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8日，韩国代表团在第七届世界军人运动会开幕式上入场。 （新华社记者 熊琦/图）
一起现役军人“休假特惠”案引发的政治风波尘埃落定。2020年9月13日，韩国法务部长官秋美爱就其子可能涉及休假“优待”问题，在社交媒体上进行道歉和辩解。
多休了三五天？
“谎言和歪曲即使一时得逞，但永远不可能成为真理。”秋美爱拒绝了在野党呼吁她辞职的要求，并声言“将会把司法改革进行到底”。
在此两个多月前，韩国国会也以多数票否决了对秋美爱的弹劾案。
1958年，秋美爱出生在庆尚北道一个工薪家庭。1995年，秋美爱结束十二年的法官生涯，接受金大中的邀请步入政坛，相继为金大中、卢武铉、文在寅三任总统的当选立下汗马功劳。
在韩国政坛上，秋美爱被称为“小猪妈妈”，享有很高的支持率。2020年1月，秋美爱被文在寅总统任命为法务部长，迅速成为司法改革的灵魂人物。
上任一周后，秋美爱就迅速对检察厅进行大换血，至少有32名检察长级别的官员被调离，包括检察总长尹锡悦的5名亲信。
新一轮司法改革以限制检察权力为核心。2020年7月15日，新实施的《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法》规定，针对总统、国会议员、部长等高级公务员的犯罪问题，应由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负责。
韩国检察机关对腐败案件和公职人员犯罪的调查权受到削弱，也让秋美爱与检察系统的关系剑拔弩张。恰在此时，秋美爱的“休假特惠”案爆发了。
2020年8月，韩国在野党“国民力量”公开信息称：2017年6月5日—14日，秋美爱27岁的儿子徐某就膝盖手术请假后，又申请延长假期至6月23日，此后又使用个人假期多休了4天，于当月27日返回部队。不过，徐某在6月23日之后的延长休假申请，并未获得部队的批准。
2017年6月25日，一名值班的士兵发现这一情况后，打电话要求徐某返回部队。但是，一名上级军官下令将徐某的状态改为“休假”。
韩国在野党“国民力量”援引值班士兵的观点认为，秋美爱及其丈夫可能向部队求情和施压，将其子徐某修改为“休假”状态。不过，徐某否认了上述指控。
“手术后，医院建议休息3个月以上，但我的儿子不到一个月就回到了部队，服完了剩余的兵役，完全没有违反程序。”在2020年9月13日的声明中，秋美爱也坚持其子没有违规休假。
秋美爱还遭到怀疑，可能为其子被选拔为平昌冬奥会做翻译“走后门”。不久，“国民力量”以涉嫌触犯军法等为由向检方举报，包括徐某、秋美爱前秘书和军方相关人士在内的5人受到指控。
2020年9月15日中午，首尔东部地方检察厅进入国防部大楼内信访室和国防电算情报院，就秋美爱之子“休假特惠”案进行了8个小时的搜查。但是，地方检察厅和在野党“国民力量”并未公布相关证据。
几乎成为无头案后，“休假特惠”风波进入口水战阶段。韩国执政党认为，“相关质疑目前既没有合理依据，也没有任何证据，如果在野党继续展开这种无差别且毫无依据的政治攻势，下次选举也必定不会获胜”。
在野党则表示，“根据现在发现的情况，法务部部长足以被撤职”。秋美爱明确拒绝了要求其辞职的呼声，并誓言“一定要完成检察改革”。
“休假特惠”案不仅暴露了韩国朝野围绕检察改革的政治角逐，也再次揭开了一个在韩国社会持续七十多年的旧伤疤。
逃避兵役成为政客生命终结线
“我的妈妈也是秋美爱就好了。”有韩国媒体曝光了秋美爱之子所在部队的战友们在SNS上的聊天记录：身为被举报人的秋美爱之子没有受到惩罚，反倒是指挥调查该案的首尔东部地方检察厅副部长、检察官金南宇（音）辞职。
韩国社会对“特权阶层”深恶痛绝，多名高官也因以权谋私而下台。2019年9月，秋美爱的前任、法务部长官曹国因其女儿涉嫌伪造入学文书、家人涉嫌投资私募基金避税而辞职。
自2017年7月至2020年7月，牵涉到文在寅政府核心人士案件，至少有137起。其中，权力型腐败38起、政治工作33起、性犯罪12起以及滥用职权14起。韩国《朝鲜日报》援引未来统合党人士的话，“这些案件被一拖再拖”。
