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五.绞杀日本第二季

太平洋战争.五.绞杀日本第二季

首页模拟经营阿伦的食堂更新时间:2024-09-08

大军出征

濑户内海沉睡在夜幕之下,柱岛的联合舰队已苏醒了。“赤城”号甲板上,身穿洁白水兵服的船员已开始了忙碌的起锚作业。在旗舰周围,20艘战舰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今天,这支无敌舰队将朝一个新战场进发,此时是1942年5月27日清晨4时37分。

这里是柱岛,与英国斯卡帕港、美国汉普顿港一样举世闻名,世界第三大海军日本联合舰队的核心基地,锚地之大足以容下整个日本海军。柱岛是一个坚固安全的良港,非常适宜舰队出海航行。从这里出发的舰船数小时就能驶入外海。这里远离商船航道,非常隐蔽,不易被敌人窥视侦察,优越的自然条件简直是为联合舰队量身打造似的。港口周围,有小型舰只昼夜巡航。锚地不远处分布着许多丘陵起伏的小岛,从岸边到山顶都种满了庄稼,但几乎每座小山顶都部署了精心伪装的高射炮群,小岛的和平不过是假象而已。

柱岛距繁华港口城市广岛仅40公里,东北30公里是海军大型军火库和吴市船厂—— 联合舰队许多舰船就是从这里开出来的。船厂西边不远处,有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寂静小岛,岛上一所看似普通的学校与美国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英国达特茅斯海军学院齐名。日本海军几乎所有高级军官都在此接受过海军战略战术培训,它就是著名的“江田岛海军兵学校”。锚地、船厂和学校间的巧妙结合,使这片内海堪称日本海军的摇篮。

从“赤城”号向南望去,是象征帝国海军巨大力量的战列舰队。其中最高大的当属山本的旗舰—— 前无古人很可能也后无来者的超级战列舰“大和”号,它巨大的身影遮盖了港湾中的其他舰艇。“大和”号四周簇拥着包括“赤城”号在内的68艘战舰。此刻这支蓝灰色的庞大舰队静悄悄地抛着锚。为准备随后的出击,已加满燃油、弹药的军舰水线压得很低。

由山本直接统领的第一战列舰战队包括“大和”号、“长门”号、“陆奥”号3艘巨舰,它们和高须四郎第二战列舰战队的“伊势”号、“日向”号、“扶桑”号和“山城”号加起来是7艘战列舰。每艘巨舰周围都布有防雷栅,珍珠港事件使日军充分认识到保护舰艇免受鱼雷攻击的重要性,即使在内海也是如此。

日本海军有一种说法:“真正的武士应该一周工作8天。”如此看来,这些硕大无比的家伙就是地地道道的“懒虫”。当南云的航母舰队东挡西*、南征北战取得前所未有的辉煌战绩时,它们一直静静地泊在那里,等待着传统意义上的海上对决,这支部队因此获得了“柱岛舰队”的雅称。飞行员曾经戏言,它们好像在整个战争中都未准备好,似乎在耐心等待美国人修复在瓦胡岛遭重创的战列舰。其中也有例外,第三战列舰战队的4艘快速战列舰“比叡”号、“雾岛”号、“榛名”号、“金刚”号就通过出海战斗赢得了足够的尊敬,它们或与南云一道征战珍珠港和印度洋,或随近藤南下中国南海,取得了与其地位匹配的骄人战绩。

这支威武雄壮的“柱岛舰队”要推后2天才能出发,中途岛作战的急先锋依然是战功卓著的南云舰队。6时整,“赤城”号桅杆上升起了“按计划出发”的信号旗。轻巡洋舰“长良”号率先起航,紧随其后的是第十驱逐舰战队的11艘驱逐舰。依次跟进的是第八巡洋舰战队的“利根”号、“筑摩”号,第三战列舰战队第二小队的“榛名”号、“雾岛”号,最后出场的才是开战以来威震天下的天皇巨星──代表日本海军核心攻击力量的“赤城”号、“加贺”号、“飞龙”号、“苍龙”号。在日本漫长的历史上,给太阳旗增辉最多的无疑正是这支舰队。在不到半年时间里,从珍珠港一路打到印度洋,南云忠一的大名已让美、英、荷、澳的海军同行刻骨铭心,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痛。现在这支舰队将再次扬帆出航,全体官兵斗志高昂。大家确信,本次出征将为帝国海军再次谱写新的光辉篇章。

那些晚些时候才能出发的船上的人拼命挥舞手臂或帽子,为缓缓驶过的航母舰队欢呼呐喊,机动部队官兵则以相同的动作与之呼应。“赤城”号的桅杆上,飘扬着南云司令官的中将将旗—— 在战舰上升起将旗是每一位海军军官的梦想。日本海军差不多有100面这样的旗帜,其中4面就出现在这支舰队里—— 其余分别是第八巡洋舰战队、第二航空战队、第十驱逐舰战队的3位少将司令官阿部弘毅、山口多闻和木村进的将旗,同样是少将的草鹿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了。老酒要是有一面这样的将旗,白天插头顶净找人多的地方晃悠,晚上当被子盖着睡觉。

舰队右舷出现了几艘渔船,渔民不明所以地朝舰队欢呼,这与他们半年前孤独出征单冠湾形成了鲜明对比—— 后来的事实再次表明,做人还是低调点好。机动部队驶过一些小岛时,岸边的小孩儿挥舞着太阳旗欢呼雀跃。27日是海军节,是已故东乡平八郎在对马海峡大胜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37周年纪念日。9时,“赤城”号全体水兵在后甲板列队,举行了简短的纪念仪式。众人朝皇宫方向深深鞠躬,舰长青木泰二郎宣读了东乡的告别词,其中说到“胜利之后要束紧钢盔带”。52岁的青木是南云部队4位航母舰长中唯一没有实战经验的舰长,也是10天后唯一活着回来的舰长,他的余生生不如死。

与舰上的简短仪式相比,东京的庆祝活动极尽奢华之能事。9时30分,在护旗队的带领下,海军仪仗队在军乐声中走过了东京市区,先是到皇宫前广场朝拜,之后前往靖国神社祭奠“光荣阵亡将士之英灵”。

新闻媒体早就为本次海军节进行了精心准备。英文报纸《日本时报与广告报》特意刊发了社论,其中写道:“今年的海军节不只是个纪念性、回忆性的日子,还是个大功告成的日子。日本海军不仅在37年前战果赫赫,而且,此后它又一次次地立下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更大军功。这是达到巅峰的时刻,是大功告成的时刻!由于德、意潜艇的频繁活动,更由于帝国海军的不懈努力,今天英国的制海权已经丧失。作为英国帮凶的美国,其海军也几乎被我军摧毁。因此,今天日本已名列世界海军强国之首。这充分预示着日本将在未来世界的历史中崛起,占据与昔日英国拥有的同样地位。”社论最后引用退役中将佐藤市郎的论点,“美国兵根本没有士气。如果美国人发动进攻,那只是为了做给本国民众看的”。

各大媒体纷纷讴歌帝国海军开战以来取得的“显赫战绩”,宣称“一亿国民完全可以对海军超人的丰功伟绩”感到欢欣鼓舞。轴心国的盟友也来助兴,东京和横滨的德国侨民在《日本时报与广告报》以1/4版篇幅登出广告,祝贺日军在各个战场取得的辉煌胜利。意大利的侨民少一些,但也登出了表达同样情感的广告,篇幅仅是德国人的一半,正好与其在轴心国的地位相仿。

这天站出来发表演讲的,按道理最该是联合舰队司令官,但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山本选择了沉默,他更希望用很快来到的中途岛胜利作为回答。《日本时报与广告报》在头版刊登了山本的巨幅照片,第三版关于对马海战的介绍中,对山本的渲染几近谄媚:

在那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决定性战役中,海军士官生山本失去了两根手指。要是他失去三根手指,按规定就不能继续留在海军了。可以说,一个手指之差使这位士官生得以在37年后担负起与已故东乡大将相同的职责。因此,人们完全可以称这是上天对日本的恩赐。

大本营海军部报道课课长平出英夫另辟蹊径,开始对日本军人的“崇高美德”大加吹嘘,赞扬他们“作战勇敢、尽忠尽孝、豪侠仗义、优待俘虏”。平出说:“我认为,只有日本国民才会对敌人有如此的厚待。”

10时40分,纪念活动达到了高潮。皇宫正门打开了,一辆黑色劳斯莱斯轿车缓缓驶出,大街上旗帜招展,人头攒动。看到车后排坐着的那个细长身影,男女老少均虔诚地弯腰深深鞠躬。今天的裕仁特意穿上了海军大将军服,这在以前是罕见的。在这个陆军主宰一切的国度里,天皇在公开场合大多穿陆军总司令军服。

在宣布议会第八十次特别会议正式开幕后,裕仁退出,一众军政要人粉墨登场。14时,首先登台亮相的是内阁首相。东条说:“目前国内外的有利形势仅仅是取得这次战争最后胜利的前奏,我们整个民族的不可动摇的决心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仍然是,英美列强的影响不彻底铲除,他们称霸世界的野心不彻底打碎,我们的正义之剑就绝不会入鞘。”不知道东条这稿子是不是“三杰”之一的西浦写的,反正年轻时干过多年文秘的老酒是万万鼓捣不出来的。

随后东条谈到了敌人,“他们已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失败,对公众隐瞒这些致命挫折真相的美国正拼命地进行假宣传,妄图缓和国内的批评和指责,防止中立国对其疏远。这里,我不禁要对美国和英国的广大民众表示同情”。

随后外务大臣东乡茂德闪亮登场。在简单叙述德意日同盟坚不可摧且面临的美好前景之后,东乡做出了英国即将灭亡的预言,随后集中力量对美国人进行谩骂:“美国陆海军接连不断地遭到惨败,但美国政府对公众封锁了消息,同时散布假捷报,企图维持国民信心。美国政府根本不顾民众的利益而专横地把整个民族拖入与日本的这场目的不明又断无胜利希望的战争。这样,美国各知识阶层一定会对政府发出不满的呼声,这是非常自然的事。美英两国推行其牺牲弱小国家的传统方针,肆无忌惮地把战火烧到了世界各个角落,他们已经对上帝犯下了滔天罪行。然而,他们这样残暴肆虐,最终必将落得可悲的下场,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由于是海军节,有“东条裤腰带”雅称的海军大臣岛田繁太郎也必须说上几句的。对联合舰队即将发起的中途岛战役,岛田无疑心知肚明。他骄傲地向民众宣称:“海上战事持续到3月中旬,敌人在西南太平洋的战略要地悉数落入我军之手。凭借此种最为有利的态势,从那以后,我们大日本帝国海军怀着摧毁敌人无比坚强的决心,已经发动,并正在进行积极的、大规模的攻势。”在列举了开战以来海军稍显夸大的战果之后,岛田说:“连遭可耻失败的敌人现正集中全力扭转战局并加强兵力。不言而喻,敌人将动用一切手段向我们发动反攻。因此,我们不应该──哪怕一刻也不应该丧失警惕。请允许我向你们保证,帝国海军将士斗志昂扬,充满必胜信心。他们将一如既往,不怕任何艰难险阻,征服敌人,以夺取战争的最后胜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就在一众大腕登台高谈阔论之时,南云第一机动部队已驶入了浩瀚的太平洋。静冈的海岸线渐渐消失在远方,“赤城”号甲板上,15岁零8个月的三等海曹土屋良作正凭栏默默眺望家乡。同一时间,“苍龙”号舰桥上来自鹿儿岛的海军少尉—— 57岁的方立健也做着同样的事情。这两人是3057名死亡水兵中最少者和最长者——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眺望自己的家园。10天之后,他们将跟随服役的航母长眠于冰冷的太平洋海底。

舰队正在高速行驶。4艘航母排成两路纵队,“飞龙”号、“苍龙”号在左,“赤城”号、“加贺”号在右,它们周围有两道高度警惕的警戒圈。在内警戒圈,“筑摩”号和“利根”号在航母左右斜角前方,“雾岛”号和“榛名”号在左右斜角后方。“长良”号和11艘驱逐舰组成外警戒圈。它们包括第四驱逐舰分队“野分”号、“岚”号、“萩风”号、“舞风”号,第十驱逐舰分队“风云”号、“夕云”号、“卷云”号,第十七驱逐舰分队“浦风”号、“矶风”号、“谷风”号、“滨风”号。三大祥瑞之一的“野分”号出现在机动部队行列之中,仿佛预示着南云此行前途的不可预测。为避开美军潜艇跟踪,机动部队以20节的高速航行。很快夜幕笼罩了海洋,舰队已安全通过危险区,向着宿命的战场奋勇挺进。

当天晚上,忙了一整天的渊田早早上床准备就寝。从印度洋返回之后,渊田一直觉得胃部不适,几天前他曾到一家陆军医院住院观察,医生诊断为饮酒过度引起的溃疡,告诫务必戒酒。“赤城”号军医长玉井开始也认为问题不大。但登舰第一天就出了意外,刚刚入睡的渊田疼得捂着肚子缩成一团。勤务兵迅速叫来了医生,玉井告诉大汗淋漓的渊田,“急性阑尾炎,立即手术”。渊田恳求玉井能否暂时处理一下,使他可以坚持7~10天打完这一仗。玉井对此断然拒绝,执意必须立即手术。

听到渊田患病的消息,南云、草鹿、源田都急匆匆赶了过来。虽然心中很不情愿,因为渊田的位置是常人无法取代的,由他带队攻击对其他飞行员本身就是一种鼓舞,但他们都勉强支持了玉井的意见,这种事情毕竟局外人不太好说。大家劝渊田好好静养,告诉他未来的战斗将十分轻松,没有他参加别人也行。仗还没打,南云已经折了一臂。命运往往就是如此,噩运来临之前往往会有先兆,只是没人能提前看出来。

28日14时30分,几艘舰船出现在机动部队视野之中,它们是由“极东丸”号等5艘油轮组成的补给船队,护航的是驱逐舰“秋云”号。补给船队加入方阵之后,南云下令舰队向东北偏东方向行驶,航速14节。

就在渊田抱肚子打滚儿差不多时间,5月27日20时40分,日军另一支参战部队—— 田中赖三的中途岛登陆船队从塞班岛拔锚启航。15艘运输船上搭载着5800名士兵。在南云舰队扫清障碍之后,太田实将率海军第二联合特别陆战队的2800人攻打沙岛,一木的3000名陆军将攻打东岛。之后中途岛防务由太田实的海军陆战队承担。

藤田类太郎的水上飞机母舰部队与田中一同出发。2艘母舰“千岁”号和“神川丸”号由“早潮”号驱逐舰护航。藤田的任务是占领库雷岛并建立水上飞机基地,为中途岛登陆作战提供近距离支援。

由于近期美军潜艇活动频繁,坐镇轻巡洋舰“神通”号的田中有10艘驱逐舰提供护航。它们是第十五驱逐舰分队的“黑潮”号、“亲潮”号,第十六驱逐舰分队的“雪风”号、“天津风”号、“时津风”号、“初风”号,第十八驱逐舰分队的“不知火”号、“霞”号、“霰”号、“阳炎”号。三大祥瑞之首的“雪风”号出现在田中船队之中,这支队伍最先被美军侦察机发现也就不足为奇了。为避开可能存在的美军潜艇,田中虚晃一枪先向西行,然后绕至提尼安岛以南转向东方航行。

1艘轻巡洋舰和10艘驱逐舰肯定不足以保证运输船队的绝对安全。在田中西南方向75公里,行驶着另一支强大的护航舰队。它们与田中同一时间从关岛出发,这就是栗田健男的近距离支援舰队,核心是第七巡洋舰战队的4艘重巡洋舰“熊野”号、“铃谷”号、“三隈”号、“最上”号。单论速度,栗田的几艘舰可能是当时的世界冠军,可以轻松跑出35节以上的高速。栗田舰队不但要保证田中运输船队的航途安全,其40门203毫米火炮还将为登陆行动提供近距离炮火支援。跟随粟田的还有第八驱逐舰战队的“朝潮”号、“荒潮”号以及油轮“日荣丸”号。

参加中途岛和阿留申作战的部队中,最早出发的当属角田觉知领军的第二机动部队,先于南云一天,于5月26日中午离开本州北部大凑港,经津轻海峡向东驶入朔风怒号的北太平洋。当天仲夜,角田遇到了漫无止境的浓雾。即便浓雾给未配备雷达的角田舰队带来了航行困难,但它们还是很受角田欢迎,这样可以减少舰队被那些据悉埋伏在北海道以东水域的美军潜艇发现的危险。角田同时热切期望,6月3日空袭荷兰港时这场大雾会不送而走。

第二机动部队的核心是第四航空战队的2艘轻型航母。其中“龙骧”号搭载了16架零战和21架鱼雷机,“隼鹰”号搭载了24架零战和21架俯冲轰炸机。为航母护航的是第四巡洋舰战队第二小队的“摩耶”号和“高雄”号重巡洋舰以及第七驱逐舰分队的“潮”号、“涟”号、“曙”号。角田的任务是袭击荷兰港并对阿图岛和基斯卡岛实施空袭,为细萱部队的登陆扫清障碍,并随时歼灭前来挑衅的美军舰队。

因第四航空战队参战太少,联合舰队特意将一些参加过珍珠港作战的“老鸟”充实进航空队,如“隼鹰”号战斗机分队长志贺淑雄—— 偷袭珍珠港航途中办画展的那位—— 俯冲轰炸机分队长阿部善次等,随时准备带队出击并给菜鸟提供技术指导。

角田出发两天之后,5月28日,细萱的北方主力部队也从大凑启程。细萱部队包括重巡洋舰“那智”号及“雷”号、“电”号驱逐舰,随同出发的有大森仙太郎少将的阿图岛攻略部队,包括旗舰“阿武隈”号轻巡洋舰和第二十一驱逐舰分队的“若叶”号、“子日”号、“初春”号、“初霜”号,其护航的“衣笠丸”号运输船上运载着北海支队的1143名陆军士兵,其任务是攻占阿图岛。基斯卡岛攻略部队也在同日随主力出发,包括第二十一巡洋舰战队的“木曾”号、“多摩”号轻巡洋舰,“浅香丸”号、“栗田丸”号辅助巡洋舰及第六驱逐舰分队的“响”号、“晓”号、“帆风”号及3艘扫雷舰。“白山丸”号运输船上装载着海军舞鹤第三特别陆战队的550名士兵,其任务是攻占基斯卡岛。“球磨丸”号运输船上装满了建筑材料和一个建设工兵大队的700人。山崎重辉第一潜艇战队的6艘潜艇将负责支援细萱的作战。北方作战海上主力是高须四郎的阿留申警戒部队,他们将随山本主力舰队一同出发。

在柱岛基地,第一次征战海上的宇垣特意理了发,还配了假牙,他在《战藻录》中感慨地写道:“我坚信老天一定会保佑我们的,我们将以高昂的斗志执行在东方的重大使命,重创敌军。”三和同样信心十足,在当晚的日记中说:“只是担心碰上的美舰不够多,但愿老天保佑我们能遇上敌人大舰队。据悉敌人已在澳大利亚附近水域集中,如果情况属实,我担心就无法进行大规模的舰队决战了。”

三和的担心纯属多余。就在他写日记的差不多时间,5月28日清晨,美军第十六特混舰队已做好了出征准备。8时50分,拖轮开始撤走“企业”号右舷的防雷网。9时许,水上飞机供应舰“寇蒂斯”号率先出港,随后11艘驱逐舰鱼贯而出。10时40分,“北安普顿”号领衔6艘巡洋舰相继驶入太平洋。11时10分,“企业”号庞大的身躯开始启动,11时59分驶出军港,22分钟后“大黄蜂”号也顺利出港。舰队旋即以25节向中途岛驶去。此时,可怜的哈尔西趴在病房窗户上,一边挠痒痒,一边目送心爱的舰队浩浩荡荡驶向战场。

为2艘航母护航的是托马斯·金凯德少将的第二巡洋舰分队,包括“新奥尔良”号、“明尼阿波利斯”号、“文森斯”号、“北安普顿”号、“彭萨科拉”号5艘重巡洋舰和“亚特兰大”号轻巡洋舰。负责警戒的是由“菲利普斯”号、“沃登”号、“莫纳汉”号、“艾尔文”号组成的第四驱逐舰分队和由“巴尔奇”号、“科宁厄姆”号、“本纳姆”号、“埃利特”号和“莫里”号组成的第六驱逐舰分队,亚历山大·厄尔利上校担任指挥。斯普鲁恩斯还有一支由“西马伦”号、“普拉特”号油船组成,由“杜威”号和“蒙森”号驱逐舰护航的补给船队。

“企业”号舰桥上,受命于危难之际的斯普鲁恩斯眉头紧锁,目光炯炯。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军港,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威克岛的诱惑力多么巨大,绝不将舰队带入该岛周围1300公里海域。日军显然已加强了那里的航空力量,他不打算与敌军陆基航空兵交锋。目前美军困难多多,还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将率舰队成功收复威克岛。将军的目标未能实现,威克岛直到战争结束仍在日本人手中。

