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沈千墨,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奇谭”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这一年,覃州城的冬天格外的冷。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大半月,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像是想要将那些泥泞污垢永远埋藏在地下一般。
天空灰沉厚重,寒风裹挟着飞雪在空旷的街道上肆意呼啸,发出“呜呜”的声响,听得人直发毛。
“什么鬼天气,真他娘的晦气。”王牙婆动了动握着长鞭的手指,低声咒骂道。
孙府迁了新宅子,府中使唤的丫鬟不够,便找她去买些。想不到竟遇上这种天气,好在这孙府一向出手阔绰,走完这一趟这个冬天的生计基本上就不用愁了。
王牙婆这么想着,便扬起手中地长鞭朝前边被拴成一串地女孩子们身上招呼过去。
“都给老娘走快些,天黑之前若是到不了孙府,有你们好果子吃。”
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衣衫单薄,又顶着风雪走了许久,整个身体都冻得生疼,这一鞭子下去,哪还受得了,有几个年纪稍小些的直接就痛得跌坐在地上轻轻地抽泣着。
风雪愈来愈大,地上的身影有些模糊,女孩们的抽泣声与风声交汇呼应,变得愈发诡异。
王牙婆吞了吞口水,捞起腰间的酒壶狠狠地喝了几口,鞭子又挥了出去,“起来,都给老娘快些起来。”
长鞭一下下挥去,抽泣声渐渐变成凄厉的哀嚎,王牙婆拿鞭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再要扬鞭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风雪的劲头渐渐过去,王牙婆这才看清,紧紧扼住她手腕让她动弹不得的,竟然是个身材高挑,长得白白净净的姑娘。她就不信了,一个姑娘能有这么大的劲,她正想再次挣扎的时候,那姑娘却放开了她。
王牙婆将面前的姑娘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虽然长得白净,可那一身的衣裳却是够寒碜的,想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哪来的小蹄子?找抽是不是。”说着又要扬起鞭子。
“您别生气,我只是想请您帮个忙。”那姑娘忙弯腰低头好生说道。
“笑话,老娘凭什么要帮你。”
那姑娘依旧赔着笑,将兜里的碎银子全塞到王牙婆手里,“这天儿实在是太冷了,我不想被冻死在外边,您行行好把我也一起带到孙府去吧。”
王牙婆瞥了她一眼,这种人她可见得多了,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成日里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可这深宅大院里啊,多的是衣着华丽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但这些她可管不着,她只知道孙府是按人头给银钱的,这一带过去,酒钱便有着落了。
“这天儿是怪冷的,不过这主家要是问起来……”
“哦,小女阿香,母亲早逝,只剩小女父亲相依为命,可去年父亲也没了……”
“行了行了,走吧。”
王牙婆打断她,嘴角浮起丝丝笑意,那笑里,三分鄙夷七分冷漠。
2
她们到孙府的时候,有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男子拢着袖子等在门口,“我说王婆子,你可真是够慢的。”
王牙婆立即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哎呦 ,王管家,您瞧这天儿,路实在是不好走。您辛苦,多担待担待我这老婆子。”
那王管家也不跟她啰嗦,挨个检查了一遍之后按人头给王牙婆结了银钱。
府中每次进新人大夫人都会亲自训话,再一一分配去处。王管家将众人带到一处偏厅候着,说是近日大夫人染了风寒,让人多拿些炭火来暖着屋子。
不过最后来的却是薛姨娘,这孙老爷除了正房夫人之外还有薛姨娘和许姨娘两位妾室。大夫人刘氏敦厚善良,薛姨娘薛雪聪慧温婉,许姨娘许娇娇明艳可人,倒也算是各有特色。
薛姨娘着一身素色衣裙,一手扶着腰一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款款走来,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王管家见她一来,立刻迎了上去,“这外头风雪正劲,你怎么过来了?”
