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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怀景上神和连翘神女的婚宴喜帖发遍了八荒四海。
赴宴之前鸳曦特意嘱咐自家的小孩,“狗子哇,你过来。”
离宵头顶他的灵宠倏忽,仿佛戴了雪白小帽子,闻言不但没有过去,反倒挪着小胖腿往后退了几步,人前叫娘亲,人后叫他娘亲的昵称,“爸爸,我叫离宵。”
鸳曦:“好的狗子。”
离宵:“……”
鸳曦道:“出门以后要有礼貌,谨记咱们家家风——宁可自己丢人,也要给爹妈长脸。”
离宵:“咱们家什么时候有的家风?”
鸳曦:“刚才。”
离宵:“……”
鸳曦:“譬如见了你怀景伯伯,你当如何送上你的祝福?”
这个离宵早有准备,端身立正,一本正经,“怀景伯伯,切莫自卑,二婚也可以很幸福。”
“说完这个我再给怀景伯伯赋诗一首,”小离宵切换自如,“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素宸进门,就听见孩子字正腔圆的这一通瞎念,顿时感觉这孩子不能要了,“谁教你的?”
离宵无辜指向鸳曦,后者梳妆正忙,随口道:“这诗不够喜庆不够贴切么,我翻了一宿的诗集,好容易找到符合怀景和连翘情形的这一首,‘鸳鸯被里成双夜’,意思就是祝他俩睡得香。”
素宸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头一回知道诗还能这么翻译,“什么诗集?”
鸳曦答:“就是床头上郁明送的那本,他说很有情趣在其中。”
素宸一个头两个大,这月神一天天正事不干,散播淫词艳曲倒是有一套。
他抬抬手,将离宵的记忆一抹,相当于个给孩子换了个新脑子,果然离宵不记得自己背过这种诗了,大眼懵懂地问:“爹爹,我怎么在这里?”
素宸面不改色,“你起早梦游了,乖,出去玩吧。”
鸳曦叹为观止,对镜扶发髻,咦道:“我那支镶着红宝石的金钗谁见了?”
走到门口的离宵步子一顿,望向头顶。
趴在他头上的倏忽不情不愿张口,先是吐出一支银钗,又是吐出一支玉簪,再吐出一支步摇……
离宵握着黏糊糊一把十来支首饰,还在往下滴答口水,“娘亲,你挑。”
鸳曦:“……”
她道:“算了,不要了,让你爹爹给我买新的。”
狗子这只倏忽,自打从无尽渊底上来,体型是小了,胃口却还是原来的胃口。
一天到晚唯有两件事——粘着离宵和吃。
无所不吃,简直比饕餮还饕餮。
一家四口收拾妥当,出了门,前往怀景所居的赤望丘。
南海之内,黑水青水之间有九丘,以水络之,八流入海,尽归居中赤望。
脚程不远,但带着个小孩未免要慢些,尤其鸳曦有意让孩子多见见世面,饶有兴趣站在云头,指着沿路风土人情,一一给离宵解说。
鸳曦负责解说,素宸负责纠正。
路过灵岩峰,成功与渊溯和雪岁晚两口子会合。
渊溯在玄天林洗脱魔气不久,瞧着身子骨仍是不大硬朗,但丝毫不影响他气焰的嚣张。
他对上鸳曦,等同于针尖遇上麦芒。
一个不服对方拐走了自己闺蜜,一个不服对方拐走了自己挚友。
鸳曦道:“哟,渊溯帝君,您还没作古呐?”
渊溯道:“哼!”
离宵抱着素宸大腿探头探脑,好奇看着这位总被爹爹念叨和让娘亲吃醋的大神。
渊溯抬起下巴睥睨离宵,“这小孩,你看什么看。”
离宵甜甜一笑,丝毫感知不到他有多吓人,从自己云头蹦到渊溯云头,改抱渊溯大腿。
渊溯霎时如触了电一般,手足无措地道:“素宸,快把你家孩子拿走拿走。”
素宸只装没听见。
鸳曦幸灾乐祸,“离宵快回来,小心近墨者黑。”
她虽然这样说,却丝毫不动,巴不得离宵多缠渊一会儿,让这老傲娇难堪一阵是一阵。
说完便一挽素宸,脚下加速,扔下离宵跑了。
渊溯直眼,两根手指将离宵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推给一旁的雪岁晚,目视前方,整了整衣襟。
“多可爱的孩子啊。”雪岁晚抱起离宵,艳羡道:“我也想要一个。”
暗示的不要太明显。
“这还不好办,”渊溯好整以暇,“打听打听谁家有不要的蛋,你去偷一个。”
雪岁晚:“……”
2
一行人前脚后脚,于半空俯瞰,但见九丘连水,中间以渡桥相连,各个渡头迎立了许多捧着一叶花的侍者,见有来客,便取花的一瓣,投入水中。
那一叶花,花叶一体,花既是叶,叶也是花,细长一条,紫粉相间,入水即膨大数千倍,成了一艘渡海的船。
初时水流湍急,到了赤望丘,水流渐缓,密密麻麻的船只载满客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赤望,等人们下了船,那船便自发变回原样,凝成一朵朵绚丽花朵,迎风腾空,指引客人前往丘中宫殿群。
起先人们只是自发前行,察觉到渊溯和素宸上神的气息,便纷纷驻足行礼,让出路来,等着这两位大神先过。
离宵等不及排场,雪岁晚一将他放下来,他就顶着倏忽一溜烟儿跑了,仗着身量矮,在各种大腿间穿梭自如。
雪岁晚要去追,素宸拦住她,“不妨事,此处太平,叫他自己玩去吧。”
说着弹了一线白光追随离宵而去,方便知道他行踪。
雪岁晚算是看出来了,这家养孩子的方式,是全靠孩子自己长。
忽然鸳曦将她手一拉,“咱们也去玩。”
于是等朱雀大神怀景迎出来时,只见了渊溯和素宸。
怀景:“不是说你们二人是带着家眷来的么?”
素宸笑道:“家眷跑了。”
渊溯:“怎么,你不欢迎本座?”
