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民》和《雪地天光》没有看够?
别慌,我们有新一代的“东北赛博朋克”——《乐园》作者夏春花最新科幻悬疑长篇来接档!
故事发生在后“三战”时期,科技在未来虽得到许多突破性的发展,但战争阴霾仍在持续,世界被重新割据,核污染肆虐。期间虽偶有叛乱,但多数人最终迎来了祥和与宁静。普通人只要按部就班地如期结婚生子,就能在新世界过好这一生。和战争比起来,这算什么代价,还有谁能不满意?
但在2089年,X国42号地下城里,就有这样一位还没如期结婚的姑娘。这一天,24岁的肖智迎来了她期待已久的一次约会。殊不知她即将要直面的,是她一直在逃避的噩梦。
3149年8月10日,天鹰考古队在勘测地层过程中偶然发现一块史前U盘。经过技术部门的复原、整理,可以推测,这块U盘中共包含四份文件,分别是前人日记一本和前人史书三册。
其中,根据日记作者名字,我们将日记命名为《戴女传》。根据史书封面文字,分别将这三本史书命名为:《2059大事谈》、《变革背后的乌托邦与反乌托邦》和《地下城的悲鸣》。
根据专家组成员的初步判断,出土文物来自于一千年前的后三战时期。受第三次世界大战影响,后二战文明时期形成的国家形态被打破,新的政治寡头涌现,世界由A到Z被划分为二十六个国家,根据文物出土位置,U盘属于当时的X国。
第三次世界大战时,幸存者为抵御核污染,修建地下堡垒。三战后,在经过与污染艰苦卓绝的斗争后,地球表面恢复了原本样貌,人类得以重回地表生活,地下堡垒也逐渐被弃置。但在X国,由于政治原因,地下堡垒重新被征用,重建为地下城,部分百姓长住于此,未经批准,不得离开。
与后三战时期的其他二十五个国家相比,X国在当时表现出独树一帜的文明特点。受当时国际环境影响,该国出生率持续下降,人口老龄化问题严重,国家财政面临严重负担。
为对该国历史有更深入的了解,现将其部分制度法规誊写于下:
第一条:X国……分地上城与地下城两部分,均为X国领土。(宪法)
第三条:法律规定,女性年满二十五周岁,男性年满二十八周岁必须成婚。违反规定者,将判处危害国家安全罪流放钴厂……坚持一夫一妻制原则……凡缔结婚姻者,除其中一方严重违反法律法规外,不予离婚。(婚姻法)
第五条:夫妻婚后十年内,需至少为国家贡献两名婴儿。十年内生育数量少于两名者,将由国家提供生育督导服务,由生育管理处派遣督察师指导、监督夫妻双方行房事。其中,地下城居民可免费享受一年期督察,都城居民可免费享受三年期督察……未有结果者,夫妻二人将被送往政府指定医院,接受强制治疗。治疗后,仍未有所好转者,妻子将被送往劳改所,进行劳动改造。期间,当地计生局将采取强制措施,通过体外受精、合法代孕等方式,确保每家至少有两个孩子。(生育法)
第七条:女性不拥有财产权,只有男性户主拥有开户权。(物权法)
第九条:学校教育分男校、女校,针对不同性别施教。(教育法)
第十一条:禁止科技滥用……禁绝义体、人造子宫等技术,严禁其在市场上流通……智能机器人只能应用于医疗、科技、军事等领域,其他领域的应用需上报相关部门批准……可适当放宽智能机器人在色情产业的应用。(科学技术进步法)
……
除了梳理相关法律法规外,我们还对《戴女传》等史料进行了整理分析。由于遭受爆炸、化学腐蚀、地壳变迁、昆虫啃噬等外在、内在破坏,U盘中的数据存在模糊、缺失、损坏等现象。专家组结合其他史料,对文件内容进行了适当增补,现将整理完成的史料和前人陈述附于其下,以供参考。
天鹰考古队
3149年8月27日
2079年8月11日 天气:酸雨
今年的雨水很多,地面汇成河,把水泥地面侵蚀掉了一层皮,露出新肉,与淤泥混在一起,更黑、更臭。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几具尸体,尸体的脑袋被轰掉了,胳膊被炸飞,脑花沉入水坑,像一条条蚯蚓。
我躲在角落里,等到确定外面没有声音,才小心翼翼地爬出去。
一、二、三、四、五,我把碎肉从淤泥里捡出来,摆放好,拼凑出完整的五个人形。
有平时买糖果给我吃的铃姨,教我用电脑的平叔,为我做手术的可可姐……如今,他们都变成了尸块。
地下城里常年潜伏着一种虫,闻到血腥味,便会倾巢出动。根据它们的习性,当地人叫它们“食尸虫”。它们通体黑色,身形扁小,喜欢在夜间活动,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此刻,太阳落山,天空被黑烟笼罩,它们爬上铃姨、平叔、可可姐的尸体,顷刻间,腐肉被吞噬,淤泥之上只剩下白骨。
