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417”大火四十周年祭
这天是四月十七日,星期天,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天对哈尔滨市的人来说,是一个难以磨灭的黑色记忆。经历过的人们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仍会不寒而栗。
午睡后,寝室里的同学都去教室自习去了,本来约好同学去中央大街逛一逛的战智湛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空无一人、飞沙走石、昏暗的足球场,傻眼了!
风,贼大!刮得天昏地暗!没去过戈壁滩的人,难以想象戈壁滩沙尘暴的狂躁。被一曲《太阳岛上》征服的外地人,也会被哈尔滨的扬沙天气吓得不敢走出屋子。
这种扬沙天气,不仅让人见识了老天爷的熊脾气,也整得人们的心情格外的抑郁。战智湛正在发呆,突然有人敲门,走进来的是几个战智湛在学校篮球队相处得不错的同学。走在前面的是任天乐和铁一丁,跟在后面的是女队的安雅馨、李潇妍和郑钰爽。
战智湛掏出“群英烟”递给任天乐一颗,人高马大的铁一丁却在一旁瓮声瓮气的说道:“老战,你自己一个人在寝室里犯啥兔子楞?好几天没打球了,我浑身的骨头节都刺挠!”
任天乐划着火柴,边凑到战智湛嘴边给他点燃“群英烟”,边说道:“可不是嘛!我中午去了趟食堂吃饭,回来后突然感觉到耳朵聋了。老战你猜怎么着?原来耳朵里灌满了沙子!”
战智湛听明白了任天乐和铁一丁的意思,他吐出嘴里的烟,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两个男生身后笑嘻嘻的女生,笑道:“中!俺的毕业设计也搞得差不离了。这么着咱们先去篮球馆‘斗牛’,出身臭汗之后,俺请你们去‘巴拉啦’洗澡。洗涤一切污秽,迎接新的一天!”
铁一丁和任天乐自然大喜过望,三个女生也是拍手叫好。
说干就干!六个男女同学说说笑笑的走出了寝室楼,在飓风的推送下向篮球馆走去。刚到篮球馆门前,战智湛忽然听到“呜呜”怪叫的风声中有人叫他:“嗨……战智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用纱巾包着脑袋的学校篮球队教练柳老师笑吟吟的远远走来,学校保卫处的唐毅雄唐处长走在她身边。与亭亭玉立的柳老师相比,极不相称,显得那样滑稽。
六个学生见到自己的篮球教练,自然感到格外亲切,不约而同的迎向柳老师:“柳老师!”
柳老师毕竟还兼着战智湛的班主任,对战智湛比较随便,在向那五个男女学生打过招呼后,对战智湛说道:“战智湛,你帮柳老师个忙呗。财务处的保险柜坏了,着急忙慌的一时找不到搬运工。你找两个有劲儿的同学,帮着保卫处的唐处长去正阳河把保险柜拉回来。”
战智湛挠了挠脑袋,心有不甘的说道:“就财务处的这点儿破活,也得俺们出苦力呀?”
柳老师拍了拍战智湛的肩头,笑道:“不是帮柳老师嘛!一向以助人为乐为己任的‘护花金刚’,啥时候变得磨磨唧唧的了?呵呵,面子事儿!面子事儿!”
也许是考虑到即将毕业,就要走向全国各地,有的也可能即将成为自己的同事,学校所有的老师都不愿意惹大四的学生,对大四的学生客气多了。所以,柳老师并没有强迫战智湛。
这时,唐毅雄笑容可掬的向战智湛招呼道:“小战同学,你好呀!又要辛苦你了!”
见到唐毅雄,战智湛打心眼儿里不待见他,但又不好意思爱搭不惜理的。学校保卫处这位处长大人挺有意思的,他无论见到谁,总是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嘘寒问暖。可是,战智湛见了唐毅雄这种笑,总感觉太假。按战智湛的话讲,有点虚头巴脑、贱不呲咧的。每当提起唐毅雄,学校里年纪稍大的老师都会说,唐毅雄那可是“西沙海战”中“英雄艇”的艇长,他曾经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死活不离开指挥台,高呼着“撞沉吉野!”指挥同样受伤不轻的扫雷艇撞向敌舰!那是全国闻名的战斗英雄呀!
都说战智湛有英雄情结,当听老师说起唐毅雄的英雄事迹时,战智湛那是满脸的仰慕。可是当他一见到唐毅雄那虚头巴脑的笑,又说什么也喜欢不起来了,怎么瞅都不像英雄!
战智湛不好公开的和学校的保卫处处长做对,嬉皮笑脸的对唐毅雄说道:“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拉个保险柜又不是啥要紧的事儿,还得唐大处长亲自出马呀?”
唐毅雄身材不高,比身高一米八的战智湛矮了大半个头。他仰着脸,拉着战智湛的手拼命地摇呀摇的,就像是见到很久未见的老首长般说道:“今儿个不是刮大风嘛,安全防火是头等重要的事儿。为了给同学们创造一个安全的学习环境,按照省市两级防火部门的要求,保卫处的老师们都到各个要害岗位上去了。严看死守,防患于未然。呵呵,就我是个闲人。”
任天乐和铁一丁、安雅馨、李潇妍、郑钰爽互相看了一眼,说道:“就这点儿事儿呀?柳老师也太客气了,还让老战啰哩吧嗦的找什么人呀,我们一起去不就得了!”
“哦?那好哇!”柳老师笑吟吟的看了看其他几个同学,见都点头同意,就高兴的说道:“呵呵,还是我的学生阶级觉悟高!在唐处长面前我觉得老有面子了!”
