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快哉风
他终于遇上高手。
他低首要去喝溪水的时候,就发现溪面上披了一层不易觉察的色泽斑斓的华彩,要太阳特别亮丽的时候才看得有点依稀。可是天色就算黯淡得宛如破庙里的僧衣,他双目依然如炬。而且他发现溪里没有鱼、没有虾、没有蝌蚪,没有一切活的东西。每一次,他要喝水的时候,都会发现水面上这一层华丽而要命的薄衣。天气冷得像死人的手指,而山岭上的雪,就像死人脸上盖得白布。他想生一堆火,但每次俯身在生火的时候,就发现哔哔噗噗的星火过后,幼蓝色的火苗还带了点蜈蚣红和尸焦味。每一次点火,都会冒起这样一阵要命的薄烟。他不敢再喝水。他扑灭了火。水里火里,都给人下了毒。而且是六十八年来武林中从未再现的独门剧毒“快哉风”。只要有风,就能下毒。这毒是见风即送,遇水即化,逢火即藏,入喉即死,遇热即爆炸的。下毒的人当然是个高手。
他好久没遇上这样子的高手了。
不要把我逼绝了。韦青青青恐愤地想。他知道这毒是谁下的。
淮阴张侯,不是你的意思,还有谁能使得动不坏和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不让我活下去,一定要让我替你背黑锅,不许我有生路,那我只好回过头来,与你一拼了。
韦青青青下定决心,不再逃亡。
他要问清楚淮阴张侯:为何非要迫人于绝、陷人于死地不可!
必要时还不惜与淮阴张侯决一死战。
没想到他这个疑问几乎一问就问去了两条好汉的性命和一个美丽女子的一生。
韦青青青和淮阴张侯其实算是有点渊源,不止有点渊源,而是很有点渊源。
淮阴张侯,论辈分,还是韦青青青的师兄。
不过,虽然两人都是“斩经堂”的第七代弟子,但并没有一起学过武。
淮阴张侯的师父是“随风布意”龙百谦,身为“斩经堂”全盛时期的总堂主,威风八面,春风得意,自是不怎么看得起一直以来不怎么得意、而又天性鲁钝只知默默练功的四师弟“临风布阵”丁郁峰。
后来,丁郁峰也郁郁寡欢的离开了“斩经堂”,默默的调教弟子,极少与身为总堂主的大师兄龙百谦见面。
当然,韦青青青就更少机会见得着他的师兄──早就以一千零一招“风刀霜剑”打遍大江南北无敌手惊才羡艳的淮阴张侯了。
龙百谦和丁郁峰相继过世──这回是丁郁峰一辈子第一次比龙百谦“先行一步”,不过,丁郁峰死后一年,龙百谦也撒手尘寰了。
丁郁峰连死都是静悄悄的,“斩经堂”中无人来吊丧,听说都不知丁郁峰过世的事。龙百谦却是风光大葬,几乎各路英雄豪杰都来了……即是来祭已逝者,同时也来贺淮阴张侯成为“斩经堂”新任总堂主的。韦青青青只去吊唁,没去祝贺。
在灵柩前交际酬酢的事,他一向不太习惯,也一向都不能适应。
他悄悄地去,静静的上香,默默的离开。整个过程,也许,只有一个美丽的女子看见。整个过程里,韦青青青也只注意到这个美丽女子,虽然说来只是一瞥之间,却是已教他多年不忘。
那一次,他是去吊丧的,并没有去拜会淮阴张侯。
那时候,淮阴张侯如日中天,名动天下,自刀巴上人创“斩经堂”七代以来,只有淮阴张侯一人能将“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全部练成,并且加以改良;才气之高,风头之劲,名声之盛,一时无俩。而且,他的夫人也是名门女子,人传是那种已不世出的美人,武功才学品德都是最好的。也许,除了迄今淮阴张侯还没有一个家庭所必须的“孩子”外,一切都最幸福完美的。
韦青青青不大喜欢在这时候拜会他。
他怀疑淮阴张侯已忘了自己还有这个师弟。
直至韦青青青在江湖上的名头渐渐响了……他孤剑独破“孤寒盟”,单刀收服“幽灵十三”,一夜间连败“多老会”十七位长老,一战逐走“撼动山”的九名当家,并在决战“取暖帮”帮主雪青寒之时,大家才知道这青年高手的实力:
