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史以来,梦就让人类为之着迷。梦境是如此生动、丰富、复杂且充满情感,以至于它们被视为宗教运动的起源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先知是从梦中得到神的指示。同样,有观点认为梦包含的一些信息来源于我们思想中由于觉醒时的心理障碍而难以理解的那部分,而这部分思想就会像符号一样出现在梦中,一些科学理论就是以这种观点为基础建立起来的。梦在文学和艺术领域也有一席之地,在古典绘画或在以马克思·恩斯特(Max Ernst)、勒内·马格里特(René Magritte)以及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i)为代表的超现实主义流派的作品中,就有对圣人之梦的描绘。
你们知道吗?
盖沙令伯爵的失眠症
艺术家的灵感并非只源于梦……据说1742年的一天,前俄国驻萨克森王国[10]大使盖沙令伯爵(le comte von Keyserling)敲响了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的家门,想要让后者为自己谱一首新作。伯爵饱受失眠之苦,在失眠的漫漫长夜,他习惯于听巴赫学生、羽管键琴[11]弹奏者戈特利布·戈德堡(Gottlieb Goldberg)弹奏的一系列乐曲……但一直是同样的曲子。因此,他想更新曲目,让自己享受的夜间音乐有些变化。因为盖沙令伯爵的失眠症,巴赫创作出了一部被认为是音乐巅峰之一的作品。这支曲子的形式、和弦、音律以及表达都极为丰富,它就是《哥德堡变奏曲》(les Variations Goldberg)。
虽然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存疑,但我们不会让现实毁掉这个美丽的故事。无论如何,如果你们睡不好觉且到了失眠的程度,你们大可以像盖沙令伯爵那样,在读一本好书的时候听听《哥德堡变奏曲》。
是否有可能找到一种科学手段来研究梦这个具有普遍性但又具有纯粹主体性(因为没人能替代自己做梦)的复杂现象?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近年来,一门真正研究梦的科学发展了起来,多亏了研究大脑的技术迅速发展,我们才能在大脑活动与做梦经历之间建立起联系。我们将试着让你们在这个引人入胜的梦的世界里畅游。
首先什么是“梦”?这是一个如此熟悉的现象,但给它下定义又是如此困难。但是,没有明确的定义就无法进行研究。我们认可的说法是,梦是在睡觉时出现的大脑活动,通常表现为强烈且逼真的认知和情感,以至于我们在做梦的时候觉得那就是现实。另一方面,这些大脑活动一般来说都是稀奇古怪的,在梦里毫无逻辑可言。
应该说我们大脑从不停歇,在整个睡眠期间,它都在活动。因此,我们可以说自己整晚——从入睡阶段至最深的睡眠阶段——都在“做梦”。但从异相睡眠中醒来的人对梦的描述最为详细丰富,当我们在日常谈及梦的时候,就是指这个阶段。这反映了在异相睡眠期间,大脑的某些部位非常活跃,而其他部位则处于休眠状态。
你们知道吗?
所有人都做梦吗?为什么有人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梦?
从原则上讲,所有人都做梦。梦境缺失,就是指查维二氏综合征(syndrome de Charcot-Wilbrand),但这一术语只在极少的科学文献中被提过。所有在睡眠实验室被记录过睡眠的人类(除了患某些疾病或服用某些药物的极少个例),都会呈现出与梦境阶段相符的大脑激活类型。而我们所有人每晚都会有4~5个异相睡眠阶段。由此推断,所有人都做梦。
但做梦是一回事,记得梦又是另一回事!如果就此提问,一半受访者会说每周能记得一个梦。事实上,在异相睡眠期间,负责记忆的大脑部位通常是不被激活的。因此,想要准确描述梦境很困难,除非正好在此睡眠阶段醒过来。实际上,我们如果在异相睡眠中途醒来或被唤醒(例如,后一种情况会发生在睡眠研究实验室中,为了提高获得梦的详细描述的可能性),能回忆起梦的可能性要大于从浅睡眠或深睡眠中醒来。
也就是说,当我们醒来时,对于在睡眠期间刚刚做过的梦或想过的事,我们常常只保留非常轻浅的记忆,且转瞬即逝。这一记忆通常只持续几秒钟。但这种能力是可以被锻炼出来...