斯普鲁恩斯希望在即将迎来的大战中击沉更多日军舰艇—— 越多越好,但他不得不正视此时美军兵力捉襟见肘的残酷现实。此时尼米兹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你们必须遵循不轻易冒险的原则”。如果中途岛最终沦陷但航母无恙,他会因未能守住岛屿受到国人责骂,不管有没有尼米兹的命令。如果守住了岛而航母遭到损失,他就违背了司令官要求的风险评估命令。当然,最坏的结果是既未守住小岛又损失了航母,那样后果将不堪设想。珍珠港将完全失去防御,日本人的下一轮攻击乃至更多的打击将接踵而至。现在时间对美国人极端重要,他必须尽可能多地把身边的舰船带回来,打赢眼下这场战役需要足够多的运气。

舰队主要指挥官均已收到了司令部下发的第29—42号作战计划。大家认为,这是一份具有迷惑力且令人提心吊胆的文件。计划虽未透露情报来源,却叙述了敌人进攻的细节和具体时间,其详尽程度令人惊讶。“企业”号领航主任理查德·鲁布尔中校是一位惊险小说痴迷者,也被这一计划惊得目瞪口呆,“我们付给东京为我们工作的人的每一分钱都是值得的”。中校认为如此翔实的情报只能来源于美国潜伏在东京的某一位间谍。他完全想不到,这些东西全来自他经常路过那栋楼的地下室。别说鲁布尔,就连陆军参谋长也以为尼米兹的情报来自他熟知的“魔术系统”。

航行途中,斯普鲁恩斯出人意料地任命“企业”号舰长默里上校为航空大队指挥官,虽然“大黄蜂”号舰长米切尔上校资历更深,立即要晋升少将。显然斯普鲁恩斯想把航空作战指挥权放在身边。这一无可厚非的做法引起了米切尔的强烈不满,他和斯普鲁恩斯的不睦由此开始,并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

就在美第十六特混舰队驶向大海的同一天,东京时间5月29日5时,山本亲率主力舰队从柱岛拔锚起航。首先出海的是西村祥治的第四驱逐舰战队,轻巡洋舰“由良”号一马当先,随后“村雨”号、“五月雨”号、“春雨”号、“夕立”号、“朝云”号、“峰云”号、“夏云”号7艘驱逐舰驶出内海向丰后水道迤逦进发。紧跟其后的是近藤率领的第四巡洋舰战队“爱宕”号和“鸟海”号,以及高木武雄第五巡洋舰战队的“妙高”号和“羽黑”号4艘重巡洋舰,随后是久经沙场的第三战列舰战队第一小队的2艘快速战列舰“比叡”号和“雾岛”号,由三川军一指挥。舰队末尾,是搭载战斗机和鱼雷机各12架的轻型航母“瑞凤号”—— 它是顶替在珊瑚海战沉的姊妹舰“祥凤”号出战的—— 及驱逐舰“三日月”号。

高潮一幕接着一幕,随后驶出锚地的是主力舰队的护航舰只。最前面是第三驱逐舰战队的旗舰轻巡洋舰“川内”号,上面飘扬着桥本信太郎的将旗。它身后的“吹雪”号、“白雪”号、“初雪”号、“丛云”号属于第十一驱逐舰分队,“矶波”号、“浦波”号、“敷波”号、“绫波”号则属于第十九驱逐舰分队。

表面看这一阵势已足够威风,但比起随后出场的几位“博士后”,它们充其量只能算是“初中生”而已。随后驶出的才是开战以来一直无所事事的巨型战列舰。第一战列舰队由山本亲自坐镇,虽只区区3艘舰却端的非同小可。世界第一战列舰“大和”号长259米,宽39.6米,满载排水量7万吨,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战舰,它的冠军地位一直到1963年才被美国核动力航空母舰“企业”号掠走。舰上9门三联装460毫米巨炮一次齐发就可射出13吨炮弹,一座2000吨重的炮台几乎与一艘驱逐舰等重。2500名水兵在舰上就像在家里一样舒适—— 它因此被讥讽为“大和旅馆”—— 当时美英所有主力战列舰都无法近前与之格斗。“大和”号不仅块头大火力强,速度也有惊人的27节,这在战列舰中是极其罕见的。

“大和”号身后是“长门”号和“陆奥”号,这对姊妹舰排水量均为3.27万吨,作为战列舰它们显然已过了壮年时期。两舰装有16门406毫米大炮,都在20世纪30年代进行了现代化改装。

随后驶出的是阿留申警戒部队岸福治第九巡洋舰战队的12艘驱逐舰—— “朝雾”号、“夕雾”号、“白云”号、“天雾”号、“海风”号、“山风”号、“江风”号、“凉风”号、“有明”号、“夕暮”号、“时雨”号、“白露”号。日本海军三大祥瑞“雪风”号、“野分”号、“时雨”号联袂出演,也难怪日军在这次空前的大海战中铩羽而归。驱逐舰身后是第九巡洋舰战队的“北上”号和“大井”号轻巡洋舰。

最后驶出基地的是第二战列舰战队,高须的旗舰是不久前刚出事故的“日向”号。“伊势”号、“日向”号、“扶桑”号、“山城”号4舰均为一战时的老舰,现今已是日落西山。4舰都是针对传统水面舰炮对决建造的,每舰有12门356毫米主炮,火力依然强大。实际就是让日德兰海战的约翰·杰利科和莱因哈德·舍尔站在“大和”号舰桥上,一样可以指挥得很好。除了舰炮射程更远、炮弹更大之外,其他并没什么改变。随着航母逐渐成为未来海战的主角儿,它们也只好“夕阳无限好”了。

当斯普鲁恩斯舰队全部驶出珍珠港时,山本主力舰队也已驶入丰后水道。“大和”号是首次远征海上,它的参战更增强了日军取胜的信心。“夕风”号驱逐舰与“凤翔”号轻型航母一起充当总后卫。根据计划,高须将于6月3日离开主力舰队前往支援阿留申作战,山本舰队其余舰只将继续向中途岛挺进。总共11艘战列舰、8艘航空母舰、23艘巡洋舰、65艘驱逐舰和近90艘辅助舰只威风凛凛地向东、向北行驶,去进行人类以前不曾想象过的空前规模的大海战。

历史偶尔也会呈现出它幽默的一面—— 两支相互敌对的舰队在同一天从基地起航,向同一目标奋勇挺进,却又彼此不知晓对方的所在。尼米兹在战役结束几个月后才得知,在南云背后隐藏着一支可怕的战列舰队。未及时发现日军战列舰队出动是罗彻福特情报工作的唯一瑕疵,但运气来了总能逢凶化吉,连这一失误最后都变成了有利因素,它使尼米兹、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能毫无顾忌地投入战斗。当时H站曾隐约侦听到日军战列舰队出击的信息,最终并未得到确认。事实上,即使知道与其对垒的还有一支包括“大和”号在内的战列舰队,美国人也不会改变策略,尼米兹已投入了他能调动的所有力量,准确掌握这一信息只会加大心理负担。对山本来说,对美方行动毫无所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直接关系到战役的成败。

15时,行驶在太平洋上的山本舰队排出了巡航队形。7艘战列舰大致成H形,“大和”号、“长门”号、“陆奥”号组成右边一竖,“伊势”号、“日向”号、“扶桑”号、“山城”号为左边一竖,“凤翔”号居于一横的位置,使其可以不断派出飞机实施反潜巡逻。“川内”号和驱逐舰在H阵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警戒圈。另2艘巡洋舰殿后,间距10000米。舰队以18节向东南行进,每隔5~10分钟做蛇形运动一次。

当晚,风平浪静,皓月当空,但宇垣显然无心赏月。他在日记中烦躁地写道:“负责警戒的驱逐舰战队的行动使人放心不下,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舰队转入夜间队形时,就像抱小孩儿上床睡觉一样小心翼翼。”

此时,斯普鲁恩斯舰队也正朝中途岛以北海域迤逦而行。美利坚合众国和大日本帝国的海上舰队正朝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两个小点破浪疾驰,双方追求的目标远比这区区弹丸之地要大千万倍。美军舰队的航途可以用“无聊”来形容,最大意外是28日夜间设备故障,29日全天“企业”号没有雷达导航。好在故障很快排除,斯普鲁恩斯回忆说,“我们都大大松了口气”。“企业”号航海日志上有这样的记录:“飞机和潜艇的侦察表明,日军正在步步逼近,希望真的能够好好接待他们,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大家都渴望当英雄──一定有这个机会的。”

29日中午前后,山本主力舰队逐渐驶入了风雨交加的海域。“大和”号截听到一艘美军潜艇发往珍珠港的长电。宇垣估计,这艘潜艇位于“田中运输船队前方或附近”。电文内容无法破译,但从长度及“紧急”级别就能看出其重要性,很可能田中的行踪已被发现。如此庞大的一支船队从塞班岛向东北行驶,不可能被简单当作前往威克岛的补给部队。一旦田中行踪暴露,美军一定能据此判断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中途岛就是夏威夷。宇垣并未惊慌,反而自鸣得意地在日记中写道:“如果田中被提前发现,就可能导致与敌舰队的决战,这是相当受欢迎的。”

但让宇垣不愉快的事情很快发生了。之前山本精心策划的侦察—— 第二次“K号行动”出了意外。按预定计划,执行任务的2架川西二式水上飞机将在30日零时从沃特杰出发,当日14时30分到达弗伦奇-弗里盖特沙洲,在该处接受潜艇加油,90分钟后再次起飞,20点45分到达夏威夷上空,完成侦察后于6月1日9时20分左右返回基地,向山本发出珍珠港内美军舰艇分布情况的准确情报。

为执行本次行动,小松特意派出了6艘潜艇,其中3艘在弗伦奇-弗里盖特沙洲等候为水上飞机加油。另外1艘在沃特杰和沙洲间占位,离后者约1000公里实施无线电警戒。第五艘潜艇在夏威夷附近海域待机,作为水上飞机一旦出现意外时的救援船。第六艘潜艇在瓦胡岛以南120公里处巡逻,随时报告珍珠港的气象情况。

但当执行补给任务的“伊-123”号潜艇5月30日抵达指定位置时,发现美军2艘水上飞机供应舰“桑顿”号和“巴拉德”号停在那里,加油行动无法进行。艇长上野利武立即电告夸贾林,“发现敌舰,加油任务无法执行”。负责实施“K号行动”的第二十四航空战队司令官前田稔无奈下令“行动推迟24小时”,指示上野继续在原地隐秘监视,寄希望于美国舰船只是临时歇脚很快离开,重新安排加油飞行。

但第二天情况更糟。上野发现美军2架水上飞机停在沙洲入口,似乎已将该处当作一处临时基地,短时间内肯定不会离开了—— 这显然是尼米兹的精心安排。加油无法进行,“K号行动”只好放弃。非但如此,上野还不能对美军舰艇发起攻击,这势必带来不必要的关注,进而暴露日军的战略企图。“K号行动”意外受挫,意味着日军无法弄清当时珍珠港内究竟有多少美军舰艇。

即使“K号行动”能够成功,对山本和南云也不会有多大帮助。日机无非发现珍珠港内空空如也,谁敢断定不在珍珠港的美军航母就一定去了中途岛呢?开战以来,那几艘敌航母不是经常不听话到处乱跑吗?连军令部都说了,美军的2艘主力航母还远在南太平洋呢!

山本开始对行动失败并不知情。一直到6月3日,小松才将上述消息电告山本。山本对此并未惊慌,如果美军舰队由珍珠港北上增援,预定由小松在6月1日前于夏威夷和中途岛间建立的潜艇警戒线还能及时发现它们的动向,要不怎么叫双保险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山本寄予厚望的潜艇警戒线最终同样无功而返。由于准备太过仓促,那些潜艇迟到了2天,也就是直到6月3日才勉强到达指定阵位,届时连黄花菜都凉了。在此之前,美军的2支特混舰队早已通过了警戒区域。更要命的是,小松并未将潜艇延迟到达阵位的消息电告山本—— 这比工作失误更不可饶恕。山本一直以为美军主力依然龟缩在珍珠港呢。中途岛战役中,尼米兹的运气似乎总比山本要好。

但仅凭运气肯定是不能打赢战争的。5月29日上午,“约克城”号已经开始加油补给,其维修工作仍在持续,看来第二天出航已没有问题。当晚,尼米兹写信给金,“‘约克城’号将做好全面准备以保证其出色表现”。他的附言言简意赅,字里行间洋溢着太平洋舰队全体将士迎接大战的信心和决心:“我们正在积极准备,迎接预定来访的客人,让他们享受到应有的款待,我们将用现有资源尽力而为!”

30日清晨,随着水手长一声哨响,尼米兹上将登上了“约克城”号。他感谢维修人员为战斗赢得了宝贵时间,并预祝舰上水兵“行好运,打胜仗”。尼米兹知道得不到休假的水兵可能不爽,但他清楚,一旦他们明白自己在长期出海之后气都未喘上一口就要立即投入战斗究竟为了什么,他们一定会努力坚持到底的。尼米兹的讲话内容未被完整记录下来,他请巴克马斯特舰长转告大家,为不能给大家应得的休假深表歉意,并保证本次战役结束后将派“约克城”号和它的水兵到西海岸度假,“绝不会再是短短两周”。但这艘航母和它的少数水兵注定再也无法看到美国的土地了。

9时整,弗莱彻率第十七特混舰队悄然驶出珍珠港,名义上是去“进行一次射击练习”,实则前往与第十六特混舰队会合,共同执行防卫中途岛、打击日军舰队的艰巨任务。尼米兹手头实在紧张,为航母护航的只有史密斯少将的“阿斯托利亚”号和“波特兰”号2艘重巡洋舰,吉尔伯特·胡佛上校的第四驱逐舰中队—— “汉曼”号、“休斯”号、“莫里斯”号、“安德森”号、“拉塞尔”号负责警戒。比起气势汹汹的日军舰队,美军只能以“哀兵”来形容了。

即使如此,尼米兹还不得不分出兵力兼顾阿留申方向。弗莱彻舰队出发之后,“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和“路易斯维尔”号重巡洋舰也离港向北驶去,它们将前往加强西奥博尔德少将的第八特混舰队。

同日,中途岛已实施远程搜索。拉姆齐估计岛西北550~740公里内能见度较低,很难提前一天发现来袭的日军舰队,这就意味日军的空袭每天清晨都可能发生。较低的能见度同样会妨碍日军舰队航行的精确度,使其无法在夜间发起攻击。拉姆齐推断,日军将在凌晨一两点钟时通过气候恶劣的海域,在天色微明时确定方位,之后部署发起攻击。就是说,日军很可能在4时30分至5时距中途岛280~370公里放飞舰载机,在6时左右开始攻岛。

根据上述判断,拉姆齐要求侦察机在清晨4时15分出动。当天9时45分,1架执行搜索任务的“卡塔琳娜”发回报告,“遭敌机袭击”。10时08分,另一架“卡塔琳娜”也发回了类似报告。这2架飞机分别在“以中途岛为圆心、920公里为半径的圆周与以威克岛为圆心、1100公里为半径的圆周的两个交点处”与2架从威克岛起飞巡逻的日轰炸机相遇。在随后爆发的遭遇战中,几乎毫无战力的2架美机遭重创,1名美军机组成员负伤。

“卡塔琳娜”作为侦察机性能优异,但存在速度慢、攻击力弱的致命弊端。飞行员曾为它编了一个顺口溜:“既作飞机用,又当小艇摇,出征空中飞,归来水上漂。”鉴于其见敌必死的糟糕状态,有人提议以B-17代为执行侦察任务。对此,拉姆齐不予赞同,此举将大大削弱岛上的攻击力量,再者他不想让日军知道岛上已部署了这种威力巨大的超级武器。

5月30日,又有7架B-17从珍珠港飞来。陆军第七航空队威利斯·黑尔少将及22名军官和50名士兵同机抵达。麦考尔安排新来的官兵住进了帐篷—— 当然黑尔第二天就飞走了。这一天侦察共耗费2万加仑汽油,麦考尔说,“运输设施的使用已达到了极限”。

31日是周末,又有9架B-17抵岛。中途岛实在太小了,跑道上早已拥挤不堪,夜间滑行和起降都非常危险。随机抵达的沃尔特·斯威尼陆军中校及30名军官、60名士兵只能住进帐篷。餐食只能管饱,麦考尔在工作日志中写道:“军官食堂有175人用餐,24小时昼夜供应。”有人开玩笑说,这么多增援人员和装备几乎要将小岛压沉到海里去了。

新到的B-17刚刚完成保养和加油挂弹,拉姆齐就命令他们立即起飞执行任务。尼米兹曾告诉他,只要可能,必须在5月31日之后派出B-17对中途岛以西1300公里范围内日军可能的集合点进行搜索。当天巡逻并未发现敌人,派出的轰炸机却迷了航。拉姆齐只好“同时使用雷达和无线电测向”为其导航,最后一架飞机于6月1日3时50分才回到岛上,比原计划晚了4个半小时。当天油料消耗达到了惊人的6.5万加仑。

5月31日,弗莱彻率舰队驶向西北,朝次日下午的加油点前进。一路平安无事。当天夜间,他们穿过了日军潜艇警戒线北端原定监视的海域。即使小松的潜艇能在6月1日到位,也无法发现已经远去的美军舰队。山本的潜艇警戒变得毫无作用,除非从夏威夷方向开来新的增援舰艇。此时珍珠港只剩下地面部队和已被严重削弱的陆基航空兵。

6月1日,向中途岛靠近的美日舰队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企业”号和“大黄蜂”号从“西马伦”号和“普拉特”号上加满了油,这是战斗打响之前最后一次加油。14时25分,“大黄蜂”号舰长米切尔宣誓就任美国海军少将。

顺利完成加油的南云机动部队再次遇见了倒霉事儿。继渊田手术躺倒之后,舰队“精神领袖”源田也因高烧住进了病号舱。玉井诊断他患了急性肺炎。南云和草鹿实在太忙,不能前来和他沟通。一些参谋和飞行员倒常来探望,告诉源田外边发生的一些情况。这样,在战前最关键的3天里,南云未能得到这位航空战专家提供的任何帮助。源田和渊田双双病倒,对不熟悉航空业务的南云就像失去了左膀右臂。

这些倒霉事儿如果发生在偷袭珍珠港的航途中,肯定会把南云愁坏的。但到了此时,他似乎觉得两个年轻人的缺席对作战并无太大影响。人们在南云身上已找不到当初的踏实稳重、讲究实际,更不用说消极悲观了。至于乐天派的草鹿,似乎没事情能让他感到不安的。

很多日本人对先兆十分敏感,水手通常有迷信的传统。南云和草鹿显然未将两个具有关键作用的年轻人的突然病倒看作噩运降临的先兆。他们更不知道,美国人已挖下陷阱等虎豹,在中途岛及侧翼伏下重兵,虎视眈眈地恭迎他们到来呢。

南云更不知道,参战部队中还有一人正忍受着胃痛的煎熬,他就是本次作战日军名义总指挥山本。三个主力同时染恙,仿佛预示着日军此战正如身边的大雾一样前途不明。

从6月1日开始,大雾中艰难航行的主力舰队开始遭遇一系列意外。10时,1架巡逻机发出报告,舰队左侧8000米外发现1艘美军潜艇。“时雨”号和“绫波”号立即扑了过去,主力舰队同时向右紧急规避,最终并未发现所谓的美军潜艇。当天从威克岛和沃特杰环礁出发的水上飞机在搜索区域内发现了不止一两艘美军潜艇。据此推测,中途岛以西可能存在一条美军潜艇警戒线。宇垣怀疑美军已察觉日军的战略意图,“大和”号的监听记录从侧面印证了这点。截听到夏威夷美军电文往来频繁,180多次无线电中标明“紧急”的有72次之多。中途岛铩羽而归之后,当南云、草鹿得知“大和”号截听到如此多的电报并曾猜测美军已有所察觉的情况时,愤慨异常:为什么不将上述信息及时传达给他们呢?

原因在于“想当然”。联合舰队司令部轻率地认为,“赤城”号比主力舰队距敌人更近,当然能够截听到这些电讯。同时主力舰队必须保持无线电静默,向南云发出提醒必将提前暴露自己的位置,从而使未来的主力对决丧失情报优势。

在此前后,蹩脚的军令部又画蛇添足地来帮倒忙。6月1日,东京发来了一份敌情判断,尼米兹精心策划的无线电佯动及“卡塔琳娜”对图拉吉的袭击使军令部相信,美军2艘主力航母可能依然在南太平洋。军令部起初是反对中途岛作战的,但一旦计划获批大军出动,他们所负的责任比联合舰队更大。决战前几天,东京同样忙于搜集一切有关美军活动的情报,可惜他们的判断是错误的。

6月1日,东京《日本时报与广告报》社论再次对美国人进行了嘲笑:“现在美国正在拼命建造战列舰,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战列舰的建造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在空中力量方面,美军8艘航母已损失5艘,遭到了最沉重的打击。到美国重建起舰队时,日本也已能建成同样数量的战舰。在舰船设计方面,事实已证明了我方舰船远远优于美国。而且,重建的美国舰只不可能一下子同时出现,一定是造一艘出现一艘。这样,它建一艘,我们就击沉一艘,难道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挡我占尽优势的帝国海军这样做吗?再说,美国舰队的机动性已随其海军基地逐个为我占领而遭到了几乎难以置信的削弱。”

中途岛自然看不到东京的报纸,他们为抗击日军入侵所做的努力一刻都未放松。1日当天,在中途岛西南830~890公里处,2架“卡塔琳娜”再次与2架日军陆基轰炸机狭路相逢,交战结果是美军3名士兵负伤。

双方巡逻机两次不期而遇并短暂交火的消息传到珍珠港,尼米兹对此颇为警觉,他希望这些意外不至于使日本人变更作战计划。

两次空中遭遇战的消息同样传到了“赤城”号。南云至少应该清楚这样一个事实,美军侦察机可以飞到中途岛以外很远的地方,自己被提前发现的概率提高。理论上美军航母可能出现在任何海域。在没有确切情报的前提下,一名谨慎的指挥官无疑要考虑应对最糟的情况。但南云对上述信息似乎无动于衷。

此事倒引起了渊田的警觉。在对双方战机相遇地点进行一番测算之后,病床上的渊田得出了一个结论,中途岛美军已将搜索范围扩大到1300公里,看来之前关于他们的巡逻不超过920公里的估计是完全错误的。

接着渊田又在地图上比画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大问题。如果美国人的侦察距离真有1300公里,现位于中途岛以西1800公里处,以每天450公里速度向东北方向行驶的田中船队,将于机动部队对中途岛发起空袭的前一天,也就是6月3日提前进入美机的搜索范围。如此看来,田中是不是跑得有点快了?