“不敢,”怀景道,“也就一般欢迎。”
他本就是跟素宸渊溯同期成的神,开天当初大家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就两看相厌了。
他不似渊溯冷漠刻薄,也不似素宸待人谦和,他原是个风流飘逸的性格,神魔混战的时候他能围观绝不出手,除非你打到他家门口。
他活动活动手腕,问你交个朋友行不行,你说不行,他再将你往死里干。
一把朱雀邪火烧得惊天动地,烧个火烧云都是厚葬敌军的形状。
打死人家还要装模作样说一句,“对不起,这次出手太重了,我下次注意。”
说完羽扇一挥,对手骨灰随风飞。
他从来都是这样拿得起放得下,唯一一次失态,是在他前妻霜眉的葬礼上。
素宸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像怀景那般宠妻,怀景喜火怕水,但是为了霜眉喜欢,他便克服本能,拿下这九丘之地,只因为霜眉说这里夜晚看去,像九星坠海,浪漫不可及。
霜眉觉得寻常船只普通,怀景便培育了一叶花做舟,你在九丘之地所能看见的每一朵飞花,都是他的修为所化。
可是还没等九丘建成,霜眉便死在了大御神手中,怀景前一刻还站在九丘畅想他同霜眉的未来,下一刻便收到了霜眉的死讯。
那一日,漫天离眛邪火席卷三界,众神合力也几乎压不住。
到处都是飞花残絮,仔细看去,里头夹杂着大御神的皮肉骨头,他将大御神一寸一寸地拆了。
素宸找到他时,他抱着霜眉快要散尽的尸身目光空洞,笑了笑,低声道:“怀景再也没有家了。”
人人都盼着他走出来。
他确实也做到了。
一万年后他拎着两瓶仙酿降临素宸的无垢境,头前一句话是“本帅神走出来了。”
第二句话是:“我如果成亲,你来吗?”
素宸曾郑重提醒过他,“你如果真的将霜眉放下另谋幸福,我由衷替你高兴。”
“但你若是假装走出来,实则心里还装着霜眉,只是拿人家姑娘当替代品,慰问剂,我就打死你。”
想了想,“打死”这个动作不文雅,又改口道:“我让帝君打死你。”
怀景哈哈一笑,“我岂是那等混账东西,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欢连翘,况且就算是霜眉,她一定也不愿意看我余生都在自怜自艾。”
“素宸,神的一生太漫长了,长情如你,假如说,我说假如哦,假如鸳曦有一天……”
素宸打断他:“请你闭嘴。”
后来素宸见过连翘,发现她跟霜眉真的全然不一样,霜眉性子爽快干脆,而连翘细腻委婉。
素宸放了心。
3
三位岁数加起来快要与天齐的大神互相揭着短,走到殿前广场,渊溯负手,仰头望了望广场中央巨大的白玉雕像。
他不由道:“霜眉的雕像该撤下来了,除非你那新婚夫人不介意。”
怀景也抬头,这雕像是九丘建成之初他亲手雕了放在这里的,与其说是为了纪念霜眉,倒不如说是为了成全他自己的思念。
起初他日日守在这里,靠着雕像灌自己酒,喝醉了便胡言乱语,说什么我想你,你快回来吧。
大约过了五千年,他便隔个三两日一来,进进出出时,总要摸一摸,等那冰冷玉石将自己手心的温热都带走,他才苦笑着收回手来,唤一声霜眉。
再后来,便是五日一来、七日一来、十天半个月一来……
直到他能心安理得地路过,内心起不了任何波澜。
怀景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道:“就让它矗在这里吧,横竖成亲以后我和连翘也不在九丘住。”
连翘喜欢温暖有阳光的地方,他早已为连翘选好其他住处,之所以选在这里成亲,不过是因为此处地方大,而怀景朋友太多,招待的下。
素宸摸了摸雕像,一言不发。
渊溯察觉他神情有异,向他看过来。
怀景知道素宸擅推演,故而问道:“有什么不对吗,趁典礼还有些时候,要不要为我算一卦?”
素宸道:“若是我算出你同连翘八字不合,没有夫妻缘分,这亲你还成吗?”
怀景嗤笑,“我什么时候信过命,就是盘古大神来了也别想耽误我娶连翘。”
他说着说着自己悟过来,“是我庸人自扰了。”
他尚有许多琐事要忙,说完丢下二人悠然飘走。
渊溯把住素宸手腕,“快,让我吃个瓜。”
素宸默了默,“帝君修道问途一路走来,可知这世上最厉害的术法是什么?”
“自然是人的怨念与执念,”渊溯道,“这雕像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素宸抢先一步,“其实我方才就是看它雕工好,想摸一摸。”
渊溯:“……”
看看看看,才几年不见,好好一个神,让小鸳曦祸祸的,都坏成什么模样了。
他二人方离开,雕像后背发出一声轻响,裂开一条缝。
它背上某只贪吃的灵宠惊讶扭头,晶亮口水便顺着缝隙滴了进去。
成亲典礼到了午时方才正式开始,露台之上高朋满座,花天锦地,红飞翠舞,喜气洋洋。
新娘所乘的六鸾飞车到了门口,怀景紧张地迎下台阶。
一切都有条不紊,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广场上的雕像一点点正在开裂。
怀景牵着连翘的手步上台阶。
突然一个惊喜的声音道:“夫君!”
所有人都听到了。
怀景回过头去,见一个虚影从雕像中走出,迫不及待朝他奔了过来,起先她并没有实体,更像是虚无缥缈一袭魂灵,随着她速度越来越快,身影越来越清晰。
那干练的身姿,英气的眉眼,在场的老人都认得出,是霜眉无疑。
她飞扑进怀景怀里,急急道:“我勒个去夫君你不知道,无疆变得太扛揍了,我根本不是他对手,不知他用了什么邪术,我一下子就跌进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起先日日听你想我,快要急死了,可是夫君,后来你去了哪里,我怎么再也听不见你说想我了呢,夫君你躲什么,你……”
她这才注意到四周,除了怀景,千百道目光齐齐凝聚在她身上。
“帝君,素宸上神……你们……”她看见了怀景的大红重襟礼服,然后她侧眸,看见了被怀景牢牢牵在手里的新娘。
所有人都往前走了一步,只有她被落在一万年以前。
她的手从怀景腰上撤了下去,退开稍许,歪头看了看怀景,神情迷茫。
与此同时,席间冲出一个戴绿玉冠穿粉袍、浓眉大眼的年轻小神,“我《玄机册》呢,苍了天了,哪个偷了我的《玄机册》?!”