我仔细检查过了,在那些尸体中,没有母亲,没有父亲,也没有外祖父母。只有一样东西,是一双绣了花体R的淡粉色芭蕾舞鞋,是当年母亲亲手做好鞋身,外祖母绣上花纹,送给我的。舞鞋仿佛有生命,我初次穿上它,它便带着我舞动。我一直很宝贝这双鞋,把它收进卧室的床头柜里,睡前都要拿出来欣赏。不知何时,那双舞鞋被从床头柜里翻出来,被淤泥和污水浸透,像街角随处可见的垃圾。
从成群的食尸虫嘴里,我抢过那双舞鞋。舞鞋已经被咬出破洞,漆黑一片,看不出颜色。唯有那个亮粉色的字母R,宛若传说中的星辰,明亮耀眼。
食尸虫顺着舞鞋,爬到我身上,啃噬我的伤口。昨天,当警察带着火枪冲进仓库大门时,我正在暗房里做训练。烈火淹没了一切,也夺走了我后背的皮肤,只剩下延绵不断的灼痛。我把食尸虫从后背上捉下来,那虫子嘴里还叼着一块我身体上的肉。我用右手把它捏爆,鲜血自它体内迸裂而出,溅了我一脸,一股腥臭气。大概我的血也是臭的,跟烂在大街上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警车自我面前呼啸而过,每到凌晨,警员都上街来收拾街边白骨,把他们带回去做DNA检测,有家属的通知家属,没家属的便扔到城西垃圾场,给钴厂做能量来源。“物尽其用”是这座城市的最高原则,即便是死人也不能放过。
这次巡逻的警员叫王大海。他开门下车,点了一支烟,烟冒绿气,里面装的是新型毒品。
“海哥,这回你可立大功了。”他的同事一边把铃姨、平叔、可可姐的白骨装进运尸袋,一边恭维王大海。
“哪有的事。”王大海的鼻孔里喷出绿烟,“得把戴安那个小崽子给找着,让她给逃了,可不太妙。”
听到有人在寂寥的大街上叫我的名字,我不由得往阴影更深处缩了缩。王大海叼着烟,在同事的恭维声中呲出黄色大板牙。昨天,下午三点,就是他带队冲进了仓库。
那时,我才结束芭蕾舞课,身上还穿着练功服,头发高高盘在头顶,从练功房回来的路上,心里还琢磨着双腿在空中画圆的动作要如何做才能自然、流畅。
拉开仓库后门,平叔一把将我推进地下通道。仓库已进入战备状态,子弹上膛,炮台上弹,义体也准备就绪。平叔和铃姨在收拾装备,把证件、文件等物品扔到地下。“你就在里面待着,不要出来。”平叔叮嘱我。
我听话地躲在地洞缝隙中,从摄像头里看到自己熟悉的人一个个倒下。王大海的枪口里喷出子弹,子弹射穿监控屏幕,射穿父亲的脑袋,在母亲的眼球里爆炸。母亲的双眼被轰出两个血洞,她紧挨着父亲倒下,倒下时,手指还在微微颤动。
“如果我们死了,一定要替我们好好活下去,记得你的使命。”母亲曾这样对我说。
当时,组织还没有吸纳慧姨,但母亲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慧姨,全名张慧。这次仓库会被烧毁,我的亲人全都变成白骨,皆因为她三天前的一次失误。
作为组织中的一员,慧姨主要负责在黑市经营店铺,借此掩人耳目,向组织输送武器装备。除了她之外,这样的店铺,在黑市还有五家。
8月13日,慧姨店铺里发生武力冲突,一名黑帮分子意欲抢劫,胸膛被慧姨一颗子弹从心口射穿。血液流了一地,像漂亮的红地毯。
警车呼啸而至,给慧姨戴上手铐,押入看守所。
一直以来,黑市都处在法律的灰色地带。黑市的货物算不算私有财产,都城的法学专家们吵了几十年的架,也没吵出个所以然。但有本事在黑市开店铺的,要么与黑帮交好,要么有政府撑腰,剩下的,便是像慧姨这样,背靠武装组织。击毙抢劫犯,我一直以为这是地下城的警界与黑市的共识,直到那晚慧姨被羁押,我才意识到,所谓共识,不过是某个人一句话的事。
那晚,羁押慧姨的警官就是王大海。深夜,等到值班警员只剩他一个,他便打开牢房铁门,威胁慧姨。
“你要是今晚把我服务爽了,我明天就放你出去。”逃出警局后,慧姨这样模仿道。
“我跪下身子帮他,但他并不满足,还要把他那腥臭的东西塞进我嘴里。他射了两次,逼迫我咽下去,之后还不满足,又掰开我的双腿。我没忍住,就……启用了义体。”
那晚,警局火光冲天。义体切断手铐,割开墙壁,让慧姨能借助绳索逃跑。
义体帮助慧姨逃跑,义体留下的痕迹则引来了警局的追查。昨天下午,便是他们对追查结果的一场大屠*。
在屏幕中,我看到慧姨的心脏也被一颗子弹射穿,就像那个黑帮分子一样。子弹射入她心脏的瞬间,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拼命要看清些什么。
但是,在这个白天也如黑夜一般黑暗的地方,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看清的吗?