担心的绝不止渊田一人。当天上午在华盛顿,史汀生组织召开了军事委员会专题会议。马歇尔报告了西海岸之行,陆军部长做了令人揪心的最后总结,“我们正在抽调一切可以抽调的飞机,以便派去对付日军的这一威胁。形势十分严峻,他们在航母方面的实力比我们强得太多。我们的战列舰为了得到陆基飞机的保护只能紧靠海岸。如果海军审时度势不冒险驶出空中保护伞之外,我们也许能够将他们诱入我们可以有所作为的位置揍他们几下”。史汀生判断,战斗很可能将在加利福尼亚南部海岸之外的某处打响。

在珍珠港,尼米兹同样在为两支出征的舰队及中途岛的守军担心。后来他在回忆录中如此写道:“日军舰队驶向中途岛时,我常常担心,时时感到焦虑不安。”中途岛海战前后,尼米兹睡觉极少,他要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加上不在现场,不能目睹战局进展更加深了他的忧虑—— 其实这种做法更有利于站得更高去统领全局,恰恰更符合现代战争的规律。他已做出了与华盛顿针锋相对的判断,这样他就把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与战役胜负紧紧拴在了一起。比个人荣辱更重要的是,全体出征将士和所有舰船的命运都寄托于他,他必须对他们和它们负责。

和珍珠港事件前的金梅尔类似,此时略显清闲的反倒是“大和”号上的山本。在向战场进军的航途中,山本通常每天不到5时就起床工作。询问当天的天气情况后,他会起身乘电梯来到作战室。向参谋人员简略而亲切地致过早安后,山本就一头扎进电文堆中,开始审阅大约100份紧急电文,任何要点都不会逃过他的眼睛。之后他在6时左右走上舰桥,准备开始一天的主要工作。这时一般宇垣和“大和”号舰长高柳仪八也在。每天除睡觉外,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舰桥上度过。

8时整,山本回到作战室,一边用餐,一边与参谋悠闲地交谈。就餐完毕,餐具收走之后,交谈还会持续一段,这其实是一种半正式的工作会议。别人用餐时,宇垣总是主动留在舰桥上。为使参谋长能参加餐后交谈,黑岛总是匆匆用完餐到舰桥替下宇垣,毕竟人家才是舰队参谋长—— 山本的“原配夫人”。

早餐及12时整开始的午餐之后,山本返回舰桥一坐就是半晌,密切注视着舰队的行动特别是反潜作战,这段时间他一直对美军潜艇的频繁活动十分敏感。

18时,山本准时回到作战室用晚餐。大家还是边吃边谈,只是晚餐后的交谈会稍长一些。随后山本回舱室用半小时沐浴。尽管严格控制用水,但山本洗浴用水还是能绝对保证的。

20时左右,山本会再次来到舰桥,这次不是工作而是下棋—— 这点和老酒未写作之前一样。山本认为,下棋可以使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机敏的头脑,缓解压力。他的对手通常是渡边。在渡边眼里,山本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他把与司令官对弈看作自己的一项任务。从20时至就寝,所有人都知道山本在干什么,但没人敢去打扰他。专注于棋盘的山本授权宇垣、黑岛等人随即处理临时发生的紧急情况。山本睡眠很少,从不在23时之前休息,常常在午夜甚至凌晨2时才宽衣上床。如果接到了紧急电文,渡边或其他值班参谋就会立即把山本叫醒。这时他就起身阅读,签上名字,对来者礼貌致谢后继续躺下呼呼。

虽然潜艇警戒线失去了应有作用,但山本并非一无所获。2日,本次战役日军最大的亮点—— 潜艇“伊-168”号从中途岛附近发回了一份重要的敌情报告。艇长田边弥八说,岛上美军飞机平均每天起降超过100架次,白天大部分时间水上飞机都不在岛上—— 这意味着它们飞到很远的地方巡逻去了。岛上出现了许多吊车,晚上亮如白昼的灯光表明守军在连夜构筑工事,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进行着积极准备。这是战役期间日军潜艇发来的唯一最具价值的情报。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封电报竟未能引起山本和宇垣的足够重视。

此时南云舰队的位置比主力舰队靠前很多,它对美军的活动和意图却知之甚少。草鹿早就担心会出现这种无法与主力舰队交流情报的状况。出发之前,他就一再请求山本向“赤城”号转发“大和”号收到的所有情报。如果山本留在柱岛,这一请求很容易得到满足。但现在山本随舰征战海上,无线电静默使山本和南云一样成了哑巴(但不是聋子),草鹿的请求自然无法得到满足。

军令部并没有上述麻烦,他们同样监听到夏威夷及中途岛美军电讯的异常情况。东京通知“大和”号:中途岛以东敌航母“很可能”有所动作,也许正在准备设伏。这一电报将机动部队也列入了收报单位。看过电报的山本跟黑岛说,“我看,最好以我个人或联合舰队的名义将这份电报发给南云”。对此,黑岛并不赞同,“既然机动部队同时是收报单位,就没有必要再向他们转发了。现在还保持着无线电静默,我们还是不应该去轻易打破它”。山本默许了黑岛的说法。阴差阳错的是,南云并未收到这封至关重要的电报。

美国人同样出现了通信问题。“企业”号的报务员报告说,他们监听到了瓦胡岛沿海巡逻队与珍珠港之间的通话。这一意外令斯普鲁恩斯极度不安,这说明美军TBS系统在抗窃听方面并非万无一失。这种意外可能数周甚至数年都不会出现一次,但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仍不愿轻易冒险。斯普鲁恩斯用目视信号向各舰发出命令:除非情况特别紧急,夜间不得使用TBS系统,白天只能使用目视信号。如果因此暴露行踪从而丧失了作战突然性,美军的全盘计划将彻底落空。思忖再三,斯普鲁恩斯铁下心来通知所有飞行员:在即将开始的战斗中,各机自行返回母舰,不要指望航母用无线电为其导航。

6月2日黎明,弗莱彻从东南方向逐渐靠近了“幸运点”。天空阴云密布,间或降下蒙蒙细雨。“约克城”号完成加油之后,弗莱彻将油轮遣往相对安全的水域,率队朝170公里外的“幸运点”驶去。虽然搜索任务主要由中途岛的飞机承担,弗莱彻还是放飞了2架侦察轰炸机以防万一。它们在“幸运点”以西110公里的云隙间发现了海上百无聊赖的第十六特混舰队。飞行员空投下一条弗莱彻给斯普鲁恩斯的通信,要他下午前来“幸运点”会合。

斯普鲁恩斯已提前在5月31日完成了加油。从1日起,舰队就在中途岛东北瞎转悠,左等弗莱彻右等日本人的到来。大战在即,斯普鲁恩斯起草了一份作战命令,用灯光信号发给了各舰:“日军一场目的为占领中途岛的攻击即将到来,这次战斗的对手包括多种战斗单元,4或5艘航母和一些运输船。如果第十六、十七特混舰队的位置仍不为敌察觉,那么将会从中途岛东北方向突袭敌航母战斗群的侧翼。其后的作战将视这些进攻的结果、中途岛部队对敌造成的伤亡情况及关于敌军行动的情报而定。”

海军的传统习惯认为,一个伟大的统帅在战斗中必须使用富有激情的豪言壮语去激励将士,诸如“该死的鱼雷”“全速前进”“全军突击”之类的话。斯普鲁恩斯明白应该那么做,但他鼓励将士的话言简意赅且稍显笨拙,几乎未加思索:“现在开始的这个任务的成功将会对整个美国具有重大意义!”

2日16时,美军2支特混舰队在尼米兹命名的“幸运点”顺利会合。舰队有航母3艘、重巡洋舰7艘、轻巡洋舰1艘和驱逐舰14艘,拥有航母舰载机231架。

与一个月前在珊瑚海不同,弗莱彻并未将2支舰队完全合并,而是指示斯普鲁恩斯在自己南方18公里处占位,保持相互收发目视信号的距离。弗莱彻认为,“因为没有时间在一起讨论、操练、制订计划和组织”,还是采取这种笨拙的办法较为稳妥,即让斯普鲁恩斯仍指挥那2艘航母,而“我仍指挥‘约克城’号编队,战术总指挥由我负责”。

在强敌面前,数量上本就处于劣势的美军还要兵分两路?是的!一个优秀的战术指挥官不仅要深谙作战原则,同时要熟知在何时何地如何合理地加以运用。弗莱彻不能依靠集中兵力,必须保持高度的机动性。用俗话来说,就是“不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只篮子里”。弗莱彻与敌人多次交锋,对日军飞行员的胆量、技术和顽强精神毫不怀疑。一旦他们飞临某个目标上空,这个目标生还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两人交换了作战令和战斗空中巡逻计划。如果2支舰队相距不远,“企业”号的伦纳德·道少校将引导所有的战斗机。弗莱彻将2支舰队的时钟重设为西十区时间,比中途岛时间快了2个小时。为便于叙述,老酒擅自违反命令,仍然采用中途岛所在的西十二区时间。

弗莱彻率会合后的舰队以14节航速向中途岛以北机动,而不是停留在岛的东北方向。用他的话说,“官兵的士气好得简直没法说”,所有人都急切盼望与日军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较量。

大战临近,美国本土同样加强了戒备工作。西部沿海城市旧金山、洛杉矶均停止了民用广播,改为战时军用广播,以防为可能前来偷袭的敌机导航。在600公里远的海面上,各式快艇和临时征用的民船形成了一道警戒线,监视着海平面上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夏威夷的海岸上已了无人迹,空袭警报在雾气蒙蒙的天空中不时响起。留守舰船、海军陆战队、陆军官兵和陆基航空兵全部进入高度戒备状态。檀香山已停工罢市,由工人和普通民众组成的民防义勇队昼夜巡逻。海军船厂等要害部位已经实施了灯火管制,机器维修车间关闭,连工人都配发了枪支。医院已腾出足够床位准备随时接纳伤员,美国人已是严阵以待。

对美国人的高度戒备,日军依然一无所知,他们相信对手对他们的来袭同样一无所知。3日清晨,在接到角田第二机动部队成功袭击荷兰港的消息之后,几天来被胃痉挛折腾得茶饭不思的山本忽然有了胃口,想吃早饭了。在“大和”号前方,南云正与大雾进行着顽强搏斗,舰只在500米之外就无法互视。所有舰船舰尾都拖上了一个浮标,这样后边的船就知道自己是否会赶超前边的船,速度较快的驱逐舰不得不以Z字形前进以保持队形。为避免意外相撞,南云下令打开了探照灯,但浓雾像一堵厚厚的墙,强大的光柱依然无法穿透。反潜巡逻机无法起飞,南云只好命令舰队高度戒备,派出双哨加强对美军潜艇的警戒。

“赤城”号舰桥右边,南云、草鹿及其主要幕僚相顾无言,茫然注视着大雾弥漫的远方。舰桥左边,青木舰长和航海长三浦仪四郎聚精会神地指挥军舰保持队形和航向。按原定计划,机动部队应该于10时30分改变航向,平时简单的事情眼下成了大难题。浓雾导致旗语联络毫无用处,探照灯也不能有效传递命令,唯一的办法只能使用无线电讯。可那么做等于将自己的位置通知给美军。

南云的难题还远不止此,他正处在并非自己造成的困境之中。中途岛作战赋予机动部队两项相互矛盾的任务。首先,要在近藤和田中到达中途岛之前瘫痪岛上的防御力量,为登陆作战扫清障碍,这就要求他必须在特定时间处于指定的某一位置。其次,一旦美国舰队前来挑战,则必须协助山本主力舰队全力歼灭之,这一任务要求舰队必须保持高度隐秘性。前者严格限制了舰队的机动能力,后者又要求南云根据战场情况随机处置。这就相当于南云在球场上要同时要完成进球和不丢球的两大任务。顺利完成两大任务只有一种可能,尼米兹必须不折不扣地按山本的意图行事,等中途岛被占领之后才命令舰队北上增援。但很遗憾,尼米兹又不像宇垣那样听山本的话。

所有人都在为互相矛盾的双重任务忧虑忡忡。草鹿的话是,“一个猎人要同时追逐两只兔子”。首席参谋大石保概括了当时机动部队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司令部的作战命令规定我军首要任务为摧毁敌军舰队,同时又命令我们于4日空袭中途岛。如果我们不根据计划压制中途岛的陆基航空兵,两天之后我方登陆作战将遭遇猛烈抗击,整个进攻作战时间表就会被打乱”。大石提议应按计划率先进攻中途岛,大家一致表示赞同。

随后,南云提出了最后也是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敌军舰队到底在哪里呢?”大石坦言,除了美国人谁也不知道。但他认为如果美军舰队在珍珠港,在机动部队空袭中途岛后才出动增援,自己就将有充裕时间来对付他们,因为他们抵达战场必须走完至少2天的航程,“我认为我们的首要任务还是按计划对中途岛发起空袭”。

大石的意思非常明确,原定计划不能轻易变更。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日军不但有制订复杂计划的特殊嗜好,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同样牢守“计划神圣不可变更的病态思想”。这是日本陆海军的通病,而海军表现得更为明显。

草鹿赞同大石的意见。他转身问情报参谋小野宽次郎,截听到的无线电报是否提供了有关敌人的新动向,小野回答“没有”。草鹿又问从“大和”号有无收到新情报,小野的回答依然是否定的。草鹿于是向南云建议:“既然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按原计划行动,您是否同意使用低功率无线电发报机下达更改航向的命令?”在实施图上推演时,针对未来可能出现的这种情况,宇垣曾有过明确指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舰队仍须保持计划队形,万不得已时可以打破无线电静默”。对草鹿的提议,沉吟良久的南云默默点了点头。

10时30分,草鹿用中波发报机发出了“12时改方向到100度”的命令,同时祈祷美国人不会截听到这则电讯。这种通信方式可以传到机动部队外缘,但并不完全保险。果不其然,机动部队后方的“大和”号清晰地截收到了这一电文,并引起了一阵小小*动,他们同样担心美军会截听到这一信号,从而暴露机动部队的行踪,丧失攻击的突然性。在战败后的报告中,南云对自己的这道命令深感自责,认为很可能是它暴露了舰队的行踪。事实不然,在东边1100公里外的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都未截听到这一电讯。老天仿佛在捉弄日本人,命令刚发出,浓雾就开始渐渐消散,很快就可以使用目视信号了。南云很是懊悔了一阵子。

中午时分,机动部队顺利完成了转向。云开雾散,饥饿的驱逐舰因昨天大雾暂停了加油,现在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油轮接受补给。加油进行得异常缓慢,因舰队不时仍会遇上短暂的浓雾带,但最糟糕的天气似乎已经过去了。心情忽明忽暗的南云依然带领舰队坚定走向了前方那个宿命战场。

在南云后方,3日8时,高须率4艘战列舰及护航舰只脱离主队北上,支援细萱和角田的作战。

3日这天,派往中途岛和夏威夷之间建立警戒线的日军潜艇终于晚于计划2天到达阵位。它们日潜夜浮,紧张地监视着可能从珍珠港驶来的美军舰队。它们显然来得太晚了,美军2支特混舰队早已合兵一处在中途岛以北设伏,等着打日本人闷棍呢!

在一些战史丛书中,往往将中途岛战役作为美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案例,年轻时的老酒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美国当时是咱们的盟国,这种说法似乎更解恨,更鼓舞士气。在激烈的海空大战打响之前,我们不妨费一点时间详细比较一下双方的参战兵力。抛开次要的阿留申方向暂且不论,中途岛战场日、美力量对比是:

战列舰7∶0,重型航母4∶3,轻型航母2∶0,水上飞机母舰4∶0,重巡洋舰10∶6,轻巡洋舰4∶1,驱逐舰42∶16。合计双方水面舰艇的数量对比是:73∶26。

日军另有运输船、油船、扫雷舰及其他辅助舰船42艘,美军为23艘,其中甚至包括1艘改装游艇和4艘金枪鱼捕捞船—— 当然上边不是渔民而是水兵。如此双方水面舰艇对比变成了115∶49。这样看来,用“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形容美军的胜利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实际在中途岛核心战场,日军真正投入战斗的只有南云第一机动部队的20艘舰船,其余如山本、近藤、栗田、田中等部为数众多的舰船只是远远围观,并未真正参与实战,白白浪费了很多燃油。栗田最后被美军疯狂追*时,日军已经大势已去,栗田舰队并未对核心战场做出任何实质性贡献。我们不妨对核心战场日美双方实际参战力量再做一次对比。

战列舰2∶0,重型航母4∶3,重巡洋舰2∶7,轻巡洋舰1∶1,驱逐舰11∶16。总计20∶26。

如果加上美军超级航母“中途岛”号,双方舰船对比就变成了20∶27,航母对比为4∶4。

美军“中途岛”号上有各型飞机127架,是所有参战“航母”中载机量最多的,已超过了日军“双龙”的载机数总和。岛上防空炮火远远强于任何一艘航母,部分陆基飞机的攻击半径远远大于舰载机。此外,身在明处“中途岛”号将极大限度地吸引日军的注意力,为同伴实施侧翼突袭创造机会。实际上相当于美军一明一暗2支编队在协同作战,明者巍然屹立永不沉没,暗者走位飘忽伺机出刀,合力绝不逊于4艘重型航空母舰。

与珊瑚海海战类似,中途岛战役最后的登陆作战并未打响,变成了一场地地道道的海空大战,在战斗中唱主角儿的无疑是航空兵。在此,我们不妨对双方的空中力量做第三次对比。

日军4艘航母及护航舰只的舰载机数分别是:

“赤城”号:战斗机24架,俯冲轰炸机18架,鱼雷机18架;

“加贺”号:战斗机27架,俯冲轰炸机20架,鱼雷机27架;

“飞龙”号:战斗机21架,俯冲轰炸机18架,鱼雷机18架;

“苍龙”号:战斗机21架,俯冲轰炸机16架,鱼雷机18架,另有彗星侦察机2架;

“利根”号和“筑摩”号:各有零式水上侦察机3架,九五式水上侦察机2架;“榛名”号和“雾岛”号:各有九五式水上侦察机3架;

“长良”号:夜视水上侦察机1架。

以上合计舰载机265架,其中航母舰载机248架。

美军3艘航母舰载机数分别是:

“企业”号:战斗机27架,俯冲轰炸机37架,鱼雷机14架;

“大黄蜂”号:战斗机27架,俯冲轰炸机35架,鱼雷机15架;

“约克城”号:战斗机25架,俯冲轰炸机37架,鱼雷机14架;

美军7艘重巡洋舰共有“寇蒂斯式”水上飞机28架(轻巡洋舰“亚特兰大”号上无舰载机)。

以上舰载机总计259架,其中航母舰载机231架。

从舰载机数量对比,似乎日军稍占上风。但我们仍然不能忘记“中途岛”号。截至6月4日开战前,岛上4个飞行中队的飞机数量分别是:

侦察机中队:海军陆战队“卡塔琳娜”远程侦察机31架;

轰炸机中队:陆军B-17四引擎重型轰炸机17架,海军陆战队“无畏式”俯冲轰炸机19架,老旧“报复者”俯冲轰炸机21架;

鱼雷机中队:海军最新型“复仇者”鱼雷机6架,挂载鱼雷的陆军B-26“掠夺者式”中型轰炸机4架;

战斗机中队:“水牛式”战斗机21架,“野猫”战斗机7架;

另有多用途轻型飞机1架,型号不明。

以上陆基飞机合计127架—— 说“中途岛”号是超级航母一点都不过分。如此,美军参战飞机达到了386架,远多于日军的265架。考虑到美军飞机有42架属于老旧机型,日军零战和鱼雷机的性能明显优于对手,说双方实力难分伯仲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从对阵双方的高级将领来看,日军阵中有南云中将,草鹿、山口、阿部、木村4位少将。美军阵中弗莱彻、斯普鲁恩斯、金凯德、史密斯、米切尔5位少将,米切尔还是在奔赴战场的航途中晋升的。日军可谓稍占上风,基本也算旗鼓相当。

6月2日夜至3日晨,弗莱彻率舰队西进至“幸运点”以西320公里、中途岛以北480公里的海域。日出之前,“约克城”号放飞了20架侦察轰炸机,对东北至西南方向60~240度海域实施搜索,此时,斯普鲁恩斯在西南18公里处。“企业”号和“大黄蜂”号的甲板上排满了攻击机。凌晨4时45分,两人同时收到了尼米兹上将从珍珠港发来的紧急电文:“荷兰港遭日军空袭!”