“一流流剑”雪青寒的剑法,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当年,被誉为黑道第一高手常惨大师,七次要破“一流流剑”而惨败,花了十四年来苦思破招之法,临终前惨叫三声:“破不了!”,才溘然而逝,死不瞑目。
──从此雪青寒的“一流流剑”给武林中人称为“破不了剑”。
但“一流流剑”终为韦青青青所破。
他把“风刀霜剑“一千零一招揉合在一招里施用。
这一招就叫“千一”。
这一招等于把一千零一招的威力合在一起成了一招的绝招。
这一招破了“一流流剑”。雪青寒败服。
这一战,令韦青青青名扬天下。大家终于知晓:多年来,“斩经堂”的丁郁峰默默地练刀磨剑,传了他的唯一弟子韦青青青;韦青青青默默的试剑操刀,终于集师徒二人之大毅力、大决心和大智慧,突破了总合也揉合了“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成一招的“千一”。
不过,究竟是淮阴张侯的武功高还是韦青青青的武功高些?谁也不知道。
他们也没比试过。
只是,一向以来,都是淮阴张侯的名头响亮得多了。
淮阴张侯是白道上“斩经堂”的总堂主,手握重权,门人无数,在武林中身据高位,与朝廷大官,也过从甚密。
韦青青青则不然。
他始终只是江湖上的闲云野鹤,孤魂野鬼,而且相传几件耸人听闻的劫镖*人案都跟他有关。他始终只是未经正道武林认可的不羁浪子:“邪派高手”。
此际,这个“邪派高手”韦青青青,就要夤夜潜入正派人物龙蟠虎踞之地:“斩经堂”。
他要去问问既是“总堂主”又是“大师兄”的淮阴张侯。为什么一直派人追*他?
当逃到没路可逃的时候,韦青青青不止是负隅顽抗,而还会直捣黄龙、反攻覆地。
除了退隐重楼,他已无路可逃。
这正是反攻的最好时机。
“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算万一不能“后生”,能把自己置于死地的作全力一击,对韦青青青而言,也是一种过瘾的感觉。
只要过瘾而能不伤人的事他就做。
第二章:要闯就闯祸,要打就打破
他潜入“斩经堂”。他也想堂堂正正地投贴拜会。
可是他知道那是徒然的。因为淮阴张侯是绝不会接见他的。
他的贴子,只怕还不一定能送到张侯手里;象这种贴子,堂里的供奉“捕风叟”解严冷势必会拦了下来。要不然,就算落到副总堂主张巨阳和管事陈苦莲手里,也一样递不上去。
“捕风叟”解严冷说起来,还是韦青青青的二师伯。
一个一向都瞧不起他俩师徒的二师伯。
张巨阳是张侯的胞弟,武功也高,现在“斩经堂”里可谓手揽大权,堂里/内一切时务,几乎都由他和在堂内任管事之职的夫人陈苦莲包揽下来。韦青青青知道,一直向他下毒和下毒手的*手,正是“斩经堂”的“外三堂堂主”不坏和尚和“内三堂堂主”平另彭。
为什么要害他?
为什么要*他?
为什么要苦苦相迫?
要弄清楚这件事,他必须要亲上“斩经堂”。
他要弄个明白。
问个清楚。
光是这样闯上去,只怕会徒掀恶斗,于事无补;所以,他也请动了三个人来作“公道”。
一位是三师伯“捉影叟”楼独妙。
一位是武林明宿“大漠派”副掌门人夏天毒。
还有一位也是他自己的好兄弟,江湖上人称“小楼一夜拉春雨”的蔡过其。
他另外一位至交知己:“阴晴圆缺楼外三”的王三一,因有事,不能来。
就算是楼独妙、夏天毒、蔡过其,大概都得要到明天才能赶到。可是他早一晚已潜入“斩经堂”里。
因为他想早一点试试看,先见着淮阴张侯。
──为什么要*他?
──为什么要害他?
──为什么要苦苦相逼?
他只想问个明白就走──如果对方答应不再加害的话,他走远一些也无妨。
要是一山不能藏二虎,他就到别的山去又何妨?世上的高山多的是,他不想碍着人眼、碍着他人的路!