“算上这五具,总共二百零八具尸体,还少一个。”我的回忆被王大海同事的汇报骤然打断。
“是啊,少一个,不是少戴安那崽子吗?”
“不对,算上戴安,还少一个。”
还少一个。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除了我,还有人幸存下来了吗?
我绕到仓库的断壁残垣之下,地道入口尚存。昨天,就是因为躲在这里,我才逃过一死。
摆好砖块八卦阵,地道大门开启。我钻进半个身子,留出脑袋和右臂,按照外祖母平日里教我的那样,射出淬毒的银针。银针精准地扎进王大海的右腿,听到他发出一声痛呼后,我赶忙让身体彻底没入黑暗。
“王八羔子,人没*尽,给我查!”离开前,我听到王大海这样命令道。
东北42号地下城里新开了一家餐厅,取名叫做“都城味道”。甫一开业,门口便排起长队,平均等位两个小时以上,来者皆只为吃上一口所谓的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蔬菜。
“都城味道”的广告已经打遍大街小巷,登录各类终端、出门逛街,总有穿抹胸的女星的巨型虚拟影像突然凑近,手里举着“都城味道”的招牌,俏皮地向路人眨眼。
肖智已经惦记那里许久了。自从“都城味道”要开业的消息开始在地下城内流传,她就把它列上了自己的必吃榜单。但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家里的财政大权由父亲把持,要想去吃,就得先征求父亲的同意,但对父亲来说,什么纯天然无污染,简直是对他尊严的冒犯。
父亲一向不相信任何有关污染的传言。2059年,钴厂开始在地下城投产建设,三十年过去,地下城的土地都被侵蚀成淤泥,天空中也整日飘着黑烟,树枝生出的叶子早就不再是绿色,而是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白。端上餐桌的食物,除了颜色发黄、充斥着铁锈味的牛奶,还有生出翅膀、一身红肉的鱼,眼珠呈绛紫色的鸡,和五角星形状的豆角。但父亲说,黄色的牛奶富含姜黄素,红色的鱼肉富含柠檬酸,五角星形状的豆角维生素C充足,端上桌的食物必须都被吃光,这是家里的餐桌规矩,为了“物尽其用”。
要说服父亲去一家号称无污染的餐厅吃饭,就等于让他承认家里这么多年吃的食物都是不健康的,父亲在家一向说一不二,要让他承认自己错了,比让他脱掉身上的那身警服还难。
肖智只好自己想办法。她今年二十四岁,还有一个月就满二十五周岁,她之前做过几份工作,譬如给邻居们绣花样、在超市做收银员、给不知名的小网站刷单凑业绩,但这些工作都做得不长久,工资每个月发下来,也都直接打到她父亲的卡上,她兜里一分钱也没有。要想攒下私房钱,就得求着雇主支付现金,但地下城如今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取缔现金”运动,说是为了向都城看齐,打响迈向全面数字化的第一战。
她最后把心思动到了小额信贷上。只要伪造父亲签名,就能拿到两万块的额度,简直像天上掉钱一般。小额信贷公司还能单独给她办理一张银行卡,而且消费流水保密,不会同步到父亲的主卡上。这项业务一经推出,在地下城的主妇圈颇为火爆,甚至成了一种时髦。
肖智已经准备好了身份ID复印件、自己的两张裸照,还有父亲的亲笔签名。她编辑好邮件,正准备点击发送,就收到了蒋珊珊发来的消息。
“明天晚上我们去吃都城味道吧,我请客。”蒋珊珊说。
肖智暂停了发邮件的动作,那封邮件永远躺进了她的草稿箱里。
蒋珊珊是肖智在女校时期的好友。当时,她们八个人一个宿舍,按照年龄排了老大老二老三,肖智排第七,蒋珊珊排第八,俩人关系尤其好。
毕业后,她们八个姐妹一直保持联系,约定好每个月都要找时间出来聚一聚,聚会地点从餐厅到电影院到健身房,甚至有一次,她们还相约去色情机器人店里爽了一把。对于姐妹聚会这种事,父亲一向很支持。他觉得,姐妹是能给自己女儿介绍优质丈夫的人,因此出手也很阔绰,基本包揽了她们聚会的花销。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有四五年,到了她二十三岁的时候,几个姐妹相继结婚,每月聚餐省下,变成每月参加婚礼。那几个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一下子全找到了男友,又很快定好婚期。父亲也很支持她去参加婚礼,毕竟,那也是一个为数不多可以认识单身男人的地方。而且还有扔绣球环节。父亲叮嘱她,一定要站在最前排的位置,提前跟朋友说好,让对方把绣球往她的怀里扔。可是,绣球连续接了六个,男人倒是一个也没有。父亲念她,你有没有跟那些人主动搭话啊?搭话聊的什么?是不是又说话不过脑子了?不是跟你讲吗,要温柔一点,怎么老是做不到?