薛姨娘瞥了他一眼,道:“大夫人病着下不得床,许妹妹又是个洒脱的性子,向来不喜这些事,府中诸事暂由我代管着,来了新人我少不得是要过来看看的。”
“薛姨娘辛苦了。”王管家说着便不动声色的将炭火挪到薛姨娘跟前去。
小丫头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薛姨娘温和笑道,“你们不必害怕,这府中虽有规矩,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
屋内渐渐暖和起来,薛姨娘又让人去后厨端来些糕点发给大家。在温暖的屋子里吃着精致的糕点,这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大家当下便打心底里敬佩这位薛姨娘。
阿香个高,站在人群中尤为显眼,薛姨娘朝她招手让她上前去,她恭恭敬敬地走上去行礼,“奴婢阿香,见过薛姨娘。”
薛姨娘伸手去扶了扶她,“你这小丫头倒是特别,不仅长了个大高个,连眉宇间都有几分男儿英气。”
阿香又将头又压低了几分,“奴婢家中世代以打猎为生,常年在山里跑便生得比一般人高壮些,请薛姨娘放心,奴婢绝不会冲撞到主子们的。”
“看把你急的,我又没说什么。”薛姨娘又伸手扶了她一把,“不过既是能上山打猎,想必也是顶能*,以后你便到我房中伺候吧,我这身子越来越不方便,身边怎么也得有两个能*人才是。
就这样,阿香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被分到了薛姨娘房里。
这一年的冬天真的是极冷极长的,才立了冬便开始下雪,到了年边,外头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整个孙府都浸在一片肃穆沉静的白色中,丝毫感受不到迁入新宅的喜气。
大夫人依旧卧病在床,许姨娘常常被孙老爷带在身边,府中大小事宜依旧由薛姨娘代为打理着。
薛姨娘让人早早备着年货,顺便将宅子装得喜气些。许是那灰沉的天空和满目的雪色太过压抑,下人们都上心得很,剪纸窗花、灯笼烛火、鞭炮红绸,什么红上什么,倒还真折腾出一片喜气来。
可正当大家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时,大夫人却突发急病暴毙房中。然祸不单行,大小姐孙月婵听闻噩耗赶去看母亲时失足跌入荷花池中,被救起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3
府中再次变成一片白色,一种比雪色还要沉寂的悲戚的白。
遭此变故,孙老爷备受打击,日日辗转在大夫人灵前和孙月婵床旁,整个人都被磨得形容憔悴。
偏巧许姨娘也病了,薛姨娘便又要操心大夫人的身后事又要照顾孙老爷,好在有王管家里里外外地帮着,才不至于让府中乱了套。
这日,薛姨娘好不容易才将孙老爷从孙月婵床前拉起来带回屋去,又让大夫开了些安神静心的药让阿香熬好送过去。
薛姨娘大着肚子不方便,便让阿香凑到床前去将药喂给孙老爷喝。不想还没喂几口孙老爷便将药碗打翻,一脸惊恐地望着阿香的手臂,薛姨娘见了凑上前去卷起阿香的衣袖,只一望便吓得跌坐在床上。
那哪是手臂啊,坑坑洼洼,大块大块的皮肉紧紧皱在一起,如同苍老得快要脱落的树皮。
阿香立即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不是有意的……”
薛姨娘捂着肚子深吸了一口气,“怎么回事?”
“回薛姨娘话,奴婢儿时贪玩,不小心跌进了火堆里,大半个身子都烧伤了。”
她将头紧紧埋在地面,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着,“是奴婢大意了,吓到老爷,请老爷责罚。”
而那孙老爷则是一脸惊恐地缩在床角,薛姨娘连叫了几声才反应过来。
“啊,你说什么?”
薛姨娘轻叹,“老爷您最近真的是太累了,姐姐走了妾身也很是伤心,可老爷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整个孙府可都指着您呐。”
“至于这丫头,是妾身疏忽了,老爷若是不喜,妾身便将她打发出府去罢。”
孙老爷这才缓过神来,“哎,不怪这孩子,是我最近太累了,这孩子也是可怜人,你就好生留着吧。”
孙老爷这么一说,薛姨娘立即摆摆手让阿香快些离开,回去后也只让阿香日后注意些,别再将那伤疤露出来,后来便再未提及此事。
大夫人出殡的日子定在了年后,冰雪尚未消融,天也依旧没有半点要放晴的意思。不过在出殡的前一天孙月婵却醒了过来,就是整个人都变得疯疯傻傻。
孙老爷差人请来了覃州城医术最好的顾大夫,这顾大夫是个直性子。
他看过之后摇头叹道:“在冰水中泡久了,伤到了心脉,不仅这痴傻的毛病治不好,人也没有多少年岁可活了。”
孙老爷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瘫了下去,掐了半天人中才缓过气儿来,顾大夫从药箱里摸出块参片塞进他嘴里,又接着说。
“以后呀,这孙小姐想干什么你们就由着她,可千万别刺激她,这情况呀,受了刺激是会死的……哎……哎哎……你别拉我呀,我说的这些你们都要注意,要不然是会……唔……”
顾大夫被管家捂着嘴连推带拽地拉了出去,薛姨娘忙给孙老爷捋着胸口顺气,原本躺在床上的孙月婵则自己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拍手傻笑,“哇……好玩哎……好玩……”
大夫人出殡的时候,孙老爷担心孙月婵的身体,命人将她关在院中,却不知她从哪里溜了出去,跟着队伍一路笑闹,拉都拉不走。
从此,覃州城人人都知道,孙家那原本聪慧可人的大小姐疯了,再无人上门求娶。
4
开春后,天气渐渐回暖,那封了数月的冰雪终于开始融化。
自大夫人出殡后,孙老爷便一直病着,直到院子里的草木开始长出嫩芽才渐渐好起来。
孙月婵依旧痴痴傻傻,不过在孙老爷再三请求和支付了一大笔诊金之后,顾大夫答应定时上门去给她看诊调理身体,所以身体状况也还不错。
只是自从落水醒来以后她就吵着不要身边的丫鬟,薛姨娘给她换了几拨都被赶了出来,也不说要谁,只天天追着孙老爷陪她捉迷藏。
直到有一次,阿香帮她把掉到树上的纸鸢捡了下来,她便天天吵着要找阿香,薛姨娘无奈之下便让阿香去了她房里。
天气越发暖和,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可对阿香来说,这却是又一年痛苦的开始。
每每春日,万物生发,她身上的伤便开始如烈火灼烧般的痛,天气越热就越痛,一直要持续到入冬之后,年年如此,周而复始。
夜深人静,阿香蜷缩在地上,身体因疼痛而扭曲着,双手不停地抓挠着那些伤疤,指尖过处,鲜血淋漓。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她的手被一双纤长的手紧紧握住,一道哀婉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很疼吧?”