同领域的著名学者,哈佛大学精神病专家艾伦·霍布森(Allan Hobson)也有自己的梦境日记,他的日记至少有1 1 6卷。一些无名人士的梦境日记也很出名,例如一位铁路工作者自1939年夏天起详细记录了自己的256场梦,这本日记出版时名为《火车司机的梦境日记》(The Dream J ournal of the Engine Man)(你们肯定不会惊讶他常常梦到火车头)。
你们也亲自体验一下吧,这很有效!而且这样就可以拿去丰富已经存在于网络上试图记录人类梦境的“梦境库”(Onirothèque)了(类似梦的一种维基百科)。
玛丽-让-莱昂·勒柯克(Marie-Jean-Léon Le Coq),也被称为德尔维·德·儒士罗男爵(baron d’Hervey de Juchereau)或德理文侯爵(marquis de Saint-Denys),是法国汉学家、法兰西公学的鞑靼满语教授。他出生于1822年,自14岁起就开始写关于梦的日记:醒来后就记下前一夜做过的梦,持续记录了20多年。1867年,基于自己的梦,他发表了名为《梦及其引导方法:实践观察记录》(Les rêves et les moyens de les diriger:Observations pratiques)的研究成果。这本书令人惊叹且引人入胜,他在书中运用的方法非常科学。例如,他注意到自己回忆梦的能力越来越强,并通过划分为了控制梦而经历的阶段,讲述了他如何成为一位“清醒的做梦者”。在开始记录的几个月后,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此时就跨越了第一个阶段。第二阶段,他能够为了记录有趣的梦而随意醒来。第三阶段则是当他想深入探索梦的任意一部分时,他能够按自己的意愿将精力全部集中到这一部分。在第四阶段和最后一阶段,他已经能够自主导演至少一部分的梦。书中还写道,他要求仆人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睡觉时往卧室里喷香水,以此来改变梦的内容并关注做梦过程的可塑性。德理文侯爵还对以前的梦境理论进行了批判性研究,并为这项研究添加了大量源于其亲身经历的材料。
1 9世纪末,玛丽·惠顿·卡尔金斯(Mary Whiton Calkins)等其他研究者沿袭了这一研究梦的科学方法。通过数据分析,他们将梦的内容及特点量化。多亏了这些研究,我们了解到梦的内容主要是视觉的,而诸如声音和触觉之类其他感知则较少出现;大多数的梦都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发生的:我们在梦中基本不可能是纯粹的旁观者;我们刚刚经历过的事情中的元素常常会被掺杂到我们的梦中,即便这些元素有时会被扭曲或隐藏;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无法控制梦中发生的事(除了在清醒梦中,请参见下文);时间、空间有时会混乱;梦中常常充斥着彼此互动的人们,比如相互追逐、打架、吵架、做爱或打仗;最后一点,梦中的情感内容通常很强烈。
通过新的神经成像技术,研究人员终于可以将这些特点与大脑异相睡眠时不同部位的激活或迟钝联系起来。但这也没有回答梦有何作用。关于此问题,存在多种理论,每种都有其支持者和反对者。
这是神经精神病医生、哈佛大学神经病学教授艾伦·霍布森提出的理论。霍布森对于精神分析持批判态度,他认为梦是大脑活动在异相睡眠时的副产品。概括而言,神经元在异相睡眠期间非常活跃。我们大脑中进化得最为完善的部分——大脑皮质会遭受各种各样的刺激,它会尽全力赋予这些电子信号以意义,从而创造出一些没太多意义的画面出来。这就是“活化-整合假说”。
正如米歇尔·儒韦在猫身上发现的那样,如果负责在异相睡眠期间让肌肉瘫痪的那一小部分大脑被损坏,猫就会做出一些复杂的运动行为:追逐并袭击想象中的猎物、舔毛、展现惊恐以及战斗姿态。因此,这位研究者推测,梦会为一个特定物种规划制定专属于它们的动作。梦是一种“赤手空拳”地重复物种特有行为模式的状态。它有利于神经回路的形成和发展,因而就有利于在胚胎状态下以及生命最初的几个月时大脑的发育。
想象一下儒韦的猫。它从未见过老鼠,但当一只老鼠从它面前穿过,它就会立刻认出老鼠并追上去。这怎么可能?因为它梦到过老鼠!梦就会传递这些信息。梦,是物种的记忆,是先天基因程序的记忆。此外,我们出生时有很多异相睡眠:我们50%以上的睡眠时间都睡不安稳,新生儿的异相睡眠也是这样。似乎孩子需要做很多梦来吸收生存必需的所有信息。
之后,我们会渐渐地将自己的经历融入梦中。梦就会重新编程,像定期更新电脑系统一样。梦也会促使同一物种内部形成个体差别和自我个性。在儒韦看来,“睡眠是梦的守卫”。
芬兰心理学家安蒂·热孔索(Antti Reconsuo)认为,梦会为我们模拟有危险或受威胁的状况,如同虚拟现实一样,以此让我们在经历之前就做好识别它们的准备,尤其是让我们在真实生活中遇到它们时能更快、更有效地做出反应。因此,梦就像专门处理威胁情况的电子游戏(软件),而异相睡眠则是让游戏得以运作的控制器(硬件)。