肖智经不起这样念,忍不住同父亲吵。“男人有什么好?干嘛非找不可?”
这句话惹恼了父亲,自那以后,他便拒绝再为她们的聚餐支付账单。他觉得,是那些小姐妹带坏了肖智,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思想灌进了她的脑子。
但聚餐并没有就此停止,依旧苟延残喘地办了几次。她们还像以往一样,约去餐厅吃饭,到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影片,在健身房划水聊天。可还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对味了。
最先开始的是经常性的迟到与永远也凑不齐的人。先是晚五分钟,后来就晚十分钟、十五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总有一两个人临时有事,就在群里发一条消息,“对不起啊,家里有事,来不了了,下回我请。”
再之后,是越来越早的结束时间。每个月的姐妹聚餐,是八个人难得的放松时刻。以前,她们会想尽办法拖延回家的时间。“再去喝一杯吧。”“要不去最新开的那家烧烤店,他们家营业到凌晨三点。”无论如何,她们一定要磨蹭到地下城最后一家亮灯的店关灯闭店,鞠躬对老板说:“辛苦了。”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再醉眼迷离地往家走。但自从姐妹们相继步入婚姻,总会有人提出来“不如今晚吃完饭就结束吧。”“都十点了,再晚就没有回家的公车了。”肖智的话匣子才打开,刚准备同好友叙叙旧,就被一盆凉水浇到头上,回家时总觉得憋了一肚子气。
等到后来,局就攒不起来了。一是经费没了,肖智不再大手笔买单,其他姐妹也都叫苦连天,说自己没钱,说回家后会被丈夫查流水,花太多要被骂。二是人也开始凑不齐了。头几个月还能来六七个人,后来群里发消息、打电话叫,都开始推说自己太忙,忙着备孕、忙着做晚饭、忙着去丈夫家的店里帮忙。
以往聚会,都是肖智起头,挑好地点,约好时间。但每一次聚会都不尽兴,她也懒得再组织,姐妹群就此冷了下去,算起来,八个人已经一年多没见了。
这也让蒋珊珊的邀约显得格外珍贵。为了赴约,肖智花了一整天来选衣服、烫头发、化妆、挑耳饰。等到确定万无一失,才出门。
“都城味道”开在八卦街外,人流熙攘,隔着一个路口就能看到排队的人群。蒋珊珊早就在此等候,她新烫了头发,戴一对又大又闪的银耳环,见肖智走来,热情地冲她挥挥手。
“肖姐,你也有好消息了吧!”她说。
“什么好消息?”
蒋珊珊伸出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钻戒闪亮亮。
“结婚呀。你不是还有一个月就满二十五周岁了吗?还不结?”
“想结啊,这不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肖智说。
“还惦记着合适的呢?有两条胳膊两条腿的男人愿意娶,你就嫁吧,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那你的丈夫也是……”
“我的?不是不是。我们俩就是在都城味道一见钟情的,你说巧不巧?所以今天我才请你来这里,叫你到时候给我当伴娘呢。”
那一顿饭肖智吃得无味。在所有姐妹前赴后继地结婚后,蒋珊珊与自己是唯二还单身的。她原本以为,蒋珊珊能与自己有点共通之处。但这回见面,自己心底仅存的一点念想也荡然无存了。
她答应了对方要她当伴娘的邀请,却拒绝了对方要一起再喝一杯的提议。蒋珊珊的未婚夫驾驶一辆黑色的越野摩托,发动机发出剧烈的轰鸣声,把整条街都震得颤动。肖智站在“都城味道”门口,目送蒋珊珊的身影越来越远,她那头蜜棕色的长发也消失在黑夜中。
她决定自己去喝一杯。
酒吧位于黑市内,一到晚上就很热闹。穿过南山路时,一队男男女女穿纸制衣服,身上涂各色颜料,手中举条幅,一边向前行进,一边高声喊口号。
“撤离钴厂,还我蓝天!”他们叫嚷。
最近,有传言说钴厂已经研制出钴弹,不日将进行第一次试验,地点就在东北第42号地下城,也就是肖智所居住的这座城市。消息一出,地下城里人心惶惶。
但父亲对这些话向来不屑。“我们家是在上风区,学没学过地理?这是我当年特意挑选的位置,无论哪里被污染,上风区也不会被污染。再说到钴弹,钴弹爆炸,地球就会毁灭,哪家*会干这种事?是白痴吗?”