阿香猛地抬头,是孙月婵,她缩着脖子将悬在鼻尖的鼻涕吸回去。
“娘说流血很疼的,你不要流血好不好?”
她低头对着阿香的手臂轻轻吹了一下,“还疼吗?娘说吹吹就不疼了。”
微凉的气息直达心底,似乎真就没那么疼了,阿香重重呼了一口气,伸手拧掉她悬在鼻尖的鼻涕,“你又到厨房偷东西吃了?”
孙月婵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吞着口水傻傻道:“烧鸡……好吃。”
“那烧鸡吃完了,我就送你回去休息吧。”阿香忍着痛站起来。
孙月婵却紧紧抓着她不撒手,“不,我不要,我要阿香陪我一起休息,我还要阿香陪我吃烧鸡,天天都陪我。”
后来孙月婵便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一整夜都未曾松开过。后半夜渐渐没那么疼了,整个人倒变得更加清醒起来,有些久远得像是前世的记忆,又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第二天,顾大夫按例来看孙月婵,却被她抢了药箱,拿回来时就只剩一个空箱子了。顾大夫非说他那一箱子都是上好的参片,赔钱也不要,最后是孙老爷将那只珍藏了多年的上好人参给了他才罢休。
晚上落了雨,孙月婵抱来一堆瓶瓶罐罐,打开来就胡乱挖些往阿香身上抹。
也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那些东西起了作用,那夜竟睡得格外安稳。
后来,每每阿香痛不欲生的夜晚,孙月婵都守在她身边。
她有时候坐在一旁吃烧鸡,有时候趴在阿香身上哭着要找娘,有时自己蹲在一边玩。但无论在干什么,她总能第一时间拉住阿香忍不住要去挠身体的手。
她总能从顾大夫的药箱里抠出些药罐来,往阿香身上一通乱抹,有时候能缓解一些疼痛,也有时候会加剧一些。
但她从未放弃过,只要顾大夫一来,她就一定能拿到些瓶瓶罐罐的药。到后来,只要到了顾大夫来的日子,阿香的心情就会变得十分复杂。
自大夫人病后,府中事务一直是由薛姨娘代管着,这薛姨娘管家是把好手,大着个肚子将府中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大夫人去后,大家都觉得这管家的事自然就会落到薛姨娘身上,可孙老爷却从未提及此事,反倒越发宠着许姨娘。
薛姨娘喜安静,许姨娘爱热闹,平日里也不大喜欢待在一起。可这许姨娘向来张扬,得了宠总免不得要到薛姨娘面前去炫耀一番的,不过每每都是把自己气得够呛。
这孙老爷虽娇宠着许姨娘,但也从未苛责怠慢过薛姨娘,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观望揣测着,一时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放眼整个府中,只有孙月婵最乐得自在,整日里拉着阿香上窜下跳在府中嬉闹,有时候还偷偷溜出府去玩。
起初大家都还挺担心的,毕竟那孙月婵可是孙老爷的心头肉,出不得差错。不过后来大家发现,阿香能将她照顾得很好,她也最听阿香得话,便渐渐不管她们了。
5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三月。
这日,薛姨娘在房中看账本时突感腹痛,而后便血流不止。请来的产婆只看了一眼,留下一句‘无能为力’便匆忙离开了。
顾老爷带着许姨娘去了邻城,大小姐又疯疯癫癫,府中一时间竟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恰巧顾大夫在府上给孙月婵看诊,王管家当机立断将人给抓了过来。
半日后,房门终于打开,顾大夫抱着药箱走出来,看了眼焦急等在外头的众人,轻叹一声道:“大的救回来了。”
大的救回来了?众人都呆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的救回来了。”孙月婵学者顾大夫的口气,在院子里转着圈圈一遍遍重复着,“大的救回来了,大的救回来了……”
顾大夫将手中的药方递给薛姨娘的贴身丫鬟,说改日再过来拿诊金便走了。孙月婵吵着要进屋去看大的,被阿香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般,只觉背脊发凉,那王管家更是当场便跌坐在了地上,双眼通红,紧握着拳头一下下砸在地上,那模样看起来竟是有些吓人。众人只道是他自作主张叫来的大夫,出了这事,若怪罪下来,是如何也担不起的。