解放牌卡车载着学生们,一路颠簸,向正阳河驶去。这时虽然已经是四月中旬,但裹挟着黄沙呼啸而来的狂风吹来,不仅让人们感觉很冷,一不小心,脸上也被砂砾打得生疼。几个学生心中叫苦,却无可奈何,只能躲在驾驶室后面。
卡车刚拐到共乐街,战智湛突然看到拐弯处的平房后面昏天暗地的黄尘后面腾起阵阵黑烟。战智湛急忙向铁一丁喊道:“丁丁你个子高,你瞅瞅那边啦是不是着火了?”
这股黑烟远看像是一股妖气在盘旋,灰蒙蒙的带着一些狰狞。待战智湛凝神去看,似乎又张着血盆大口,挟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还有让人窒息心悸的“嘎巴”、“嘎巴”声音,肆无忌惮的在天际肆虐。而天地也似乎畏畏缩缩的躲避着这恶魔。
车上所有人都向战智湛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滚滚黑烟中,已经隐约可以看见窜起来的火苗。车上的人开始*动了,眼看着风助火势,火借风势,越烧火苗越大。
战智湛急忙抢到解放车前面的驾驶室,边用拳头拼命的“咣!”“咣!”的猛砸着车顶,边大叫道:“停车!停车!着火了!着火了!”
解放牌卡车“吱嘎”一声,一个急刹车横在了路上。车上的人拜刹车惯性所赐,都拥到了一起。唐毅雄从副驾驶的车窗中探出头来,向车上看着,脸色十分难看的训斥道:“干啥!干啥!干啥呀?你们好目秧儿的砸啥车?”
见唐毅雄这个时候还在耍处长的威风,战智湛心中不禁有些愠怒,暗暗地骂道:“你他娘的跟谁俩急头掰脸的呀?你不知道俺们这是在帮你的忙嘛!”
“唐处长你快看那边,肯定是着火了!”没等战智湛的话说出来,同学们已经在车上七嘴八舌地嚷开了。唐毅雄手一搭厢板,脚一点,“噌”地一下跳上了车。唐毅雄手搭凉棚,仔细看了看,身体往车厢板上一伏,一个翻身就跳下了车,钻进了驾驶室。动作娴熟,利落。
卡车在唐毅雄的指挥下原地调头,在颠簸的马路上飞快的向失火的地方疾驶。几个学生起初站在车上,但狂风卷着砂砾迎面打到脸上,十分疼痛。卡车又颠簸得厉害,他们急忙像一群小羊羔一样,挤在一起,全部蹲下去。三个女生偶尔会因为强烈的颠簸,失声尖叫一声。卡车终于冲到离着火处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学生们甚至都感觉到了汹汹的烈火烤得他们的脸火辣辣的疼。唐毅雄第一个跳下车,一改往日的那种猥琐表情,就像是在指挥自己的战舰冲向敌舰,十分威严的大声命令道:“同学们全体下车,都跟着我去救火!”
为防不测,卡车扔下大家向后急速退去。唐毅雄扯着嗓子对学生们喊:“同学们,按照我平时教给你们的法子救火,先救人后抢东西,大家别分开,保证自己的安全。听见没有?”
众人边答应着,边冲向火场。失火现场十分混乱,有些人哭爹喊娘,寻子觅爷;有些人磕头作揖,求别人帮着自己抢东西;有些人提着水桶,乱糟糟的试图扑灭熊熊的大火。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企图把所有的地方都覆盖在它的肆虐之下。火越烧越大,有一座茅屋烧成了一个大火团。一个大娘披头散发,哭着向屋里冲去。可是,她的衣服也着火了,仍无法冲进屋去。
几分钟后,火越烧越大,还散发出烧焦的味道。就在这时,战智湛隐约听见着火的屋子里传出呼救声。战智湛急了,一把抓住被邻居拦住的大娘问道:“屋子里头还有人咋的?”
“有!有!有!是我闺女!我……我闺女还在屋子里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你们快救命呀!”大娘跺着脚哭叫着。
“救命!救救我!叔叔,求求你救救我呀!”战智湛抬头望去,果然有个女孩儿的头探在窗户外面,向人们大呼求救。
这个救命的小窗户,长宽都只有三十厘米左右,高出地面二米四五那样。这个少女的头和手都露在外面,还在大声呼喊:“叔叔救我!我站在床上呢,床已经烧着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叔叔救命啊!”
战智湛几步就跑了过去,却站在窗下左右为难,担心这么小的窗户,如果硬往外拉人,万一卡住怎么办?女孩儿的目光迸射着希望,不停的向战智湛求救:“叔叔,门口已经被火堵上了,快救救我,都烧起来了!”
“闺女,你先把手伸过来递给俺!”战智湛心一横,踮起脚,伸长手,去拉少女的手。战智湛的手刚可以拉住少女的手,就使劲往外拽。
幸好这个少女的身材比较苗条,她的头出来以后,上半身也就能够很顺利的拉出来了。不料拉到腰部,少女突然大声喊疼,原来是她的臀部被卡住了。战智湛看见少女的脸上、手上黑乎乎的,不知是伤还是灰,十分着急。关键时刻,任天乐大叫着跑了过来,钻到战智湛的胯下,把他扛了起来。战智湛情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了,伸出双手插到女孩儿的腋下,用力抱住,脚蹬墙壁,大吼一声,在女孩儿“啊”的一声惨叫声中,终于把她拉了出来。
战智湛和任天乐、女孩儿一起摔在地上。女孩儿的腿上、臀部、腰部都烧伤了,身上的衣服被窗户刮得稀烂,露出了红肿的娇嫩的肉。安雅馨抢上前去,抱起少女问道:“小妹妹,你们家屋子里还有谁?”
“还有我妹妹!还有我妹妹!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获救的少女大哭大叫着。
火焰往房顶肆意翻滚着,屋内传出来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叫声,战智湛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房门被烧的劈啪乱响,战智湛本能地意识到:“无论如何也必须得先救人!”