渊溯还有闲心点评人家的穿着,“这是哪家桃树成精了?”
“这是新继任的玄机神,”素宸说着抬头,看见了正往雕像方向偷渡的离宵。
倏忽叼着吃了一半的小册子,见到主人,兴奋叫了一声。
“我的《玄机册》!”玄机神怒指离宵,“你是谁家的熊孩子?”
众人随着他这一尖叫,又都朝离宵看了过去。
离宵立即夹紧尾巴站直,望了望席间的鸳曦素宸,丢什么不能给爹娘丢人,“我我我是帝君家的熊孩子!”
正悠哉饮茶的渊溯:“……”
人在席间坐,娃从天上来。
渊溯对玄机神道:“那小神,既是我家的孩子,本座将他头拧下来给你赔礼好不好?”
他放下茶杯,勾手,离宵双脚离地,风筝似的朝席间飞过来,离宵吓得抱头,小腿乱扑腾,“后来我弃暗投明,又去当鸳曦家的小孩了,鸳曦救我!”
鸳曦岂等他开口求救,早已出手,让离宵落了地,气道:“还不把你那惹祸的宠物抓过来。”
倏忽闻言,大感不妙,撒腿就跑。
离宵在后头紧追不舍,一孩一兽在席间腾挪扑闪,搅得碟飞盘碎,到处汁水淋漓,众人躲避不及,人仰马翻。
素宸不得不出手,捡《玄机册》,捉娃,捉灵宠,复原狼藉。
渊溯淡定撑开结界,罩住自己和早已看呆了的雪岁晚,慢吞吞问:“还想要孩子吗?”
雪岁晚:“打死也不要了。”
这宴算是毁了,亲也不能成了。
其实离宵和倏忽毁不毁这宴,怀景今日都成不了亲。
一片混乱中,台下三个人却是陷入了死寂。
霜眉终于反应过来,“夫君,原来你今日要成亲啊?”
4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
怀景神色不明,看了看对面的素宸,然后扭头,看了看渊溯。
渊溯:“无需管本座,本座就是来瞧个热闹。”
“帝君还真是善解人意。”怀景道,“怎么不见帝后?”
“你那新婚夫人不是吓得不轻吗,鸳曦要去瞧她,岁晚跟着一道去了。”
怀景看向玄机神,“这位又是?”
鸿絮作为一个新神,头一回跟这么多大神共处一室,十分紧张,忽地站起来,“小神叫鸿絮,初次见面,请大家多多关照。”
怀景不明所以。
鸿絮为难看着素宸,“那个……小神的《玄机册》被上神家……家的……”
“我来说吧,”素宸解救了这可怜巴巴的小神,“霜眉此次得以回归,这位小友功不可没。”
怀景:“什么意思?”
“我也是猜测,霜眉当年神魂随真身消亡,大概只有极薄弱一缕被你执念牵引,弥留不散,你后来为她雕像,她便附着在了雕像上,起初日日有你思念汲养,又受九丘仙民供奉,日益强壮。”
“直到今日,我家倏忽偷走了这位小友的《玄机册》,小友着急,想是起先推动咒语,要将《玄机册》召回。”
“正是这样,”鸿絮感激道,“可是《玄机册》不听我使唤。”
“那是因为你将咒语念错了。”素宸从桌上还剩半本的册子上揭起一道金光残符。
“召回术。”怀景一见之下立即变了脸色,伸手便朝鸿絮抓来。
鸿絮吓得瘫在原地。
素宸正要阻止,一只茶杯盖击在怀景手腕,怀景怒道:“渊溯,看热闹就要有看热闹的操守,不该你管的事我劝你别管!”
渊溯捧着茶杯,“疯一回就够了,这小神现世并无过错,顶多是不爱学习,情急之下念错了咒,如果这都要被你*……你是他老师吗?”
怀景根本不听。
“是是是,小神从小就是学渣,能当上神全凭运气,小神不敢了,回去一定刻苦学习,”鸿絮这才想起来抱头鼠窜,被逼到墙角,惊惶无比,师父也没说不好好学习会被追*,“小神同上神并无怨仇,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这时蹲在他旁边的霜眉冷不丁开口,“因为他觉得你是大御神转世。”
她从前就有个习惯,不开心了喜欢蹲墙角,自打进来一直在墙角自闭。
“怀景,你知道神并不能转世。”
怀景道:“万一呢,你不是也转世了吗?”
“我这好像叫重生,你对我重生有意见吗?”霜眉抬头与他对视,“你终于肯看我了,我还以为你从此再不敢看我了呢。”
怀景不自在垂眸,他是真的恼了,祭出火焰腾沸的紫羽扇,“你让开,我发过誓,见他一次*一次。”
霜眉道:“你还发誓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你发的誓有什么用?”
怀景哑然对着她。
“我只问你一句,怀景,你还爱我吗?”
怀景张了张口,身后脚步声纷沓而至,连翘在鸳曦和雪岁晚的搀扶下,脸色苍白,虚弱唤道:“夫君。”
又是一个僵局。
怀景声音嘶哑,“霜眉,是我对不起你,你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你。”
只这一句,霜眉便知道怀景不属于她了,再也不属于。
“行吧,”她笑道,“中荒以南,九丘之地,金银财宝,我想要的东西挺多的,一时半会儿说不周全,回头列个单子给你。”
“那今日就这么着,不好意思搅扰了你的婚礼,我祝你们恭喜发财,早生贵子,走了。”
她往前一步,被怀景伸手拦住。
霜眉:“怎么?我要的太多了?不舍得给我,要反悔不成?”
“霜眉,你不必……”
霜眉摆摆手,“你知道我的脾气,最讨厌婆婆妈妈,拖泥带水,这件事谁都没错,不如我们一起怪一怪弄人的造化,你看如何?”