孙老爷匆匆赶回来,便只见薛姨娘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通红,死死抱着怀中的死婴不肯撒手,活像个索命的鬼。
许姨娘一见便吓得尖叫起来,孙老爷回头瞪了她一眼,正要赶她回屋。那薛姨娘却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嘶吼着朝她扑了过去。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了我的孩儿。”
许姨娘见她扑过来,下意识推了一把,薛姨娘当即便昏了过去。许姨娘也吓得不轻,又被孙老爷呵斥了几句,抹着眼泪自己回了屋。
屋内这才安静下来,孙老爷瞧了一眼薛姨娘身侧那早已没了气息的孩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床旁,摆摆手吩咐道:“抱出去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薛姨娘醒来后满院子的找孩子,像疯了一般,每每都要哭到昏过去才罢休,让人看了都觉得心疼。
府中流言渐起,说薛姨娘的孩子没了,多半是许姨娘所为。
那许姨娘平日里便刁钻刻薄,不得人心。加之孙老爷带她去邻城的前一日,有人见到她去找薛姨娘炫耀,人没理她,她便对着人家吼:“别以为你肚子里有孩子就了不起,生不生得下来还不一定呢。”
许姨娘听了流言跑到孙老爷面前哭闹,吵着要跳了她院中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以证清白。
孙老爷接连受了打击心力交瘁,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呵斥了几句让她回屋待着,却也交代下去,以后不许再议论此事。
6
薛姨娘消沉颓靡,许姨娘天天使着小性子不愿出门,孙老爷便只能将这里里外外的事全揽到自己身上,好在有王管家在一旁帮衬着。
这日清晨,孙老爷正在查看账本,一阵喧闹过后,孙月婵抱着个木盒飞快地躲到他身后,许姨娘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一进屋就扑过去要抢她手里的木盒。
孙月婵吓得吱哇乱叫,手却紧紧抱着木盒不放,孙老爷连忙出声制止,许姨娘虽然收了手,却仍是放低了声音说道。
“月儿,把盒子还给姨娘好不好?那里边是姨娘平日里做女红的东西,上头有针,会伤到你的。”
孙老爷听了也柔声道:“既是如此,月儿便将盒子还给许姨娘罢,等会儿爹再送你个更好玩的,好不好?”
孙月婵听了立即将盒子藏在身后,“我不要,才没有针,是漂亮娃娃,像薛姨娘一样的漂亮娃娃。”临产在即她腹中孩子出差错,痴傻女儿怀中木匣引出真凶踪迹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快还给我。”
许姨娘说着便冲过去抢她手里的盒子,两人拉扯间盒子掉到了地上摔开了,里边空空如也。
孙月婵将盒子捡起来里里外外看了几遍,扬手扔出去便坐到地上闹了起来,“漂亮娃娃没有了,我要漂亮娃娃,我要漂亮娃娃……”
孙老爷上前去想将她哄起来,脸一凑过去便被她抓出几道血痕来,她又踢又打众人都不敢近身,直到阿香赶来。
“小姐。”阿香上前去拉她。
孙月婵抬头见是阿香,瘪瘪嘴眼泪便流了出来,整个人都扑到她身上,一脸的委屈。
“漂亮娃娃没了,我想要漂亮娃娃。”
“什么样的娃娃?”阿香顺嘴问道。
“长得跟薛姨娘一样的娃娃,大大的肚子,好漂亮的。”说到这她又瘪了瘪嘴,指了指阿香的胸口,“可是她这里有个长长的刀子。”
“小姐定是看错了,怎么会有胸口插着刀的娃娃呢。”
“是真的,我看到了。”孙月婵一脸认真地说道。
“好好好,咱们先回去,回去阿香给你做一个更漂亮的没有刀子的,好不好?”阿香一边哄着一边将她拉起来。
“真的吗?”孙月婵抬起头来,鼻涕扯在阿香肩头,悬成一条弯弯的细线,映着照进来的日光,竟有些炫目的光泽。
“真的。”阿香一边回答一边动作熟练地帮她擦鼻涕。
“那你抱我回去。”
“好。”阿香将她打横抱起便离开了。
两人渐渐走远,可那个胸口插着刀的娃娃却留在了众人心中。
方才一路追过来帮忙的下人们也一一散去,王管家离开时撞翻了书桌上的笔架,满屋子的找着滚落的毛笔。
孙老爷也没管他,只望着那二人离去的方向叹息道:“好在有阿香陪在她身边,否则我可真是没法跟她娘交待。”
