧所留。
“赶到之时,只见尸山血海,三藏法师修为盖世,令人佩服。露宿荒野实在不妥,便将法师带至这土地庙中安顿。如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照料数日,大师迟迟未能醒转,苍生受难,时间紧迫,我等只好先行离去,保重。”
三藏随即起身,身上物事未少,周边还有几味药。
身怀金蝉传承,他自然识得都是些回元补体的药材。
佛宗那个御弟圣僧,是好人啊。
他已昏迷整整七天。
他必须赶上那师徒四人。
他是金蝉。
只有他能入雷音、夺真经、战如来。
此后又是五年。
即便佛宗开路在前,但大妖仍旧不少。三藏之后才知道,佛宗四人只伤妖而不*妖,那些个妖精先安分了几天,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后又死性不改,重操旧业,祸害一方。
三藏不同,他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
比丘国,白鹿死亡。
陷空山无底洞,半截观音死亡。
竹节山九曲盘桓洞,九灵元圣死亡。
天竺国,玉兔死亡。
只是他再也没能赶上佛宗一行。
直到他在雷音寺前的石阶上,看到一只半身不遂的猴子,身边是白猪与鱼的墓。
雷音篇(十九)
“师父死了。”猴子坐在石阶上,低着头说。
“本来潜入雷音,找到真经都很顺利,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如来出现了。
“白龙是如来的人。如来许诺他一个八部天龙的名号,他早就投靠了如来。
“我那时候才知道师父的修为。如来出掌的时候,师父横在我们身前,抬手对掌抵挡。
“如果是我,在那掌下撑不过一秒,必定粉身碎骨。”
“师父叫我们拿了真经先走。那真经就薄薄一本,我揣在怀里,驾起云就和师弟们往外逃。真的是逃,我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我就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师父在佛光中灰飞烟灭。现在我闭起眼都是这个画面。
“然后,如来对着我们出了第二掌。
“二师弟和三师弟挡在我的背后,承受了大部分掌力,我只感觉腿一下子麻了,脑子倒是挺清醒。
“我们堪堪逃出雷音,如来没有追上来。
“我还没落地,二师弟和三师弟就没了呼吸。他俩经脉寸断,骨头粉碎,内脏······
“我摔在石阶上,才发现我胸腔以下没知觉了。
“我爬着给他们埋了。他俩还滚到下面去了。血沿着台阶流下去,长得看不见尽头。
“原来铁棒挖土还没有手快。我不吃不喝花了五天才完事。
“好在他俩还可以埋。师父都成雷音寺里的灰尘了,我想埋都没得埋。
“我那时候才想起来怀里的真经。当初用来填土肯定比用手效率高。
“打开一看,一个字都没有。全是白的。一个字都没有。没有。
“经书是假的。从来就没有什么真经。
“在等你的这几天,我又仔细翻了翻,倒是看出了些门道。师父教过我读书。好像有一堆一堆重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字。
“我现在看出来了,那字里行间都是‘吃人’两个字。
(二十)
“师父叮嘱我们师兄弟三个,如果遇见你了,要给你带句话。”猴子瞥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土包,“现在看来也只有我能说了。”
“他说,你不是金蝉转世。他才是。”
此言如平地一声惊雷,落在三藏的耳中。
良久,三藏回道:“我知道。”
五行山,猴子说:“你不是他。”
高老庄,猪说:“你不是他。”
流沙河,卷帘说:“你应该过不去的。你不应该懂这些。你不是他。”
三藏隐隐猜到了真相。
金蝉子被如来法雷轰击而转生,又被观音下了禁制,不论几世都不能*生。
那金箍金镯也是观音的限制法器,猴子等妖一旦戴上,便不得下*手。
这样,那些神仙的下属没有了性命之忧,才能放心下界为妖。
而他不是金蝉转世,他只是一个误吞了金蝉舍利的普通人。
所以他没有禁制,所以他能斩草除根。
“你知道?那你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西行?”猴子诧异。
三藏说:“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不了如来,但我可以。”
猴子看着三藏戴着的金箍,想起一根举世无双的棒子:“是他啊。”
半身不遂的猴子说:“你知道吗,这一路西行,我处处都能听到他的传说。
“他是个传奇。为妖而登仙,大闹天宫,扬名天下。
“而我什么都不是。
“西行路上遇到的妖怪都拿戏谑的眼神盯着我。
“他们说,我不是他。所以我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就因为我也是猴子,我也用棍子。
“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原来我们师兄弟三个只是替代品。
“本来应该是他护送师父西行的,对吗?