肖智很想反驳。她念书时学过第三次世界大战,三战前,全地球的人都知道,核弹爆炸,会导致全世界同归于尽,但在战争出现时,还是有*,动了动他的小手指,摁下了那枚发射键。
她也很想加入游行队伍。倒不是有多关心污染问题,反正她给自己的倒计时也只剩下一个月了,她只是觉得这样恣意走在街头,是一件很畅快的事。这一晚,她混在队伍里,走了一条街,口号喊得很大声,喊口号时,父亲那张脸就浮现在她眼前,父亲气得面色发红,眼睛瞪得老大,但她却难得地感到轻松。
游行队伍经过酒吧,肖智顺势离队,溜进前门。
酒吧分为大堂和隔间两个部分,大堂里没什么人,顾客都躲进隔间,在那里可以戴上指夹,接入元世界。元世界婚恋专区最近很流行,很多单身男女流连于此。父亲曾经也觉得婚恋专区是一个伟大发明,还逼着肖智注册了账号,要求她一天至少认识三个人。但婚恋专区也没给肖智带来所谓的正缘。
推开酒吧大门,酒保早就跟她混熟了,“智丫头,还单身呢?”他把一杯烈酒推到她面前。
肖智没去隔间,而是靠窗坐着。窗外就是街角,那里瘫坐着一个流浪汉。流浪汉身上裹着破布片,脏得看不出颜色。TA的头发很长,打结成绺,也分辨不出男女。地下城里蛰伏着许多流浪汉,他们有的饱受饥饿折磨,有的经受不住冬日酷寒,有的家离钴厂太近,被污染的废水与空气腐蚀得没了人形,还有的赶路时遇上街头黑帮,被那些从黑市买来的劣质武器轰掉了半边身子。在黑夜,万籁俱静之时,他们突然从人群中显现出来,蜷缩在街角,宛若一尊尊雕塑。
肖智曾经专门来看过这些“雕塑”。是肖安带她来见识的。
在外人眼中,肖安是肖智的妹妹。用父亲的话说,这是我家“老二”。但肖智知道,这个所谓的妹妹,与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婚姻法规定,夫妻婚后十年内,需至少为国家贡献两名婴儿。可是受钴厂污染的影响,近年来,地下城人们的精子、卵子质量持续下降,*难度逐年加剧。母亲崔琏在生下肖智后,肚皮再没动静。督察与治疗持续了三年之久,就在母亲将要被送去强制劳动的前夕,父亲把肖安领了回来。
十年前,肖安被父亲领进门,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彼时,她身形瘦削,头剃板寸,嘴角紧紧抿住,眼神里写满倔强,让人一时分辨不出是男是女。肖智猜测,或许就是因为错认了性别,父亲才会在那么多流浪的孩子中一眼挑中她。
“肖安,叫姐姐。”父亲把那孩子带到自己面前,说道。
肖安不开口,瘦小的身板紧绷着。鲜血从她的伤口处缓缓渗出,与污泥混在一起,结成一片蛛网状的深褐色疤痕。
“你哑巴了?再不说话,我就送你去警局。”父亲推搡她,威胁道。
一道诡异的蓝光自肖安右臂上划过,她右手攥紧,像是在尽力压制些什么。
“姐姐。”蚊子般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像个孩子。
自那以后,肖安便在肖家住下。父亲在客厅里用帘子围出一个七平方的隔间,在里面摆上一张床、一张书桌,把它变成了肖安的卧房。除了偶尔去黑市帮工,肖安终日窝在隔间里很少出来,没有人知道她在忙些什么。隔着帘子,肖智只能隐约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哒哒,哒哒”,不分昼夜,如影随形。
隔壁桌的客人喝醉了。他们点了一瓶野格配红牛,还有十二个子弹杯。喝醉的女人双颊飞上两片红晕,男人一边搀扶她,一边对酒保说:“再给我来一杯特调吧。”
“要什么风味的?”酒保问。
“要神秘一点的,最好带点樱桃香,她爱吃樱桃。”男人说。
酒吧里总有这样的男男女女。酒保告诉肖智,他最喜欢客人点特调。这样他就可以随便瞎兑,放大半杯果汁,几滴酒,就能卖五百块。他还对肖智说,点特调的男人最爱*,其实他们什么也不懂,只不过是为了在女伴面前耍帅。如果他多加一点酒精,无疑是帮了那个男人大忙,以前他会这样做,举手之劳而已,但现在,他越来越不想这么做了。他不仅少放酒精,他还加了一点解酒的香料,他就等着看,男人付完账,女人清醒了,能甩对方一巴掌。
这好像是一种深夜的恶趣味。酒保也一直孤身一人。他比肖智大三岁,正正好好大三岁,一天不差。
“你也不赶紧找一个?”肖智问。
“找啊,这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吗?”酒保说。
“你猜怎么着?我觉得,我们俩适合凑一对。”肖智说。
酒保笑笑,调了一杯马提尼,说:“这杯我请客。”
虚拟月亮升上来,洒下一片柔和的白光。隔壁桌的男女已经离开,桌面上只剩下凌乱的酒杯。肖智一直等着看酒保所期待的场面,可是那个女人还是被男人给架走了,走的时候依旧醉眼醺醺,一点也没有要清醒的迹象。他们离开时,路过街角的那个流浪汉,那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食尸虫,TA的半边身子,已经被啃噬得只剩下白骨。
都城的人们夜晚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景色吗?