就在这时,唐毅雄在战智湛身后叫了一声:“小战,麻溜儿利索儿的快跟我把孩子抱出来!”
说着,唐毅雄一脚踹开房门,带头冲了进去。战智湛随着唐毅雄刚要向屋子里冲,就被炙热的热浪推了回来。热浪让战智湛感到窒息,眼睛都睁不开,却激发了他顽强的本性。战智湛咬了咬牙,心中大骂自己,用衣服蒙住脑袋冲了进去。但是,在浓烟中既搞不清楚方向,也看不清楚什么,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又退回来。
这时,唐毅雄已经抱着一个孩子冲了出来。见战智湛站在那里发愣,喊道:“小战,你还犯啥兔子楞?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大火也是纸老虎!里边啦还有一个孩子呢,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跟着我冲啊!”
战智湛如遭当头棒喝,不顾一切的钻进了浓烟中。事后,战智湛难免有些后悔:“自己冲向火海的时候,咋就没想起来伟大领袖*他老人家的教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魏道芝这个瘪犊子也没来,来了也好提醒一下自己。自己那前儿要是高喊一声伟大领袖*他老人家的教导,带头冲进火海,那多革命呀!”
战智湛刚冲进门,一阵浓烟、烈火喷出来,将他逼了出来。战智湛的衣服烧着了,眼睛不住地流眼泪,呛得直咳嗽。他慌忙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扑灭了身上的火。小女孩儿一阵阵的哭声刺痛了他的心,战智湛把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想道:“绝不能让小女孩儿烧死!”
忽然,一扇冒着浓烟烈火的窗户让战智湛心中一动。他抢过一个人手中的一桶水,都倒在一件不知谁丢弃在地上的衣服上,然后把湿漉漉的衣服裹在自己头上,纵身一跃,从窗户跳进了屋子中。屋里,除了烟和火,什么也看不见。战智湛在浓烟烈火中,扑过来摸过去的寻找困在屋内的小女孩儿。他想,再困难,再危险,也要把小女孩儿救出来,能救一个是一个。突然,小女孩儿又哭了一声。战智湛心中大喜,向哭声传来的地方猛冲过去。在床脚边,他摸到了小女孩儿,一把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穿过大火,从窗户里跳了出来。突然,“轰隆”一声,房子坍塌了。战智湛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儿,脸上露出了微笑。
等战智湛抱着小女孩儿返回时,正碰到郑钰爽也向火海冲来,李潇妍和安雅馨紧随其后。战智湛慌忙拦住了郑钰爽,关心的说道:“爽大妹子,你一个妮子家家的,咋也虎了吧唧的,那大火里是你能去的?”
战智湛不愿意郑钰爽跟着他涉险,哪儿能把一个闭月羞花的小美女烧成丑八怪?战智湛把手中的小女孩儿向郑钰爽的怀里一塞,学着唐毅雄的样子,抢过一个来救火的人拎着的一桶水,往自己的头顶“哗”的一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冲着唐毅雄的背景大吼了一声:“向唐毅雄同志学习!唐处长……俺来了!”
喊罢,战智湛就要紧随唐毅雄身后重新冲进火海。
“大哥哥!”突然,郑钰爽一把拉住了战智湛。
战智湛转过身去,只见郑钰爽将小女孩儿又塞到了李潇妍的手中,美眸中都是泪水:“大哥哥,我不许你去!这么大的火,你冲进去就是一个死!”
战智湛知道郑钰爽这是关心他的安危,但是他马上想到了海哥常说的一段话:“大丈夫生于世间,事事无不豫为之计。唯有生死一事,反多置之不问。直待报终命尽,则随业受报,不知此一念心识,又向何道中受生去也。人天是客居,三途是家乡。三途一报百千劫,复生人天了无期。由是言之,则了生死之法,固不可不汲汲讲求也。”
战智湛耐着性子拨开郑钰爽的手,耐心的说道:“爽大妹子,‘圣人舍己为人,好人利人利己,贱人损人利己,坏人害人利己,人渣害人害己,病人损己怨人。’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为人只顾自己与禽兽何异!”
说着,战智湛转身又要冲进火海。郑钰爽哭道:“那我和你一起去救火,死在一起!”
战智湛吃了一惊,回身使出一招《小擒拿手》中的“太公摆旗”,将郑钰爽的一双皓腕抓在手中,推到安雅馨身边,厉声说道:“看住她!要是出了差儿俺把你剁吧剁吧喂狗!”
“小安子你快放开我!”郑钰爽双腿乱踢拼命挣扎,却哪里能挣脱开人高马大的安雅馨的熊抱。她急得带着哭腔跳着脚对战智湛喊道:“战智湛……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傻妮子,啥死呀活的!给大哥哥好好的活着!”战智湛的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他不敢回头,害怕一发不可收拾,头也不回地冲向火海!
战智湛越来越佩服唐毅雄了!没想到这个身材矮小,长相猥琐的人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他在老百姓的生命和财产受到威胁的关键时刻,不惧危险、不畏牺牲,始终冲在最前面,哪儿火高,就冲到哪儿。他不负百姓的为民情怀,用自己的行动弹奏出无悔的生命乐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战智湛已经感觉到身上的衣服变得越来越硬,胳膊越来越沉重。战智湛暗想道:“自己平时贼拉瞧不起这个唐毅雄,没想到关键时刻救起人来他是这样奋不顾身。看起来自己看错了他,真对不起他,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恶毒的火舌燃烧着一切,发出“咝咝”的怪叫。火焰像旋风一样,“噼噼啪啪”地作响,让人感觉就像两军对垒,“隆隆”作响的战鼓。火越烧越大,不断有房梁落在地面上,战智湛只觉得全身都被烤的生疼。正当他准备再次冲进屋内时,一个老太太一把拉住了他,战战兢兢的说道:“傻……傻孩子,你长点儿心眼儿吧,可千万不能虎了吧唧的再进去了,屋子里头还有一个嘎斯罐呢,嘎斯罐要是爆炸你就没命了!”