──要是当众责问,就算此事得以解决,对方难免失了面子。
他想在事情没闹开之前,私下找淮阴张侯谈谈。
他相信大师兄不是这样不讲理的人。
他也深信名震天下的淮阴张侯,不至于是个不要脸也不讲情面的小人。
所以他才夜探“斩经堂”。
以他的轻功,要突破“斩经堂”的防卫和障碍,绝对不是件难事。
但要不被人发现,恐怕就是当年总堂主龙百谦也不一定能办得到。
就是因为没有人办到过,韦青青青才想去试试看。
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这才是做人的意义。韦青青青一向认为:做事不妨极端些,做人则应中庸;但对于练武艺,非大成即大败,练个不咸不淡不好不坏是毫无意义的。
他一向主张:大不了一死,怎可委曲求全。反正,要闯就闯祸,要打就打破,太多忌讳只能做个平平凡凡庸庸碌碌的人。
这次闯“斩经堂”,他就是因为不怕死才来的。
他闯入“临风轩”,那是总堂主批阅文件办公重地,可是淮阴张侯并不在那儿。
倒是有几个人在那里聚议。
他们是“捕风叟”解严冷、“脱胎”张巨阳、“换骨”陈苦莲。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
话说得很轻。
神情谨慎,但不时浮现一种得志的狞恶。
韦青青青本无意要偷听他们说些什么。
但他们刚好说到“韦青青青”这名字,并且提到“风云镖局”、“含鹰堡”和“试剑山庄”的名字。
韦青青青一听,顿时留了神。
也留了心。
因为武林同道追*他,便是因为他在陕北劫了“风云镖局”的镖,把押镖的“独劈泰山”宋虎泉和十一名镖师,尽数*死;江湖汉子要对付他,便是因为他闯上鹰愁岩,一夜奸*了“含鹰堡”堡主夫人和女儿;官府要通缉他,因为他竟夜袭“试剑山庄”,连*八大高手,盗走了御赐“南瓜蝈蝈”一对,还有“楚子双鱼剑”一双。
这可谓罪大恶极。
可是韦青青青莫名其妙。
因为他一件案子也没犯。
他没碰过“风云镖局”的人,没上过“含鹰堡”,也没去过“试剑山庄”。
对“风云镖局”、“含鹰堡”、“试剑山庄”的显赫事迹,他只有佩服的份。
当然,还有其他扯到他头上去的案子:什么“血魂镖局”被洗劫、“驰云镖局”的凶*案、还有“飞云镖局”的失镖、“涵碧楼”的美女给掳走……他全不知道是怎么一会事。
所以,他要听一听,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解严冷:“韦青青青这回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此人无足虑也,他要公开澄清,只是自寻死路而已。”陈苦莲:“还是小心一些好。这件事,惊动总堂主,总有些不便。试剑山庄、含鹰堡和风云镖局的案子,牵连至巨,咱们这会也算刮了一些,足够花上十年八载了,犯不着太冒险。”
张巨阳:“话虽是这样说,但干开了头,不干净利落是收不了手的。老实说,要是咱们几人花,后半辈子也差不多了,但堂里开销极大……”解严冷:“嘿,堂里?只怕是两位贤伉俪花费也不小吧,淮阴堤边的五十余顷地,不在上个月都给你们买下来了吗?”
陈苦莲:“什么!你这话透着是不信任咱们了?!”
解严冷:“这倒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咱们冒了九死的大险,干下了几票,但金银珠宝全落在你俩手里,要放心除非是让我和老三查帐!”张巨阳:“还是查帐的好!否则,咱俩也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查帐反而落得个清清白白!”
解严冷:“……”
第三章:秃鹰·老鼠·狗
韦青青青听到这里,已经几乎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了。
(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要*我?)
(为什么要苦苦相迫?)
──原来都是他们*好事!
他勉强沉住了气。
因为他还想听下去。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听话,往往能听出许多秘密;而说话,通常只会道出自己许多秘密。
如果这时候,不是又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夜行人──他一定会继续听下去的。
听下去,他还会听到什么?
──至少,多听一些,他就不会先去阻止那夜行人入内的行动吧?