她看到电视机中,都城的演员提起吃饭都充满期待,酒足饭饱后,他们喜欢乘着月光在河边散步。那大概是真正的月光、真正的河水吧。真正的月光会比虚拟月光更暖还是更凉?被真正的月光照耀着的河水,会不会更清澈呢?
她想去都城。她受够地下城了。谁都知道地下城里抬起头会看到什么,那是毫无温度的、坚硬的岩层,只不过被挂上了幕布,怎么会有人真的相信那就是天空呢?
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真正的三十天倒计时。X国的年轻人,女性到了二十五岁,男性到了二十八岁,要是还不结婚组建家庭,就要被流放钴厂。
钴厂位于城西。城西,民生凋敝,万物垂死,人被送去那里,不过是接受变相的死刑而已。肖智曾见过从城西来的女人。她们都是被送去钴厂劳改,满二十年后,被重新扔回城里的女人。肖智不敢靠近她们,听父亲说,她们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辐射源。她们大多鼻歪眼斜,有的被辐射侵蚀掉手指,有的被腐蚀掉双腿,还有的双眼流血、耳膜爆裂,圆形的脑袋,莫名其妙就从中间多出一个凹槽。
这些女人不仅无法嫁人,连家人也不愿让她们进门,只能在街头流浪,最终成为食尸虫的食物。吃过这些被辐射侵蚀过的腐肉,大片食尸虫将暴毙身亡,为城区清洁节省了大笔开支。而那些留在街角的白骨,散发着诡异的绿光,被警员回收后,将再次被运送回城西,为钴厂提供能源。
“物尽其用”,在这些女人身上,体现得尤为彻底。
肖智不想变成这些女人中的一员。
自从二十岁开始,上门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就络绎不绝。父亲挑中了几个满意的,如果她当时听话地与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结婚,现在大概也生了孩子,过着与其他七个姐妹一样的生活。
父亲挑中的第一个男人,是他们警局局长王大海的儿子。王小海,一米八,七十公斤,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当年二十五岁,电子照片里,对着镜头做鬼脸。
“虽说脑子不太好,”父亲搓着手说,“但心眼也不坏,是个愿意过日子的人。更何况人家家世好,你嫁过去不受欺负。”
按照父亲的要求,肖智与王小海约着见了一次面。那次会面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王小海一直顾着吃饭,对她抛出的话题置之不理。
当晚,她心灰意懒地从餐厅回家,肖安主动找她搭话。
“我带你去看个东西。”说着,她便把肖智带去了街角。
夜晚,华灯初上,路灯洒下昏黄的光,在黑色的浓烟里飘荡。街角的暗影中,藏着许多瘦骨嶙峋的人,状若骷髅。等到人影稀疏,街道空旷,食尸虫便从砖缝里、下水道里、淤泥里钻出来,排列成一支数量庞大的队伍,伺机觅食。
食尸虫把肖智与肖安团团围住,它们抽动触须,发出窸窣声响,先爬上她们的裙裾,再攀上她们的手臂。肖智忍不住跺脚、尖叫,声音划破黑暗,震动整条街道,却引来更多虫子。
“别出声,不要动。”肖安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她声音沉稳,不慌不忙。
她们身上没有腐肉的味道,食尸虫停留片刻,便如潮水般撤退。
“好戏才刚开始。”肖安说。
当时,肖安十八岁,个头照五年前并没有长高多少,胸部平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如果在街上偶遇,肖智想,自己一定会把她当成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是从这个小姑娘嘴里,说出了这样残忍的话。
好戏,等到肖智明白过来,所谓“好戏”是眼睁睁看着食尸虫把面前的活人吃干抹净时,她心中不免一阵后怕。
食尸虫像刚才一样,探出触须,窸窸窣窣。但这一次,它们嗅到了腐肉的味道。街角的流浪汉,勉强能认出是一个女人。那女人的头发打结成绺,凌乱披散于脸前、身后,上面糊满蛋清、烂菜叶等杂物。她断了一只胳膊,原本属于右眼球的位置,变成了一口深不见底的血洞。她的衣服上满是泥污与血污,像一只残破的布娃娃,被主人随意丢在街头。如果不是她的胸脯还一上一下起伏着,肖智甚至要怀疑,这女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肖智问。
“原因太多了。稍有不慎,你也可能会变成这样。”肖安面无表情地说。
食尸虫爬上了那女人的指尖,或许让她感到些许痒意,她的手指轻微地活动了一下,从淤泥地里探出头,露出因缺血而苍白的指肚。但仅仅活动的那一下,大概就耗光了她体内的全部力气。食尸虫畅通无阻地通过她的指尖,爬上她的身体,露出尖利的牙齿,肆无忌惮地开始撕咬。鲜血混着腐肉在淤泥间飞舞,腥臭味顷刻间飘满街道,引来更多虫子。它们摩肩接踵,触角碰触角,裹成一团黑旋风,像父亲的巴掌挥向母亲的脸颊那般,向着女人呼啸而去。女人被吞没,通体变成黑色。
“我们不帮帮她吗?”肖智问。
“帮不了。你帮她赶走一批食尸虫,马上还会有下一批。你准备一直站在这里,帮她赶虫子吗?”