这一理论主要是由心理学家罗莎琳德·D.卡特莱特(Rosalind D.Cartwright)提出的。罗莎琳德研究过一组刚刚经历了艰难状况的人的睡眠和梦,这些研究对象的艰难之处在于情感:都离婚不久。她证明了,相对于入夜时消极的梦不多但在夜晚结束时更多的研究对象而言,那些入夜时消极的梦更多但夜晚结束之际梦更为积极的人在一年后抑郁情绪会少些。在她看来,入夜时消极的梦反映了情感上的紧张,而这种梦在夜晚结束之际逐渐变得积极则可能说明大脑能够将情感释放出去,就像高压锅任由蒸汽喷出一样。相反,如果睡觉时没有这一情感调节过程,夜间的梦就会一直这么消极,甚至变得更为消极。这是系统的失灵使自己无法摆脱消极情感。因此,如果你们在离婚后做噩梦,请不要担心:这是大脑在尝试将你们从消极情感中解脱出来!
我们在前一章中提到过,异相睡眠会激活觉醒期创建的回路以使其变得更加牢固。巩固记忆这整个过程被视作是睡眠最为重要的作用之一,而异相睡眠就参与了这个过程。这也许就能解释为何动物出生时越不成熟,它的异相睡眠就越多。似乎它为了独立而要记住更多东西,就表现为需要大量异相睡眠。就像我们已经说过的,出生时超过50%的睡眠时间都是异相睡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新生儿在这时要接受多少新信息?一切都是新的。所以,他就需要大量异相睡眠来整合一切。此后,1天中的睡眠总时长会减少,异相睡眠也会减少,它仅占成人睡眠的20%~25%。奇怪的是,还有人曾证明做梦者前1天或之前7天内经历的事情会被融入当天的梦里。
如你们所见,在梦的科学含义以及梦的功能方面,我们已经有了颇多进展。这些理论概括了我们目前对梦的认知状态。它们并不一定相互排斥。不过还有许多谜团需要解开,因为梦仍然是团谜!
做梦者在梦中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这种梦就是清醒梦。人们一般在梦中往往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梦的一大特征就是自省意识的缺失。如果说做清醒梦似乎不罕见(尤其是儿童),那么能够随心所欲做清醒梦的人就少之又少了。这真令人遗憾啊,因为这种经历似乎非常棒,在做清醒梦的过程中,人们可以介入或者改变梦的发展!能让喜欢的人出现,不喜欢的人消失,轻易摆脱尴尬处境,等等。
这些梦有时难以与现实区分,但做清醒梦的人研究出了一些能够知道是否在做梦的策略。例如,堵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如果什么都没发生,那就是在做梦。如果几秒后他们感到窒息,那就是在现实中。狂热的电影爱好者此时也许会想到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导演的电影《盗梦空间》(Inception)中演员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转动的那只陀螺。
在异相睡眠期间,除了眼球能转动外,我们处于完全瘫痪状态;英国赫尔大学的凯斯·赫恩(Keith Hearne)从这一特征中得到灵感,并于1975年进行了一场实验。在实验中,他要求一位名叫阿兰·沃斯利(Alan Worsley)的清醒梦做梦者在意识到自己处在清醒梦里时就重现事先约定好的特殊眼球转动代码。在某个异相睡眠阶段这个代码被记录了下来,成为能够证明清醒梦存在且在梦中可能拥有意识的第一个客观证据。
后来,斯坦福大学的斯蒂芬·拉伯格(Stephen LaBerge)也将这一技术运用在了研究清醒梦的实验中。最近,慕尼黑马普研究所的马丁·德莱斯勒(Martin Dresler)团队通过一种能够看到大脑活动的机器——脑磁共振成功记录了清醒梦。当处在清醒梦里时的人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他们就会做出一系列特定的眼球运动,就像在上文提到的凯斯·赫恩所做的实验中那样。研究者因此可以断定,正常情况下在异相睡眠时不活跃的大脑区域在清醒梦期间会被激活。
我们的同事伊莎贝拉·阿努尔夫教授在《梦之窗》一书中详细讲述了很多实验,其中大部分都是由她的团队完成的,这让我们能够更准确地了解梦的内容。因此,我们了解到男性会梦到更多的身体冲突,而女性则会梦到更多的社会排斥或批评;男性在梦里做更多的体力活,而女性则是更多的交谈;男性比女性做更多的春梦(春梦占男性做梦内容的4%,而女性是0.5%);梦到偷盗、在公共场合浑身赤裸或牙齿掉光的概率微乎其微(低于1%);约半数聋哑人梦到可以听到声音或能够说话;截肢者在梦中可以像在截肢前那样调动四肢;瘫痪的人在梦中可以走路,甚至是那些一辈子从未走过路的人。
那盲人呢?他们怎么做梦?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因为我们在前文中提到,大多数的梦与视觉相关。盲人在做梦时是否也能看到?他们可以梦见红玫瑰吗?