“我没有火眼金睛,没有七十二变,没有如意金箍棒。
“我救不了师父。
“我们都是冒牌货。你不是金蝉,我也不是齐天大圣。
“但我相信他。既然他说你可以,那你一定可以。
三藏点头,越过猴子,走向山顶寺庙。
雷音大作。
(二十一)
大雄宝殿。
“我本想把那四个罪人凑成一队,到时一并清除。”如来轻声笑道,“你不在我谋划之中,却替我先行将那三个妖魔收拾,也算是有功。”
“从此之后,你若愿意,我便封你一个旃檀功德佛,在这西方享尽极乐。”
五方揭谛、四值功曹笑容满面,轻颂佛号,殿内佛光灿烂。
三藏双手合十:“我非为己而来。”
“那,我自让阿难、伽叶取来真传佛经,虽不是除魔真经,但可糊弄你东土圣上,禅宗必能立为大唐国教,只是·······禅宗须改修我小乘佛法。”
六丁六甲、护教伽蓝笑容满面,轻颂佛号,殿内佛光灿烂。
三藏双手合十:“我非为禅宗而来。”
“那,我自让东土妖魔迁走,还你大唐一个安定。”
诸多罗汉菩萨笑容满面,轻颂佛号,殿内佛光灿烂。
三藏双手合十:“我非为大唐而来。”
那一旁观音按捺不住,斥道:“无礼!怎得这生贪得无厌!我佛慈悲,如何欲求这多!”
“无妨。你且说,你为何而来?你欲求何物?”如来道。
三藏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法明师父。想起猴子。想起猪和沙子。想起高翠兰。想起白骨、六耳、牛魔和罗刹。
他放下双手,道:“我为苍生而来。我要天下无佛。”
如来色变。
那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六丁六甲、护教伽蓝、诸多罗汉菩萨一齐色变。
雷音炸响。
“果然,只要沾染那孽徒气息的家伙,都不识好歹。”如来摇头叹息。
话音未落,一掌击出。
掌势如山磅礴,铺天盖地压来。
不可逃,无处逃。
三藏从漫天佛光和阵阵雷音中抽出如意棒,跃起,弓腰,甩手,挥棒。
一次旷古绝世的进击。
一道完美无瑕的弧线。
一场毫无胜算的对抗。
那掌风与金箍棒相接之时,气流震爆,诸佛皆受冲击,东倒西歪。
灵山摇晃,云破天开。
(二十二)
天地变色,灵山洪钟被冲击所震,佛音荡开。
铛————
雷音寺诸神听那钟声,再看那大殿一人一佛一棍一掌相持对抗,心中骇然。
灵山石阶上那一只半身不遂的猴子猛然回头,直望云顶。
天下民众听闻云中佛音,纷纷跪地,朝西方缓缓叩拜。
默然行走于人群之中、立在伏身百姓之间的高翠兰向西方一瞥,步履不停。
大唐圣上查阅钦天监急报,西方异象徒生,赤霞金光漫天,乃天降祥瑞。
殿外传来一声洪钟,圣上龙颜大悦,挥笔下旨:“御弟圣僧或三藏法师取得真经,修塔望归!”
金山寺,重病缠身数年的法明在病榻上辗转反侧。
老和尚一生无暇,道法无双、禅心圆融,只是心系十五年未曾谋面的徒儿,思念成疾,形容枯槁,不复当年神采。
忽闻门外一声佛钟,如云似雾,飘渺悠扬,老和尚乃知是雷音真声,便晓徒儿登上灵山,长叹一声,心满意足闭上双眼,就此圆寂。
火焰山没有火焰。流沙河没有流沙。花果山没有花果。
唯有清脆钟音。
还有佛的怒吼。
大雄宝殿内,三藏以棍对掌,佛门金光大盛。
如来加力。
三藏加力。
啪的一声轻响。
如意金箍棒,断了。
(二十三)
东海龙宫。
东海龙王宴请四方,四海龙王齐聚一堂。
“来!恭喜敖烈侄儿晋升八部天龙!”