“或者我们可以送她去医院。”
“你有钱吗?”
肖智摇摇头。自NO.1上台后,女性被取消了拥有财产的权利,家中财产悉数由男性家长掌握并分配,银行也只肯给男性户主开户。
“太迟了。”肖安抬了抬下巴,示意肖智看过去。那女人依旧瘫在街角,只不过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
片刻后,警车呼啸而至,两名警员下车,撑开运尸袋,看也不看一眼,就匆忙把白骨塞进袋子。等车身驶离,红蓝光消失在转角处。肖智再回看街角,那里还零碎散落着几块骨渣,扎进淤泥里,很快就会与之融为一体。
“尘归尘,土归土,怎么样?”肖安问她。
“什么意思?”肖智听得一头雾水。
“你不想结婚吧?”肖安说中了她的心事。“看你最近闷闷不乐的,是在为婚期烦恼吧?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肖安紧盯着那几块骨渣,淤泥仿佛生出手来,把它们卷进去,几块莹白,霎那间变得绵软、乌黑。
“尘归尘,土归土,我说了呀。”
回家的路上,肖安从背包里翻出来一瓶高度数烈酒,仰颏灌下一大口,又把瓶子递给肖智。肖智此前没喝过酒,被那股辛辣的味道呛得直咳嗽。“不喝了,不喝了”,她摆着手说,但一阵暖流自她胃里扩散开来,遍布她全身。她感到轻飘飘的,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于是两个人咕噜咕噜,喝光了一瓶酒。
肖智不记得当晚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脑海中的最后一帧画面是色情机器人店的闪亮霓虹招牌,肖安在马路上已经不走直线,她双颊绯红,向肖智招招手:“要不要进来找点乐子?”
隔日,王大海的儿子失踪,再被找到,已经是一周后。那男人瘫在街角,也如那个流浪女人一般,变成了一具白骨。
五年前,她才二十岁,自以为距离二十五岁还很遥远。她听到王大海上门,通告自己儿子的死讯,那男人拖着一只瘸腿,高大的身躯一夜间矮了不少,鬓角也平添了许多白发。再想起他的儿子,除了痴傻以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仅仅因为自己不愿嫁给他,就被夺去了性命。肖智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恍然间,那里似乎生出许多裂口,鲜血自裂口中迸出,浸满了整个房间。
“你是怎么做到的?”事后,肖智问肖安。
“你不用知道,也没必要感到愧疚。你想想,如果你跟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傻子结了婚,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十年后,瘫在街角的那具白骨,就是你自己。如今就是这样的世道,你记得就好。”那是肖安第一次开口说这么长的话。
肖智出门的时候,酒吧也要打烊了。卷帘门落下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街上的人流散尽,一直瘫坐街角的流浪汉已经被啃噬得只剩下荧荧白骨。食尸虫依旧聚在那里,嘁嘁喳喳地叫,它们挥动触须,仿佛在舞动镰刀。酒精为肖智壮胆,她跑过去,抬起脚,用力踩下去,脚掌碾过的地方,绿色的汁水飞溅出来,一片食尸虫倒地身亡。
警笛声由远及近,蓝白相间的警车在肖智面前停下。父亲从车门里出来,看到肖智,表情惊愕。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小周约我。”肖智说。小周是父亲新给她介绍的男人。
“这么晚了,他不送你回去?”父亲皱起眉头。
“呃……他有急事,我叫他先走了。”肖智说。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父亲说。
肖智坐到后座上,看着父亲与那位坐副驾驶的警官一同抻开运尸袋,用镊子夹起骨头,包裹起来,再扔进后备箱。回家的路上,警车驶过几个路障,车轮碾上去,又碾下来,后备箱里的骨头伴随着车辆的震动而横冲直撞。
喀楞楞,喀楞楞,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骨头的声响在回荡。
肖智觉得有点冷,她裹紧身上的衣服,紧靠车窗。一时间,她眼前浮现出无数具白骨,王小海的、小周的、流浪女人的,甚至还有自己的、父亲的、肖安的。
警车在安心路17号楼下停下,父亲叫肖智自己上楼,警车又呼啸驶远。家里黑漆漆的,肖智刻意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她脱掉鞋子、摘掉背包,去厨房倒了一杯凉白开,准备回自己的卧室。
就是这个时候,啪嗒一声,小隔间里的灯亮了。
自从五年前,王小海被宣告死亡,肖智与肖安在同一屋檐下过回了如陌生人一般的生活。可是今晚,橙黄色的小桔灯仿佛被施了魔法,让肖智的双腿忍不住向光源处移动。
掀开客厅的围帘,五年来,肖智第一次踏进了肖安的地盘。