这时候,一条人影,身穿夜行劲装,像一条头发落地那么轻地自屋檐滑落下来,正要闪入“临风轩”,就像沙里爬过一条蜥蜴,无声,无息。他没留意自己的一切动作,都教韦青青青瞧在眼里。
──原来今晚这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这本来不关韦青青青的事。
可惜这个人却是他所认识的人。
“大漠派”副掌门人:“斩龙”夏天毒。
这是他请来主持公道的三个人之一。
他没有办法不作出行动。
他怕夏天毒贸贸然闯了进去,解严冷和张巨阳夫妇会毫不犹豫的*了他。
他不能教自己请来的人去送死。
所以他迅速潜近夏天毒身后,在他肩上拍了拍。
夏天毒像踩着一条毒蛇般跳了起来。
韦青青青眼明手快,立即按住了他,用极小极低但却能教夏天毒听得清清晰晰的语音道:“别嚷!是我。你听听他们说什么!原来他们才是劫镖的人哩!……”
话没说完。
夏天毒已转过身来,藉著十三月亮的光华,他已显然认出了韦青青青。
可是夏天毒像见了鬼一样地叫了起来。
同时出掌。
“蓬”地这一掌,击在韦青青青胸前。
韦青青青没料到有这一掌,避不开去,只能藉掌力飞退卸力,落地时,胸口痛得像有一把尖刀在里面冲击。
他咬着牙齿,却巧好堵住了正要喷出来的一口鲜血。
他的血是咸的。
然后他听见夏天毒大叫:“你们快出来啊!韦青青青已进来了!他已偷听到你们的话了──”“斩经堂”所有的窗,几乎都点起了灯。
所有的门,几乎都涌出了人。
所有的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器。
叫声方起,解严冷、张巨阳、陈苦莲“嗖嗖嗖”地已射出了院子,用一种宰牛*猪的眼神,在瞪着韦青青青。
嘿,我请的好证人。韦青青青用一种喝烈酒的神情去喝掉他含在口嘴里的血。
解严冷则用一种行刑的口吻问他:“韦青青青,你这个叛徒,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时,“斩经堂”下的弟子,已高举火把/炬,围了上来,远处人声嘈杂汹涌,但一上近前,便鸦雀无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然后,因为圈子里气氛殊异之故,连远处的人声也静了,只默默地包抄上来,手上的火舌正学着蛇一般吐舌时发出“嘶嘶”的声音。这些“斩经堂”的弟子一向训练有素。
除了陈苦莲、张巨阳和解严冷、夏天毒之外,韦青青青也发现“外三堂堂主”“铜锣金刚”平另彭也赶到了。
包围网已形成。
韦青青青不想多说什么。
他只问:“张总堂主何在?我要见他。”
解严冷冷峻地道:“你想谋刺总堂主,还有脸见他?!”
张巨阳眼里带点讽嘲地说:“你现在已没有希望了,赶快束手就擒吧。”
夏天毒居然还带了点同情地说:“总堂主要两三天才能会来,你不如降了吧,省得血溅当堂啊!”
韦青青青看着他们,就像是在看鹰、犬和耗子。
“我也很想放弃抵抗,假如你们是够公正得话,”他说,“可惜你们并不公正。”
“公不公正都一样。”解严冷斩钉截铁,“你来行刺,按照堂规,就得处死。”
张巨阳笑道:“你可以说我们不公正,可惜你也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了吗?”韦青青青捂着胸口,居然笑着反问:“你们不让我见总堂主,难道我不会闯去见他?”
这句话,问得众人均是一怔。
──“斩经堂”的高手全聚集于此,这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一怔未完,韦青青青已做出令众人一惊的事来。
他率先动手。
他左手拳,右手掌。
左拳攻击解严冷,右掌切向张巨阳。
这是他自创的拳法,自创的掌法。
“恨拳”。
“愁掌”。
解严冷怒喝一声。他活到六十二岁,还没见过这样的事。这人已是笼中伤兽,别人不去*他,他却来自寻死路。一个小小的后辈,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向他老人家动手!
他的身形像风一般地展动。
像旋风一般地扭动。
更像龙卷风一般地掠夺一切生命。
当年,连老堂主龙百谦看了他的身法,也只能够说五个字:“风送*人声。”
在风里,任何解严冷的敌人都成了死人。
韦青青青自己也不例外。
张巨阳更不是省油的灯。
他这个“斩经堂”副总堂主更不是白当的。
韦青青青敢情是活不耐烦了,不但攻向场中最难惹的解供奉,还向自己动手?他不把这小子连皮带骨剥出来,他也枉称“斩经堂”第七代人物中“除总堂主外第一把好手”了!
他立即发动了“脱胎神拳”。
或许,在“风刀霜剑”的造诣上,他不及兄长张侯,但他自“风刀霜剑”里顿悟的“脱胎神拳”,却是总堂主也没学得的上好武功。
他的掌力,最可怕的是,不一定要击中人,才可以奏效。
只要对方跟他对一掌,他就有办法吸住对方的手掌,然后让敌手全身骨肉都给一种奇异功力逼挤了出去,直至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堆人骨为止。
他常笑称:“我替敌人脱胎,荆内跟敌人换换骨头。”
因为陈苦莲的拳风,则是在已着痕迹猝不及防的情形下,把敌人全身骨骼,一根根、一寸寸、一分分地震碎,震个粉碎。她练的是“换骨神拳”。!
就是在这样必*的狂怒中,解严冷和张巨阳合击韦青青青。
韦青青青与两大高手力搏数招,突然掌力一变。
变成左手掌,右手拳。
这是“风刀霜剑”的变招,他化为掌和拳法,自称“爱极拳”和“仇极掌”。
拳势一变,掌法大异,突然间,他的拳打夏天毒,掌劈陈苦莲。
仿佛,负伤的他,连战解严冷和张巨阳还不过瘾似的。
第四章:吃一惊的艳!