家人违法经商、子女推荐入学以及逃避兵役，是韩国“权力型腐败”的三大典型现象。据韩国《兵役法》规定，除极少数人可合法免除兵役之外，20到30岁体格健全男子必须服兵役，违者将面临入狱之灾。
不过，来自政治权贵、财阀世家和文体明星的家庭，总是不断寻找例外逃避兵役。在朴槿惠政府期间，至少有33名“官二代”为了逃避强制兵役而放弃韩国国籍，仅拥有双重国籍的外交官子女就多达130名。
逃兵役已成为韩国社会的法律和道德禁忌，亲属逃避兵役也成为一些政客的政治生命终结线。2002年7月，韩国梨花大学原校长张裳原本被金大中提名为总理人选，但因“帮助长子获得美国国籍以逃避兵役”等问题被国会否决。
根据韩国相关法律规定，申请政府职位的人员不仅要说明自身服兵役的记录，还要交代清楚其子孙是否服兵役。在上任前，政府高级官员接受国会质询时，回答其子是否服兵役一向是重点考核项目。
通过跑到国外生子、长期留学获得美国国籍等手段逃避兵役，已经是韩国上层社会的普遍现象。韩国《朝鲜日报》稍早前曾公布一项统计说，韩国特权阶层免于服兵役的比例高达33%，是普通老百姓群体的5倍。
这种特权现象备受韩国舆论的批评，“官二代弃国籍、富二代忙舞弊、明星齐得病”。
文体明星普遍存在的“逃兵梦”
多年来，围绕文化、体育和演艺明星的服兵役问题，韩国社会多次陷入争议。最近，就红遍全韩的防弹少年团（BTS）是否服兵役问题，又一次导致韩国社会分裂。
两年前，就有韩国民众向青瓦台发出请愿书，呼吁免除防弹少年团（BTS）的兵役，因为它“宣扬国威”——在全球带头宣传传统韩服和韩国文化。
“既然体育运动员能够免除兵役，为什么同样给国家争光的演艺明星就不能？”一名粉丝在韩国最大的社区网站Cyworld写道。
根据1973年修订的《兵役特例法》，只有在奥运会上获得金牌的运动员才可以免服兵役。此后，“奥运会亚季军”“亚运会冠军”等也逐渐可以享受兵役特惠待遇，他们只需进行四周的基础军事训练。
但是，兵役特惠制度并不适用于演艺明星。今明两年，防弹少年团（BTS）中的两名成员都到了入伍年限，这一文艺组合面临暂时分家的局面。
“防弹少年团（BTS）一口气带来了1.7万亿韩元的经济波及效应，它传播韩流和弘扬国威的价值更无法估计，现在需要认真讨论防弹少年团的兵役特例问题了。”2020年10月5日，执政的共同民主党最高委员卢雄来公开表示。
当前，来自经济和科研关键领域的优秀技术人员也可享受兵役特惠待遇。但是，防弹少年团（BTS）属于大众文化艺术从业人员，即使创造了再大的经济价值也不能享受特例。
2020年10月8日，韩国国防部长徐旭就韩流艺人能否获免除兵役待遇时表示，“尚未考虑开特例”。不过，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长朴良雨透露，正在考虑实施“优秀大众文化艺术家兵役特例制度”。
在文娱职业生涯中，20到30岁正是艺人们的黄金年龄。2015年9月，当《面包王金卓求》的男主演尹时允结束两年的军旅生活后，他面对一小群前来迎接的粉丝说，“谢谢各位没有忘记我，来看我。”
不少演艺明星从军营归来后，观众都面临着“他是谁”的困惑。因此，韩国艺人普遍有着“逃兵梦”，甚至不惜铤而走险。2002年，知名歌手刘承俊为逃兵役，选择加入美国国籍。他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韩国当局禁止其入境。
多名韩国明星为逃兵役付出了高昂的代价。2004年，在《蓝色生死恋》中走红的宋承宪谎报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压”。遭到媒体曝光后，他立即道歉、参军；为了逃避兵役，嘻哈歌手“MC梦”屡次拖延服兵役时间，甚至为此拔掉了七颗牙齿。
元彬、Rain、鸟叔psy等多名韩国明星都被爆出拖延兵役等污点，尽可能地延长他们的演艺寿命。2004年前后，元彬、宋承宪、张赫、韩宰锡等大批男明星入伍，一度导致韩剧出现“男星荒”，却也为新人崭露头角创造了机会。
凭借主演《我叫金三顺》一炮走红的玄彬，则是韩国艺人服役中为数不多的正面典型。2011年1月，他放弃了轻松的文艺兵部队，走进海军陆战队服役。两年后，离开军营的玄彬依旧留下“硬汉”的好印象。
平民逃避兵役花样多