她看了眼执拗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让开,趁我还没开始发火。”
“正是因为知道你的脾气,你不放下我,我如何肯放心让你离开。”怀景道。
素宸闻言微微蹙眉,诚然霜眉性子冲动,容易感情用事做出一些伤人伤己的事来,怀景此举是为了霜眉着想,但感情这回事哪能说放下就放下,他自己不也用了一万年吗?
霜眉深吸了口气,“说真的,你把我想的过于深情了,你以为我要你的补偿是为了让你安心吗?你都不要我了我还为你着想,我贱不贱呐?”
“想多了上神,我纯粹是因为贪财。”
“那孩子你过来。”霜眉招手。
鸿絮忐忑上前。
霜眉:“你方才也听见了怀景上神有多大方,你面前现有离异美女一枚,自带万贯家财下嫁于你,你可愿意?来,说愿意。”
前夫另娶当日我找他讨来金银做补偿,在宾客里挑一帅哥嫁了
鸿絮看着她手中带火花的长鞭,识时务点头,“愿、愿意。”
霜眉欣慰点头,孺子可教。
她一拉他手,“走,找个浪漫的地方成亲,入洞房。”
怀景追出来,“你不能跟他走,你明知他是……”
“你有完没完!”霜眉回身就是一鞭。
她的金刚鞭曾也是天地间威力无二的法器,怀景不闪不避,将她这一鞭生受了,胸前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抑不住一口血吐出来。
“别说这孩子身份尚不确定,就算大御神本尊今日站在这里,我嫁了他又如何,死在他手上的人是我,我甘愿嫁他,轮得着你操心?”
霜眉闭了闭眼,“怀景,我谢你从前为我所做的一切,深感照拂,铭记于心,你我当初相识本就因为我多管闲事替你挡了刀,而今你受我一鞭,我权当你还了,从此夫妻恩怨两清,谁也不欠谁。”
“正好帝君和素宸上神都在这里,劳烦做个见证,我同你就此别过,不必再见了。”
她头也不回。
一朵一叶花悄然落在她发间,与她身上最爱的衣裙同色,她伸手摘下,不由自主恍惚了片刻。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是哪里。
自苏醒后只顾着生气,竟没想到此处是九丘。
当年还是荒芜一片,如今已经这样好了。
九丘是怀景许她的聘礼,可是他却要在此娶别人。
往昔他说过的话犹如在耳边,“有我在这里,霜眉想要什么,八荒九州尽可取。”
她告诉自己要矜持,却怎么也管不住咧到耳根的嘴,“我什么都也不稀罕,我只想要你。”
而今物不是,人已非。
望着霜眉的背影,鸳曦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早知霜眉上神这么带劲,我说什么也要跟她做朋友。”
玄机神感觉自己应该跟上去,但又不放心素宸手里那半本《玄机册》。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显得弱小无助且可怜。
素宸道:“待《玄机册》修补完毕,我自当带上倏忽登门赔罪,并原物奉还。”
鸿絮连连道不敢,咯噔咯噔追着霜眉跑了。
5
霜眉道:“那小孩,我说嫁你原本是赌气,并不是真的要嫁你,你也别信怀景的鬼话,大御神不可能有你这么窝囊。相信我,但凡渊溯和素宸有一个单身,我也不至于拿你打样,你回家去吧,别追着本神了。”
鸿絮唯唯诺诺,“上神自己,我不放心。”
霜眉道:“那你又离本神那么远做什么?”
鸿絮指了指她的鞭子,“我怕上神一个不高兴,拿它抽我。”
他可是见识过金刚鞭的威力的。
“……”霜眉叹了口气,收了鞭子,道:“你近前,把你瘦弱无力的肩膀借我靠靠。”
鸿絮听话地近前一步,霜眉就把头靠了上来,他身子一僵,动也不敢动,像根木头似的站着。
过了许久,他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听霜眉道:“奇怪,我怎么哭不出来呢?”
她见不远处有棵树,索性一屁股坐到树底下,眺望远方青山雾霭,丛林幽深,开始发呆。
鸿絮挨过去,没话找话,“上神,你们说的大御神是谁啊?”
霜眉道:“我从前一个老朋友,他的名字叫无疆,因为擅于排兵布阵,精通各种法术和阵法,所以被人叫做‘大御神’。”
“那为什么素宸上神他们又说大御神他*……*……”
“*了我?”霜眉言简意赅,“他后期沉迷邪门歪道,修习邪术,走火入了魔,我觉得他还有救,就把他关起来,想着救他一救,谁能想到这家伙理智全无,连我都*,从前好歹也……算了。”
可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鸿絮道:“为什么怀景上神又说我是大御神?”
这孩子问题忒多,霜眉看他一眼,“因为《玄机册》本就是无疆发明的,其中藏有天理命数,机巧玄理,超前六界几万载,‘玄机’二字说白了,其实就是人为的巧合,运用好了逆天改命也不是不可能。”
鸿絮“啊”道:“可我师父说那就是一本黄历,我每天都用来帮人看宜不宜婚丧嫁娶。”
“你师父是哪个?”
“生前曾是麒麟族长老之一。”
“怪不得,我记得当年无疆将《玄机册》献给帝君当寿礼,结果帝君嫌封面太丑,送了他手底下的族人,也应当一辈辈传到了至今。”
“《玄机册》离了无疆,可不就是一本黄历,但你看素宸那般擅推演,里头蕴含的玄机他到如今也未必能参透,就知道《玄机册》的厉害了。”
鸿絮若有所悟。
霜眉接着道:“你施在我身上的‘召回术’也是无疆的独家发明,除了他没人会,你看似情急之下画错了符歪打正着,焉知不是你的潜意识在作祟,而潜意识的出现,通常被认为是一个神要苏醒的迹象。”
鸿絮捂紧嘴巴,瞪大了眼睛,仿佛无疆的灵魂会从他嘴里钻出来似的,拼命摇头,“我怎么可能是大御神。”
“是不是的,都无所谓了,”霜眉站起来,“我想好了,既然是你将我召唤出来的,就由你将我封印回雕像去吧,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宁可呆在雕像里。”
鸿絮歉疚地抬不起头来。
霜眉:“很简单的,你将符咒原样画一遍就成了。”
鸿絮都要埋进土里去了,“可是……我忘了我当时是怎么画的了。”
霜眉:“……”
霜眉:“你再说一遍?”