听到老太太的话,战智湛不由得大吃一惊,知道老太太是一片好心,但是他却暗想道:“屋内的嘎斯罐如果不麻溜儿利索儿的搬出来,真的就可能爆炸,周围的人和房屋就会面临着更大的危险!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先把嘎斯罐抢出来!”
战智湛靠近屋门口,扒下身仔细观查屋内,发现煤气罐离火源还有一定的距离,冲进去还有可能抢出煤气罐。远处的人们大声喊道:“孩子,你不能进去,你不要命了!”
战智湛犹豫了:要是进去,嘎斯罐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自己恐怕就凶多吉少了。要是不进去,嘎斯罐一旦爆炸,周围的人就会有更大的生命财产损失,不能想太多了!战智湛一下子冲进屋内拉起嘎斯罐,扛到肩膀上,跑出了火势渐大的屋子。当战智湛把嘎斯罐放到地上刚想喘口气,不料,他被烤焦的衣服和头发与空气一接触居然燃烧起来,战智湛立刻变成了火人。突遇危机,战智湛竟然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一个离他最近的中年妇女慌乱中用手掌拍打他后背,试图扑灭他衣服上的火苗,却犹如扬沸救火。
“大哥哥!你们都给我滚开!”郑钰爽发现战智湛危险,她发疯般声嘶力竭的吼叫着,奋力挣脱开安雅馨的搂抱,不顾一切冲过来,脱下上衣抱住战智湛着火的头发,将火扑灭。但由于战智湛衣服的后背也已燃烧起来,用手难以扑灭,他居然忘了在地上翻滚也可以灭火。
“躲开!”一个老头恰巧提着一桶水路过,急忙将水浇在战智湛后背上才将火浇灭。
忽然,一辆插满天线,红色的北京吉普,鸣着“火……火……”尖厉的警报,从远处疾驶而来,驶到离战智湛十余米处戛然而止。车门开处,一个身着警服的中等身材的老者走下车。战智湛的心可真大,他刚脱危险,立刻又联想到这“火……火……”的警报真像马三立老先生在相声中模仿的那样,挺有意思的!
呼啸的西南大风吹得老者满头华发飘飘扬扬,从他那处乱不惊的气势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官儿不小的领导。又一个身着消防服的人紧跟着跑过来,向这个老者敬礼后说道:“报告付局长!木器厂专职消防中队中队长徐庆林,向付局长报到!我们十五时十分赶到现场,请付局长指示!”
付局长满脸严肃的扫视了一眼火场,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好!我们现在就成立现场救灾指挥部。徐庆林,你是我的第一个兵,你简要报告一下现场的情况吧!”
徐庆林报告道:“是!报告付局长!火势已经由起火的河图街蔓延到河洛街、河洲街、河润街及贮有九千余立方米木材的市城建局木材加工厂。起火点北侧已蔓延到河清街和河洛街的哈铁分局给水所,给水所如被烧,将直接影响火车供水,造成铁路局全线瘫痪。”
付局长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嗯……现在还有哪几支消防中队赶到失火现场了?”
徐庆林接着报告道:“报告付局长,接到报警后,市局指挥部于十五时十五分命令全市各消防中队立即全速赶赴现场。十五时十七分,顾乡中队到达现场;十五时二十二分,道里中队到达现场;十五时二十五分,市消防大队指挥车及其它增援中队也赶到火场!”
付局长急切地问道:“命令市消防大队指挥车立刻向我靠拢!现在什么地方最危险?”
付局长的司机答应一声“是”,立刻跑向红色吉普车。徐庆林中队长看了看司机的背景,面容沉重的向付局长报告道:“报告付局长,今天的风是八级,阵风已经超过十级,火借风势,急速蔓延,火灾面积迅速扩大。与市城建局木材加工厂仅隔一墙、处于下风方向的车辆厂内贮有三千六百吨原油的油罐,以及厂内的氧气站、液化气站、高压变电所等设施,已经暴露在大火面前,原油油罐已升温至64摄氏度,在车辆厂下风向三百米处是煤气公司。这些部位如果保不住道里地区将变成一片火海,甚至……甚至有可能危及全市人民的安全!”
老天爷就像是要证明局势的严重,存心警告付局长。只见一阵飓风刮来,一股火舌“腾”的串起,裹着一股浓烟,向付局长等人席卷而来。付局长身后的两位警察见状,慌忙架起付局长就向后退却。付局长勃然大怒,奋力摆脱开两警察,申斥道:“你们想干什么!”
一位警察一着急,结结巴巴地说道:“付……付局长,这里是下……下风口,太危险!”
付局长厉声喝道:“住口!没危险还要共产党员干什么?现在是党考验我们的时候了,是共产党员就站在我身后!同志们,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忠诚可靠!赴汤蹈火!服务人民!”在场的警察齐声吼道。
徐庆林与几个警察对视一眼,大家心领神会的一起挡在火海与付局长之间。这时,市消防大队指挥车拉着警笛,风驰电掣般驶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付局长身后。付局长干净利索的命令道:“好!只要脊梁不弯,就没有扛不起的大山!我现在发布第一道命令:指挥部设在车辆厂。舍小保大,舍轻保重,命令道里中队死保原油油罐。采取下风堵截、两侧夹击、重点设防的战术,对火场周围重新布置力量,选择灭火突破口!”
经验丰富的付局长沉思片刻后,面色沉重、坚定地又命令司机道:“马上给我接通省厅陈局长,接通市委蒋*,我要亲自向他们报告火场严峻的形势,请求陈局长命令邻近的大庆、宾县、兰西、呼兰、阿城、肇东等市县消防队增援!请蒋*出面请求驻军支援!”