这时,在“斩经堂”里四大高手:供奉解严冷、副总堂主张巨阳、总管事陈苦莲,加上“大漠派”副掌门夏天毒,全都力战韦青青青。一切出路,都给封死;一切力量,都用来搏*眼前这一个狂妄的年青汉子。
他们都给激怒了。
而且,他们也无可选择。
──非*韦青青青不可!
倏然,韦青青青一个“剪刀式变身跳”跃向场中。
一众高手,以为他要逃跑,吆喝追击。
没料,韦青青青越过众人,连环十七八腿,像腿雨一般,踢向“斩经堂”外三堂堂主平另彭!
这一连串的腿法,正是韦青青青自“风刀霜剑”中悟得的“赶雨步法”!
就算这一轮腿法不能令在场高手震愕,但韦青青青彷似生怕在场的众多敌人中有一人感到寂寞,就算对方不来围攻他,他也要去招惹对方,这种胆气才教人震栗。
“铜锣金刚”平另彭对韦青青青一向早已恨之入骨,见他居然先来找自己的碴,大喝一声,像一道霹雳,左手锣,右手钹,轰哄一声,迎向韦青青青:人未出手,声势足以震得人金星直冒,像三十三个太阳互撞在一起,又像火星直撞在刀刃上!
这一来,韦青青青同时力敌:解严冷、张巨阳、夏天毒、陈苦莲、平另彭五大高手!
韦青青青背后插着一把刀。
刀有鞘。
鞘却似剑。
刀明明是刀柄。
刀身却如剑。
刀柄是自下插入鞘中得。也就是说,按道理刀尖朝天才是;可是,鞘底就跟鞘得吞口一样得平阔,仿佛他的刀(或剑)不管由上插入或由下插入鞘中都可以。
这一把武器,仿佛只要他当作刀使,就是刀;若当作剑使,就是剑。
韦青青青始终未曾出刀。
当然也未出剑。
在激烈的战斗中,他突然长身而起!
他又要去攻击谁?
人在半空,韦青青青突然像一只断了翅的白鹤,一折,飞向“临风轩”;一跃,掠过“报恩亭”;再弹,越过“报仇闸”,舒展之间,已到了“报应廊”的尽头──只见那儿有竹篱花障,筑成一道月洞门,上书“报答园”;韦青青青半空不停,已转过院子,只见粉垣环护,绿柳同垂,一弯小溪,落花满地,曲折萦纾,溶溶荡荡,端的是一所清厦茆堂。
韦青青青抬头一望,只见“临风快意阁”五字如飞,他停也不停,人如惊电,掌已拍出,“蓬”的一声,窗棂震倒,幽户半塌,在一声清亮的惊呼中,韦青青青已半反身,指掌腿连迫退三名追敌,同时人已探了进去,一手抓住房里那人的脉门。
他不退反进,直闯大师兄总堂主的起居之处;围攻他的人不防此着,待要拦截时他已闯进“快意阁”,抓住了淮阴张侯的夫人粱任花!
粱任花正在房里绣花。
她原先听到外面嘈杂和格斗的声音。她不以为怪,习以为常,也不想多加理会。可是,突然间,窗破了,烛光一晃间,一人闯了进来。她吃了一惊,伸手往床头帐上拔剑,那人已一把抓住她的脉门。
然后,她看见常跟他丈夫在一起议事、做事的人,全都*气腾腾、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心怀不忿的围拢在门前、窗口。
房里本来还有一个丫鬟翠儿,迄此才惊魂甫定,只见一个汉子抓住了夫人的手,不禁尖叫了一声:“夫人!”
这一声,便让韦青青青知道:原来这就是大师兄的妻子,总堂主夫人。
他一看那女子,整个人像给迎面打了一拳,几乎连一口气都呼不出来。
艳!
没有比这更清的艳!
这正是他当年在大师伯的葬礼上见过得女子。见过那女子,他以为毕生都不复再见。人生里,只要没有缘,就没有份。他心里恋了她千百遍,爱了她千百遍,以致这几年来他对江湖上多少红颜丽色都没有动心。这样一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却成了他心中唯一所恋。忽然的就在今天,他抓住了她的手,才知道是她,才知道她是他大师兄的妻子。
这是让他吃一惊的艳!