战斗在令人揪心的静默中轰然打响!

鸡肋阿留申

在美国阿拉斯加西南,有一条长达2700公里的半圆形带状群岛,自东向西延伸至亚洲的堪察加半岛一带。如果将白令海比喻成一条河,阿留申群岛恰似露出水面弯弯的一串“踏脚石”。从阿拉斯加半岛出发,踏着这些“石头”便可以一直走到“河”的对岸。

阿留申群岛原属沙皇俄国的版图,1867年10月和阿拉斯加一起被美国以720万美元的价格购入。这里纬度很高,气候严寒,终年朔风怒号,海上流冰出没,岛上荒瘠不毛。用“鸟不拉屎”来形容它的荒凉显然不太准确,因为连鸟也很少来到这里,能在此处生长的多为耐寒高手海獭和海豹。

尼米兹不愿在次要战场阿留申投入过多的作战力量。但这里作为美国领土,撒手不管也不太合适。负责这一地区防御的是西奥博尔德少将—— 他是金梅尔时代太平洋舰队驱逐舰队的司令官—— 的第八特混舰队。

虽然名字听起来有点唬人,但这第八特混舰队好像一点都不“混”,连1艘轻型航母都没,也没有当时被看作是主力的战列舰。西奥博尔德清楚,舰队那2艘重巡洋舰、3艘轻巡洋舰和4艘驱逐舰守住阿留申绝无可能—— 一旦日本人真来攻击的话。另外,他还有一支由9艘驱逐舰、6艘潜艇组成的攻击部队。

让西奥博尔德略感欣慰的是,他可以得到威廉·巴特勒准将陆军第十一航空队的支援。5月27日,抵达科迪亚克的西奥博尔德发现自己的舰船遍及安克雷奇、科尔德湾、科迪亚克岛和乌姆纳克岛等处,短时间根本无法集结。第二天,他收到了尼米兹发来的电报:日军一支部队将攻打阿图岛,另一支将攻打基斯卡岛。

对珍珠港发来的紧急情报,绰号“迷糊蛋”的西奥博尔德一点都不信。他怀疑H站很可能中了日军的奸计,为什么狡诈的日本人要对毫无战略价值的不毛之地阿图岛和基斯卡岛下手呢?虽然理论上存在以此为跳板进攻美国的可能,但当地恶劣的气候条件和复杂地形表明,以当时的技术条件这种想法是极其荒唐的。由此看出,山本讥讽军令部的战略眼光还停留在明治时代并非毫无道理。

西奥博尔德认为,即使日本人要在北太平洋动手,其首选目标毫无疑问将是岛链中唯一被开发的荷兰港,港口以西65公里乌姆纳克岛的奥特角有一个福特·格伦简易机场,具有一条长1500米的跑道。他认为日军的做法很可能是调虎离山,用假情报将他的主力舰队诱至阿图岛和基斯卡岛一带,趁机绕到背后对荷兰港发起攻击。第八特混舰队没有航母,如果他的水面舰艇驶出陆基飞机的保护范围,很可能遭到日军航母舰载机的迎头痛击。事实上,西奥博尔德和细萱的实力大致相当,重巡洋舰2∶3,驱逐舰13∶12,轻巡洋舰3∶3。一旦双方在水面上干起来,很可能是寒冷气候条件下的“爪哇海战”。但不要忘了,细萱可以随时得到角田航母、高须战列舰的支援。西奥博尔德打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思忖再三,西奥博尔德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在科迪亚克按兵不动。即使日军向阿图岛和基斯卡岛发起进攻并占领那里,美国不过是失去了一小块属地,自尊心略受打击而已。无论从战略还是战术上,这两个小岛都毫无价值。看来西奥博尔德的政治觉悟比尼米兹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西奥博尔德显然高看日本人了。他们确实认为美国人会经阿留申群岛去进攻日本,占领阿图岛和基斯卡岛就可以封住美军的入侵路线。东京甚至认为,美军的入侵已处于准备阶段,至少已在荷兰港部署了一个陆军师,基斯卡岛有海军陆战队员200~300名。事实上,基斯卡岛上只有10名气象员,连一支枪都没有。至于最外端的阿图岛,只有24名当地成年人和13名儿童,还有一对美国夫妇,日本人却认为岛上有“一支由无线电台、气象台和守军组成的部队,人数不明”。东京还认为,占领两岛可以切断美国向苏联的援助线路。这正是日本陆军极力赞成阿留申作战的主要原因。

28日开始,西奥博尔德下令出动陆基飞机对科迪亚克岛以外海域实施扇面搜索。6月1日,他乘旗舰“纳什维尔”号南下,试图在3日与740公里外的主力舰队会合。事实证明,西奥博尔德此举等于把自己置于无仗可打的尴尬境地。如果要进行战术指挥,他必须打破无线电静默或匆匆赶回科迪亚克。他还未赶到会合地点,日军已发起了对荷兰港的攻击。

6月2日仲夜,角田第二机动部队到达距尤纳拉斯加岛320公里的海面上。与第一机动部队的几艘重型航母相比,角田的2艘轻型航母略显寒酸,这是一对怪异的搭档。“隼鹰”号虽块头较大设施完备,但最大航速仅25节,这意味着它无法搭载鱼雷机,因在微风条件下它无法为鱼雷机起飞提供足够的速度。角田的旗舰“龙骧”号虽速度较快,但升降机太小,无法搭载体形较大的俯冲轰炸机。因此单独来看,它们都不能算真正的航母,只有互相搭配才能形成真正战斗力。但对于攻击像荷兰港这样疏于防务的岸上目标,它们还是绝对能胜任的。

“龙骧”号上,航空参谋奥宫正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令人生畏的北极天空,他那因飞行事故留下条条伤疤的脸上写满了不安和焦虑。再过几分钟就是6月3日了,奥宫知道这支部队将首先打响阿留申战役。2时58分太阳才会升起,因北太平洋夏季天长,起飞时间定在2时33分。“龙骧”号正率舰队以22节向正北的荷兰港高速挺进。

在联合舰队,年轻的奥宫绝对属于特立独行的人物,他和夫人的大媒就是当时的海军次官山本五十六。日军进攻南京时,作为海军第十三航空队轰炸机分队队长,奥宫和村田悍然攻击了停在长江中的美国炮艇“帕奈”号,并引发了一系列外交纠纷。南京陷落之后,奥宫以寻找阵亡飞行员尸体为由进入城内,两度目睹了日军士兵对普通民众的肆意*戮,并在之后所著的《我所见的南京事件》一书中予以揭露。奥宫著述颇丰,他与渊田合作写下的《中途岛海战》《机动部队》,和零战的设计师堀越二郎合著的《零战—— 日本海军航空小史》,都成为战后研究日本二战海军史和海军装备的重要资料。战后奥宫官至空军中将,一直活到2007年2月才以97岁高龄去世。

拟出发攻击的飞机已开始暖机。不远处,舰长加藤唯雄裹着厚厚的皮大衣,正在向飞行分队长做最后指示。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奥宫回头看是角田,司令官在喧闹声中大声问他:“进攻能准时开始吗?”

“对不起,将军,恐怕还要再等一会儿。”奥宫大声回答道。他看了一下手表,此时是6月3日2时28分,离规定起飞时间还有5分钟。但是天色依旧很暗,首席参谋小田切政德眯着小眼望着天空,满脸愁云。

奥宫心中对此次攻击毫无把握。他知道战斗中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美国大兵,而是恶劣的气候。连第五航空战队“双鹤”的航母飞行兵都被南云和山口的手下笑话为“小老婆生的儿子”,那自己身边这些“菜鸟”充其量只能算私生子了。除了个人技术原因,舰队发给飞行员的地图实在太差。乌纳拉斯卡岛部分海岸线是用虚点画出的,表明那仅仅是猜想,并未进行过实地测绘。荷兰港的地图是根据30年前的海图绘制的,唯一一张有关美军岛上设施的照片同样出自30年前。即使天气良好,飞行员要在散乱的群岛中找到荷兰港都不容易,何况现在大雾弥漫、狂风怒号!寒暑表显示此时气温为零下7度。

所幸大雾在逐渐消散。10分钟后,远处已出现护航舰队模模糊糊的身影,1000米外,“隼鹰”号的轮廓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简直天佑神助。2时43分,奥宫大声对角田喊道:“司令官,可以发起攻击了。”角田立即向通信参谋冈田恰下达了攻击命令。

随着攻击号令的发出,“龙骧”号依次放飞了6架零战和11架鱼雷机,“隼鹰”号同时放飞了12架俯冲轰炸机和6架战斗机。攻击机群由“隼鹰”号战斗机分队长志贺统一指挥。云层极低,无法进行编队飞行,飞行员只好各自为战。起飞过程中,“龙骧”号1架鱼雷机不慎坠入海中,驱逐舰快速上前将机组成员从刺骨的海水中悉数捞起。

美国人显然早有准备。攻击机群刚刚在视野中消失,日军舰队上空就出现了数架不太熟悉的面孔,那无疑是美军战机。其中1架飞机匆忙丢下几颗炸弹,未获命中后悻悻而去。

飞往荷兰港途中,“隼鹰”号机群遭遇1架美水上飞机并将其击落,但也因此耽误了行程,漫天大雾导致他们未能发现目标,只好返航。

“龙骧”号攻击机群运气尚好,在山上正幸的带领下艰难抵达荷兰港,云开雾散,攻击目标尽收眼底。美军雷达早已发现了来袭机群,守军的高炮很快打响。20分钟内,美军油库、电台遭到了日军的狂轰滥炸,2座兵营和3个半圆拱形房屋被摧毁,25名官兵阵亡。停在水面的数架“卡塔琳娜”遭到了日军战斗机的扫射。攻击中,日军损失飞机2架,另有2架带伤返航。

仔细研究飞行员拍下的一组照片后,角田和奥宫吃惊地发现,荷兰港的设施远比之前估计的要好很多。攻击结果发至北方部队旗舰“那智”号上,细萱颇感失望。参谋长中泽佑在日记中简单做了总结,“看来他们对荷兰港进行了空袭,但因气候恶劣,未能给敌以很大打击”。

如果没有随后发生的意外事件,日军本次攻击在偌大的太平洋战场简直不值一晒。当完成攻击的日军机群在乌纳拉斯卡岛东端会合时,“龙骧”号19岁的古贺忠义士官发现油箱上出现了许多微小的汽油泡沫,立即向分队长小林实报告说自己不能返航了,然后向荷兰港东边的一个小岛飞去。按照计划,那里应有1艘日军潜艇,随时准备搭救迫降飞机的机组成员。

小林看到古贺驾机飞向一座荒岛的苔原,就在起落架触地的一刹那,那架飞机猛地一拱机头朝下竖了起来。小林认为这架飞机毁坏严重,古贺肯定非死即伤。接到小林发回的报告,角田立即电令潜艇在附近寻找,并未发现飞机残骸和飞行员的踪迹。

小林的估计一半对,一半错误。事实证明,他判断错误的一半对未来战争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阿库坦岛松软的苔原陷住了机轮,导致机身翻倒,飞机突停使古贺头部撞在仪表板上,颈断人亡。但那架飞机除了油箱被美军机枪击穿了两个小洞,几乎完好无损。

大约5周后,美军飞行员威廉姆·塞尔斯上尉从1架侦察机上意外发现了静卧在冰原上的那架零战。上尉下降高度认真观察,在地图上标明位置后方才离开。不久,塞尔斯带一支美军侦察机分队找到了那架仅表面略有损伤的零战,将其分解拖走,运到荷兰港清洗后重新组装。美国人可算交上了好运。开战之初,所向披靡的零式战斗机几乎是所有盟军飞行员的噩梦,这次日本人送上门一架几乎完整无损的飞机,美国人简直高兴得要哭出来了。像当初他们将在澳大利亚外海获得的密码本火速送往珍珠港类似,这个宝贝立即被精心装船,专程运往圣迭戈北部的海军航空兵基地。

海军作战部立即召集各大飞机制造商的技术精英前往圣迭戈会诊。试飞员爱德华·桑德斯上尉驾驶这架零战进行了多达24次有针对性的飞行试验,美国人因此获得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完全掌握了这种飞机的各项性能。由日本设计师堀越二郎设计的这款战斗机堪称日本海军进攻精神的缩影,非凡的机动力和强大的火力使其空中格斗能力异常强悍。但上述卓越性能是以牺牲飞机防护装甲和其他安全措施为代价的,它甚至没有自封式油箱,在格斗中极易损伤着火,美国陆军P-40战斗机及海军“野猫”战斗机能轻易承受的打击它都经受不起。

美国飞机设计师立即着手设计一款最终将胜过传奇零战的新型战斗机。经过努力,各项性能全面超越零战的F6F“地狱猫”战斗机在格鲁曼公司成功问世。意外缴获1架零战可以说是阿留申作战美军最大的收获。奥宫后来在回忆这段往事时感慨地说,丧失古贺机使美军得以迅速征服零战,成为日军最终战败的决定性因素之一。奥宫显然略显浅薄,没有本次意外,日本人同样无法赢得战争,他们的失败绝不是零战或九三式氧气鱼雷这样的战术利器能轻易挽救的。

这架零战注定命运多舛。1945年1月,该机在圣迭戈海军航空基地起飞时被美军一架飞机撞毁,所幸驾驶员安然无恙。飞机残留的气压计、航速计、两片折弯了的机翼等物被保存在华盛顿海军航空博物馆,操纵手册则被阿拉斯加航空博物馆保存。

返航途中,山上机队的1架飞机向角田发报说,在乌姆拉斯卡岛北岸的马库欣湾发现5艘美军驱逐舰。“逢敌必战”的角田喜出望外,当即命令所有飞机,甚至包括“摩耶”号和“高雄”号的水上飞机也一起前往攻击美军舰船。大雾导致日军未能找到目标,24架飞机扫兴返航。

之前,日军对奥特角的福特·格伦机场一无所知。“高雄”号和“摩耶”号的4架水上飞机在执行搜索任务,在乌姆纳克岛上空与美军2架P-40迎头相遇,约翰·墨菲中尉和雅各布·狄克逊中尉分别击落日机1架,另2架也被他们击伤。因荷兰港遭到空袭,美陆基巡逻机受命倾巢而出前往搜索日军航母舰队,同样无功而返。北方地区的第一天作战至此结束。相比饕餮大宴中途岛而言,说阿留申是餐前甜点都觉得勉强。

按照计划,第二机动部队在对荷兰港实施两轮空袭后将掉头西进,于5日、6日分别空袭阿达克岛和基斯卡岛。鉴于对荷兰港的空袭并未取得预期效果,细萱决定次日第二机动部队再次对荷兰港实施第三轮空袭。

6月3日,珍珠港同样气氛紧张。4时刚过,无线电侦听获悉日军在阿留申群岛东部海域进行了特殊空中活动,很快荷兰港遭袭的消息就传到了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出乎所有人预料,一直焦灼不安的尼米兹上将不怒反喜,脸上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他对身边的莱顿说:“好哇,这下你心里该暖和了吧。”阿留申遭袭使尼米兹如释重负,他已押上了太平洋舰队的全部家当来赌情报的准确性,日军的空袭行动证明情报是正确的。尼米兹下令立即将上述消息发给在中途岛西北海域待机的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

尼米兹没有过多理会阿留申的战况,他在难挨的一分一秒中焦急等待着来自中途岛的消息。关键时刻,将军一天24小时都不离开司令部。他在办公室一角放了一张行军床,疲倦时就在上面小憩一下,莱顿则占据了外间的一张沙发。

尼米兹知道更精彩的大戏很快就将上演,但绝不是战斗刚刚打响的那个方向。

鹰在天使十二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我们共同做一次时空穿越,飞临1942年6月3日的中途岛上空,映入眼帘的将是一幅无比壮阔的画面。从岛西南、正西到西北的海面上,簇拥着无数蝗虫一般的日本舰船。离小小环礁最近的,是西北方向南云第一机动部队。在他身后700公里处,是山本亲自领军的主力舰队。极目北眺,负责阿留申作战的高须、细萱、角田三支舰队在白茫茫的雾霭中时隐时现—— 其中角田第二机动部队对荷兰港的攻击已轰然打响。西南方向,田中运输船队居中,两侧簇拥着近藤主力护航舰队和栗田近距离支援舰队。在岛西、北、南三个方向,有对阵双方逾30艘潜艇组成的3条水下警戒线。截至目前,除第一机动部队的出发比原计划推迟一天之外,一切仿佛尽在山本掌握之中。但是,请大家随老酒的手势望向中途岛以北360公里处,那里有一片若隐若现的小小斑点—— 其中较大的3个黑点正是在此潜伏许久的美军航母“企业”号、“约克城”号和“大黄蜂”号,美军2支特混舰队司令官弗莱彻少将、斯普鲁恩斯少将早已枕戈待旦、蓄势待发。在中、北太平洋的广袤水域,交战双方的近300艘作战舰艇势必掀起一阵阵血雨腥风!

危机四伏的中途岛在焦灼不安中迎来了6月3日黎明。清晨3时,杰克·里德少尉和弟兄们就开始用餐,他们将与另21架“卡塔琳娜”一起执行当天的搜索任务。值班军官告诉大家,日军的进攻已迫在眉睫。

天气晴朗,蔚蓝的大海寂静无声。9时,飞行中的里德提醒同伴“保持警惕”。除监视海面随时可能出现的敌军舰队之外,他们还必须时刻提防从威克岛出发的日军巡逻机。之前已有4架飞机遭日军重创,里德不希望自己的飞机成为第五个不幸者。一旦遇上日军九六式陆攻机,硕大笨重的“卡特琳娜”就将陷入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脱的尴尬境地。此前曾有一位“卡塔琳娜”飞行员在发回接敌报告时,在电报结尾处加上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临终”遗言,“请立即转告我的家属吧”。

“卡塔琳娜”已经飞出去6个小时,海面上依旧平静如常。飞机即将抵达巡逻区尽头,别说舰队和敌机,就连飞鸟都未看见几只。领航员罗伯特·斯旺少尉已准备通知里德掉头返航了。弗朗西斯·马瑟无线电军士提议再向外飞10分钟,斯旺算出再飞20~40分钟油料还绰绰有余。可惜20分钟后他们依然一无所获,里德于是开始转弯准备返航。

就在此时,他发现前方50公里处有一群像“后院水池中的小船”一样的东西。起初里德以为那是挡风玻璃上的污点,但他很快醒悟过来,对副驾驶杰拉尔德·哈曼德少尉高喊道:“啊,上帝!海面上那不是敌舰吗?我想我们交上好运了。你看见我看见的东西了吗?”