“没危险还要共产党员干什么?”付局长的这句话极大地震撼了战智湛。都说“最能打动人心灵的那就是美,这种美会像渗透在人的血液中,激发人的心灵中内在的勇气和*。” 战智湛浑身的热血刹那间都沸腾了,真想也站到付局长的身后去,就像他的父辈那样接受党的考验。可惜,只可惜战智湛这个时候还不是共产党员,还没有这个资格。
俗话说“水火无情”,在所有的自然灾害中,发生频率最高的就是火灾。而“四·一七”这场特大火灾的过火面积太大,已大有燎原之势。市公安局所属几个消防中队和企业消防队倾巢出动,奋不顾身的灭火,但仍是杯水车薪,很难全面控制火势。付局长所说“舍小保大,舍轻保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一种壮士断腕,极为痛苦的选择。
战智湛这时似乎才理解,“消防队员”这个职业不仅是一种高危职业,也是神圣的。消防队员怀揣着老百姓的生命安全走向危险,他们在与死神周旋,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他人的生命,捍卫了“消防队员”这个光荣的称号。
战智湛真想赋诗歌颂消防队员:烟雾中弥漫着你的威严,火魔前,映衬着铁骨铮铮。如同一只美丽的孔雀,幻化成追逐烈火的神鹰。披一身烟与火的洗礼,那是你英勇无畏的见证。
忽然,付局长的司机在车旁喊道:“报告付局长,蒋*的秘书来电话,蒋*和鲍局长已经在赶来火灾现场的路上。蒋*的秘书还说,蒋*已经请求九十三军和省军区出动部队,省厅已经命令邻近市县和企业的消防队火速赶来支援!”
援军将至,战智湛的心稍安。何况他被付局长指挥若定的神采所吸引,正在心驰神往的看他指挥灭火看得出神。忽然,一个刚被救出来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哭叫着,疯了似的向火海冲去。战智湛吃了一惊,一把抓住这个小女孩儿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斥道:“干啥呀?你这小妮子咋的了?不要命了!”
“我妈还在屋子里边呢……”小女孩哭叫着奋力想挣脱战智湛的手。
“妮子你别急!别急!有叔叔呢!俺这就去救你娘!”说着,战智湛转身看了看身边的人,对似乎已经筋疲力尽的唐毅雄说道:“唐处长,麻烦你照顾一下这个不懂事儿的妮子!”
战智湛正待冲向火海,付局长指着他,对一个身穿消防服的警察厉声喝道:“戴指导员,这些个不相*老百姓是怎么回事?现场这么混乱,你是干吗吃的?出了问题我枪毙你!”
战智湛一梗脖子,瞪眼道:“人民危,战鼓擂,毒火面前谁怕谁?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这可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谁不相干呀?俺在这旮沓救了半天的火了。现在逃跑,那叫‘临阵脱逃’,照旧枪毙!”
戴指导员对战智湛怒目而视,吼道:“这是我们的付局长,他的命令你必须执行!”
战智湛勃然大怒,拍了拍胸脯吼道:“你嘚儿的喝的穷叫唤啥呀?他是你的付局长,又不是俺的付局长。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庄稼了呢!俺也是老八路的儿子,有见到老百姓遭难自己先跑的八路军吗?”
战智湛胡搅蛮缠的话让戴指导员一时语塞。那位付局长也愣了愣,他快步走到战智湛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打量战智湛,头也不回的伸出手去,向身后的戴指导员命令道:“小戴,钢盔!”
戴指导员先是一愣,但还是迅速摘下自己的钢盔,双手递给付局长。付局长亲手把钢盔戴到战智湛的头上,眼中噙着泪花,深情地说道:“小伙子,我是四三年在冀中参加的八路军。我不问你叫什么,我为有你这样老八路的儿子感到自豪!去战斗吧,注意安全,活着回来!”
付局长的话让战智湛激动得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疲惫不翼而飞,只觉得浑身是力气。战智湛用力握了握付局长的手,敬了一个军训时学来的标准军礼,按着电影里学来的台词,运丹田之气,坚定地说道:“是!坚决完成任务!”
战智湛望了一眼足有三四米高的火苗,在付局长目送下,转身义无反顾的冲向火海。
从楼道窜过阳台向空中吐着舌头。一阵阵浓烟,呛得战智湛睁不开眼睛。他的同寝好友毕云涛事后曾写过一首诗歌称颂他:“一颗赤诚的心灵,在烈火中铸成金刚。肆虐的浓烟中,有你勇敢的身影。熊熊的火海中,你带给人们生的希望!”
战智湛眯着眼睛,一只胳膊掩住鼻子,尽可能不吸入浓烟,大叫道:“屋里有人吗?”
“救……救救我!大……大哥救……救救我……”忽然,烈火熊熊的大立柜下面传出一个少妇微弱的呼救声。
战智湛不顾自己可能烧伤,摘下头上付局长送他的钢盔扣在少妇头上,撕下衣襟缠住双手,奋力抬起燃烧的大立柜,把被烧得皮焦肉烂的少妇抱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向外冲。这个时候,肆虐的火焰“腾”的一下冲天而起,已经包围了整座房子,烧焦的房梁不时落在战智湛身后。当战智湛万幸的刚跨出房屋,燃烧的二楼就坍塌了下来,烈火吞噬了整栋楼房。
战智湛心中不由得高声念佛:“阿弥陀佛!老子差一丁点儿就喯儿咕喽!看起来老子平日吃斋念佛,广行善事,行侠仗义,在节骨眼儿上,就连佛祖也保护自己!”
就在这时,唐毅雄带着铁一丁和任天乐来到了战智湛的身边,十分关心又急切地问道:“小战,你受伤没有?”