东海龙王向西海龙王敬上一杯仙酒佳酿,后者红光满面,神采飞扬。
忽然间,地动山摇,水波澎湃。
这海底自大禹治水之时便宁静平稳,如何能生此异象?
东海龙王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
定海神针。
虽说那泼猴千年前将它夺去,但神针只要不被破坏,定海之威仍在。
可现在…
西海龙王想的更多,面上顿时阴云密布。
···
大雄宝殿。
横扫天庭、击碎凌霄的如意棒,扬名天下,所向披靡的如意棒,代表那个传奇的如意棒——
金石迸裂,碎片四溅。
如意棒断成两截。
仿佛猴子的意志断成两截。
仿佛千百年来妖魔的信仰断成两截。
三藏倒飞出去,重重落在那宝殿大门,坚若磐石数百万年没有一丝划痕的殿门凹陷出一个人形。
他口喷鲜血,双手虎口尽裂,肋骨断了四根。
如来,不愧是如来。
五百年前,他还没那么强大。
正是这数百年来妖魔横行、天下大乱,佛门香火鼎盛,他才有如此法力。
“金蝉灵魂已被我打散,从此无法投胎转世,如今只剩一个舍利在你体内。”如来摘一抹佛光擦了擦手,“今日你一死,那就算是斩草除根了。”
漫天诸佛嗤笑,看那渺小的身影,像是看一个将死的老鼠。
三藏丢掉手中的半截棍子,支撑着站起,身形摇晃。
“我不是很擅长用棍子。”三藏说,“十五年来这是第二次用。”
“我一直觉得棍子不太好使,只有以一打多的时候才有点用处。
“所以我还是用拳头比较习惯。”
三藏握拳。
如来微笑,再出一掌。
大悲咒和往生咒闪亮,金镯金箍耀眼夺目。
三藏迎着那压来的佛掌,出拳。
那是极朴素的一记直拳。
那是极稳定的一记直拳。
却是极恐怖的一记直拳。
云海涌动,天空黯淡。
赤影如龙咆哮,金光闪耀如阳。
(二十四)
大雄宝殿在一瞬间沦为断壁残垣,经书残页随山风飘荡云间,烛火微弱,佛光消散。
如来与三藏面面相对。
佛祖说:“这拳有我当年教金蝉的风味。”
三藏说:“我自己改动了一些。化掌为拳,在拳劲中融入掌劲。比掌打得更疼。”
如来赞许点头:“你还不错。”
三藏说:“谢谢你。”
如来说:“不客气。”
清风徐来。
三藏碎裂成极细微的粉末飘散。
金箍金镯哐当掉落。
仿佛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乘江流而来,随清风而去。
金蝉篇(二十五)
如来望着雷音寺的废墟,长叹一声。
三藏燃烧生命、耗尽毕生修为,击出了那摧枯拉朽的一拳。
他最强的一拳。
这一拳,打散了如来神掌。
这一拳,击碎了大雄宝殿。
这一拳,轰*了漫天诸佛。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如来修行成神千万年,护体金身强横无双,这才能在这一场对抗中成为胜者。
往后,天下唯有一尊佛。
然,如来也并非毫发无伤。
他忽地喷出一口金血,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细碎的裂纹攀上自己加固提升数百万年的金身,后者如同陈年莎草纸般崩散。
这便是如来当年传授给金蝉的内劲。
只不过,青出于蓝胜于蓝。这内劲最后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金身破碎,如来脆弱得像是襁褓中的婴儿。
这时,从远处的风中走来一人。
如来收敛法相变作一苦修僧人,急道:“施主且慢!还请施主相助!不论你要什么,贫僧都会尽力报答!”
那风中人走近,说:
“什么都可以?”
如来点头的频率很快:“当然!”