哈曼德抓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你说得没错儿,里德,我看见了”。几分钟后,阿瑟向中途岛发出了“发现敌军主力舰队”的电报,2分钟后补报“方位62度、距离700海里”。中途岛在9时25分收到了阿瑟发回的电报。

岛上瞬间一阵亢奋,等待已久的日本人果然来了。需要更精确情报的拉姆齐和赛马德立即向里德补发了命令,“进一步报告详情”。里德的飞机距日舰尚远,需要接近观察才能确定具体数量和舰种。此时日军舰队正向东行驶,里德将飞机贴近水面,转向正北与日舰前进方向垂直,15分钟后再转向正西,飞了大约45公里。

尽管时间仅过去了十几分钟,但中途岛一众人等早已不耐烦了。赛马德决定,在大致了解敌舰数量和舰种之后立即出动B-17发起攻击—— 现在只有它和“卡塔琳娜”腿有那么长。其实在此之前的9时4分,另一架“卡塔琳娜”飞行员查尔斯·伊顿少尉就报告说,“发现敌军2艘货船,方位247度,距离670海里,我遭敌军高炮射击”。这些船属于宫本定知的扫雷舰队。这支由4艘扫雷舰、8艘猎潜舰、1艘供应舰和2艘货船组成的舰队已于6月3日早晨到达指定位置。但这天上午,赛马德要钓的不是这种小鱼小虾,10时07分,他再次催促里德,“报告更加详尽的现场情报”。

半小时后,里德发出了“大型舰只6艘,成纵列行驶”的第三封电报。10时40分收到电报的赛马德和拉姆齐气愤异常,3分钟后,他们再次命令里德“报告舰种、航向和航速”。

里德清楚,如果再飞得高一些就能全面报告日军部队的情况。但那样被敌舰发现的概率更大。他确信日舰有战斗机护航,一旦行踪被敌人发现,凶悍的零式战斗机一定会干净利落地将他和他的飞机送入海底。

偏偏此时天气晴朗,连一片借助隐蔽的云都找不到。里德只得捉迷藏似的不时改变高度,尽量贴近水面飞行。他想飞往敌舰队后方,这样不仅能扩大视野,大型舰只的尾波比舰只本身更容易观察。他认为一心想着进攻的敌人很可能会集中精力观察正面,不大会去注意身后。里德再次降低高度向西飞了45公里,他的飞机已位于日军舰队身后很远,日舰处于他和中途岛之间。此时万一遇到麻烦,岛上是无法提供任何援助的。

里德再次变西行为南进,直到发现敌舰身后掀起的长长白色航迹为止。他仔细数了数敌舰数量,随后发回了更加详细的报告:“敌舰11艘,航向90度,速度19节,小型航母1艘、水上飞机母舰1艘、战列舰2艘、巡洋舰和驱逐舰各数艘。”中途岛于11时25分收到了这份至关重要的电报。

几个年轻人一直在专心观察敌情,根本未留意自己的位置。里德突然意识到,他们已远在中途岛以西1400公里处,“距日本比那些日舰还近”。原定返航时间已过去2个多小时,所余燃料刚刚还够飞回基地。11时30分,接到返航命令的里德再次迂回绕过敌舰,在连续飞行14小时后平安降落岛上,油箱几乎见底。

里德发现的并非南云第一机动部队,而是田中赖三的中途岛登陆部队,那些水上飞机母舰无疑正是藤田类太郎的库雷岛攻略部队。里德的报告并不准确,敌舰数量远超过11艘。但尽职尽责的里德机组能越出范围实施搜索并发现了来犯舰队,使守岛部队和2支特混舰队能够有所准备,避免出现珍珠港那样的悲剧,这对美国人来说已是不错了。

接到发现敌舰的消息时,岛上的空中堡垒正在加油。目前敌舰距离尚远,即使是B-17,也必须在飞机弹药舱内配备额外油箱并减少一半载弹量,才能够到敌人。拉姆齐不愿浪费一点时间,12时25分,9架空中堡垒各携带4颗272公斤炸弹,在斯威尼中校率领下前往攻击日军的“主力舰队”。

最近,那个参加过空袭东京行动的大导演、海军预备役中校—— 比海军预备役中尉老酒高好几级—— 约翰·福特已带着一个战地摄影组来到了中途岛上,他此行的目的是拍摄一个“中途岛历史图片集”。福特不大相信日本人果真会进攻中途岛,但B-17起飞攻敌的轰鸣声让他明白,战斗果然已迫在眉睫。赛马德特意为大导演选择了电站楼顶,福特也认为“那里绝对是一个拍照的好地方”。

16时23分,斯威尼机群出现在田中视野之中。借着暮色,空中堡垒从2500~3000米高度实施了水平轰炸。田中旗舰“神通”号及护航驱逐舰的高炮立即打响。刹时间,日舰大炮轰鸣,美军炸弹呼啸而下,原本平静的海面上水柱林立。几分钟后喧闹停止,双方竟然相安无事,无一伤亡。从如此高空攻击海上缓慢行进的目标,对陆军航空队的投弹手来说并非易事。几个月前,那些年轻飞行员还是普通老百姓,他们中有出租车司机,有商店店员,有的是田间的耕耘者。以前双方每一次交锋似乎都会为日军增添新的荣誉,但这一次显然没有。日舰防空炮火虽然猛烈,但炮弹都打到了敌机身后。美军丢下的炸弹也不算少,但有些根本没有爆炸。第三分队长塞西尔·福克纳上尉投下的4弹只有1弹炸响。因电动投弹装置故障,爱德华·斯蒂德曼中尉仅投下了1颗炸弹。B-17攻击水面舰艇的水平比珊瑚海没有丝毫改观。

尽管如此,炸弹激起的水柱还是让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兴奋得手舞足蹈。回岛之后,斯威尼声称取得了显赫战果:5弹命中2艘战列舰或航空母舰、2艘大型运输船,1弹可能命中,4弹差点命中,敌1艘战列舰和1艘运输船燃起了大火,1艘运输船吃水线附近中弹。战绩果真不同凡响。

听到如此大好消息,潜艇部队司令官英格利希少将激动万分,立即电令在附近游弋的“乌贼”号快速赶往交战海域,干掉敌人那艘“已受伤的战列舰”。匆匆赶去的“乌贼”号在预定海域并未发现任何敌舰的残骸。事实上,田中船队块头最大的是轻巡洋舰“神通”号,他们在美军的轰炸中毫发无损。不过他们的表现至少比珊瑚海的兄弟们好多了,至少将炸弹扔到了日军头顶上——关键附近水域也没友军的船。

“大和”号很快收到了田中发来的告急电报:“登陆船队被敌发现并遭空袭。”田中船队在南云机动部队对中途岛发起空袭之前就暴露行踪,完全出乎日军的预料。当初在制订作战计划时,山本就对低速的田中船队是否先于南云出发踌躇再三。他本预计中途岛的空中搜索不会超过1100公里,田中应在3日下午进入美军巡逻范围,这时岛上清早出发的侦察机恰好掉头返航,田中就能获得当晚十几个小时的宝贵时间,而翌日清晨南云就将对中途岛发起进攻,如此运输船队的安全是完全可以保证的。现在田中被提前发现,似乎预示着战役前景不容乐观,中途岛和夏威夷均已有所警觉。宇垣怒斥登陆船队“过早暴露行踪”,他在日记中写道:“我认为对此应予以注意。下午,田中报告说,9架敌机攻击了我登陆船队,但我未受损失,显然他们对我方的意图已有所察觉。”虽然出现了如此意外,山本并未对作战部署做出任何调整,但其计划的第一块基石——战略上的出其不意已完全丧失。

珍珠港在第一时间收到了中途岛发来的“发现敌主力舰队”的紧急电报。当通信参谋莫里斯·柯茨中校将电报匆匆呈交司令官时,尼米兹上将如释重负,他略显兴奋地告诉莱顿:“看来一切都明朗了!”漫长等待终于有了结果。结合之前荷兰港遭袭的消息,尼米兹清楚罗彻福特的情报是准确无误的,自己对形势的判断完全正确,一切正如预料顺利进行。

根据罗彻福特此前的情报,尼米兹清楚威胁最大的日军航母尚未露头。如果弗莱彻根据侦察机发回的情报错误认为这就是日军“主力舰队”并贸然向敌靠近——他目前的位置尚不足以立即发起攻击,将会打乱美军的全部节奏。10时07分,谨慎的尼米兹向弗莱彻发出了提醒电报,“那不是──重复一遍──那不是敌军的航母舰队,很可能只是登陆部队。航母舰队将于明日清晨从西北向中途岛发起攻击”。他要求弗莱彻暂按兵不动,继续组织搜索行动。在电报结尾处他说:“明天,可能是你们给敌人以沉重打击的重要一天。”当天太平洋舰队作战纪要的结束语应和了司令官的预言:“在未来两三天内,战斗发展将影响太平洋战争的进程。”

14时45分,尼米兹总结了当天的全部事态,“据信敌航母舰队尚未出现”,截至目前,“局面尚不足以确定或推翻我此前的判断,也不足以证明初期的事态将发生变化”。当天晚上,尼米兹就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休息,“我们最重要的目标”——日军的航母不久就将出现,“明天也许就是我们收拾他们的日子”。

接到尼米兹的提醒电报时,美军2支特混舰队距离田中船队尚有1600公里,当天不可能有交战发生,但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弗莱彻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中途岛的判断,他的观点与尼米兹不谋而合。他已经得到中途岛陆基航空队攻击日登陆船队的消息,但最重要的敌军航母至今毫无消息。用弗莱彻的话就是,大家都“咬着指甲”猜测敌军航母为何还未出现,只盼第二天早上的搜索能够尽快找到他们,“我们等不起,必须先发制人,迅速而有力地发起攻击”。

弗莱彻下令舰队先北上后掉头,继续滞留在中途岛以北。为确保敌军没有悄悄靠近,他下令“约克城”号放飞了10架侦察轰炸机,对西南和东北扇面实施370公里搜索。4日凌晨,弗莱彻指挥舰队以13.5节速度向西南航行,准备在黎明时分到达中途岛以北370公里的位置。一旦岛上巡逻机定位了日军航母舰队,他和斯普鲁恩斯就会立即起飞舰载机发出致命一击。弗莱彻同样深信,6月4日将是“美国海军史上一个最重要的日子”。

大战在即,弗莱彻不愿过多削弱自己的攻击力量,他想依靠中途岛的“卡塔琳娜”寻找据信从西北方向不断接近的日军舰队。为防止敌军迂回至背后,4日4时,弗莱彻放飞了“约克城”号的10架侦察轰炸机,在舰队北侧180公里半圆执行搜索。4时20分,“约克城”号依次放飞6架执行空中巡逻的“野猫”和执行低空反鱼雷机巡逻的10架“无畏式”,然后将8架战斗机、17架轰炸机和12架鱼雷机排上甲板。由于担心日军航母并非全在一起,他在机库中保留了一半攻击力量。在珊瑚海,因贸然出击“祥凤”号给日军“双鹤”造成了绝佳的攻击机会,弗莱彻希望今天不要再犯类似上次的错误。

在弗莱彻南面18公里处,斯普鲁恩斯的2艘航母上摆满了他所有的打击力量——舰载机120架:俯冲轰炸机71架、鱼雷机29架、战斗机20架。3艘航母总计另有51架“野猫”执行空中巡逻任务,由“企业”号战斗机引导官道少校统一指挥。“约克城”号完成起飞作业之后,弗莱彻率舰队以15节航速转向东行。

中途岛上,赛马德、拉姆齐对斯威尼的战果汇报半信半疑。如果真如他们所言,陆军兄弟的攻击实在太给力了。不管对敌人造成了多大伤害,那支舰队的残余力量肯定依然在向中途岛靠近。一旦那些打起仗来不要命的日本人接近并登上中途岛,可真够岛上陆战队员喝好几壶的。当务之急,是趁他们仍在海上航行之时将之彻底歼灭。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两人商定,继续派出攻击力量对日“主力舰队”发起夜袭。这次奉命出击的竟是悬挂鱼雷的4架“卡塔琳娜”。这种做法近乎荒唐,这种飞机不但速度极慢且无鱼雷挂架,机组人员几乎未接受过投雷训练,况且飞行员白天已执行过侦察任务,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时不我待,能给敌人造成打击的任何做法都必须做出有益尝试。拉姆齐勉强凑齐了4个看似不甚疲劳的机组。除1个机组,其余都是当天下午刚从珍珠港飞来的。20时,拉姆齐为飞行员选择了攻击次序──航空母舰、战列舰,然后是运输船。21时15分,威廉·理查德中尉率队升入夜空,朝日军舰队所在位置隆隆飞去。

天气恶劣。刚飞出不远,阿伦·罗森伯格少尉就与同伴失去了联系,只好孤身飞往目标。看看油耗过半仍未发现敌人,少尉只好掉头返航,着陆前将鱼雷投入了大海。

4日1时20分,其余3架“卡塔琳娜”发现海上有10~12艘大型船只以两路纵队“像鹅一样大摇大摆向前航行”。理查德下令1时30分发起攻击,随后对准一艘看似最大最粗的货船向下滑翔,投下鱼雷后迅速拉起。身后的同伴“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并看到舰上浓烟升起”。普罗布斯特少尉选择纵队中倒数第二艘船作为目标,在15米高度投雷,他认为鱼雷准确命中了1艘运输船。道格拉斯·戴维斯中尉的运气就差多了。为寻找最佳位置,他2次飞越目标上空都没能投雷,飞机反被日军击伤,最后只好悻悻飞走。

虽然理查德投下的鱼雷爆炸了──这在当时非常难能可贵,但显然并未命中。普罗布斯特的鱼雷准确命中了油轮“曙丸”号,造成船上水兵11人死亡、13人受伤。从未进行过投雷训练的普罗布斯特第一次出手就能命中,小伙子的运气好得简直可以去买彩票了。当他们摇摇晃晃返回基地时,南云对中途岛的第一轮空袭已轰然打响。轻微受伤的“曙丸”号只是暂时降低了航速,很快回到编队中继续航行,田中当晚的紧张和焦虑到此为止。

中途岛3日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海军陆战队员高度警惕,希望自己不会遭遇威克岛同伴那样的命运。他们索性待在阵地里,抱着武器尽量抽空打会儿盹。所有飞行员和空勤人员全部进入临战状态,准备随时登机前往阻击或对敌舰发起攻击。

在中途岛东北370公里的海面上,2支美军特混舰队的水兵同样无心睡眠。地勤人员通宵苦干检查飞机,厨师则忙碌着制作出数以千计的三明治,作为第二天的战斗快餐。此时倒是作为战斗主角儿的飞行员略显悠闲。21时,热闹的掷骰子游戏宣告结束。很多人相信“赌场得意、战场失意”的说法,在这天赌输了的人个个心中窃喜。迪克·克罗韦尔上尉一脸严肃地告诉大家:“美国的命运现在就掌握在这240名飞行员手里。”

听到田中船队遭遇夜袭的消息,山本意识到入侵中途岛的行动已经暴露,但所幸第一机动部队和主力舰队至今尚未暴露行踪,达成突袭的可能性依然存在。思忖再三,山本决定继续按原计划行事。此时,夜幕下的南云舰队正以24节向中途岛快速逼近。

太平洋战争最重要的一天——1942年6月4日——在紧张不安的气氛中悄然来临。美日2支航母舰队恰似位于一个V字的顶端,每边长320公里,交叉点就是中途岛。弗莱彻已知晓了敌人的大致来袭方向,但南云对侧翼的潜在威胁依然一无所知。黎明前最后一次通报会上,南云指出:“目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在我们附近存在敌军航母舰队。”

2时30分,日军飞行员仍在酣睡之中,随着飞行长增田升吾一声令下,几艘航母上的地勤人员和机械师纷纷翻身起床,迅速换装用餐到机库集合。因淡水严格控制使用,很多人出航以来从未洗浴和换过衣服,但今天都换上了干净服装。武士道精神要求战士战斗时着装整洁,一旦丧命也能干净走人。南云4艘航母上有逾1600名操作工和机械师,他们就像飞行员一样是自己行业内的顶尖高手,相互之间配合默契。相比美国而言,日本工业化差距较大,这方面人才并非俯拾皆是,这些人都是经过多年磨砺协作才具有今天的超专业水准的。今天凌晨,他们在心中祈祷,一旦与美军舰队遭遇,不要再出现类似印度洋那样的重新装备,引发混乱。

2时45分,“赤城”号的扩音器响起来了,飞行员纷纷翻身下床。甲板上早已人声鼎沸。他们立即赶往餐厅用餐,桌上摆的是为奔赴沙场的战士精心准备的传统早餐:米饭、大酱汤、干板栗和清酒。

舰上到处洋溢着轻松欢快的气氛,似乎已打了胜仗似的。喇叭声、飞机发动机轰鸣声吵醒了病员舱里的源田。尽管依然高烧不退,源田还是毅然换上军服匆匆登上了舰桥。对他的出现,南云颇感意外,同时也感到有这年轻人在身边,腰杆顿时硬朗了不少。他像大哥一样亲昵地将一只手搭在源田肩上:“现在感觉怎么样?”

“长官,我离开岗位这么长时间,真对不起。烧还没全退,但已好很多了。”源田明显在说谎,他微微泛红的脸以及布满血丝的眼睛显示病情仍然很重。但他的出现对所有在场者都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周围的每一双眼睛都热切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这种发自内心的信任让源田顿觉血脉偾张,勇气倍增。

源田刚出现一会儿,病员舱里又跑出来一个病号,渊田和源田一样躺不住了。今天攻击本应由他领衔,可那该死的手术让他只能静静躺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伙伴们去建功立业。头一天才能勉强下床的渊田极度虚弱,他发现舱门已被关死。大战在即,所有舱门和舷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好在那扇门上还有入孔,在紧急状态下可以转动曲柄将之打开。

渊田艰难地转动曲柄,足足用了一分多钟才将入孔打开,其间因用力过猛险些几次晕倒。不过他最终还是将入孔打开到可以挤出去的程度。接着他还要把它关好,以确保舰艇的水密性能。在总共开关了10道这样的舱盖之后,渊田终于回到了住舱——有时甚至是爬行通过。在气喘吁吁了好一阵之后,渊田换上军服艰难地走向飞行指挥所,他看到飞行长增田正在指挥起飞准备。看到体壮如牛的渊田病得像喝晕了一样站都站不稳,沉着冷静的源田脸烧得像猴子的某个部位,草鹿无端感到了一阵发自骨子里的寒冷。

渊田问身边的布留川泉今天的空中搜索是如何安排的。当得知侦察机与第一攻击波同时起飞时,渊田稍稍感到了不安。在印度洋时,舰队曾有过类似经历:当攻击机群从航母起飞后,随后的单相搜索发现了敌军的水面舰艇。渊田问:万一进攻时侦察机发现了敌军舰队,将采取何种应对措施?

旁边的村田接过了话头:“不要紧,队长。第一攻击波起飞后,第二攻击波很快就将准备到位,可以消灭发现的任何敌军部队。第二攻击波由江草少佐的俯冲轰炸机队、板谷少佐的制空战斗机队和我的鱼雷机队组成。”

听到这话,渊田顿觉轻松了许多。他清楚,由村田、江草和板谷3个精英少佐领衔的攻击机队是日本乃至当时全球海军航空兵最精锐的空中组合,足以应对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如果自己能担任总指挥,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布留川走到图板之前,将侦察的具体安排一五一十向渊田做了介绍。日军的搜索就像一把檀香扇,扇面由7个小扇形组成,现在串绳已断,7个小扇形相互分家。它的扇骨以机动部队为中心向外辐射,形成7个独立搜索区。其中6架侦察机将向外搜索560公里,左拐飞行110公里后返回母舰。

“赤城”号负责第一扇区,其1架鱼雷机将沿180度向南飞行。“加贺”号1架鱼雷机在第二扇区沿158度飞行。“利根”号负责第三、第四扇区,它的2架零式水上侦察机分别沿123、100度线搜索。“筑摩”号的2架同型侦察机沿77、54度线飞行,负责第五、第六扇区。“榛名”号1架九五式水上侦察机负责第七扇面。这架飞机机体较小,只能飞出280公里后做75公里折飞,它将在31度线上飞行,在它飞越的海域发现美军水面舰艇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这种20世纪30年代的老式飞机更多用于火炮射击定位——校正战列舰或重巡洋舰的炮弹落点,并非真正意义的侦察机。

事实上,7架侦察机在飞出280公里后就散得很开,无法充分照顾到负责的区域。也就是说,搜索区域留有少许未被覆盖的地方,特别是当美军舰队并非与搜索方向相同或相反,而是穿过或斜切入搜索扇面时。

上述搜索方案的制订者,曾有南云、草鹿、源田三种版本。身为司令官的南云制订方案的可能性不大,他的主要精力在于把握全局和部署攻击。源田已好几天未参与舰队的具体事务,他是刚从病员舱里跑出来的,制订方案的可能性明显不存在。首席参谋大石保明显是个摆设,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方案的制订与他有关。如此就只剩一个人,就是以侦察专家自居的草鹿。早在20世纪20年代末加入海军航空兵时,草鹿就选择了“论以飞机侦察敌情”的研究课题,他是日本海军“多种方式侦察敌情的创始人”。

草鹿这种单相搜索的弊端不言而喻,将导致第一次漏查的敌情之后无法再次发现。战后,渊田对这种搜索方式大放厥词,认为草鹿的安排是导致机动部队兵败中途岛的主要原因。源田对草鹿个人的指责显然不能成立。日本海军军事准则对单相搜索有明文规定,后来修订为“双相搜索”已经是1943年5月以后的事了。当然也是吸取了中途岛、东所罗门群岛、圣克鲁斯群岛以及之前的珊瑚海海战经验教训后才做出修订的。规定单相搜索的根本原因,在于日本海军长期形成的重攻击轻侦察的痼疾。

顾名思义,双相搜索是指同一扇区在相隔一定时间内安排2架飞机搜索。如果实施双相搜索,第一架侦察机必须在凌晨2时派出,拂晓时到达折飞点返航。就是说当它向外飞行时,黑暗中飞过的区域是未经搜索的。为了在天亮之后尽早发现敌人,第一相搜索出动时间必须能让它在天亮时到达搜索半径的终点。第一架飞机启航约1小时后第二架飞机起飞,它们是在晨曦中对同一扇面进行重复搜索。

执行第一相搜索的飞行员必须具有丰富的夜航经验。南云显然有足够数量受过夜间飞行训练的飞行员来执行这一任务,但这就需要派出多一倍的飞机,变相削弱了航母的攻击力量。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及初期,日本海军战略家往往醉心于进攻,侦察对他们来说属于防御范畴,不愿在该方面花费太多精力。他们充其量只愿将不到1/10的兵力用于侦察活动,而将其余力量留做进攻,这在军事准则里是明文规定的。在“海兵”和“海大”的课程中,侦察只作为旁听课附带传授,之后并无专门训练。日本航母并未配备一定规模的侦察分队——美军航母配有一个专业侦察轰炸机中队,兼顾搜索和攻击两大任务——侦察任务往往由护航舰只的水上飞机或航母攻击机临时客串。当初袭击珍珠港时,南云部队6艘航母的轰炸机和鱼雷机全部用于进攻,侦察任务是由巡洋舰的水上飞机承担的。目前仅派出“赤城”号和“加贺”号的2架鱼雷机,南云和草鹿还觉得心疼呢。换句话说,在日军军事准则面前,没人能制订出比草鹿更高明的方案。

如果即将开始的战斗依然由水面舰艇以舰炮或鱼雷攻击的方式来进行,日军如此做法无可厚非。但现在是飞机在唱主角儿,通过侦察发现敌人抢得先机就显得至关重要,珊瑚海海战已做出了最好的诠释。但认为自己取得全胜的日本人并未清醒认识到这一点。