战智湛摇了摇头,只顾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就像是要极力排出肺中的烟尘。
“快来人呐!救命!”忽然,三十几米开外的一栋草房内又传出来一位老太太声嘶力竭的呼救声。精疲力竭的唐毅雄来不及多想,立刻领着同学们向那栋火越烧越大,像一团火球一样熊熊燃烧的草房冲去。
冲到草房前,眼前的一幕让战智湛着实吃惊。炙热的熊熊火光中,不仅冒着黑烟,空气中还充斥着十分刺鼻、极度难闻的化学药品的味道。战智湛用不知是谁塞给他的一条用水沾湿了的毛巾紧紧地捂着鼻子问道:“唐处长,这……这是他娘的啥怪味儿呀!啊唐处长?”
唐毅雄凭着平时训练锻造的过硬素质,立即判断这么刺鼻的药味,屋里一定是有什么化学物品被烧着了。如果冲进去,很可能有中毒的危险。但是救人更重要!唐毅雄转身对战智湛严厉的说道:“小战,我听说你正在申请加入党组织?”
这时,战智湛对唐毅雄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的话让战智湛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战智湛一挺胸脯说道:“唐处长你说的对!俺已经向党组织提出了申请,争取思想首先入党!”
唐毅雄赞许的点了点头,一咬牙后对战智湛说道:“好!小战你有种!我是共产党员,理应冲在你前面,跟我冲进去救人!”
说罢,唐毅雄不顾危险,捂住口鼻,循声音一个箭步冲进烟雾弥漫的屋子里。
“丁丁!乐乐!你们俩要是站着撒尿的就跟俺冲!”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战智湛精神倍增,向任天乐和铁一丁一挥手,跟着唐毅雄冲进了浓烟烈火中。
唐毅雄虽已年近知天命,但腿脚一点也不笨。待战智湛他们几个学生冲进火苗乱串的房屋门口时,唐毅雄已经背着偏房中的一个老太太冲出了火海。
“还有人吗?”战智湛身后的任天乐接过唐毅雄背上的老太太,急切的问道。
“没……没有了。阿弥陀佛!哎呦……哎呦我的妈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被救出来的老太太患有白内障,火烧过来时,舍命不舍财的老太太急着抢东西,可是眼睛看不清,结果被困在了屋内。
不知是一阵邪风吹的,还是在消防队员水枪的攻击下自知不敌,一度嚣张的烈火要夺路逃窜,竟然挟浓烟,呼啸着向几个学生席卷而来。战智湛见大事不好,又见唐毅雄脚步踉跄,再待在屋子里无疑等死。战智湛让任天乐帮着把唐毅雄背着的老太太扶到自己的背上,并不放心的大声嘱咐铁一丁道:“丁丁,你保护唐处长,咱们麻溜儿的挠杠子呀!”
几个学生跑到离火场四十多米远处才停下来,蹲在地上喘粗气。这时,战智湛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火烤的干巴巴的,用手一捻,衣服的纤维就成为粉末了。忽然,战智湛发现几个人之中没有唐毅雄,他心中一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铁一丁:“丁丁,唐处长呢?”
铁一丁看了看身边,又盯着让人望而生畏炙人的火海:“是呀,唐……唐处长呢?”
战智湛勃然大怒:“丁丁,你他娘的不仗义,俺不是告诉你照顾他吗?你娘了个臭十三的挺大的个子咋只顾自己个逃命了?”
战智湛骂完,拔脚就向黑烟中冲去,任天乐一把拦腰抱住他:“老战,你去了只有送命!”
战智湛心急如焚的抬头望去,这栋着火的居民房是砖瓦结构,此时正猛烈的燃烧,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只见浓烟滚滚,火苗已经从屋顶蹿出。风爷爷好像在和谁闹别扭似的,一个劲儿地刮,火苗使劲地担打着周围的树木,然后化成一条条火龙迅速蔓延。
“你放开俺!见死不救那还算是人嘛!”战智湛大叫一声,一抖手,把任天乐摔了一个趔趄,接着几步就冲进了滚滚黑烟中。
可是,屋子内除了黑烟就是火苗,战智湛根本就睁不开眼,什么都看不到。我急切的喊道:“唐处长!唐处长!你在哪儿呀?”
“小……小战!我在……我在这儿!咳……咳……咳……我在这儿!”正在战智湛什么也看不到,急的不知所措,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他脚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战智湛大喜过望,眯着眼睛凝神望去,只见唐毅雄坐在墙角的浓烟中。他不由得大喜过望,口不择言的说道:“唐处长,你还活着?快起来跟俺往外跑!”
喊罢,战智湛转身就跑。可是跑了没几步,他扭过头去发现唐毅雄没跟上来。战智湛心急如焚,急忙循原路折返回去,只见唐毅雄仍然坐在原地不动。战智湛用毛巾捂着嘴,大喊道:“唐处长,你受伤了咋的?你没事儿吧?麻溜儿的跟俺跑呀!啊?你伤哪儿了?能跑不?”