许久未得到回应,回头却见许姨娘双手紧紧攥着手帕,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孙老爷摇摇头让人将她送回去。
第二天早上,丫鬟送水时发现许姨娘上吊自*了。
孙老爷听闻消息后,衣衫都不曾穿戴整齐便赶了过去,只见许姨娘用一根白绫将自己挂在房梁之上,再无半点生气。
孙老爷急得拍着大腿喊,“快放下来呀,快放下来……”
众人合力将许姨娘放下来时,房梁上掉下来一个木盒,与前一日许姨娘与孙月婵争抢的一般无二。
孙老爷颤颤巍巍地将盒子打开来,里边竟真有个娃娃。那娃娃一身素色衣衫,肚子微微隆起,可不就是那薛姨娘的模样。确有把木剑从那娃娃的胸口一直穿到了后背,那娃娃的脸像是因疼痛而扭曲着一般,看得人脊背生寒。
除此之外,还有几包粉末,找大夫查验后证实,是由几种药物混合磨成的药粉,对一般人并无太大危害,但若是怀胎之人沾了,必是一尸两命。
这许姨娘平日里便骄横得不行,不想竟如此恶毒,此番想是自知事情败露,便畏罪自*。
孙老爷在许姨娘尸体旁枯坐了半日,起身离开时与身边的人说了句,“将她厚葬了吧。”
那声音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半生的力气,他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去扶他的丫鬟,佝偻着背独自摇摇晃晃地离开,竟有了种风烛残年,再经不起风雨的意味。
而另一边,孙月婵不知在何处玩闹,笑闹声响彻整个孙府,应着眼前这景色,竟教人徒生悲凉。
自那以后,孙老爷一直病着,也无心打理生意,不想那王管家竟卷了一大笔钱跑了。
孙老爷接连受了打击,知晓此事后也只深深叹了口气,并未追究。
阿香给孙月婵新做了个婴儿模样的娃娃,可爱得紧,她喜欢得不得了,拿着满府的炫耀。
这日,孙月婵才出去没多久便哭着回来,拉着阿香便往薛姨娘的院子里去。
只见薛姨娘将那娃娃紧紧抱在怀里,披头散发地坐在门槛上轻轻摇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眼泪簌簌往下掉。
孙月婵冲过去一把将娃娃抢了过来躲到阿香身后,阿香抓住跟着扑了过来的薛姨娘,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奴婢斗胆,求姨娘快些振作起来吧。
自许姨娘走后,老爷便一蹶不振,王管家卷钱跑了不管,反倒让人去封许姨娘的院子,还让人将院中那口枯井也一并封了。如今府中上下可就指着您了呀。”
薛姨娘渐渐冷静下来,“连井都封了?”
“是呀,老爷还亲自守着呢。”阿香趴在地上回道。
半晌,薛姨娘俯身去将阿香扶了起来,“我知道了,你带小姐回去吧。”
7
几日后,薛姨娘终于梳洗整齐出了院子,又重新开始打理着府中事务,还衣不解带地伺候在孙老爷床前。
转眼便到了秋天,孙老爷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天气转凉后又受了风寒,病情愈加严重。
这日,薛姨娘在床前给他喂药,才喝了几口便觉得虚乏无力,他摆摆手说不喝了,薛姨娘便将药碗放下,也不勉强他。
他强撑着睁开眼睛,伸手抓着薛姨娘的衣袖,“雪娘,你说我这病怎么老不见好,还是请顾大夫来瞧瞧吧。”
薛姨娘将衣袖从他手中扯出来,笑得温婉。
“那怎么行呢,老爷当初可是亲自将这李大夫请到府中住着的,现在再去请顾大夫,他可怎么知道老爷您是什么情况。”
她勾着唇角附到孙老爷耳边,“再说了,这顾大夫怎么会知道您想要病到什么程度,病到什么时候呢?”
孙老爷渐渐睁大了眼睛,费力地伸手想去抓她,却被轻易躲开,“原来是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薛姨娘站到一旁捋着衣袖,“府中发生了这么些事,老爷不是想让人看到您深受打击,一病不起的样子吗?这样既能避嫌 ,又能让世人可怜你歌颂你。”
“哎呦,您不觉得像大夫人那时候那样太假了吗?容易让人看出破绽来,我又给您加了些剂量。这么多的变故,怎么也要永远起不来才能让人信服,您说是不是?”
孙老爷拼尽全力,却怎么都爬不起来,扭曲着身体低吼,“快去把李大夫给我叫过来。”
薛姨娘无动于衷,站在一侧微微偏头勾着唇角看他,像看街头的杂耍一般。
“他都给老爷瞧了这么久的病了,不但没什么起色,反倒越发严重了,妾身一着急便把他给撵走了。”
“你……你卑鄙。”
“卑鄙?说起这卑鄙,妾身可远不及老爷您呐。”
孙老爷渐渐觉得没了力气,只能狠狠地瞪着她,她凑到他跟前去,“老爷现在是不是在想,留着我简直就是养虎为患,就像当年叶家救了你一样?”