还有一个在实战中得来的教训。在印度洋作战中,因派出的搜索机经常迷航,航母不得不打破无线电静默为其导航,这就等于主动向敌人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南云、草鹿因此对侦察产生了偏见,认为如非绝对必要,派出的侦察机越少越好,免得生出意外事端。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南云、草鹿完全可以把侦察机的起飞时间提前半小时。但这样就意味着机动部队离中途岛更远,搜索扇面可能达不到该岛。其实更根本的原因在于,日军自作主张地“规定”美国人不能在中途岛附近部署航母舰队,他们必须要等到中途岛失守后才姗姗来迟。怪也只能怪尼米兹这货太不听话,没打招呼就提前把航母放出来了。他们完全忽略了不久前的一个事实——在珊瑚海,弗莱彻的航母同样是提前跑出来的。

空中侦察的安排实在不能令人满意。源田同样认为,“中途岛战败的首要原因”就是“搜索计划制订得不够周密”。他说:“这项计划和当初印度洋作战及袭击珍珠港时采用的计划毫无二致。但现在回过头看,应当承认它是存在缺陷的。就是在搜索区中留有空白,尤其是当敌人横插或斜穿计划中的搜索面时更是如此。计划本来应该制订得更周密完善、准确细致一些。”虽然“两田”后来同时对侦察方案提出质疑,但很可能当时他们根本就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上述说法有为个人开脱的嫌疑,纯粹属于“事前猪一样,事后诸葛亮”的行径。这擅放马后炮的人到哪儿都不少。

不管隐患是否存在,开战以来所向披靡的南云对眼前局势的判断依然乐观。在他看来,两个月前印度洋的美好时光将“昨日重现”,南云分析:

一、敌虽无斗志,但如我攻略行动进展顺利,它可能会展开反击。

二、敌空中侦察以西、西南两个方向为主,对西北和北方没有严密警戒。

三、敌空中巡逻距离不会超过920公里。

四、敌尚未发现我军的战略意图。

五、据信附近海域无敌军航母舰队存在。

六、在空袭中途岛、摧毁敌陆基飞机,为我登陆作战扫清障碍后,我们仍具备消灭任何企图反扑的敌舰队的能力。

七、我护航战斗机以及对空火力可以压制敌陆基飞机的反击。

比较随后发生的事实,可以看出南云的判断极其可笑。除第一、第七条之外,其余均与事实相反。其中第三条简直不可理喻。之前双方侦察机已在中途岛以西1300公里处发生过两次遭遇战,难道病员舱里的渊田都能了解的信息,舰队司令官南云反而不知道吗?凭上述分析,南云要是最后能把仗打赢,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清晨4时,“赤城”号广播里传出了“飞行员集合”的号令。飞行员纷纷挤进情况介绍室,听取最后的作战任务讲解。

就在日军厉兵秣马准备发起第一波攻击之时,中途岛的美国人当然也不会闲着。拉姆齐和赛马德担心日军将在4日黎明发起攻击,他们必须比对手更早开始作业。从3时50分开始,岛上陆续起飞了三波飞机。最先升空的是约翰·凯里上尉的6架“野猫”战斗机。由于敌人已近在咫尺,拉姆齐为当天的侦察活动派出了战斗机护航。4时15分,22架“卡塔琳娜”依次升空,对岛西、岛北海域进行辐射状搜索。加上弗莱彻派出的10架侦察轰炸机,当天清晨美军用于搜索的飞机达到32架,远远超过日本人的7架。拉姆齐要求侦察机只飞出790公里而不是以往的1300公里。按照珍珠港之前提供的情报,拉姆齐和赛马德认为,目前日军航母舰队与中途岛之间不会超过这个距离。

紧接着起飞的是15架空中堡垒。其中1架出发不久出现故障,斯威尼令其直接返回珍珠港。机群将继续前往攻击头天被定位的田中船队。队长斯威尼得到指示,如果敌军航母被提前定位,机群要立即改变方向率先前往摧毁日军的飞行甲板,回头再收拾运输船队不迟。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距日出还有40分钟。“赤城”号扩音器里再次发出了号令:“飞行员登机!”飞行员纷纷奔向自己的飞机。飞行长增田大声下达了攻击命令:“全体注意,各就各位!开车!”舰长青木将航母转为逆风方向,并很快加速到20节。

突然间所有泛光灯全部打开,将甲板照得如同白昼。传令兵高声报告说:“长官,各机准备完毕!”青木下令:“开始起飞!”增田举起绿色信号灯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圆,4时26分,官二代白根斐夫——他是原内阁*官长、贵族院议员白根竹介之子——用力踩下了油门,他的第一架零战仅滑行几米,机尾就离开了甲板,经过80米掠行后咆哮着冲入夜空。安全区内,所有人狂热地挥舞手臂和帽子为飞行员壮行,欢呼声在晨风中久久回荡。随后起飞的是8架零战,每人仅花费10~15秒。之后是18架俯冲轰炸机。此时海上东南风对日军非常有利,南云在实施起降作业时也能不断缩短与中途岛的距离。

“赤城”号左舷4000米外的“飞龙”号上同样灯光闪耀,说明舰载机也在起飞。短短15分钟,第一攻击波的108架飞机全部升空。机群迅速在舰队上空完成编队,然后朝东南方向的中途岛疾驰而去。美国人如果能看到这一情景,肯定会“羡慕嫉妒恨”的。在如此短时间内形成一个机种配置合理、攻击性协调的机群的能力,他们显然是远远不具备的。

因渊田患病缺阵,拂晓突袭的指挥权落在了“飞龙”号飞行队长友永丈市头上。友永是在舰队即将出发时才到舰上来的,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对美军的空袭。之前友永主要在中国作战,以“勇敢善战的领队”闻名——欠我军民的血债肯定不会少。寡言少语的友永为人冷漠,喝酒海量。在他身后,是观察员桥本敏男和电报员村井定。

第一攻击机群中,挂载航空炸弹的36架鱼雷机全部由“飞龙”号和“苍龙”号派出,由友永亲自指挥。由“加贺”号俯冲轰炸机分队长小川正一率领的36架轰炸机则来自“赤城”号和“加贺”号。36架战斗机由4艘航母各派9架,指挥官是“苍龙”号战斗机分队长菅波政治。俯冲轰炸机各挂载1颗250公斤炸弹,鱼雷机则携带1颗800公斤炸弹。稍加留意就会发现,第一攻击波的总指挥及分队长全是大尉,那几个声名显赫的精英少佐一个都没出现。

“飞龙”号鱼雷机队将负责轰炸沙岛设施,“苍龙”号则攻击东岛和机场。水平轰炸一旦结束,俯冲轰炸机队将迅速跟进。“赤城”号继续轰炸东岛,“加贺”号则负责扫清沙岛的剩余目标。36架零战首先确保攻击机安全抵达目标上空,驱散或歼灭任何试图拦截的敌战斗机,在取得制空权后对地面目标或人员实施扫射。

表面看来,由108架飞机组成的机群似乎具有无比强大的攻击力。事实上,72架攻击机注定将无法完成瘫痪中途岛陆、空防御力量的艰巨任务。岛上的陆基飞机比日军第一攻击波飞机的数量还多,36架零战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将之全部摧毁。美机还能得到岛上高射炮火的全力支援。日军水平轰炸是6机同时投弹,这样只有1~2颗炸弹能造成重大破坏,这种轰炸只能用来对付飞机跑道或军事设施等大型目标。36架俯冲轰炸机可以攻击岛上的防御核心,包括防空系统、指挥和控制设施等,36颗中型炸弹不可能将所有目标悉数摧毁。几乎可以肯定,南云需派出第二波攻击机才能彻底摧毁岛上美军的防御力量。此时如果在珊瑚海意外折戟的“双鹤”在的话,情况就会好很多,第一波攻击就能派出超过160架飞机,很可能一轮攻击就能完成瘫痪岛上防御力量的任务。

此时南云机动部队上空有11架零战——“赤城”号、“飞龙”号、“苍龙”号各3架、“加贺”2架——在执行舰队空中的巡逻任务。保护多达21艘军舰,这点力量无疑是远远不够的。增田下令“赤城”号提升9架战斗机,他看到其他航母在纷纷效仿。预热后的战斗机可以随时升空。只有“飞龙”号出现了意外,它的战斗机刚刚定位就被推开,参加第一波攻击的赤松作的鱼雷机出现引擎故障,提前返回。所幸飞机顺利收容,并未发生意外事故。

4时30分,“赤城”号、“加贺”号和“榛名”号的3架侦察机随第一攻击波顺利起飞,奔向各自的搜索区域。交战双方似乎对过表一样,在时间安排上不谋而合。在东面400公里的海面上,弗莱彻从“约克城”号上放飞了10架侦察轰炸机,对北面180公里扇面实施搜索。

但第八战队的飞行作业出现了意外。它们的水上飞机本应同时起飞,结果全部未能做到。“筑摩”号于4时35分派出五号机,3分钟后六号机起飞。4时42分,“利根”号三号机升空。3架飞机起飞时间比计划分别推迟了5分钟、8分钟和12分钟。“利根”号甘利洋司的四号机一直未见动静,等它出发已是5时整了,比计划晚了半小时。迟发原因至今尚无定论。有人说是巡洋舰未接到旗舰命令,还有人说是弹射器出了故障。“筑摩”号舰长古村启藏“对推迟起飞的原因没有一点记忆”。根据草鹿、源田及他的助手吉冈忠一回忆,“赤城”号未给第八战队旗舰“利根”号发过任何信号,以致最后导致了延误。

根据源田和增田的回忆,在巡洋舰和旗舰后来的通信中并无侦察机延迟起飞的任何记录。也许南云和阿部认为,30分钟在4个小时侦察任务的背景下无关紧要。对此表示出极度愤怒的是“飞龙”号上的山口和加来,这两人最后都没活着回去。

归根结底,日军主观认为美军航母根本不可能在附近出现。48小时内,从珍珠港出发的美军舰队绝对无法赶到战场。在这段时间里,南云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岛上美军,转过头来从容迎战匆忙赶来的美军舰队。再说,为预防美军航母突然出现,南云已为他们提前预备了一支更加恐怖的打击力量。

第一攻击波刚刚出发,几艘航母的机库中就再次忙碌起来。第一航空战队的43架鱼雷机——“赤城”号18架、“加贺”号27架——开始挂载航空鱼雷,“飞龙”号18架、“苍龙”号16架俯冲轰炸机随时可以提升至甲板加挂炸弹。加上护航零战36架,这就是南云为可能出现的美军舰队精心准备的“A级攻击部队”。

俯冲轰炸机队指挥官是“苍龙”号飞行队长江草隆繁,他被源田称作“神一般”的战斗指挥员,享有“舰爆之神”的美誉。在印度洋,江草5分钟内击沉2艘重巡洋舰,创造了史无前例的最快速度,并借此战名扬天下。鱼雷机队领队是“赤城”号分队长村田重治,珍珠港美军战列舰非沉及伤大部都拜村田所赐。战斗机领队是“赤城”号板谷茂,同样是参加过开战以来所有战斗的一只“老鸟”。

这3人堪称执行攻舰任务的最佳人选。相比刚刚出发那3个大尉,这3人无疑更加凶狠,更加老道。在整个日本乃至全球海军航空兵中,再没有比他们更老练、更凶残的战斗组合了。正是出于对可能出现的美军航母的恐惧,南云才谨慎地将第一流部队留作预备队,而让友永等人执行相对容易的攻岛任务。一旦攻击范围内美军航母现身,这支精锐力量完全有能力、有信心干脆利落地将它们变成海底一堆堆废铜烂铁。

一切看似都已就绪,渊田对眼下局势仍有些担心,他认为空中护航战斗机数量不足。舰队早已进入中途岛美军陆基飞机的攻击范围,一旦舰队行踪被美军发现,将会很快遭到美军的反击。机动部队为此也在不断增加空中战斗机的数量,“飞龙”号和“赤城”号分别在5时25分和43分各升空了3架零战。

在南云后方700公里,山本主力舰队的一众“精英”参谋也早早起床。大战在即,谁都不愿错过见证战斗每一细节的难得机会,大家都在急切等待着南云从前方发来的胜利喜讯。

中途岛上,美军第六守备营的高炮已全部进入临战状态,码头上停泊的8艘鱼雷艇整装待发。作战方案早已制订,一旦侦察机或雷达发现敌机接近,机场所有能飞的飞机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升空。战斗机将前往拦截敌机,攻击机将在东岛90度方位36公里处集结,迅速出击摧毁敌航母的飞行甲板。

对“卡塔琳娜”飞行员霍华德·艾迪中尉和副驾驶英里斯·史密斯少尉来说,6月4日的清晨注定将终生难忘。当发现海上那一大群船只时,艾迪顿觉胆战心寒,好像“看到世界上最壮观的一场大戏开演时幕布徐徐拉开一样”。5时30分,中途岛收到了艾迪发来的电报:“发现敌2艘航母和主要舰艇,方位320度,航向135度,距离180海里,航速25节。”这是太平洋战争最重要的电报,没有之一。虽然电报说仅发现了敌军2艘航母,但这足以使美军警觉起来。这正是当天目击报告的实际情况。由于破碎云层的遮拦以及南云机动部队采取的松散队形,几乎不会有美军飞机能同时看到2艘以上的日军航母。

中途岛瞬间紧张起来。5时45分,所有飞行员及机组乘员已各就各位并完成暖机,第六守备营的高射炮群受命“向所有判明为非我方的飞机开火”。

5时55分,珍珠港收到了中途岛发来的紧急电报:“据侦察机报告,发现敌2艘航空母舰及主要舰艇,方位320度,航向135度,距离180海里,航速25节。”

尼米兹上将坚信,来袭日军航母至少4艘,甚至5艘。他仔细察看了电报的时间,走进作战室里将日舰队的位置准确标注在海图上,同时对身边的莱顿说:“你的预测只差了5海里、5度和5分钟。”——莱顿的判断何其准确,这点差距我们走路要走半天,但在茫茫太平洋上简直就是同一个点!

艾迪发现的正是尼米兹期盼已久的目标——南云第一机动部队。这份重要情报表明,南云的舰载机一定是在330公里之外的航母上起飞。日舰航向135度正对着中途岛,说明南云尚不知晓美军航母就在侧翼,否则他一定会将派出飞机的航向朝向它们的。尼米兹相信,接到电报的弗莱彻已开始行动。为以防万一,他还是将这一至关重要的电报立即转发弗莱彻。

中途岛海战美军能够取得完胜,侦察机中队的一众水上飞机功不可没。5时45分,威廉·蔡斯少尉的“卡塔琳娜”正在邻近艾迪的扇面飞行,观察员科贝尔少尉突然发现,远方有两个机群约数十架飞机正在向中途岛快速逼近。激动万分的两人毫不含糊地认为,此时时间远比保密更加重要,于是用明语直接向中途岛发出了电报:“很多飞机正在飞向中途岛,方位320度,距离150海里。”此时他们已经被“利根”号发现,两人这天的运气无疑极好,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让日军把目标弄丢了。一旦被日军零战发现,美国人可以说无生还可能。

就在科贝尔发出报告后仅1分钟,沙岛的雷达已发现“敌机数架,距离93海里,310度,高度11000英尺”。实际上,来袭敌机岂止“数架”,几分钟后报告就变成“许多架”了。空袭警报立即拉响,中队长弗洛伊德·帕克斯少校的战斗机第一分队旋即升空,紧随其后的是罗伯特·柯廷上尉的第四分队。之前刚刚降落的凯里立即再次起飞。柯克·阿米斯特德上尉第三分队的6架“水牛”也急速升空盘旋待命。

东岛的三条跑道上,只见一架接一架飞机快速滑行,凡能飞起来的全都趁日军来袭之前升上空。未出动侦察的“卡塔琳娜”纷纷飞出礁湖,前往岛东一个安全区暂避。一切表明珍珠港的悲剧将不再重演——死也要死在与敌人的格斗中。

轰炸机和鱼雷机受命前往攻击日军航母舰队。它们包括:海军6架“复仇者”鱼雷机,陆军4架B-26“掠夺者式”轰炸机——每机悬挂一条鱼雷;海军陆战队16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14架老旧的“报复者式”侦察轰炸机。斯威尼的B-17受命立即转向,快速飞往日军航母所在海域。

战斗机起飞之后,兰登·费伯林上尉迅速集合队员快速奔向6架“复仇者”。发动机隆隆启动之后,跳上机翼的一名传令兵大声朝费伯林喊道:“攻击目标,敌航空母舰,方位320度,距离180海里,航向135度,航速25节!”

费伯林分队起飞扬起的尘土尚未消散,詹姆斯·科林斯上尉的4架B-26紧接着就升空了。这是陆军战机第一次用鱼雷攻击水上目标。科林斯分队铆足了劲儿想取得一些战绩,让那些一向看不起自己的海军兄弟看看,俺陆军飞行员也绝不是吃素的。

6时10分,轮到洛夫顿·亨德森少校的“无畏式”起飞了。由于“许多飞机争相起飞”,结果欲速则不达,花了10分钟才升空完毕。16架俯冲轰炸机在岛东37公里处“A”点集合。此时托马斯·穆尔少尉的无线电中传来了“中途岛正遭遇空袭”的声音。少尉回头看到岛上已滚滚浓烟。接着耳机里传来了异常清晰的命令:“迅速前往攻击敌航空母舰,方位320度,距离180海里,航向135度,航速25节!”

数以百计飞机升空的喧嚣声消失之后,中途岛陷入了大战前的短暂沉寂,只闻波涛拍打海岸的巨大声响。陆战队员全部进入了沙袋掩体,头戴钢盔的炮手转动高射炮口指向西北。此时在整个地球上,这个叫中途岛的小小环礁肯定是最紧张的!

远方飞来的正是友永的第一攻击机群。虽然明知在彪悍且数量占优的零战面前不是对手,凯里还是义无反顾地朝敌机迎面扑去。6时12分,他抓起报话机狂呼:“发现目标!鹰在天使十二!”美军暗语“天使”代表1000英尺,这是在告诉岛上和身后的伙伴,在“12000英尺”发现了敌军机群。迎面*过来的正是“飞龙”号和“苍龙”号的鱼雷机队。

凯里惊讶地发现,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零式战斗机并未在前面为鱼雷机开路,而是飞得靠后略高一些。这使他得以迅速向敌鱼雷机发起攻击。他的“野猫”一个平稳的横滚,呼啸着俯冲以增加速度。上尉在瞄准器中死死盯住了一架领队机,自己挡风玻璃被打裂也全然不顾。随着凯里射出的一串串子弹,那架日机在前方轰然炸开了花!