逃避兵役已是韩国较为普遍的社会问题，富裕家庭往往通过贿赂或者将孩子送到美国得到绿卡等方式逃避服兵役，而寻常百姓则采取了形形色色的逃役办法。
2020年10月6日，韩国兵役厅公布统计数据显示，“自行调节体重”成为逃避兵役最常用的手段，有115起，占33.6%，其次分别为“伪装精神疾病”、“故意文身”。
根据韩国现行的兵役法规定，“6级精神异常者，重大疾病和残疾人”、“文身超过全身皮肤三分之一的男性”以及“体重过轻或过重的男性”等均可免服兵役。
少数韩国年轻人会在兵役期限来临前“自行调节体重”，肥胖者不顾一切地暴饮暴食，身材瘦小者则拼命减肥或绝食。
2018年11月，韩国兵役厅调查发现，首尔大学多名学生在接受体能测试的当天，大量进食蛋白粉和果汁。尤其一种芦荟果肉备受青睐，因为韩国社会一直流传着“芦荟果肉能在人体中存留很长时间”的说法。
“自行调节体重”难免伤害身体，大片文身、装傻充愣、早婚早育，也是一些平民子弟常用的逃役手段。2003年6月，韩国警方发起突击行动，抓获了170名“故意文身逃避兵役”的男子。
2001年，韩国兵役管理部门在体检中发现了991名肾病患者，次年涨到2648人，这一数字逐渐攀升。原来，一些年轻人在买别人的尿液假装患有肾病。直到兵役管理部门采购了更先进的检测设备、完善检测流程后，“肾病”在军检时的发病率才直线下降。
韩国士兵的津贴每月大约折合人民币2000元，不足以养家糊口。韩国的兵役法还规定，如果一个刚过20岁的男子，需要支撑一个三口人以上的家庭，也可以免除兵役。因此，一些平民子弟为了逃避兵役无所不用其极，有人甚至会在中学毕业后结婚，再生两个孩子。
据韩国《东亚日报》报道，有投机者故意穿上女性化的服装，涂脂抹粉上唇彩，说话和动作故意娘娘腔，意图让体检官员心生厌恶，并认为其存在明显的心理障碍。
韩国还有一个庞大的“良心上拒服兵役”群体。从韩国政府兵役厅的统计数据来看，从1950年至2018年，大约有1.9万名男子因道德或宗教原因拒服兵役而被判入狱。
2018年11月，韩国最高法院做出裁决认为，出于“良心”而拒绝服兵役是一个正当理由，并要求政府采用代替服役制。
最高法院的判决反映了韩国对征兵入伍的态度发生改变。最近，一些韩国社会组织还提出基于“和平的信念”也应该适用代替服役制。
“废除、保留与改革”的十字路口
不过，从2022年开始，“兵役特例”和代替服役制的规模都将分阶段缩小，老龄化以及低出生率正导致兵源减少。
按照韩国兵役厅的长期规划，在截至2026年的未来六年里，来自产业领域的“兵役特例”名额将从7500个降至6200个，工业技能人员、乘船执勤预备役人员也会大幅减少。
韩国现役军人的数量达到世界第六位，一个5000多万人口的国家拥有60多万常备军，以及300万左右的预备役部队，是全球仍在实行义务兵役制的发达国家之一。
1949年8月，李承晚政府颁布《兵役法》，宣布实行全民皆兵制，但在次年遭到美国反对后，改为志愿兵役制。朝鲜战争爆发后，韩国开始实施义务兵役制，成为名副其实的“军营国家”。
韩国的兵役制度一直处于间歇性调整状态。1968年1月21日，震惊世界的“青瓦台袭击事件”发生后，韩国政府开始缩短服役时间，以取悦民众。但是，服役年限的缩短，导致士兵无法得到长期有效的训练，造成军事素养下降，各种事故频发。
军营暴力问题更是韩国军队难以根除的沉疴，频繁发生士兵被虐致死案。韩国《中央日报》报道称，该国军队的年均自*人数多年以来一直稳定在70人左右，部分原因是由于受到其他士兵的虐待。
军营暴力又为士兵和家长蒙上了心理阴影，加剧了逃避兵役的现象。对于感情丰富的韩国年轻人来说，两年的兵营生活则是一段漫长的煎熬，在男子服兵役时很多情侣分手，这种现象被隐晦地称为“胶靴穿反了”。
韩国政府除了以严刑峻法来杜绝逃避兵役现象之外，还在意识形态领域进行“保家卫国“的宣传教育，韩国民间也把服兵役视作男性的成人礼。
但是，韩国社会多年来废除义务兵役制的呼声一直不断。随着军队现代化建设进程加快，精简兵员已是国际大趋势，义务兵役制变得有些“不合时宜”，短期服役也不利于骨*保留和高技术装备的操作。
当前，朝鲜半岛依旧处于对峙状态，韩国的义务兵役制依旧处在废除、保留与改革的十字路口。
南方周末记者 于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