在孙老爷惊讶的眼神里,她接着说道:“老爷一定想不到吧,当年叶家的事情,是我让人告诉许姨娘的。”
孙老爷的眼神开始变得精彩,由惊讶到愤怒,又从愤怒变作绝望,最后哀求道:“你不就是想要孙家的财产吗?只要你救我,我就全部都给你。”
“呵……哈哈哈哈。”薛姨娘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开始狂笑,笑得满脸都是泪水。
“那是王郎和我的孩儿都还在的时候。”她捂着脸轻轻的啜泣了片刻,又狠狠抓住孙老爷的衣襟,“你教唆许姨娘*我孩儿,又*我王郎,你欠我的,今日就全讨回来。”
“王郎?”
“对,就是王管家,是不是突然觉得你当初让他去查我的情夫很可笑。”
薛姨娘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王郎他根本就没有卷钱逃跑,而是撞见了你去*许姨娘灭口,便被你一起*了扔进许姨娘院中那口枯井里。若非如此,你封院子便封院子,又何苦连井也一起封了。”
“哈哈哈……”孙老爷使不上劲来,便咧着嘴笑,“你果然聪明,我现在只恨当初没连你这个贱人一起*了……”
“可惜你没机会了。”薛姨娘一把捏住孙老爷的下巴,红着眼将剩下的药汁全都灌了进去。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撞开,衙差们鱼贯而入,薛姨娘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上。
忽而又开始狂笑,“孙阜贵,就算官府来人了也救不了你,哈哈……喝了药那碗药,连神仙都救不了你……你只能等死……哈哈哈……”
衙门里的人验了孙老爷嘴边残留的药汁,确是一种慢性毒药,短期少量服用可使人精神不济,形容萎靡,但不会致命,停药后多加调养便可复原。但若过量服用便会身体僵硬,动弹不得,最后活活耗死,而孙老爷服下的,已经严重超量。
薛姨娘被官府的人带走后,屋内便没有了人,他知道不会再有人来了。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他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到他面前来,他抬眼去看,竟是孙月婵,他心头大喜,“月……月儿,快……快去给爹找个大夫,快救救爹。”
只见孙月婵缓缓坐到床旁,再无半点疯癫痴傻的模样。
“爹,因果循环,你昔日种下恶因,如今也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你……你没疯。”孙老爷颤抖嘴唇瞪着孙月婵。
“是啊,我没疯。可有时候我倒宁愿自己真的疯了。这样,我就不会记得你亲手*了叶伯伯一家,也不会记得你亲手*了娘,也可以……”
孙月婵怔了片刻,又望向躺在床上的男人,形容枯槁,须发凌乱,黑褐色的药汁流得到处都是,再无半点他昔日精心维护的仁善慈爱模样。
孙月婵用手帕细细地替他擦掉脸上残留的药汁,“父女一场,我便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8
孙老爷渐渐说不出话了,或许他他也不再想说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怔怔地望着头顶,又像是望着更遥远的地方。
十年前,北方大旱,匪徒流窜。
他带着妻女一路向南逃去,差点饿死在途中,幸得当时举家南迁的叶家相救,才不至于横尸荒野。
后来叶家带他们一道去了南方,还邀请他们住到家里去,两家人相处得甚是愉快。
那一年孙月婵七岁,叶家的儿子叶逍十岁,两个孩子也能玩到一处去,天天形影不离,两家一拍即合,定下儿女姻亲。
叶家世代从商,自有一套做生意的方法,叶老爷毫不吝啬地教给孙老爷。他学得快,很快便能独当一面,叶老爷便将一些生意交给他来打理。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和顺地过下去,可谁能想到,两年后的一天,孙老爷一家出门回来,却见整个叶府被一片大火湮灭,叶家满门全部丧生。
替叶家办完后事,孙老爷消沉了好一阵,最后带着妻女离开伤心地到了覃州。
到了覃州后,为了养家糊口,孙老爷又开始做起了生意,没想到竟也做得风生水起。
他时常念叨这一切都是叶家给的,要多积德行善,以慰他们一家在天之灵,孙夫人在祠堂里供了叶家的灵位,他日日都要去拜上一拜。
日子久了,他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人人都道他和善仁慈,对他敬佩有加。若不是亲眼见到那一夜的事情,孙月婵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那夜,她梦到叶逍被困在一片火海中,他伸手向自己求救,可是自己却怎么都抓不到他,眼睁睁看着他化为灰烬。
她从梦中惊醒,外头风雪大作,寒风四处流窜,悲鸣般呜呜咽咽。她忽然想去看看娘亲,入冬以后她便一直病着,这样大的风雪不知她会不会不舒服。
可当她顶着风雪赶到时,却见到了她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许姨娘那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紧紧掐着母亲的下巴,给她灌进去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而她的父亲,他竟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捧着茶盏细细地品尝了一口。