在菅波的护航战斗机做出反应之前,“飞龙”号的3架鱼雷机已被击落。第二中队中队长菊池六郎的飞机因伤势过重不得不在库雷岛附近迫降,3名机组成员艰难爬上了陆地。拒绝成为美军俘虏的3人最终选择了自*,也有说是被美军击*的。一等飞曹丸山泰辅看见二等飞曹宫内政治的鱼雷机被1架“野猫”击中油箱,燃烧着一头扎入大海。随后鸟羽重信的鱼雷机油箱中弹起火坠落。在丸山对面,总指挥友永的飞机机翼中弹,油箱开始漏油,但起火很快就熄灭了。“苍龙”号的1架鱼雷机几乎同时被美军击落。

日军战斗机很快猛扑上来。凯里迅速向上拉升,一个外侧滑急转弯向编队后部飞去。当他再次掉头飞回时,飞机被日军1架鱼雷机机尾机枪的子弹击中,钢铁碎片扎进了双腿,血肉模糊。凯里凭借坚忍的毅力继续向前飞行,着陆时他已无法踩下油门了。加上两只轮胎也被打穿,他的“野猫”滑出跑道撞进了一个飞机掩体。2名陆战队员奋勇蹿出,将凯里拖出飞机拉到掩体后面。此时敌人的炸弹已呼啸而下。

激烈的空战呈现一边倒状态,在飞机性能和飞行员素质上日军都占据了绝对优势。在日机凌厉的攻击面前,美机一架接一架拖着一道道黑烟坠入海中。后来1名日军飞行员告诉渊田,“敌机实际上是很差劲的,我感觉它们都是精疲力竭的样子”。中队长帕克斯的飞机中弹起火,少校无奈选择跳伞。1架零战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冲上前去一通扫射,帕克斯就这样被打死在礁石上。第一分队只有战机故障提前返回的查尔斯·休斯少尉一人幸存。

驾驶“水牛”的第二分队也只有菲利普·怀特上尉和赫伯特·梅里尔上尉两人生还。梅里尔因为在受伤飞机中待的时间过长,脸部、脖子和双手被严重烧伤,最后跳伞到礁湖中才保住了性命,但他显然已经比帕克斯和其他同伴幸运多了。怀特目睹了许多战友的悲壮牺牲,对笨拙的“水牛”充满了刻骨仇恨:“这种飞机根本不能被叫作战斗机,日本零战可以绕着它转圈儿飞。我认为指挥官在命令飞行员驾驶这种飞机升空时,已经可以把他的名字写进阵亡名单中了。”

在击溃或驱走美军战斗机的拦截之后,日军机群继续朝中途岛快速逼近。6时30分,香农通知所有部队:“目标进入我射程之内立即开火。”礁湖中的鱼雷艇已快速驶出,艇上机枪甚至步枪手枪均进入预备射击状态。福特导演守在发电站屋顶上,看到陆战队员个个异常镇静,目光炯炯,简直是在“懒洋洋”的气氛中等待空袭来临。福特并未亲历过战争,他对战士在如此场面下的冷静惊叹不已。

雷达显示敌机正在不断逼近。懂行的老兵钦佩地看到,日军飞行员依靠娴熟的技术和严格的纪律始终保持着整齐队形。一架飞机被击落后,其他飞机立即重新组合填补空当,继续保持原来的航向和航速——日本人果真是训练有素,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狡猾的日军机群并非直接自西向东发起攻击,而是从北面迂回至岛东,鱼雷机队在3300米高度从东南靠近中途岛,这样攻击就可以沿着两岛的长轴飞行,确保轰炸取得最佳效果。迎接他们的是美军密集的高射炮火。第一波炮击在日机编队身后爆炸,地面部队很快将瞄准器归零后重新开火。汤普森少尉看见一架敌机中弹坠落,奇怪的是无人跳伞——比较“二”的日军飞行员很多出击时不带降落伞。一名黑人炊事兵飞奔到飞机残骸跟前,将飞行员尸体从机舱中拖出来。很快拉姆齐也跑了过去,想从死者衣袋里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此时日军炸弹如雨点般落下,拉姆齐和赛马德双双纵身跃入掩体。

日军飞行员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密集炮火”。“飞龙”号坂本宪司的鱼雷机率先中弹,坠落在沙岛上端的环礁湖之中——现在“飞龙”号的每一架损失都将对日军下午的濒死反击产生不利影响。对日军飞行员来说,飞过小岛的航程显得格外漫长,但他们还是终于熬到了投弹时刻。投弹后的鱼雷机迅速拉升,能逃离岛上的防空火力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纯粹的快乐。

“苍龙”号飞行员汇报说“投弹具有完美的命中率”,攻击炸毁了东岛的高平两用炮组,导致一座炮台报废,同时造成了巨大*伤。“飞龙”号的报告稍显含蓄,认为第一组攻击只投中1弹,炸毁了沙岛的一座储油罐,第二组攻击部分破坏了东部的一座高平两用炮组。第三组攻击覆盖了水上飞机和停机坪并将它们破坏。水平轰炸摧毁了码头区和贮油区间的输油管路,美军飞机的加油从此只能靠人工进行。

日鱼雷机和战斗机吸引了美军注意力,俯冲轰炸机队因此一路畅通无阻。日军投下的炸弹大部分落在东岛二号跑道以北。1颗炸弹落在一号跑道东端中央,同一条跑道上距东端约500米处被炸出一个大坑。另1颗炸弹落入了战斗机中队弹药补给坑,诱爆了8颗45公斤炸弹和1万发12.7毫米机枪子弹,4名维修人员当场阵亡。

要说人家大导演这海军预备役中校还真不冒牌——老酒这中尉咱承认真是冒牌——福特准确判断出日军的轰炸肯定不会漏掉机库,就提前将摄影机对准了那里。他发现敌军“没有轰炸机场本身”,猜想“日本人是想把机场留给当天晚些时候在该机场着陆的日机使用”。炸弹诱爆了机库中的炸药,整个机库化为一片废墟。福特肘部和肩部被炸伤,纪录片《中途岛之战》中“一块巨大的爆炸碎片直冲摄影机飞来”那个镜头正是导演用鲜血换来的。一位年轻的陆战队员——估计是导演的铁杆粉丝——迅速冲上去替中校包扎伤口,并一脸真诚地告诉他:“别去找那个军医,让我们来照顾你。”可算逮住接近大名人的机会了。

6时38分,一架俯冲轰炸机投下的炸弹摧毁了发电站,供电所和蒸馏水厂陷入瘫痪。可能是罗彻福特假电报换来的报应,中途岛这回真缺水了。

一颗炸弹击中了海军陆战队的厨房,锅碗瓢盆一齐上了天,食品全部化为齑粉。随后两天里,陆战队员只能食用一些紧急配给的简易食品。随军小卖部里的啤酒、罐头被炸得霰弹一样四处横飞。一瓶罐头准确砸中一名机枪手的太阳穴,导致他当场晕厥在地。这位老兄醒来后喘着粗气大骂道:“老子是从来不会空肚子喝啤酒的!”香烟纸箱和包装盒被震散,空中落下了一阵白色的香烟雨。陆战队员兴高采烈地上前捡起了这些特殊的礼物,这回抽烟绝对免费了。到处都是起火点,连火柴都省了。

沙岛有3个贮油罐被彻底炸毁,汽油燃料了整整2天,滚滚浓烟使损失看起来比实际上要大得多。陆战队驻地一条从海里抽水的管道被炸断,一个水上飞机机库起火,士兵禁闭室在轰炸中消失。好在当时里边没人,连最调皮的捣蛋鬼都被放出来打日本人去了。岛上仅有的一个小邮局被夷为平地。

屋顶上画着巨大红十字的海军诊疗所被2颗炸弹以及随后燃起的大火扫平。海军洗衣房也挨了炸弹,衣物全部化为灰烬。这使拉姆齐仅剩下身上那套军服。6月12日,当他回到珍珠港汇报时,穿的还是那套衣服。尼米兹当场给他看了晋升他为上校的推荐书,这身脏衣服穿得真值。

日军轰炸机前脚刚走,那些零式战斗机就蜂拥而至,向发现的所有目标和人员猛烈扫射。休斯上尉看见还有2架“野猫”在与日机厮*,1架美机一头栽了下来,地面上一阵猛烈的掩护火力救了第二架美机的命。“当零战向他们发起进攻时,他俩都像被绳子拴住了似的,”休斯愤愤不平地说,“我相信,我们的飞机性能只要有零式机一半那么好,就完全可以制止这次空袭。”

6时43分,南云收到了友永发回的电报,“攻击结束,准备返航”。5分钟后,沙岛雷达兵向营指挥所报告说:“许多敌机正沿300度方向离去。”但直到7时15分,赛马德才发出了解除空袭的警报,召回飞机并统计损失情况。凯姆斯中校高声呼叫第二二一中队的飞行员:“战斗机降落,按分队加油,第五分队先加。”未能得到任何答复。于是他把命令又重复了几次。后来中校回忆说:“收到电文返回的战斗机少得可怜,我们估计都不会再有飞机降落了。”26名飞行员中,有14人永远不会在点名时喊“到”了。还有几人受了重伤,能升空作战的战斗机只剩2架。

日军宣称击落美机41架,另有9架很可能也被击落。实际上美军升空的战斗机才24架。按照日军50架的战绩汇报,都被击落两次还不够。美国人同样毫不谦虚,声称击落日机40~50架,另有10架被防空炮火击落。双方吹牛水平难分伯仲。

事实上美军并非全是吹嘘,友永机队的确遭受了重大损失,使南云在执行后来的攻击时更加困难。日军在中途岛海战中运气确实很糟,一个突出现象是“飞龙”号的舰载机损失最大,虽然9架零战悉数返航,但其中至少2架因伤无法继续作战。17架鱼雷机中,2架被美军战斗机击落,另1架毁于岛上的防空炮火,菊池机在库雷岛附近迫降,机组成员自*。野中觉飞曹长的飞机虽然艰难返航,却因伤势过重在一艘重巡洋舰附近迫降,机组人员成功获救。另有5架飞机受损,其中包括友永的飞机。如此,“飞龙”号能继续使用的鱼雷机仅剩8架——包括因故障返航的那架。“苍龙”号同样不容乐观,回到航母的14架飞机有4架无法继续使用,其余10架均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其9架零战竟毫发无损。

第一航空战队情况稍好。“赤城”号只有1架零战被防空炮火击落,另有3架零战负伤,所有俯冲轰炸机均安全降落在甲板上,其中1架因伤势过重报废,另有4架轻微受伤。“加贺”号分别有1架零战和1架俯冲轰炸机被防空炮火击落。虽然田中行雄在临死之前顽强地将飞机降落在甲板上,但飞机注定已无法使用。这天早上,友永机队的重大损失证明美国人确已拥有当时世界上威力最强的防空炮。

综合友永机队的损失是:彻底损失飞机11架,14架严重受损,29架受到不同程度损坏。相当于在短短半小时内,第一机动部队航空力量损失约23%。20名机组成员战死或失踪,另有多人受伤。这对南云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初看美国人似乎被打得遍体鳞伤,但那不过是皮外伤,未伤筋骨。只有约20名美军士兵阵亡,飞机跑道也只受到轻微损坏,表面虽然坑坑洼洼却并不影响继续使用。赛马德的观点和福特一样,日本人是故意不炸跑道以便留给自己使用。检查发现,遭破坏的设施大都可以迅速修好。所有人立即行动起来,努力恢复供电,修复供水管道,扑灭零星小火并清除废墟瓦砾。

完成投弹的友永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滞留在战场附近观察攻击的总体情况。他明显对攻击效果不太满意。空战中遭遇的全是美军战斗机,那些轰炸机和鱼雷机连根毛都没看见。飞机跑道几乎完好无损,高射炮仍在对空射击。既然攻击未能摧毁美军航空力量并瘫痪中途岛的防御,友永认为有必要发起第二波攻击。发报机在格斗中被美军机枪子弹打坏,友永把建议写在小黑板上,举起来让二号机以自己的名义向南云发报:“建议发起第二波攻击。”此时是4日7时整。

在中途岛以南约20公里处,日军“伊-168”号潜艇目睹了空袭全过程。田边后来回忆说:“空袭造成大量建筑物和油库爆炸,岛上烈焰升腾,一片火海。”

在接到发现敌舰报告之后2小时内,珍珠港未收到前线任何电报。情况不明,连一贯沉稳的尼米兹脸上也浮现出鲜见的焦虑。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在暴露行踪之前当然应保持无线电静默,中途岛守军被打得皮青脸肿,根本无暇对外发报。一直到8点30分,珍珠港才收到了赛马德发来的一份令人伤感的短电:“仅剩2架战斗机未遭破坏,我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去向不明。”——众多美军攻击机肯定不会无端消失,他们此时已向日军航母发起了飞蛾扑火般的殊死攻击,很多人将一去不返。

在中途岛以北360公里海面上,弗莱彻在6时03分通过拉姆齐对斯威尼发出的明文电报得知了“发现日2艘航母”的消息。这意味着那2艘日军航母就处于第十七特混舰队西南370公里的位置——实际南云与弗莱彻的准确距离是410公里。对斯普鲁恩斯的第十六特混舰队而言距离是340公里——实为370公里。上述情报同时说明,还有2艘——甚至是3艘敌军航母尚未被侦察机定位。弗莱彻的大脑在高速运转,他就像一名机敏的组织后卫,看到队友斯普鲁恩斯距篮筐更近,处于更有利的进攻位置,就立即将球传了过去。6时07分,弗莱彻通过TBS电令斯普鲁恩斯:“向西南方向前进,一旦敌航母位置确定立即发起攻击,我将在回收侦察机后立即跟进。”

接到弗莱彻的命令之后,斯普鲁恩斯立即下令舰队转向西南240度,以25节快速前进。同时决定,当自己的2艘航母进入打击敌人的范围之后,立即派出所有120架舰载机发出孤注一掷的攻击。鱼雷机和战斗机的最大作战半径仅325公里,俯冲轰炸机则大大超过370公里。距离计算看似简单,但他必须考虑诸多现场因素。

斯普鲁恩斯在6时15分做出估计,如侦察机的情报准确,敌航母约在325公里之外,恰好处在鱼雷机和战斗机的打击极限上。“大黄蜂”号舰长米切尔少将认为应该立即发起进攻。他下令除大队长和中队长之外的飞行员全部登机。但看到“企业”号并未转往逆风方向,米切尔又解除了刚刚发出的命令。

此时第十六特混舰队位于南云左翼,处在绝佳的攻击位置。因敌对的2支舰队并非相向而行,日军航母行进路线几乎垂直横贯于美军攻击机前方,要准确找到敌舰绝非易事。如目标未出现在预定拦截点,攻击机群将不得不进行必要的搜索,这就将耗费更多燃油,为此攻击距离的计算必须留有余地。如果在6时15分放飞机群,实际出击距离将大大超过325公里。这就等于要么放弃协同攻击,只派出俯冲轰炸机,要么拿腿短的鱼雷机和战斗机冒险。此时东南风只有6节,航母为产生足以进行起降的甲板风不得不以25节航速行驶,而朝东南方行进将使它们沿切线方向远离目标,大大增加了飞机到达目标上空需要飞行的距离。如果起飞过程如事先预料持续45分钟,机群将与目标再拉开36公里距离,那么当机群真正出发时距离将近370公里。如果不是有去无回的敢死攻击,这一距离对鱼雷机和战斗机显然是无法接受的。极限距离上的攻击一旦出现意外,就将导致一部分飞机不得不中途退出战斗,从而削弱整体进攻实力。

鉴于上述情况,参谋长勃朗宁上校建议在7时放飞舰载机,届时敌人应在290公里之外。斯普鲁恩斯也渴望在明智判断的前提下尽早发起攻击,当即同意了勃朗宁的意见。6时38分,他向2艘航母发出了作战命令:“所有攻击机在7时起飞!”做出出动全部飞机的重大决定非常自然,斯普鲁恩斯历来主张要进攻就不遗余力。他曾说:“要是我去攻击日本人,就将全力以赴。”弗莱彻显然赞同斯普鲁恩斯的观点,他也有过类似的说法:“对付日本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向他们进攻,狠狠地打。我们不能坐失良机,必须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雷霆万钧之力发起进攻!”巡洋舰队司令官金凯德少将在战后的报告中也说:“在发现目标之后,毫不迟疑地坚决进攻,这是必须做到的一点。”

斯普鲁恩斯并不熟悉航空业务,他只是在重大问题上做出决断,而把战术细节完全交给勃朗宁、作战参谋伯雷克以及两位舰长米切尔和默里去处理。勃朗宁被哈尔西认为“很了不起”。他是个像鹰一样的男人,有着极不稳定的情绪和火暴脾气,经常酗酒,喜欢酒后骂人。桀骜不驯的勃朗宁在官兵中人缘极差,只有哈尔西能驾驭他。一向内敛的斯普鲁恩斯曾毫不隐晦地说:“在太平洋战争中,大家对他恨之入骨。”但“勃朗宁机智敏捷”,关键时刻不得不用。斯普鲁恩斯需要的是勃朗宁的航空作战经验,这是他最缺乏的。

但精明的勃朗宁显然采取了一种并非最稳妥的办法,他下达的命令是“延时出发”。即先起飞的飞机在空中盘旋,等所有飞机升空后一起出发,在飞往攻击目标途中保持战术接触。美军3种舰载机在航程、航速和最佳巡航高度上差异显著,让它们同时到达目标显然非常困难——这也可以看出它们与日军同行存在较大差距。勃朗宁认为敌人的方向显而易见,便未给攻击机群指定出击航线,只强调各大队必须攻击不同的航母。他也未指定一名统一指挥官。按照惯例,机群应该由资历最深的“大黄蜂”号飞行大队长斯坦厄普·林中校——就是在空袭东京行动中给杜立特写打油诗的那位——统一指挥。没让林指挥同样是美军海战中的幸运,林蹩脚的判断使他的大部分飞机连日军航母的毛都未看见一根,只有违命擅自离队的鱼雷机找到了敌人。

7时,“企业”号和“大黄蜂”号同时转向南方,并提速至28节。按照预想,攻击目标约在239~240度方向、290公里之外——实际为245度、325公里。斯普鲁恩斯计划在完成起飞作业后,继续向目标方向前进180公里以缩短攻击机回程,这就意味着机群出发之后舰队要以25节向西南前进3个小时。勃朗宁允许两位舰长按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放飞舰载机。从随后的表现看,美国人与对手之间的差距不是一般地大。

米切尔少将虽在航母上服役多年,却未有过实战经验。由于之前远征东京,服役不久的“大黄蜂”号浪费了一段宝贵的训练时间。米切尔完全按美军起飞条令操作,排在甲板最前的是20架“野猫”——10架用于为攻击机护航,8架负责舰队上空巡逻,2架待机。随后是全部34架轰炸机,其中半数挂载454公斤炸弹,另一半挂载227公斤炸弹。飞行甲板的最后空间留给了6架鱼雷机,其余9架尚在机库之中,要等甲板清空后才提升到舰尾最后出发。虽然“野猫”的作战半径和“蹂躏者”一样短,但它们还是受命最先起飞。这样等最后一架鱼雷机升空时,最早起飞的战斗机已在空中盘旋了45分钟。米切尔认为,相比鱼雷机而言,俯冲轰炸机更需要保护,因此10架“野猫”都被指令为高空飞行的俯冲轰炸机护航,速度较慢的鱼雷机则在低空跟随。他希望飞行途中各中队保持战术接触,对于日军这是很容易完成的任务,美国人却很难做到。“大黄蜂”号在7时55分完成了起飞作业,林向编队发出了全体出击的信号。

由于之前参加过多次实战,“企业”号舰长默里就显得老练许多,他采取了2月24日空袭威克岛的起飞方案。将航程短的鱼雷机和战斗机排在后边出发,第一批升空的是用于空中巡逻的8架战斗机和37架俯冲轰炸机——其中前19架挂载227公斤炸弹,后18架挂载454公斤炸弹,因后者负重较大需要更长的飞行甲板。在机库中等待起飞的是负责护航的10架战斗机和全部14架鱼雷机。和米切尔的做法一样,默里让战斗机在高空掩护俯冲轰炸机。但飞行大队长麦克拉斯基少校告诉几个中队长,一旦鱼雷机遭遇敌军战斗机的顽强阻击,战斗机就冲下去帮助它们一把。实际上,鱼雷机比轰炸机更需要战斗机的保护,“蹂躏者”的自卫能力也没“无畏式”强。

麦克拉斯基认为,鱼雷机中队中队长尤金·林赛少校可以不参加此次战斗。舰队从珍珠港起航时,林赛的“蹂躏者”在一次降落时意外冲出甲板。身受重伤的少校至今鼻青脸肿,连飞行风镜都戴不上。但早上有人问他能否起飞时,林赛平静地告诉大家:“我接受飞行训练,为的就是能够上天。”遗憾的是,勇敢的少校最终未能活着回来。

美军的起飞作业在7时刚过时开始。与日军相比,他们的起飞过程只能用“糟糕”来形容。到7时42分,“大黄蜂”号才完成了第一波飞机的起飞,刚开始把剩余9架鱼雷机提上甲板。“企业”号多达4架轰炸机出现故障,起飞过程更加缓慢,半小时后起飞作业还没完成一半。斯普鲁恩斯变得异常急躁,现在一分一秒都关乎战役的成败,时间实在太重要了。7时40分,无线电情报参谋斯罗尼姆上尉提醒他,截获附近1架日军侦察机发出的电报——那无疑是一份接敌报告,舰队很可能已被日军发现。情急之下,斯普鲁恩斯当机决定放弃协同攻击以获得先机。勃朗宁同样对拖拖拉拉的起飞过程感到焦虑,完全赞同司令官的意见。7时45分,信号员通过闪光灯向空中的麦克拉斯基少校做出指示,“立即执行指定攻击任务”。麦克拉斯基于是放弃战斗机护航,带着俯冲轰炸机队绝尘而去。前文提到,日军第一攻击波的起飞作业仅用了15分钟。

非但起飞作业异常糟糕,攻击机群寻找敌军航母的航途同样命运多舛。斯普鲁恩斯不知道,他的空袭机群升空不久就分成了3个分队。冲在最前面的麦克拉斯基认为,日军航母为回收攻击机将继续以25节向中途岛航行。经过测算,他为33架俯冲轰炸机选择了226度的前进方向,并预计将在飞出260公里后发现目标。晚出发15分钟的林赛为14架鱼雷机选择了240度方向。“大黄蜂”号的林带领34架俯冲轰炸机、10架战斗机和15架鱼雷机戏剧性都朝265度方向飞行。显然,米切尔为仅仅找到敌军2艘航母感到了不安,所以自作主张地搜索和攻击他认为在先头航母群后的所谓第二个航母群——这纯粹属于碗里饭还没吃就瞅着锅里的行为。显而易见,朝不同方向飞行的3队美机不可能全部找到南云。即使发现敌人,他们也不得不以中队为单位独自作战。美国人的蹩脚做法要是被日本人看到了,他们一定会忍俊不禁的。

放飞了所有打击力量之后,8时06分,斯普鲁恩斯将航向恢复到240度,航速25节。在过去半小时里,他已明显注意到来自一个盯梢者的无线电通信。8时15分,“北安普顿”号报告说:“发现敌机1架,方位185度,距离30海里,机种为单引擎双浮筒式水上飞机。”那正是甘利洋司的四号机。“企业”号的战斗机引导官道少校打破了无线电静默,指挥空中的“野猫”立即捕*这一不速之客,未果。斯普鲁恩斯意识到舰队可能已被敌人发现。但攻击机群已经上路,现在只好按原计划发起进攻,并期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此时,第十六特混舰队已形成了由默里和米切尔指挥的2支临时特混大队。“北安普顿”号、“文森斯”号、“彭萨科拉”号带领5艘驱逐舰跟随“企业”号,“明尼阿波利斯”号、“新奥尔良”号、“亚特兰大”号和4艘驱逐舰则护卫着“大黄蜂”号。尽管资历远比刚晋升的米切尔深,但大度的金凯德用旗语告诉后者,将完全按照他的指挥配合一切行动。