他乃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这是个梦里的人物,不是真的。然后,他才弄清楚,她是有呼吸的。她是有脉搏的。她是有影子的。连她的微汗凝聚在秀气的鼻端都是有气息的。之后,他才再次发现自己仍然像一只遭受猎人围捕的兽一样,仍在困中,而这在梦里见过无数次在真实才见过第二次的艳丽女子,正捏在自己的手里,正在羞愧的望着她。愤怒使她更艳。
没有人敢过来。
没有人敢动手。
因为刚才这人独力大战五大高手,脸不改容,说走就走,还攻入重地,擒住总堂主夫人,甚至连他背上的刀或剑都未曾拔出来过;迄今,已没有一个人敢小觑这个年青人。
就算他们看得出此际他的神色有点异样,但谁都不敢贸然出手,至多不过以为他故露破绽,故弄玄虚。
“好了,”韦青青青现在已恢复(至少他竭力要恢复)镇静,“你们总堂主夫人在我手里,你们退出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
张侯夫人又羞又怒:“你要干什么?!”
韦青青青沉住了气,不看她,只问她:“张总堂主在什么地方?”
夫人气极了。一气,两腮便似春桃一般彤红着,艳到骨子里去了。幸亏这时韦青青青没去看她。每看她一次,便像是一次诡丽的中邪。
“他去了‘长笑帮’,还没回来;”夫人憎恶地说:“你抓住我干什么?”
“他几时会来?”
“……这一两天他就回来!”言下之意,是指她的丈夫一回来,他就完了,所以应该赶快放了她才是,这时夫人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似给有一座山那么稳实的岩石镶嵌住了,她放弃了挣扎,去看她丈夫一向以来的那一干得力助手。可是那一班人都流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这神情使她觉得这些人对*掉这个年青汉子比对救她还热切的多。
只听那高大豪壮但眼神很有点忧郁的男子一扬手间,就隔空把房里的翠儿推了出去,朗声道:“好,我也不走,我在这里等他。”他大声吩咐:“你们全部离开“快意阁”,除开一日三餐叫这丫鬟姐送来之外,谁敢踏进“报答园”,休要怪我*无赦!”
“对了,”他补充道:“请借夫人一用。谢谢。”
第五章:极美丽就是极痛苦
急煞!
气煞!
可是谁都不敢妄动!
总堂主夫人就在这厮的手里!
张巨阳气得直跺足:“我都叫你们守住“报恩亭”的了!只要守住那儿,就可以扼*了这厮的退路,你们乱了岗位,才会闹出这样的局面!”平另彭胀红了一张本来就像一只熟透了柿子的大脸:“你怪我!是他自己找上来的,难道我任其割戮不成!?你们几个人都拦不住他,却来怪我!”
夏天毒恨恨地道:“这小子狡诈得很!谁也料不道他居然不谋图脱身,反而往内闯的!”
陈苦莲冷森森地道:“不过,就是因为夫人在他手上,他现在也料不到我们敢往内直闯的……”
翠儿脸无人色地道:“不行,不行,夫人就在他手里,不能冒这个险。”
“我们总不能俟到总堂主回来时不能交代;”解严冷强抑住震怒,用一种威严的语音作出了调度:“我们要层层包围这里,决不能叫他逃出去。一有机会,就潜进去,救夫人、*叛贼。另外,赶快把楼三长老召回来,共商大计;并找快腿的速赴‘长笑帮’,通知总堂主这件事。”结果他们没有一人能踏进“报答园”半步──无论他们多么仔细小心、多么不动声息,只要他们想跨进园子里,“快意阁”里立刻传出了警告:“别忘了,夫人还在我手里。”
解严冷的两名弟子还不服气,偷偷潜了进去,结果,一只酒壶和一口杯子飞了出来,杯子嵌在一名弟子左眼眶里,酒壶则砸破了另一名弟子的前额。
“送酒菜来!”房里的声音吩咐:“总堂主一回来,就请他移驾过来见一见我。”
“铜锣金刚”平另彭气极了,他决定要不管一切的冲进去。
这会解严冷却像巨浪拍击在器石上一般坚定的摇首。
“可是,”平另彭气呼呼地道:“就让这王八蛋跟夫人在一起──”
解严冷下唇却挂出一弯残酷的冷笑,只说:“我看这小子不简单。”
夏天毒若有所思:“对,他迄今还未曾出刀、或者剑。”
张巨阳听了他们的话,就私下告诉正在部署要冲进去把贼人*个措手不及的妻子陈苦莲道:“不必多费周章了。我看,一切等总堂主回来再谈吧。”是这样的,这天晚上,她要绣着一件腹围给张侯穿,因为这个冬天如斯地漫长,张侯常常外出,漫天风雪的,他内力再高也会觉得冷的。她这样想,所以,便这样刺绣。
这时候,一个男人便闯了进来。
闯进她房里来。
她落在他手里。
接着,一大群平时跟她丈夫在一起的战友浩浩荡荡地出现了,但谁都没有办法解救她所遇的危境。
然后,在这汉子的喝令下,这些人都怏怏然忿忿然的退了出去。也许,比起一下子那么多人闯进她房子,仿佛还是只留下一个较令她适应些(不过也危险些)。
现在,就是剩下她和他了。
他放下了她的手,退开三步。
他并没有点她的穴道──这令她很有点诧异。
“你不要逃走,好吗?”这汉子居然用一种极诚挚的语调央求她,“我不封你的穴道,也不想捆绑你,可是,你一走出去,我就只有跟他们力拼了。我不是怕死。他们人多,武功也高,但死的不一定是我。我是怕*人,但也不希望被人*;如果*人能避免人*我,我只好*人了,要是你留在这儿,就可以谁都不必死。”然后他问:“你说好吗?”他居然来征求她的意见。
“你是谁?”