鸿絮:“前辈要不你再对这个世界多留恋一会吧。”
霜眉怒了,“对的你不会画,错的你也不会画,要你有何用,我就不信了,把你会的都画一遍,一条一条给我试!”
从天亮到天黑,霜眉信了。
这孩子不是装傻,他是真笨。
鸿絮看着她要*人的眼神,又开始哆嗦,“不然我去求求素宸上神?”
“你以为我想不到?我说了,这符咒除了无疆谁也不会画,素宸他们也只会看而已,”霜眉转个话头,“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鸿絮。”
霜眉点点头,背过身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鸿絮不解,“上神这是作甚?”
霜眉:“诅咒你。”
“……”
求生欲使得鸿絮脑子开始灵光,“小神洞府中藏有师父研究《玄机册》留下来的书籍,说不定能从中找到法子。”
霜眉:“那你会做饭吗?”
鸿絮:“???”
霜眉:“会做就去吧,我一个不用吃饭的神,活生生被你气饿了。”
6
鸿絮说他住在洞府,果然没有谦虚。
雪白山洞一览无遗,器具摆设少到等同于无,霜眉在洞口站了站,点评道:“不愧是单身汉的家。”
鸿絮:“小神一直想问上神,上神为何笃定小神尚还单身?”
“你呆成这样,能讨着老婆才怪。”霜眉观他神色,“你不会恋爱都没谈过吧。”
鸿絮点头,“没有姑娘喜欢小神。”
“这一点你倒是同无疆挺像的,他也不招姑娘待见,不过他是因为为人过于冷漠,整天摆个冰山脸,本神看你挺可爱的啊?”
“上神不知,时代变了,如今的姑娘反倒喜欢冰山脸,抑或霸道上神,小神这样的小奶狗,注定只能是单身狗。”
霜眉道:“你不用气馁,我教你,等素宸来还《玄机册》,你就使劲熊他,死活赖着他给你说媒,老婆这不就有了么?”
她无赖的问心无愧,鸿絮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不正常,上神们之间的社交礼仪原来是这么个模样,他很是受教地点头。
“上神在此稍作歇息,小神这就去做饭,不知上神想吃什么?”
霜眉原本想叫他炸个霸王龙肉干,再烤个鸭嘴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你做你喜欢吃的就行,本神不大挑。”
被她欺负狠了,以至于鸿絮觉得她这会儿好善解人意,傻笑着颠颠地去了。
等他做好饭回来,看见霜眉站在他简约又简单的衣柜前,脱衣服。
鸿絮傻在了那里。
霜眉:“哦,我这身衣裙是怀景所赠,我既然和他断了,便想断的彻底一些,借你几件衣裳穿穿,你不介意吧?”
鸿絮脸涨得通红,啊啊啊叫着捂脸跑了。
霜眉在河边找到他,他正一边热烤鱼,一边背诵清心咒,霜眉觉得好笑,“本神不过露个肩膀,你这孩子居然跑出了十里地,你不会是想携饭潜逃吧?”
鸿絮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跑出了这么远,天色已黑透,上神一定饿坏了,他将烤鱼双手奉过去。
霜眉吃的很满足,“厨艺这块你比无疆强多了。”
鸿絮有些不乐意,“上神为何总拿小神同大御神比较,小神不是他。”
霜眉叫他问的一愣,随即苦笑道:“抱歉,我从前的故交只有怀景和无疆、帝君素宸几个,怀景我不想提,帝君和素宸我不好提,所以最熟悉的只剩了无疆,不是故意要拿你同他比,你就是你,不是任何别的什么人。”
鸿絮受宠若惊,“小神没有责怪上神的意思。”
霜眉:“那我不提无疆了,我跟你提一提帝君和素宸,你别看帝君如今威风煞煞人模狗样,其实他小时候比你还可爱,变成如今这副臭屁形容,乃是环境改变了他,他曾因为过于貌美,被怀景的本族姑姑觊觎,绑走成亲,破了他不打女人的誓言。”
鸿絮:“……”瑟瑟发抖。
“至于素宸,他年轻时候过于追求风雅,搞出来的许多东西往往好看大于实用,没少被我们笑话,而且他酒量奇差,不知如今有没有长进,反正从前沾酒必醉,但他酒品好,单是坐在那里你看不出来,实际一戳就倒,我有个过世的闺蜜叫白凝,我俩经常合起伙来骗他喝酒,可玩好了……”
鸿絮抬头望天,知晓了大神头子们这么多秘辛,他还活不活了。
他果断截住霜眉话头,“要不上神还是同小神说说大御神吧,小神突然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但是霜眉不想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让它过去吧。”
她吃完烤鱼,“回去睡觉,”明知故问,“你洞里该不会只有一张床吧。”
鸿絮:“小神在洞外搭个帐篷。”
霜眉喜笑颜开,“懂事。”
7
许是日有所思,这天晚上霜眉偏偏做起了关于无疆的梦。
梦中她脚步轻快穿过密林,越过小溪,到了山腰一片竹林后头——自从素宸送了无疆一山竹子,无疆便定居在了此处。
入目满山满坡的圆滚滚,黑白两色皮毛,像熊又像猫。
无疆背对她坐在那里,一只小圆滚滚坚持不懈往他膝头爬,被无疆拎着脖子摘下来,它再爬回去。
无疆无奈抱起它,给它拍奶嗝,手法很僵硬。
“无疆,我要跟怀景成亲了,作为我青梅竹马的闺蜜,你有没有什么祝福送给我?”