“夫人你就是太过固执,你说要不是我当年放火烧了叶家,拿了他们的家产,你又怎么能过这么些年的好日子呢?就为了这么点事,你就非要跟我闹,那我就只能让你带着这个秘密去找他们了。”
他慢悠悠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聊晚饭好不好吃这样的话题。
许姨娘将母亲重重丢到床上,像地狱恶鬼一般扭动着身躯,张牙舞爪地走过去挂到父亲身上,而她那人人称颂的父亲,就那样毫无顾忌地与她调情。
母亲的手重重垂下床沿,孙月婵站在门外将自己的手背咬得血肉模糊,却丝毫不觉得疼。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跌跌撞撞地走着,风雪隐藏了她的声音,掩盖了她的足迹。
9
孙月婵怎么也想不到,仅一夜之间,她便看尽了这府中所有的丑恶。
从大夫人院中回去需要绕过荷花池再往东,可恍惚间她竟走了相反的方向,错进了薛姨娘院中,撞见薛姨娘与王管家私会,她鬼使神差地躲在暗处偷听了二人谈话,得知了另一个秘密,是薛姨娘让人将孙老爷当年害死叶家的秘密透露给许姨娘的。
薛姨娘知道许姨娘一定会拿这事去刺激大夫人,大夫人善良正直,知道这事后一定会去找孙老爷问个明白,而孙老爷为了维护他那副苦心经营的仁善模样,一定不会让任何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活在这世上。
这样,他们便只等坐收渔翁之利,一举夺得孙家财产。
孙月婵苦笑着转身迈入风雪之中,脑子一片混乱,一时间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直到脚下一滑,砸碎了荷花池面上的冰块落入水中,冰冷的池水刺痛了全身,方才的一幕幕才又清晰地出现在脑中。想不到,这昔日里和乐美满的家竟一夜之间化作人间炼狱,里面住满了恶鬼。
她一点点沉下去,意识渐渐模糊,好像有只温热的手抓住了她。
然后,她便如坠无间地狱一般,时而烈火焚身时而如坠冰窟,身边恶鬼环绕,在她快要被那些恶鬼撕碎分食之时,忽然有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拉着她一遍遍地说着,“小尾巴,快醒来吧,小尾巴。”
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坐在床前的孙老爷,双眼通红,形容憔悴。还有站在他身侧的薛姨娘,她手轻抚着肚子,眉头紧锁,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
她尖叫着缩到床角,不让任何人靠近。孙老爷先是一喜,见她这般模样又急得团团转,让人去找大夫的声音都打着颤,俨然是一位慈爱的老父亲。
而后,她便以那般疯癫的模样送母亲出殡,所有人都知道她疯了。没有人会去提防一个疯子,于是她便可以肆意游走在府中各个角落,冷眼看着那一众恶鬼相互残*。
当然,有时候她也会帮些小忙。
她拉着孙老爷四处捉迷藏,故意让孙老爷看见薛姨娘私会情夫,让他清楚地听到孩子不是他的,还有两人计划着要谋夺孙家财产,却又在他看清那个男人之前捂住他的眼睛。
正如薛姨娘所想,孙老爷容不得知道知道他秘密的人活在世间,但他也同样也容不得他身边的人背叛他,打他家产的主意。他教唆许姨娘给薛姨娘下毒,虽然薛姨娘捡回来了一条命,不过她那样子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在许姨娘正得意之时,孙月婵偷偷拿走了她毒害薛姨娘的证据藏到管家被子里,并用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将许姨娘引到众人面前来。
于是,当天夜里,孙老爷去许姨娘房里想让她闭嘴。却撞见了王管家拿着木盒质问许姨娘,两人二话不说便合力将王管家*了,扔进院中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之中。
只是许姨娘怎么也想不到,孙老爷会在下一刻将她打昏了挂在房梁上,又将那木盒放上去,布置成她畏罪自*的样子。
薛姨娘是何等聪明,只从阿香的一句“连那口枯井都一并封了”,便猜到她的王郎不是跑了,而是被孙老爷给*了。
于是她开始打起精神来,帮忙打理府中事务,她知道孙老爷装病,便给他的药加大剂量,等着将他一日日耗死。
薛姨娘赶走了孙老爷请到府中的李大夫时,孙月婵便让人去报了官,官府的人来时薛姨娘正在给孙老爷灌药。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孙月婵回头望孙老爷,他依旧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身体却渐渐冰冷,她抬手抚过他那苍老的脸,帮他合上双眼后起身离开。
10
薛姨娘蓄意谋*孙老爷,被判了斩首示众。
孙府只剩下一个疯癫的小姐,府中的下人们偷偷拿了卖身契跑了,还顺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最后,偌大的孙府便只剩下孙月婵和阿香二人,整个府中变得很空,也很干净。
孙月婵似乎很高兴,每日拉着阿香四处闲逛,吵着要阿香给她做好吃的。
不过她吃的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懒得走路,总是扒在阿香身上不愿下来。
这日,她吐了一口血后便从秋千上跌了下来,不远处的阿香扔了手中刚做好的烧鸡飞奔过去,却还是没抓住,只眼睁睁的看着她如落叶般划过指尖,跌落在地上。
顾大夫来看过之后摇摇头说了句“没救了”便走了。
阿香正要追上去,却被孙月婵伸手抓住,“叶逍哥哥。”
她怔在那不知该作何反应,那紧紧抓着的手又轻轻摇了两下。
“叶逍哥哥,你别走好不好?”