她带这不信任的口气。
“我叫韦青青青,也是‘斩经堂’的人,只是比较不成材的一个。”
“哦,你就是外子的小师弟。”
“我是。”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大师兄。”
“找大师兄是这样找法的吗?”
“没办法。我几次要见他,都给那些人拦住了。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找他有什么事?”
“两件事。”他说:“本来是一件的,可是,来到这里,又有第二件了。”
“可以告诉我吗?”
“堂里的人,一直追*我,我想知道为什么?”
“还有一件事呢?”
“还有一件……”韦青青青本来想说。他见了她,不知怎的,心里有什么都想告诉她。不过,由于“斩经堂”里的人自己劫了镖*了人的事情太严重了,他觉得还是亲自告诉总堂主比较妥当──要是这些案子大师兄完全不知情,他这样告诉了大师嫂,对大师兄未免太不公平;要是大师兄跟这些案子有关(不会的吧),那么,告诉了大师嫂也徒惹她担心。所以他仍是决定不说,“见着大师兄再作面禀好了。”“好,”梁任花说:“那你让我走。我去叫他们让你见大师兄。”
“大师兄在堂里吗?”
“不在。”
“那么,这是完全不管用的。他们就算答应你,也一定会来*我的。那时候,我也只好*他们了。”韦青青青坚定地道:“我不想有这样你死我亡的场面。请你留在这里,好吗?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她的笑里有妩媚、信任和傲。韦青青青发觉她的美不仅传神,而且还可以传世。美丽是一种痛苦来的,对韦青青青而言,极美丽就是极痛苦,现在,他信极了这句话。
她见过这个男人。
在老堂主的葬礼上,她见过他,这样一个豪壮里带点幽艳的汉子。
她相信他就是韦青青青。
他完全不像是堂里的人所盛传的穷凶极恶、劫镖、*人、奸淫、掳掠……在她看来,烛影中,那只是一个豪壮多于温柔、但抑郁又盛于豪情的汉子而已。
(为什么他会那样抑郁?)
(仿佛还带着微微的忧伤……)
(他好像一个大孩子,受了许多说不出的委屈。)
“进园子里有四个人,”这时,他蓦地大喝一声,“滚出去!”
(他明明向这自己,可是却知道背向他的园子里的事。)
(他好像是用背部呼吸。)
(他那双眼神里的明利,大概都留在外面的风刀霜剑间呼啸巡逡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冷。
她打了一个寒颤。
破了得门和窗,雪花飘了进来。
好冷。
第六章:你还爱我吗?
他连忙去关窗。窗破了,他就用帐子挂起来,并且把几支烛火都点亮。
“这样会不冷些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不要加些衣服?我可以先到外面去片刻,换好了你就叫我。”
她看到一只不知怎的还活到现在的冬蛾,飞进烛焰中,兹的一声,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可是她的心头一热。
她只摇了摇头。
没答他。
自己大概是露出一点笑意吧?她省觉的时候,马上就不笑了。但他的眼神仍及时在烛光里攫住了她的笑容。她的笑容仍然美得足可立碑传世。因此反而有点不真实起来。他觉得心口有着像给擂了一记的痛楚。
她又打了一个寒噤。
她觉得很羞忿。
她不是怕。
她不怕他。
她也不是怕冷。
──可是只要遇着比较兀然的冷,她总是会禁不住打起寒噤来。
她很不希望被对方误以为她怕他。
她才不怕。
尤其是发现自己可能是有孕之后,对冷,就特别敏感了。
想到这里,梁任花不免有些遗憾。
还有些遗恨。
遗恨的是:这些年来,张侯只顾着堂里堂外的是,兼顾道上朋友、朝廷权贵的往来,已经很少关心她的事。
以前,淮阴张侯和怒江梁任花,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得一对金童玉女,谁不是这样想!