无疆没有转身,冷冰冰道,“若是有一日他负了你,来告诉我。”
这家伙真是不盼人一点好,霜眉道:“这你大可放心,怀景发过誓,说他这一辈子只爱我一个,我信他。”
“无疆,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无疆道:“不去。”
气的霜眉抱起他一只圆滚滚,偷了就跑。
那时日子不比现在,地大物稀人少,神魔混居,每日天边都有新异象,活过了今日不知还有没有明日,许多伙伴走着走着就散了。
陪霜眉走得最久的朋友是无疆,无疆这人实战不行,但是他有个无人能及的本事,旁人看出去一步,他能看出十步,比未卜先知还要厉害。
他就是仗着这个本事,带着霜眉避过了无数灾祸。
可他这人太冷漠了,雪山上的石头都比他温热,霜眉很多次劝他,为人处世柔和一些,“但凡你对人笑一笑,何愁没有姑娘喜欢你。”
无疆丢给她一句,“我不需要。”
霜眉:“好好好,你跟你的星辰命盘过一辈子吧,你如此鉴往知来,可预料过自己会孤独终老?”
“没料过。”这是一个无疆没接触过的命题,他架起命盘,煞有介事,准备算一算。
霜眉把他命盘掀了,“这还用算?!哪个女的不长眼,会陪你一辈子?”
无疆默默将命盘捡回来,“不是有你吗?”
霜眉怔了怔,道:“那不一样,无疆,我说的是男欢女爱,你要遇到一个姑娘,你只要想到她,心里就仿佛塞满了蜜糖,会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有时候她不止能让你笑,还能让你哭,总之她牵动着你所有的喜怒哀乐,你知道你再也做不到自己一个人了,你走到哪里都想带上她,你迫不及待,要把你见过最美丽的风景,一一给她看。”
“你想牵她的手,想吻她,想……”
无疆忽然俯身,手按她靠坐的那棵树,吻住了她。
“就像这样吗?”他问。
霜眉:“你什么感觉?”
“你有颗眼屎。”
“罢罢罢,”霜眉放弃了,“继续研究你的数理化吧,大不了将来我和怀景给你养老。”
她气不过,又去偷他一只圆滚滚。
最后怀景实在受不了床上时不时就要爬出来一只黑眼圈的胖子,严禁霜眉往家带,霜眉才作罢。
那是霜眉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幸福到做梦都能笑出来。
然而梦里有多幸福,醒来时就有多痛苦。
她忽然谅解了怀景,毕竟他是真心实意地爱过她,她死去的那一万年里,他该有多难过。
她知足了,他能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她该为他高兴。
她是被鸿絮念经一样的碎叨吵醒的,天已大亮,山洞深处,鸿絮对着一堵墙,双眉紧蹙,自说自话。
霜眉:“你们麒麟族的晨练方式好生别致。”
鸿絮:“其实是我把密室开门密码忘了。”
“……”这孩子指定是有点什么毛病。
霜眉自顾洗漱了,在洞里寻摸出一包黑白条纹的种子,闻了闻,还挺香,于是抓了一把咀嚼。
没想到吃了满嘴渣滓,她在这里呸呸呸,鸿絮那边欣喜叫了一声,终于想起了密码。
密室门打开以后他扭头卑微地道:“上神,瓜子不能带皮吃,要嗑的。”
霜眉道:“本神什么没见过,还用你教?”
霜眉道:“所以什么是瓜子,怎么嗑?”
鸿絮:“……”
他任劳任怨,教上神嗑起了瓜子。
消磨过去一上午,两人才进了密室,霜眉被浩瀚的藏书惊了一惊,“没看出来啊,你师父还是个文化人儿。”
鸿絮自豪道:“那是。”
“那怎么教了你这么个笨徒弟?”
“……”
霜眉安慰他,“勤能补拙,快去补拙吧,早一天将本神送回去,你也少受一天冤枉气。”
鸿絮深以为然。
他闷头翻书,寻找“召回术”破解之法,霜眉便自己走走逛逛,偶尔抽一本史书,看看现世。
只过了一万年,世界便大大不同了,出现了许多新东西,也消失了许多旧东西。
比如她再也吃不到霸王龙干了。
令人欣慰的是,圆滚滚一直还在。
她摸着书上圆滚滚的图像,格外地怀念。
然后她将史书一放,抽出一本《小寡妇三戏隔壁王老五》。
鸿絮他师父真是位品味不凡的师父,霜眉津津有味地翻了起来。
没翻几页,鸿絮道:“上神,那边都是禁书,师父不许我看的。”
霜眉:“你是不该看。”
霜眉:“没关系,等我看完了将这书里精髓给你讲讲。”
“……”鸿絮默默移走,离她要多远有多远。
看书看到傍晚,也不过翻阅了书海的百分之一二,不出所料,鸿絮这个学渣什么收获都没有。
对于这种心眼实在的孩子你还不能打击,否则他容易一蹶不振,更指望不上了。
霜眉慈祥地道:“别丧气,明日继续,你听见了什么声音没有?”
鸿絮果然抬头,“什么?”
“河里的鱼正在呼唤你,说鸿絮,快来烤我。”
于是鸿絮挽袖子去抓鱼,烤鱼。
霜眉留下将“小寡妇”看到大结局,正好赶上鱼烤好。
她忽然觉得,这种日子好像也不错。
8
一连月余,两人日日白天看书查阅典籍,晚上便在河边点上篝火吃烤鱼,若是吃撑了就沿着河道聊聊天。
这一日在密室中,霜眉看话本之余,总感觉鸿絮在盯着自己,“你有话就痛快讲。”
鸿絮鼓足勇气,“上神我……我改主意了,不想送上神回去。”
霜眉从书里抬眼,意外看着他。
“外头的世界不好吗,烤鱼不好吃吗,瓜子不好磕吗?上神若是觉得此处不好,六界之中一定还有更好的地方,美食美景万千,总有一样值得上神留恋,上神若是想去,鸿絮赴汤蹈火也陪你去,求上神打消回去的念头,留下来好不好?”
霜眉点头,“好。”
鸿絮:“……”
答应的这么快吗,他一宿没睡起草的稿子才背了一半,“上神你就不再考虑考虑了?”