“我……我没受伤,我这是……是中毒了,跑……跑不动了,真跑不动了!你……你别管我了,别卖一个再搭一个,你自己……自己逃命去吧!”唐毅雄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唐处长,再不跑你就死定了!站起……咳……咳……跑呀!咳……咳……咳……”战智湛急怒之下,刚一张嘴大骂,浓烟瞬时之间就灌进了他的嗓子里,呛得他鼻涕眼泪一起涌出来。战智湛脑子一晕,急忙站稳。唐毅雄浑身是火,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战智湛架着他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跑。没跑几步,唐毅雄的腿一软,又瘫在地上。战智湛急了,顾不得扑灭唐毅雄身上的火,把他抱起来扛到肩上,一脚踢开一根拦路的烧成火柱的房梁,疾步向外冲去。
不知道跑了多远,渐渐感觉空气清新了一些,战智湛视线模糊,脑袋一阵眩晕,意识也渐渐的不清了。他就像力气都用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的唐毅雄也滚落在地,不知死活。恍惚中,战智湛影影绰绰的看到人们一拥而上,也不知道是几桶水浇到了他的头上。
“大哥哥!大哥哥!”在救护车“哎呦……”“哎呦……”的惨叫声中,郑钰爽的娇呼更显凄惨。浓烟中,一个婀娜的身影向战智湛扑来。战智湛胸中一热,昏厥过去。
正阳河这场大火整整烧了十五个小时,在军警民奋力扑救下,于翌日六时扑灭。这场大火成了哈尔滨人挥之不去的黑色记忆,给哈尔滨的男女老少留下了切肤之痛。
战智湛很幸运,只是双手及背部轻微烧伤,头发被大火燎个精光。为防止感染,战智湛被剃光了头发。战智湛幸亏被及时送到市第五医院抢救,才没有落下重大残疾。唐毅雄和战智湛住在同一个病房,他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全身大部分的皮肤都被烧伤,整个人肤色发红,肿得像个充气的橡皮人。他仰躺在病床上,不时发出痛苦的*声,但神智还清醒。
一连几天,原本谢绝探视的烧伤病房就像赶集似的一拨又一拨的人前来探视、慰问唐毅雄或者是战智湛。战智湛受伤后心情十分烦躁,但还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来人。
“战智湛同学,你的伤不碍事吧?你对待同志像春天般温暖,我真佩服你!你的革命行为同学们十分敬佩,纷纷表示一定向你学习!你的伤学校领导也十分关怀,这不,我把《神州青年报》的记者领来了,就是要采访你的英雄事迹。”从这句句不离“革命”的话中,正在闭目养神的战智湛不用睁眼睛就知道来人是他称之为“卫道士”的魏道芝。
“俺……俺没啥!”战智湛苦笑了笑,睁开眼睛抬头望去,果然是魏道芝那张满是关切的眼神。战智湛的目光在魏道芝的脸上驻留了几秒钟,这才向她身后望去,只见有一个打扮很时髦,拿着麦克风的女郎,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背着硕大的录音机的男青年。
魏道芝被战智湛看的俏脸一红,也随着他的目光转过去。
时髦女记者走到战智湛的病床前,举起麦克风,示意助手打开录音机后对他说道:“小战同志你好,我是《神州青年报》的记者罗舒。你勇闯火海,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救出唐处长的英雄事迹年轻的同志们很关注。你是*的好学生,是社会主义新时代涌现出来的,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小战同志,你能不能说一说,当时是什么精神鼓励你舍生忘死的救出唐处长的?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呢?”
战智湛浑身的烧伤痛不可当,心中烦极了,暗想这个能和魏道芝比肩的记者真能墨迹,当时哪儿有心思想什么。但是罗舒既然问话了,又不能不回答。战智湛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的烦躁,有气无力的说道:“要说鼓……鼓励俺的,还是唐……唐处长。”
“哦?唐处长是怎么鼓励你的?你快对我说说!”女记者罗舒目露喜色,以为挖掘到了最时髦的新闻素材,她即将闻名全国。罗舒向战智湛的脸前凑了凑,那张涂着口红的香唇就差一点触到战智湛的脸上。
一阵浓烈的香水味飘进战智湛的鼻孔,呛得他差点喘儿不上气来。战智湛一本正经的说道:“俺本来被冲天的熊熊烈火吓破了胆,正想做火场上的逃兵,忽然,一个震撼三山五岳的声音压住了气势汹汹火焰的势头……”
战智湛的眼神渐渐游离,穿透了窗户,又回到了火海。只见唐毅雄指挥若定,大呼道:“同志们!*教导我们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大火也是纸老虎!我们要把对*的忠诚,融化在血液中,铭刻在脑海里,落实在行动上!共产党员跟我来!……”
战智湛说到这里,郑钰爽自然明白他在胡说八道,忍不住“咯”的一声娇笑出声来。而躲在记者身后的魏道芝,见战智湛以她之道还施时髦女记者之身,也不由得莞尔。
战智湛没有得到女记者罗舒的垂青,成为报纸的头版头条宣传的“英雄”。夫至人空洞无象,而万物无非我造。会万物以成己者,其唯圣人乎!战智湛根本不在乎这些虚名。战智湛的嘴上是从不服输的,他自诩淡泊名利。号称要常常聚三两好友,烫一壶老酒。唱山高水长,吟悲欢离合。话家长里短,戏人生百态。兴致到来,击掌吟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战智湛这两天虽略显狂态,但那只是表象而已。学校保卫处处长唐毅雄在正阳河大火中的行为,让战智湛对唐毅雄的认知产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来的那些人太多了,战智湛已经记不起来都是谁。至于说了些什么,战智湛更是左耳听右耳冒了。唯有四哥“老高丽”给他讲的“苏东坡与佛印”的典故,这才让他怦然心动。
“谢四哥教诲!只要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战智湛所看的书非常杂,他当即明白“老高丽”说的是什么。战智湛说到这里,猛然觉得“老高丽”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唐毅雄在正阳河的行为之所以令自己困扰,不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唐毅雄那样的“家国情怀”,也就是心中没有“佛”,这才面对真佛不识佛吗?
战智湛想通了这一点,当即勉强咧了咧嘴,笑了笑接着说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不知道你,所以你才是你。如果你知道了你,你就不是你了!”