当她答允张侯的提亲,谁不认为着是金玉良缘撮合一对璧人,谁不是衷心艳羡!
那时候,她还不是“张夫人”,淮阴张侯也还是淮阴张侯,而不是“张总堂主”的时候。
那时候,她打一个寒噤都叫他心疼。
“你的寒噤像打在我的心上,”张侯怜惜的说,“你一冷,我就觉得连心都寒了。”
于是他温存她。他热热她。他狂热着她。他温凉着她,像害一场大病。每一个带凉意的晚上他就用他的体温把她埋葬至少一次,每次都如同在她体内嵌入了一把属于他的温柔的长剑。
那些晚上都没有了寒。
他燃起了她心里的冰山大火。
她记得他的身体犹如流水的波浪,而她则如波浪一样轻颤。
太热烈的燃烧往往是难以持久的。
不久,淮阴张侯成了“斩经堂”总堂主张侯。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青云直上,春风得意。
他的朋友渐多。
部下愈众。
他跟朋友和部下相聚的时间逐渐向她跟他相厮磨的时间步步进迫/逼。她在未下嫁他之前,在江湖上、武林中,也是天之娇女,但她嫁了他心甘情愿做他的妻子,为一切他的事尽一切力。她已放弃了自己的名声,不再闯荡,不抢锋芒,她只要做好一个“张夫人”。
这已成了她最大的而且是唯一的抱负。
从此没有了怒江梁任花。
只有“相夫教子”的“张夫人”。
──可是,这又是个名不副实的“张夫人”。
因为结婚至今,三年了,他们仍“膝下无儿”,“张夫人”仍“未有所出”。
这仿佛成了她的不赦罪、致命伤。淮阴张侯──她一直希望他仍是那个自淮阴一地起家打天下的张侯,而不是“斩经堂”里踌躇满志目无余子的总堂主张侯:虽然两个张侯其实都是她那个丈夫张侯──继续忙他的不朽之大业,对她是渐冷渐淡渐无心;然而公公、婆婆的疾言厉色,使她宁愿躲在房里,从梅花数到雪花,从春蕾数到冬雷。
无论数什么,她就刺绣下她所数的。
她所数的也许只要向她丈夫问的一句话:
你还爱我吗?
──哎,你,还爱我吗?
每次想起这句话,这个问题,她就有一阵无由的悲酸,比风还冷,比雪更凉,比冰更寒,比寂寞更浓,比生命更长,比感觉更无由。
有一次,她在妆前画眉的时候,他看到镜中的她,也许因为那一通轻纱般的晨光,也许是因为窗外有一只小鸟正全力唱出它最好的歌,他突然发现,这妆前的女子是这么的媚,还有想到一直以来都对他这么的好。
这使他匆匆来匆匆去灯蛾入世情怀中一次吃了一惊的艳──这惊艳却来自一直就在他身边朝夕相依而他忘了她存在的妻!
在那花园里刚绽开了几朵牡丹的晨光里,他又似两年前一样,情不自禁地替她画眉。她就趁有粉色的蝴蝶飞过柳梢的时候,按住他的手,把脸颊枕在他温暖的手掌里,问:“假如……假如……我们能有个孩子,该多好。”
前一晚,她已听到公公和婆婆要他纳妾的对话。
他停下了画眉的笔:“别耽心,我们还年轻。”
“要是……万一……”她敏感得近乎伤感的向上望去,那儿有她丈夫高挺的鼻梁;在那个挺直的鼻梁下,有着外人不常见也不易见得着的傲笑,她以前却是时常看得到。因为她觉得笑得好看的男孩子几乎已死光了(至少在她所认识丈夫所介绍的那一大群人中一个也见不到)所以她特别珍惜他的笑。“万一……我们没有孩子呢……?”
隔了半晌,张侯放下了眉笔。
“不会的,”拍拍她肩膀,“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然后放下了她,走出房去。
直到那步出房门的声音与那支眉笔终于从妆台上滚跌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时,梁任花已完全明白过来了。
要做好张夫人,就得要为张家生孩子。
明白了这一点,她心中反倒没有什么是飘忽的了,只多了一种如死般的寂寞。
直至她丈夫这一次出门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了一些细微到逐渐明显得迹象:
可能有喜了!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丈夫(她丈夫照样在外龙争虎斗着没回来),这时候,却闯进了这样一条汉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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