“我不……”
阿香回过头,只见孙月婵面色苍白,脸上依旧一片天真,可那双水气氤氲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太多她看得懂的情绪,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变成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氤氲的水气终是化作了串串泪珠,孙月婵深深呼出一口气,勾唇笑道,“这世间,只有叶逍哥哥一人会唤我小尾巴。”
泪水划过眼角,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化作尘烟。
是的,阿香就是叶逍,十年前和孙月婵有过婚约的叶逍,当年孙月婵总喜欢跟在他身后,他便叫她小尾巴。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当年他并未被那场大火烧死,却留下了那满身的伤疤,天气一暖和便会痛。那烈火焚身的痛,每一刻都在提醒他,他是如何失去父母家人的。
这些年来他吃尽苦头,终于找到孙阜贵的藏身之处,但身上的伤给他带来了许多不便,他便扮成女装跟着王牙婆混进了孙府。
摸清府中情况之后,他用了点小手段,让薛姨娘知道孙阜贵的秘密,事情便照着他的想法发展了下去。只不过,他始终是对不起孙月婵的。
或许是心中有愧,那天夜里他偷偷去看她,却发现她不再屋内,于是便一路找了过去。他将她从荷花池中救起,情急之下喊了声小尾巴。
也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小尾巴还是原来那个小尾巴,这些恩怨本就与她无关,不该让她来承受。
或许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他想方设法地接近她,照顾她。后来他发现她没疯,也知道她在背地里推波助澜,他知道或许孙月婵也知道他进府动机不纯。
但他们都默契地配合着,以疯癫小姐和丫鬟的身份相处着。只是他不知道,孙月婵不光知道他进府动机不纯,还知道他是叶逍。
那些儿时在一起的时光,还有当年定下的婚约都已经遥远得像是前生的事。可是那些孤寂的、痛不欲生的日子里相互陪伴、相互依靠的感受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
后来,一切尘埃落定。
他想,就这么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吧。为弥补也好,为私心也罢,只要能守着她就好了。
可他没想到,这一切会这么短暂,他回握着孙月婵的手坐到她身旁,“对不起,我……”
“叶逍哥哥。”孙月婵打断他,“若非命不久矣,我会一直装下去。”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能不能……放下那些过往恩怨……陪我走到最后?”
“好……”
“叶逍哥哥……下辈子……你娶我……好不好?”
“好。”
11
又一年寒冬来临,在过去的一年中,覃州城曾盛极一时的孙家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迅速消失。
城中除了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外,一如往常。
要非说有什么特别的事,那就是城外通向普渡寺的那三千阶梯上多了个扫地人。高高瘦瘦的一小伙子,冰天雪地里也只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袖子高高挽着,露出的两截手臂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疤。
顾大夫气喘吁吁地爬到那扫地人面前,一屁股坐在他的扫把上,一边翻着药箱一边抱怨,“怎么这么高啊,累死我了。”
“那就别来啊。”叶逍不客气地回他。
顾大夫将药膏扔给他,“眼看就要冬天就要过完了,要是不想被疼死就赶紧擦着。”
这上普渡寺有三千级阶梯,偏偏他每次来叶逍都在最顶上,要不是孙月婵生前托他一定要将他治好,他才不会干这苦差事。
“那孩子怎么样了?”叶逍忽然问道。
顾大夫先是一怔,片刻便又笑道:“我给她找了户好人家,放心吧,定不会受苦的。”
顾大夫初到覃州时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大夫,处处被人欺负,孙月婵曾帮了过他不少忙。
所以他当初才会帮着孙月婵装疯,还时常给那时还是阿香的叶逍带药。薛姨娘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孙月婵却不忍伤了那孩子的性命,便请他将孩子救了下来。
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却未曾想到,这一切竟没能逃过叶逍的眼睛。
这两人相互了解,又相互依靠,却又因那些过往纠葛而不敢相认。真是命运弄人,顾大夫轻叹着起身离开。
叶逍又拿起扫把继续扫地,不知今生扫尽佛前落叶灰尘,可能换得来世无怨相守。
顾大夫进城时遇见了王牙婆,她带了一群小姑娘不知又要送到哪家府里去。
见了顾大夫,她立即凑了上去,“顾大夫啊,老婆子我最近老是全身都疼,你什么时候给我瞧瞧呀。”
顾大夫看了眼她身后那些小姑娘,“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自然就不疼了。”(原标题:《宅怨深深之假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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