“那······我要天下无佛。”
如来惊愕抬头,看到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金色法眼。
那人弯腰拾起地上的金箍与金镯,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好久不见,师父。”
金蝉子。
三藏死,金蝉生。
所谓金蝉脱壳。
(二十六)
佛祖嘴中罕见地泛起一阵苦涩:“没想到,最终还是我败了。”
金蝉子笑容不减:“我这金蝉脱壳之法,其实条件相当严苛,只有舍利遇到即将消散的魂魄才能生效,凝聚魂魄,借宿主肉体再造躯壳。得亏师父您心狠手辣,对那两人痛下*手,我才能归来。说白了,但凡您没那么想要我死,我还真回不来。”
如来问言,禅心不稳,胸中掀起狂澜,竟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金蝉继续道:“十生十世,轮回重生,已经太久太久。”
废墟外一声鹰啸。
那如来变作的僧人无奈道:“你赢了。这佛尊之位你自拿去。”
金蝉说:“您真以为我想抢您的位置?”
“那你要什么?”
“我说过了。他也说过了。”金蝉子摩挲着手中的金箍,“我要这世间再无仙佛。”
不等如来开口,金蝉接着说道:
“天下受难,诸神旁观。
“倘若我佛慈悲,又怎能如此冷血?
“我们生而为人,证道修佛,受百姓敬仰得以成神,为何不曾造福人间,反而纵容妖魔祸害百姓?
“香火是人供奉的,那以后天下人死光了,哪里还有香火?
“他在人间行走十五年,我看他行走十五年。
“众生疾苦,神明享福。
“唯有天下无神,才能拯救苍生。”
如来语塞。
金蝉向师父投去深邃的目光:“在成为如来之前,你首先是释迦摩尼,一个人。”
天外有佛光洒落。
佛祖沉默良久:“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事已至此,如何回头?你我终究佛法不同,动手吧。”
金蝉一声响指,金箍金镯化作一阵春风,山间桃花盛开。
“我虽然凝魂重生,但魂魄残缺,唯有再度轮回才能补全。”尊者道,“所以我打算和您一起转世,重生为人,游历天下,看看没有神的人间究竟怎样。”
金蝉不*如来。
如来想了想,说:“谢谢你。”
金蝉子说:“不客气。”
漫天桃花乘风汇聚而来,在师徒身边流转飞舞,渐渐埋没了二人身形。
花瓣中金光灿烂。
金蝉子的声音在山间回响:“毕竟是借别人的身体,还是要还给他的。”
那花瓣汇流如一朵佛莲绽放,又悄然飘落。
如来与金蝉消失不见,两人原先所处的地方站着一个男子。
乱发。赤拳。
唐三藏。
(二十七)
灵山有人沿石阶而下。夹道满是桃花。
半身不遂的猴子静静倚在两座坟墓边,看着那人自山间烂漫中缓缓走下。
“你胜了。”猴子说。“你真的胜了。”
三藏神色平静:“我败了,但他胜了。”
猴子忽然放声大笑,那是快意恩仇的笑,是肆意潇洒的笑。
他笑得泪流满面,笑声变成了呜咽。
“师父!师父······二师弟、三师弟······”
猴子伏在那两座毫无装饰的土坟上痛哭,泪水在黄土上晕染。
猴子哭了很久。
猴子哭到失声。
猴子把手里的无字真经撕了两页下来,擤鼻涕,擦眼泪。
三藏盯着猴子不说话。
“干嘛!没见过帅哥哭吗!”猴子眼睛红肿,声音嘶哑。
“没有。”三藏挠挠头,少有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快二十年没吃过经书了,有点馋。”
猴子说:“和尚果然都有点不正常。”
“何出此言?”
“我师父喜欢喝墨水。”
“······”
“还不加糖。”
“护我回大唐吧。”三藏说,“我身无金蝉舍利,如今修为尽散,手无缚鸡之力。”
“我可是一瘫子,你要我爬回大唐不成?”
“我背你。”
“……好。”
三藏向猴子伸出手。
猴子贴在三藏宽广结实如铁兽的脊背上,觉得好生别扭。
二人出发。
很久之后,猴子才意识到,修为尽失的人也可以凭借强横无比的肉体强度一拳干爆魑魅魍魉,一脚踢碎妖魔鬼怪。
重新定义手无缚鸡之力。
下山之时,山寺桃花烂漫,花瓣如雨落下,那两座土坟慢慢在花海中淹没。
一抹嫩绿若隐若现。
启程向东。归去。
翻山涉水,两肩霜花,风云雷电任叱咤。
怎能忘了西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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