霜眉道:“谁像你似的磨磨唧唧,半个月前我就想通了,世界美好如斯,上天既然让我重生,就自有它的道理,为了个不再爱我的男人放弃整个世界,不值当。”
鸿絮高兴过后有丝丝委屈,“那你还让我继续爬上爬下地找书……”
“我知道凭你的实力必然找不到,所以才让你找,逗个乐子。”
鸿絮:“……”
“不高兴了?”霜眉弹了弹他脑门,“好吧,这次是我不对,这样好不好,今晚的饭我来做,我手艺可好了,无疆最喜欢吃我做的饭。”
鸿絮追问,“为何不是怀景上神最喜欢?”
霜眉道:“怀景他心疼我,怕我伤了手,从不许我下厨,所以我同他在一起,偶尔兴起要吃顿饭,都是他来做。”
“而无疆就不同了,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若是没有我,早就饿死了。”
“鸿絮,吃完了我做的饭,你陪我出门看看,世界那么大,我想游览一遭。”她本想拍拍他肩膀以示亲厚,手却从鸿絮肩膀穿了过去。
鸿絮无知无觉,兴高采烈,“那敢情好,我知道许多许多好地方,早就想带上神一一去看看!”
霜眉极好地掩饰掉了自己的失神,强笑道:“要说到做到哟。”
9
鸿絮发现霜眉不对是在又一个月以后。
她会突然地消失,又突然地出现,吃饭时突然拿不住筷子,问她,她就顾左右而其他。
这一天清早,鸿絮醒来,找遍了他们游览风景途中暂作停留的山头,也没有找到霜眉。
其实霜眉只是藏起来了,带着她消失了一只手臂的身体。
她躲在暗处,看这个小神为自己着急。
早晚要出去,但是要先想好措辞。
她悄然隐了,往山涧溪边里去,寻思找找灵感。
鸿絮没等到霜眉回来,先等到了来还《玄机册》的素宸。
以及素宸上神身旁的帝君。
帝君自从退休以后是真闲啊。
鸿絮将发生在霜眉身上的怪事说了,素宸道:“不奇怪,她本就因为怀景的思念和爱意而生,如今怀景不再爱她,她自然会慢慢消散。”
鸿絮讶然道:“她不是因为小神的召唤才回来的吗?
“你只是将她召回到这个世上,相当于给了她走出雕像桎梏的助力,怀景才是霜眉存在的根本。”
鸿絮一瞬间下定了决心,“那我就去求求怀景上神。”
他神色坚毅,赶往九丘。
他这辈子从没有如此果断过,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心里唯有一个念头,霜眉上神不能就这么消失。
渊溯和素宸腾云跟在这小神后头,看他到了赤望丘,二话不说跪在了霜眉的雕像前。
渊溯在半空抬手,素宸:“作什么?”
渊溯:“听说苦情戏到了这里,一般要下个雨烘托下气氛。”
打个响指,大雨倾盆而下。
在这场人工降雨中,怀景持伞而出,站在台阶上看着鸿絮,或许出于情敌的直觉,他始终将他视为无疆,没什么好脸色地道:“你这是作何?”
鸿絮抹一把脸上雨水,慷慨激昂:“小神来求上神,爱一爱霜眉上神,如果你不爱她,她就会消失。”
“她好不容易重新开始喜欢这个世界,瓜子都还没磕利索,她还有很多风景没能看遍,还没有找到一个能陪她走完余生的人,她不能消失。”
“小神给上神磕头了,求上神不要忘了她,继续爱着她,不要让她消失。”
怀景道:“你是不是有病?是霜眉让你来的吗?”
鸿絮摇摇头,“是小神自己来的。”
“那你就是喜欢她了,一万年前我就说你居心不良,霜眉只是不信,无疆,你以为瞒过了她,也能瞒过我吗?”他只需挥挥手,就能让这个小神命殒当场。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鸿絮毫无招架之力,闭着眼睛飞出去,被一支长鞭卷着安稳落了地。
他第一件事,就是打量霜眉,心凉地发现她已经消失了一只手臂,连带那半边身子都透明起来,素宸上神没有骗他。
他猛地跑回去,继续跪在怀景脚边:“上神,你看看她,她真的要消失了,你从前那么爱她,为了她不惜以身饲虎,为何如今说变就变,你救救她,救救她!”
倏然身后霜眉道:“我从没说过我和怀景从前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霜眉道:“无疆。”
鸿絮愣在那里,他也不知道,只是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纷乱的画面,他随口说了出来。
“还说你不是无疆。”怀景扔了伞,祭出紫羽扇。
扇子挥出去,被金刚鞭格住,罡风将两人周围的雨滴都变成了尖刺。
霜眉道:“对一个修为低微的晚辈下死手,怀景,稍微要点脸。”
怀景沉着脸收了扇,永远做不到对霜眉兵刃相向,盯着霜眉空了的袖管,“他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霜眉不答,转身低头看着鸿絮,蓦地笑了,“你这孩子真是有趣,你有什么立场来替我求怀景,让他对我回心转意,你是嫌我不够丢人么?”
她将他后颈一拎,叫他站直,“回去。”
鸿絮垂着头一言不发,心如死灰。
身后怀景捡起了伞,追上来撑在霜眉头顶,“我们来想想办法……”
“求你了怀景,”霜眉打断他,“你若真想为了我好,就不要可怜我,给我留一丝尊严,行不行?”
怀景手里的伞化为齑粉,他道:“好。”
霜眉再去拉鸿絮,发现拉不动。
“他不爱你我爱你。”他低声道。
“不就是执念吗,我也可以有,我还有《玄机册》,你们说它能逆天改命,你们说我是无疆,那我就当一回无疆。”
话音未落,他原地消失不见。
霜眉猝不及防,“什、什么玩意儿?”
等她追到鸿絮的洞府,发现密室大门紧闭,鸿絮还把密码改了。
霜眉:“……”
根据鸿絮的智商,她合理怀疑,鸿絮自己到时候出得来吗?
素宸欲要下云头,被渊溯拦住。
素宸:“真的不管管?”