肖安的房间狭窄、杂乱,纸盒木匣在床脚堆满,衣服被子在床单上混作一团。书桌上,一台最新款银白色XP1900电脑摆在正中央,机身上的流线型波浪尤为耀眼。书桌上方的布帘上挂着一双芭蕾舞鞋,舞鞋是浅粉色的,鞋两侧缝有亮色绸带,鞋面上,亮粉色的花体字母R清晰可见。肖安正蜷缩在床头,捧着一本电子书看,书名叫《钴弹的开发与研制》。
肖智坐到床边,与肖安对望。五年过去,肖安依旧身形瘦削,只不过,身上已经覆盖起一层线条流畅、棱角分明的肌肉。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脸上打了很多洞,数起来,有九个,洞里穿上铆钉,作为鼻钉、唇钉、眉骨钉等装饰物。见肖智进来,肖安放下手里的书,双眼平静地望向她,眼神毫无波澜。
“最近过得怎么样?”肖智问。
“还不错。”肖安答。
“你在研究钴弹吗?”肖智的目光瞥到那本书,努力找话题。
“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肖安说。
“最近的街头游行,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肖安皱起眉头,“你不觉得这群人很愚蠢吗?地下城从没有过蓝天,还打着‘还我蓝天’的旗号,好像他们曾经拥有过一样。”
地下城里栖居的都是罪民的后代。罪民后代,不需要蓝天。政府在岩石上铺起一张电子屏幕,靠虚拟系统控制日升日落,让罪民后代能享受虚拟阳光,这已经是政府的仁慈。而在地下城兴建钴厂,本就是他们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想明白这些,就知道游行根本没什么用。”肖安说。
“那怎么办?就任由钴厂把人都变成怪物吗?”肖智问。
“你以为我们现在不是怪物吗?只有怪物的城市,才会存在食尸虫这种东西。”
是怪物吗?肖智自问。她曾经花费很久在镜子前打量自己。一个脑袋、两只胳膊、两条腿。如果她认真洗脸,化上精致的妆容,再做一个好看的发型,镜子中的自己,与都城的女人并没什么两样。
她才不是怪物。但她去不到都城。都城与地下城之间,有一道电子屏障做阻拦。只允许都城的人下来,却不允许地下城的人上去。她见过喝醉了的机车党,骑着越野摩托试图飞跃屏障。子弹不知是从哪里射出来的,她只看到了血洞,鲜艳的血液流淌满地,像一匹绸缎。
“帮我个忙吧。”肖智说。“一个月后,我想去都城。”
肖安盯着她看了许久。“其实你知道,如果你想早点去的话,我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不用再早了。”肖智说。“我怕我会失望。”
游行队伍行进到她家楼下。窗外,游行人群的嘈杂声如热浪般一波接着一波。今晚,他们准备了重头戏,那一袋子砖头,他们从南山路提到安心路,只为了那一扇扇已经熄了灯的警长家属楼的窗子。肖智听到楼下的窗子被砸破,骂街声传出老远。然后是自家的窗子,这已经是他们家这个月来坏掉的第三扇窗了。但他们家没人探出头来骂,砖头就像是扔进了黑洞,无声无息。
“钴弹,真的被研制出来了吗?”肖智瞥到那本被扔在枕边的电子书,问。
“当然。”肖安肯定地答道。
“会拿地下城做试验吗?”
“不会真的做引爆钴弹这种试验,但说不定会有什么小规模爆炸之类的。”肖安依旧摆着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你真的不害怕吗?”
肖安突然扯出一抹笑。如果肖智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肖安展露笑颜。当她笑起来,脸上的铆钉都凑到一起,仿佛在奏乐,叮叮当当。
“因为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呀。”肖安说。
“假设在中子弹外面裹一层钴59,在平流层引爆,中子弹爆炸发出的中子打在钴59上,使其变成钴60,钴60在平流层弥散至整个地球大气层。钴60衰变产生的射线会破坏生物DNA。这种炸弹的辐射十分严重,还会产生格外强烈的伽马射线。这便是钴弹的威力。”
肖智捧过电子书,见书的开篇这样写道。
肖智一边阅读文字,一边在脑海中想象着钴弹爆炸,释放出耀眼夺目的火光的样子,还有她看不懂的伽马射线。
“看起来好像还挺漂亮的。”她由衷感叹道。
她这样说着,果然看到窗外火光腾起,警笛声划破空气,在街道上空鸣叫。
“你说的小规模爆炸来了。”她抿起嘴巴,对肖安笑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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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夏春花 编辑 | 卡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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