“八弟真有慧根!《涅磐无名论》记载道‘无名曰:何则?非理不圣,非圣不理……’”“老高丽”读书有限,仅对佛经有些研究。战智湛说些什么他自然不懂,但肯定不是佛经中的典故。“老高丽”哪里知道战智湛所引用的是民族英雄林则徐所著《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一诗中脍炙人口的诗句。意思是只要对国家、民族有利,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一往无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高丽”仗着聪明绝顶,猜测战智湛说的是在正阳河大火中如此奋不顾身,是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座右铭的体现。
“老高丽”不好意思让战智湛解释一下他所说的是哪一部佛经中的典故。“老高丽”双手合十,含笑说道:“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八弟经此一劫,定当了悟大道,见性成佛!”
“老高丽”微笑着说到这里,向身边的“山东子”摆了摆手。“山东子”急忙拿出一个报纸包着的纸包,恭恭敬敬的放在战智湛的枕边。“老高丽”接着双手合什说道:“八弟,四哥俗缘未了,还有点俗事儿,就不陪你了,你好好养病,有啥事儿就吱声。这点钱八弟留在身边,有个急用啥的。南无阿弥陀佛!”
“老高丽”走了半晌,战智湛还在呆呆的望着在病床上痛苦*的唐毅雄,脑海中似乎又出现了关于他的那些传闻,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战智湛魂不守舍的嘀咕了一句:“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郑钰爽见战智湛发呆,有些担心的问道:“大哥哥,你想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你刚才和那人说的佛是什么意思呀?”
战智湛感觉很疲劳,昏昏欲睡,可是他又不忍让郑钰爽失望。他只得强打精神,给郑钰爽讲起了“苏东坡与佛印”的典故。最后说道:“他和俺说的意思就是咱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有一颗仁义之心、慈爱之心、善良之心、诚恳之心、感恩之心、怜悯之心、大度之心、包容之心。咱们用这样的心去看世界、看生活、看人生,才会看到世界最美好的一面,看天空的蔚蓝,花鸟的可人,人间的真情。只要咱们心中有了快乐,所见皆快乐!”
人的本性本来就是善良的,也许战智湛的话引起了郑钰爽心中的共鸣,就连唐毅雄的妻子樊金莲和女儿唐婧和也连连点头,她们不约而同的一起鼓起掌来。
战智湛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后又想起了唐毅雄。战智湛望了一眼唐毅雄空空如也的病床,问郑钰爽:“爽大妹子,唐处长干啥去了?”
郑钰爽答道:“哦……你睡着的时候,医院请的专家来了,现在正在给唐处长手术。”
唐毅雄的手术时间很长,当樊金莲母女簇拥着他回到病房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可惜,专家也未能从死神的手中夺回唐毅雄的性命。午夜时分,战智湛忽然听到唐毅雄用很微弱,却很清晰的话说道:“婧和睡了吗?金莲,我很想听你拉《梁祝》!你能……能拉吗?”
战智湛的心中猛然一震,暗想道:“看来唐处长最爱听樊金莲拉的《梁祝》了!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难道唐处长这是回光返照吗?”
樊金莲的同事把小提琴送到病房时,已是黎明时分了。唐毅雄在弥留之际终于最后听到了爱妻的琴声。樊金莲噙着泪水,再三对战智湛表示歉意之后,拉起了著名音乐家何占豪与陈钢先生创作的中国第一部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樊金莲演奏小提琴的水平固然不及俞丽拿、盛中国等名家,但对于战智湛来讲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大师风范。
小提琴优美动人,鸟鸣般的华彩旋律,展示出一副风和日丽、春光明媚、草桥畔桃红柳绿、百花盛开的画面,让战智湛听得心神俱醉。战智湛虽然不懂小提琴,但小提琴揭示了梁祝真挚、纯洁的友谊及相互爱慕之情时,战智湛仿佛看到了唐毅雄和樊金莲年轻时候的身影。他们花前月下,喁喁情话。他们卿卿我我,令人好生羡慕。当小提琴曲急转直下,描绘了英台在山伯的坟前呼天号地、纵身投坟的情景时,战智湛的心又紧紧地揪在一起。
在妻子樊金莲奏出梁祝犹如蝴蝶,在天上翩翩起舞缠绵悱恻的旋律中,唐毅雄缓缓停止了呼吸。唐毅雄因特大面积深度烧伤,引起严重烧伤脓毒症、多脏器功能衰竭,呼吸、心跳渐渐停止,经医院全力抢救,仍然无效,于四月二十一日凌晨不幸去世,英年四十七岁。
在唐毅雄的追悼会上,又一次震撼到战智湛的不是唐毅雄的女儿唐婧和哭得死去活来,也不是学校校长在致悼词时对唐毅雄的极高评价,更不是很多省市领导来参加追悼会。让战智湛心为之悸的一幕是,那个被唐毅雄从火海中背出来的老太太,在两个中年人的搀扶下,噗通一声跪在覆盖着党旗的唐毅雄遗体前,泣不成声:“唐处长呀,唐处长,你都是为了救我这个老太婆死的!你不该死的死了,我这个该死的老太婆却还活着。我这辈子也难以报道你的恩德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这就追你去吧!”
老太太哭嚎着挣扎着站起来,挣脱两个中年人的搀扶,踉踉跄跄的向唐毅雄的棺椁撞去。守护在唐毅雄棺椁周围的保卫处老师慌了,不顾一切的冲上前来,把想以死来答谢唐毅雄救命之恩的老太太拦住。
战智湛泪如泉涌,浑身颤栗。如果没有任天乐和铁一丁在左右拼尽全力架住他,他几乎瘫倒在地。战智湛泪眼婆娑中忽然感觉唐毅雄坐了起来,他低眉垂目,双手合十,法相庄严的端坐于棺椁化作的莲花之上,伴随着一阵佛乐,在霞光瑞霭中冉冉升起。
战智湛心中感慨万千,默默地祷颂:“唐处长呀唐处长,你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死,重于泰山!你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凤凰涅磐,浴火重生!不是俺们替你活着,而是你替俺们这些俗人成佛!正阳河中见真佛,今日方知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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