为回答此问题,我们在里斯本大学的葡萄牙同事们研究了10位先天性失明的盲人。他们定期唤醒研究对象,连续2晚,每晚平均4次,并要求他们描述梦的内容。此外,他们还请这些对象将梦中的一个场景画出来。尽管盲人能记起梦的概率比非盲人对照组低,被唤醒后,27%的盲人能将梦描述出来,而非盲人对照组中这一比例为42%,但他们描述的梦栩栩如生,不仅有触觉、听觉和肌肉运动知觉,还包括视觉元素。更令人惊讶的是,盲人对象可以将他们之前口头描述的梦中场景以图画形式展现出来。尽管这些画当然显得比较笨拙,但与对照组对象的画相比,梦的细节和复杂程度一样能呈现出来。至于画的内容,风景占70%,物体占90%,人物占10%。天生的盲人不仅能口述梦的内容,而且能通过画将梦表现出来!生来就看不见的盲人在清醒时从未看见过东西,在梦中却能看得见!这就说明盲人实验对象能够形成视觉图像,也就是说,他们的梦激活了大脑的视觉区域。他们能将其他感官方式(如触觉)融进视觉系统,并产生出能以图片形式呈现出来的概念。
我们在睡眠调查和研究中心的同事弗朗切斯卡·西克拉里(Francesca Siclari)、朱利奥·博纳迪(Guilio Bernardi)和莫妮卡·贝塔(Monica Betta)想要进一步了解睡眠时的脑部活动。他们特别运用了高密度脑电描记法。这种技术通过一系列贴在头皮上的电极来记录脑电波活动。不同之处在于,传统睡眠记录会用约6个电极,但此技术用了256个电极!他们能在一晚睡眠中收集到大量信息,并精确了解大脑各区域活跃与否。在与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朱利奥·托诺尼(Guilio Tononi)和琪亚拉·奇雷利(Chiara Cirelli)团队的合作下,他们将此技术与一种重复唤醒范式相结合来研究梦。他们每隔15~30分钟唤醒实验对象,同时用高密度脑电图记录实验对象睡觉时的大脑活动。每次被唤醒后,实验对象要讲述自己的梦。这样,研究人员就能确定做梦时活跃的大脑区域与何种梦相对应。因此,有一天我们将能通过观察睡觉时活跃的大脑区域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梦,这似乎不再是天方夜谭!
实际上,人们甚至可以说日本研究者已经实现了这一点。他们让实验对象睡在磁共振机器里,一旦入睡就将其唤醒并询问他们刚才在想什么。然后,研究人员将这些不同类别的内容与被唤醒时活跃的大脑区域联系起来。研究并没有止步于此,因为他们接下来又做了逆向实验:他们用电脑编程对实验对象的大脑活动进行译解,从而在很多情况下能够预测实验对象醒来之前在做什么梦。
如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导演的电影《少数派报告》(Minority Report)、凯瑟琳·毕格罗(Kathryn Bigelow)导演的电影《末世纪暴潮》(Strange Days)或菲利普·K.迪克(Philip K.Dick)的小说,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都不再属于科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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