“不管,早些年就看无疆不顺眼,上古众神中不可以有人比本座还冷酷,”他调转云头,“走,去别处寻个别的热闹去。”
素宸第一万次庆幸,幸好帝君已经不管事,不然神仙二界迟早要完。
话说当年他在这等刁钻的上司手下是怎么熬过来的?简直不能回想,他太伟大了。
10
第一天,霜眉砸密室门未果,守在门边磕了五斤瓜子,发现另外半边身子也开始消失。
第二天,霜眉砸密室门未果,昨天瓜子吃太多上火了,出门摘了个椰子,回来继续守,发现身体诡异地停止了消失。
第三天,霜眉砸密室门未果,继续挖掘周围美食,逮了只野兔,看着兔子圆溜溜的眼,莫名像鸿絮,遂放兔,改吃野果解馋,然后发现身体消失的部分正在渐渐恢复。
第五天。
第七天。
第九天,霜眉砸密室门,门终于被她砸破了。
尘土飞扬,书海中背对着她坐着一个人,蜿蜒在后背的长发银白雪亮,是虚耗过度的征兆。
这个背影这个气场,绝对不是鸿絮。
霜眉定了定神,走到那人面前,学他盘腿坐在地上,“解释。”
无疆不复往日淡定,置在膝上的双手将衣袍捏出褶皱,“我……我做错了一件事。”
“我向来自负算无遗策,可我始终算不出你的死期和你会死于谁人之手,我慌了。”
“玄机术最忌钻牛角尖,我钻进去了,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让你死,倘若我连你都救不了,那我做神还有什么意趣?”
霜眉道:“你算出我会有个死劫,为何不早告诉我?”
无疆扯了扯嘴角,“我为何要在你无忧无虑的时候告诉你,让你带着早晚会死的煎熬,活过每一天剩下的日子?”
“你当然算不出来,医者不自医,算者不算己,你再是精通玄机要术,又怎么能想得到我的劫会应在你身上,你这就跟小狗追自己的尾巴一样,永远都只能在原地打转,难怪你会逼疯自己。”
“是啊,我只算出你会死于最爱你之人的手中,想当然以为那个人是怀景,故而我才告诉你,倘若他负你,你要来告诉我,哪知这个人是我自己。”
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坦白了什么。
霜眉忍住不笑,板着脸道:“但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无疆沉默良久,“直到怀景来*我,死前一刻我才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可那个时候你也已经死了,我留了一丝神魂在《玄机册》,想着等时机成熟,便用《玄机册》逆天改命将你救回来,但是……出现了一丝偏差,我将以前悉数忘了,要不是此次为救你绞尽脑汁,参透玄机册中的要秘,怕是永远也想不起来。”
霜眉:“哦?只是一丝吗,这个鸿絮,可是不大机灵呢。”
“……你不是嫌我闷,说你喜欢活泼的么?”
霜眉:“我是喜欢活泼的,没说我喜欢笨的。”
无疆顿了顿,再顿了顿,很认真确认,“真有那么笨吗?”
霜眉笑得坐不住,往他身边一歪,“没有你笨,无疆,你才是最大的傻瓜。”
她笑着笑着落了泪,“我有什么好,值得你为我这样,你明知我喜欢怀景。”
无疆低头,“我已经尽力避着你,不给你造成困扰了,喜欢怀景你自去喜欢,我只要能默默守着你,看你每日欢欢喜喜地活着,就很好了。”
“自从认识你,我们不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吗?你带我看风景,我护你安全。”
霜眉擦擦眼泪,“这样看来傻的是我,我只顾着看路旁的美景,忽略了最爱我的那个人其实一直在我身边。”
“但我要问的也不是这个,”她忽地扑上去吻了吻他,“我想问的是你当真没有感觉吗?”
“有。”无疆道,那是他唯一一次情不自禁,不想克制自己。
“当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拉住她手按上自己胸膛,“一如此刻。”
霜眉眉眼弯弯,“那我们从现在重新开始,还不算晚吧。”
无疆没有回答。
她只当他默认了,将《玄机册》摊开在他面前,摩拳擦掌,“我要五只圆滚滚。”
白光过,五只圆滚滚从光里爬出来。
霜眉喜不自收,很快跟圆滚滚玩成一片。
无疆贪恋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掌心慢慢按上《玄机册》。
医者不自医,算者不算己,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操控玄机册改变任何人的命运。
唯独改不了他自己的。
神并不能转世,他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未竞的夙愿。
他才是召回霜眉最大最深的执念。
而今心愿已了,他该消失了。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抹去了霜眉识海中有关他的一切。
“吧嗒”一声轻响,霜眉抱着圆滚滚回头,发现一本书掉在地上。
她只犹疑了一瞬,便接着跟圆滚滚玩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堵得慌,手里的圆滚滚都不那么可爱了,她往墙角蹲了蹲,木然看着地面。
到底丢了什么呢?
11
无垢镜。
渊溯老大不愿意,“不是不让你管了么?”
“我也不想,”素宸无奈看着桌上的《玄机册》,“但是我昨夜发梦,梦见一群叫做‘读者’的人,他们说想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决定替作者扛起这面大旗。”
渊溯:“啧,《神仙谱》离了你可怎么办呀。”
说话间,一个人影从书中走出,身姿妙绝,可惜是个冰山脸。
无疆看着四周,相当迷茫。
“老朋友,许久不见,欢迎回来。”素宸笑道。
无疆毫不领情,反而深受打击,“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参破我的《玄机册》。”
素宸心道,那有什么难的,学海无涯,贵在肯下决心钻研,从前我不过是没有时间,旧的《玄机册》被倏忽吃了补不回来,这本还是我自己造的呢。
当然他不能这么说,他道:“我也就是运气好,想看看能不能当一回瞎猫,这不就把你碰回来了。”
无疆一敛袖,“大恩不言谢,我赶着帮人恢复记忆,走了先。
路过渊溯,他微微顿足,微微,象征性点头致意,“帝君。”
渊溯转头朝素宸,“你方才跟本座说话了吗?本座怎么感觉眼前有人,可本座就是看不见呢?”
“……”无疆冷脸从他身旁掠了过去。
渊溯:“素宸你快说,刚才这一下,我是不是比他更冷酷,我赢了没?”
离宵都干不出来这么幼稚的事。
素宸肯定道:“帝君你最冷最酷了,你在我心里就是冷酷界的王。”
渊溯甚是满意。(原标题:《神仙谱:前妻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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