斯普鲁恩斯一接到命令就投入了全部攻击力量,弗莱彻面临的问题却远非这么简单。他留下“约克城”号做预备队,有3条充分的理由。首先,他想回收之前放飞的侦察轰炸机。其次,目前只发现了敌军2艘航母,之前情报显示参战日军航母至少4艘,甚至5艘。这预示着很可能另一支敌军航母编队尚未被发现。弗莱彻在珊瑚海吃过亏,当时他只顾全力以赴攻击“祥凤”号,使自己完全暴露在“双鹤”的攻击之下。聪明人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最后,此时他距南云尚有415公里,美军鱼雷机和战斗机腿都没有那么长。

弗莱彻决定继续向敌军靠近,为继斯普鲁恩斯之后发起连续攻击创造条件。他下令“约克城”号朝西南225度以25节航速行驶,同时估计自己将在8时30分放飞攻击机,届时他与敌军的距离可以缩短到300公里。如果另一支日军航母舰队恰好在这段时间内被定位,即使斯普鲁恩斯对前2艘航母释放了全部战斗力,他仍有一定火力去对付日军第二个航母打击群。如果其间没有新的发现,他就会援助斯普鲁恩斯的初次进攻。6时48分,弗莱彻告诉斯普鲁恩斯和史密斯:“将跟随第十六特混舰队向西南航行,在进入射程后立即发起攻击。敌2~3艘航母至今仍无下落。”

相比“企业”号和“大黄蜂”号而言,久经战阵的“约克城”号就显得非常老到。在航空长阿诺德中校、飞行大队长奥斯卡·彼得森少校帮助下,弗莱彻采取了更加合理和简捷的作战方案。最初的情报已过去了2个多小时,必须重新进行计算。在海图上标出敌军2艘航母的具体位置和可能航速后,阿诺德发现中途岛基本就在其下风方向。他和麦克拉斯基一样猜测,南云将继续迎东南风航行,缩短航程以回收攻击机群。按此推算,当“约克城”号的舰载机找到敌舰队时,他们可能距中途岛170公里。但阿诺德还估计,日军航母在开战之初不会距中途岛如此之近,它们应该至少待在220公里之外,就是北纬30度、西经179度。这个位置距离“约克城”号预定放飞点280公里,方位角230度。阿诺德告诉几个中队长,如果在预定地点未能发现日军航母,就右转向西北飞行,沿日军航线反向搜索。后来阿诺德说:“他们都认为这个方案很有道理,全都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事实证明阿诺德的判断非常英明,这项命令加上推迟起飞,“约克城”号攻击机群遇到了转晴的天气条件和良好的能见度,美国人再次交上了好运。

为保证攻击机群的燃油在延长搜索时间后仍能发起协同攻击,彼得森少校拟定了早已证明是行之有效的途中会合方案。第一波全甲板出击包括莱斯利少校的17架俯冲轰炸机,全部携带454公斤炸弹,之后是梅西少校的12架“蹂躏者”。俯冲轰炸机将在空中盘旋15分钟,等鱼雷机起飞后一起出发。随后肖特上尉的17架侦察轰炸机将被拉出机库,升空后将跟在莱斯利身后出发。最后升空的是速度最快的萨奇少校的8架“野猫”,将为低空的鱼雷机护航。如果顺利,萨奇应该在45分钟后经过肖特和莱斯利下方追上梅西。整个机群在抵达目标之前有足够时间完成编队。

在斯普鲁恩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完成起飞作业之后,“约克城”号的攻击机群在甲板和机库中度过了令人心悸的一个半小时。因其间并无新的发现,弗莱彻在8时25分勉强决定,不把所有攻击机投入第一波攻击。肖特的17架侦察轰炸机将被留作预备队,萨奇的护航战斗机由8架减为6架。萨奇对此非常生气,他正在实验一种后来被称作“萨奇剪”的战术动作,要求飞机数量最好是4的倍数。

8时38分,“约克城”号转向东南逆风方向并加速至28节,莱斯利、梅西、萨奇机队分别在38分、50分、55分升空,飞向敌军航母可能出现的海域。机群在海上几乎沿着单一航向朝单一目标前进,这就意味着一旦发现敌人,他们就可以发动一次非常协调的攻击。9时14分,弗莱彻告诉斯普鲁恩斯,“已起飞3/4机群攻击同一批航母”。

完成飞行作业后,弗莱彻取225度预定航线以25节速度航行。除空中巡逻战斗机外,剩余12架“野猫”和17架侦察轰炸机全都摆上了甲板,做好随时起飞的准备。一旦发现日军剩余2~3艘航母,它们将立即起飞实施打击。

截至9时20分,弗莱彻觉得目前行动算得上顺利。日本人没有阻止美军打出第一拳。美军攻击机群由151架飞机组成,旨在将日军航母减少到容易对付的2~3艘。弗莱彻未曾料到,南云的4艘航母竟然全在一起,美国人强劲有力的第一波攻击将一举奠定胜局。

前仆后继

放飞第一攻击波后,南云率舰队继续朝中途岛快速挺进。从5时42分开始,云层中不时闪出美军侦察机的魅影——那正是艾迪中尉的“卡塔琳娜”,南云觉得机动部队很可能已遭美军定位,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此时,天空云消雾散,这无疑对日军大为不利。如果中途岛的攻击机和他们的侦察机同样高效,预料中的反击很快就将到来。

于是几艘日军航母纷纷放飞本应为第二波攻击机护航的战斗机,以加强舰队上空的防御。让南云颇感无奈的是,他的所有舰艇均未配备雷达,导致机动部队对美机的感知和防御力大大降低——日本海军在这一关键领域的发展落后对手至少2年。其实日军已开始在舰船上装备第一批雷达,新技术的实验平台错误选择了高须的2艘老式战列舰“伊势”号和“日向”号,它们的雷达也是出征前刚刚装好,目前尚处于试用阶段。

目前南云舰队对来袭美机的观察完全依靠目力,虽然一众警戒哨经验丰富,表现尚佳,但谁都清楚再好的目力也无法与雷达相提并论。况且4日这天,舰队上空不时出现破碎断云层,使目力侦察大打折扣——死板的雷达就不存在这些障碍。这样,观测敌机的重任就落在了护航舰只身上。它们此时已刻意拉开了与航母的距离,以便尽量提前发现敌情发出预警,为航母实施积极反应争取尽可能充裕的时间。当发现敌机来袭时,它们通常会释放烟雾,或通过信号灯向航母发出警告。紧急时刻也会以向敌机来袭方向开炮的方式提供预警。

一旦发现敌机来袭,航母会将信息迅速传递给空中巡航的战斗机。日本海军尚未建立有效调配空中巡逻战斗机的机制,飞行员基本是各自为战,会攻击出现在视野内的任何敌机。这种缺乏统一协调的防守方式存在的缺点显而易见。对于多角度、全方位的空中威胁,这种防御体系就显得反应迟钝且过于脆弱。尽管零战异常彪悍,但面对近乎饱和的连续打击,其防御并非坚不可破,随后的进程将提供有力的佐证。

6时49分,南云收到了一条不幸消息,负责六号线搜索的侦察机因天气恶劣提前返航。此前大约在6时15分到30分之间,负责五号线搜索的侦察机曾在美军舰队以北约36公里处飞过。可能由于心不在焉,也可能由于云层遮挡,这架飞机并未发现海面上迤逦而行的美军舰队——当时距斯普鲁恩斯放飞攻击机群还有30~45分钟。后来日军将所有怒气对准了负责四号线的甘利洋司,事实上责任最大的应该是这架侦察机的飞行员长谷川忠之和电报员大竹彰。在其南面负责四号线的侦察机不仅晚飞了半小时,还严重偏离了预定航线。阴差阳错,这架侦察机的一等飞曹甘利洋司竟在错误的航线上意外发现了美军舰队。后来有日本记者说,“甘利能发现敌人纯属憨人有憨福”。一句题外话,之后“风头出尽”的甘利并未在此战丧生。他后来改飞夜航战斗机,1945年5月13日战死于冲绳岛上空。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历史也从不相信假设。但如果长谷川或甘利能在7时15分之前定位美军舰队,也就不存在后来争议颇多的“换弹”命令。南云肯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放飞由3个精英少佐率领的“A级攻击部队”。这样等于交战双方同时出拳,即便不为日军赢得战争,也肯定会增加美国人的损失。可以说,从7时斯普鲁恩斯放飞所有攻击机开始,南云已经丧失了先发制人的机会,他已注定无法赢得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7时整,“赤城”号收到了以友永名义发回的“建议发起第二波攻击”的电报。就在南云思索下一步行动的同时,美军的反击已悄然来临。7时10分,“赤城”号的警戒哨率先发现美军攻击机正低空掠海而来。

此时,第一机动部队上空,有“赤城”号兼子正、宿正信和小野善志的3个战斗机小队,有“加贺”号山口弘行、山本旭的2个小队,以及“苍龙”号藤田恰与藏、原田要的2个小队,合计零战31架。它们无疑是日本海军航空兵精锐中之精锐——藤田在当天击落美机7架,是所有日军飞行员中战绩最好的。

首先抵达战场的是费伯林上尉的6架“报复者式”。美军飞行员勇则勇矣,但经验欠缺,他们中的很多人刚刚离开学校,有人甚至从未驾机离开过陆地上空。现在让他们在海上飞行很远距离之后在零战的阻击下冒着密集的防空炮火对高速移动的水面舰船实施攻击,难度极大。之前费伯林上尉已向队员部署了鱼雷攻击战术:如果只遇上1艘敌船,分队6架飞机就一分为二,分别由他和奥斯瓦德·盖尼尔少尉率领,一部攻击敌舰左舷,另一部则攻其右舷,这样敌舰无论如何规避也无法避免中雷。如敌舰不止一艘,各机就相机选择最适合攻击的目标,时机不成熟绝不投雷。战术布置看似简单,但执行起来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头天傍晚,欧内斯特少尉在沿跑道散步时意外捡到了一张两元面值的钞票。这种钞票发行极少,很多人认为它预示着不祥,但也有少数人认为是大吉大利的征兆。7时10分,飞临南云舰队上空的欧内斯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海上行驶的舰船,他被那支舰队的恢宏气势惊得目瞪口呆。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之前只在本土匡塞特靶场投过一次模型鱼雷。现在,他就要使用真正的鱼雷去攻击世界上最强大的航母舰队了。

发现美机不断逼近,“赤城”号立即以战斗速度迎着美机驶去,尽量避免把两舷暴露给敌人,这是规避鱼雷攻击的最佳方法。“飞龙”号则以34节快速航行,之后转向左舷,以使右舷所有防空火炮都能进入攻击状态。护航巡洋舰和驱逐舰纷纷开火,天空瞬间绽放出一朵朵象征死亡的黑色蘑菇云。

费伯林和欧内斯特很快发现,日军航空兵就像传说中那样凶狠彪悍。为防止液压装置失灵导致无法投雷,美机提前打开了弹舱门,导致本就很慢的速度再次降低。在日军飞行员眼中,这些移动缓慢的飞机和射击训练时的靶子没有两样。众多零战蜂拥而上,他们的过度反应在所难免,这毕竟是美军攻击机第一次出现在视野之中,他们当然不知道前方飞来的是一群菜鸟。

由于冲上的日机太多,反而妨碍了彼此之间的行动。尽管如此,面对性能卓越的日军战斗机,美军鱼雷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依靠低空飞行来勉强维持队形。欧内斯特的机枪手曼宁用机枪进行了几次扫射。几秒钟后,机腹射手兼报务员费里尔发现枪声忽然停了,回头看到曼宁已扑倒在机枪上,年轻的生命已离他而去。

18岁的费里尔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死亡原来距自己竟然如此之近。飞机液压系统被打烂,头部和手腕相继中弹的费里尔很快昏死过去。此时飞机再次中弹,升降舵失灵,脖子被子弹击中的欧内斯特几乎失去了控制能力,只感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顺脖子往下淌。他知道已不可能再去攻击敌人的航母了,于是朝左侧的一艘巡洋舰投下了鱼雷。有2架零战从不同方位向他猛烈射击。奇怪的是,后来它们竟莫名其妙地飞走了,他想起了捡到的两块钱。

此时他的鱼雷机电器系统失灵,液压系统被击毁,弹舱门关不上,空速计和油压表也全部完蛋,飞机上能运转的只剩他自己和发动机了。欧内斯特先朝南飞而后向东,此时苏醒过来的费里尔爬回了位置。9时40分,两人全然不顾岛上要他们尽快离开的信号强行着陆。飞机在地上打了个转儿,在扬起的尘土中戛然停住。这是分队中唯一返航的飞机。费伯林和其他战友都没能回来。看着同样重伤的同伴,欧内斯特再次想到了那两块钱。

中国古代有一个寓言故事。一名彪形大汉肚子饥饿,就到铺子里买烧饼吃。吃下第一个没饱,然后吃第二个、第三个……当吃下第七个时肚子圆了。大汉气呼呼地说:“早知道第七个能吃饱,还吃前面六个干吗?!”

如果将费伯林机队比喻成南云吃下的第一个烧饼,那么科林斯上尉的4架B-26无疑就是第二个,尽管前两个烧饼的块头略小了一点。科林斯和费伯林机几乎同时抵达战场,最好的战术当然是两支机队对同一艘航母实施协同攻击,但他们不知不觉中将注意力分别对准了两艘航母。费伯林选择的是“飞龙”号,科林斯则选择了“赤城”号。这一点都不奇怪,两支机队分属美国陆海军,虽然同一时间抵达战场,却完全是无意识的碰巧行为。

科林斯对日军外围护航舰只全然不顾,率队直取舰队中央的“赤城”号。他们低空飞入高射炮火之中,其勇敢精神大大超过了飞行技术。青木使出浑身解数左避右闪,科林斯在700米高度上投下鱼雷,詹姆斯·穆里中尉也在400米高度投雷,可惜无一命中。一架B-26对敌舰实施低空扫射,“赤城”号2名水兵中弹身亡。这架飞机旋即被零战击中,冒着黑烟一头栽进大海。

空中仅剩下一架美机。这架中弹的B-26并未试图飞离,而是直接冲向了航母舰桥,明知难逃一死的赫伯特·梅耶斯上尉试图与敌舰同归于尽。南云、草鹿瞪大眼睛看着飞机由远及近呼啸而至,他们惊讶于美国人竟然也有这种视死如归的“武士道精神”。躲避明显来不及了,草鹿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有人惊呼“要撞到舰桥了”!出人预料的是,美机在距舰桥仅数米的空中一掠而过,冲向了“飞龙”号,在其左舷骤然下跌坠入海中。

好险!一众参谋禁不住发出阵阵欢呼。“心地善良”的草鹿表情肃穆,在心中默默为这个失去生命的美国人做了祈祷。渊田倚在舰桥旁的一只降落伞上,轻易就认出那是美国陆军的B-26。源田仰着头,眯起眼睛观察着这批美机,“他们实施鱼雷攻击的水平实在太臭,这次进攻简直就是一败涂地”。渊田笑着附和了一声“真逗”——一会儿你俩就逗不起来了。

一向爱说俏皮话的村田这次一声未吭,面孔异常严峻,两眼死死盯着那架美机坠落处的水柱高高升起又跌落下去。这人像他一样,是个英勇无畏、愿意为国捐躯的飞行员。村田想到自己的归宿很可能和他一样。果不其然,他战死于4个月后的圣克鲁斯海战。

9时15分,科林斯和穆里的飞机摇摇晃晃地降落在中途岛上,另外2机未返航。欧内斯特没有报告有命中记录,科林斯报告机队有2次命中。相对科林斯来说,日本人更加夸张,南云宣称击落美机19架,山口说仅“飞龙”号就击落了9架来犯美机中的8架——人家总共才来了10架。美军的前两轮攻击并非一无所获。“赤城”号羽生十一郎的零战被1架B-26击落,岩城芳雄的战斗机坠海显然是“报复者”的功劳。这些损失对机动部队战斗力并无太大影响。事实表明,美国人抛出的前两个烧饼略显迷你,南云显然胃口颇好,吃下后连心慌都没压住。

之前一直所向披靡的“赤城”号竟然遭到美军鱼雷攻击和机枪扫射,连南云自己也差点变成自*美机的陪葬品,这是以前从未有的事情。如果那架美机再飞低几米,就等于在航母上投出了1颗超重磅炸弹,第一机动部队的指挥团队将全军覆没。接连遭到的打击彻底激怒了南云。他当然不会忘记,机动部队的首要任务是摧毁中途岛的航空力量及高炮群,为登陆作战扫清障碍。目前看来,这一目标远远没有实现。那些讨厌的美机如果不是对付防守严密、机动性强的航母舰队,而是攻击田中蜗牛般的运输船队,运气无疑会好得多。刚才美军的反击表明,中途岛仍具有强大的战斗力。当务之急,是尽快按友永的建议发起第二波攻击,彻底瘫痪岛上的防御力量。

综合目前得到的消息,南云判断中途岛附近并无美军舰队存在。按时间推算,和第一攻击波一起出发的7架侦察机应该已飞抵搜索区尽头,没有发回任何消息。飞机返航途中也许能发现一些情况,但那种可能微乎其微。驾驶员的主要任务是观察前方的情况,一般不会特别留意已侦察过的海域。据此南云认为,美国人并未发现日军的战略企图,他们的航母舰队一定还远在夏威夷,顶多也只是在赶来的路上。至少眼前,他最大的敌人仍然是中途岛的陆基航空兵。但是眼下,他还有几个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

让即将返航的友永机队再次出击显然不太现实。首先,时间来不及。返航机群需要重新加油挂弹,受伤战机需要修复,替补飞行员要替换战损或受伤人员,战术布置及定位暖机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合计至少需要2~3小时。给敌人留出充裕时间去舔舐伤口是不明智的,主场作战的美军依靠陆上机场可以迅速恢复战斗力。其次,再次派出友永机队发起多轮攻击势必导致战斗力不断下降。一支部队在往来死拼,另一支更精锐的部队却躺在甲板上晒太阳或在机库中无所事事,这种做法无疑是死板和愚蠢的。

如此南云认为,尽快派出由3个精英少佐率领的“A级攻击部队”方为上上之选。可这就违背了山本的命令。之前他曾明确指出,要留出一半力量预防可能随时出现的美军舰队。

在4日早上的刀光剑影之中,山本先前的指令已变得毫无实战价值。对南云的想法,草鹿和源田都表示赞同。源田认为山本的要求过于僵化,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让准备就绪的打击力量仅仅等待那些可能出现或者干脆就不存在的敌军舰队,实在让人恼火,同时也会严重影响这部分官兵的士气。草鹿也提出,山本的要求尽管理论上非常合理,但与战场实际情况明显脱节。中途岛的陆基战机已向我发起攻击,在未发现敌航母部队情况下把一半部队置于无限期战备状态,是任何现场指挥官都无法容忍的。按山本的指示从事,无疑是让南云将一只手—— 这只手还是最熟练的右手—— 绑在背后,然后用左手和敌人的双手搏斗。两人一致建议,用压倒性的“A级攻击部队”发起第二波攻击,刻不容缓。

但南云还面临一大难题。友永机队承担攻击任务的是第一航空战队的36架俯冲轰炸机和第二航空战队的36架鱼雷机。对付可能出现敌舰的“A级攻击部队”由第一航空战队的43架鱼雷机和第二航空战队的34架俯冲轰炸机组成。如果由它们出击攻岛,山口的2艘航母还算简单,只需把俯冲轰炸机从机库提至甲板挂上炸弹就OK了。但南云就有很多麻烦,必须将鱼雷机上对舰攻击的鱼雷更换为对地攻击的800公斤炸弹。

渊田于是匆匆草拟出一道命令,“第二波飞机准备出击,所有鱼雷机换装炸弹”。7时15分,南云向4艘航母下达了后来引发无数争议的“换弹命令”。很显然命令主要是针对鱼雷机的。“赤城”号和“加贺”号现在面临一项艰巨任务,不仅要将鱼雷从飞机上卸下来,还要将沉重的炸弹再挂上去。这一过程并非易事,鱼雷与炸弹的挂架型号不同,连挂架都要重新更换。通常处于散件状态的炸弹同样需要重新组装。这是一个烦琐、费时的操作过程。

实战中这种情况十分鲜见,类似实验以前只在“飞龙”号上试过一次。“赤城”号机库内,军械兵推出6辆弹药车来运送沉重的炸弹和鱼雷。仅仅将炸弹搬出库就已让他们手忙脚乱,更不要说再将鱼雷安全放回去了。不是军械兵图省事,他们的确是没有时间。卸下的鱼雷只好暂时放在军械库升降机的储物架上,这种做法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加贺”号也在进行同样的操作。它的鱼雷机数量多,所需时间肯定更长。

将鱼雷机换弹、提升至飞行甲板、定位、暖气至少需要两个半小时。9时30分之前,南云不具备发起第二波攻击的条件。渊田在回忆录《中途岛海战——改变帝国命运的战役》一书中指出,准备过程仅需一个半小时,这显然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

7时30分之后,“赤城”号、“加贺”号、“飞龙”号、“苍龙”号分别回收了1架、3架、2架、6架零战。加上之前降落的飞机,机动部队上空现在有战斗机14架。7时40分,“赤城”号上出现一次降落。那是负责179度一号线搜索的鱼雷机,飞曹长铃木繁的侦察注定毫无结果。

7时40分,2艘航母换弹工作已进行了近25分钟,“赤城”号、“加贺”号分别有6架、9架飞机完成换装。就在此时,“利根”号4号侦察机发回了一条震耳欲聋的惊人消息。

6月4日,对“利根”号4号机飞行员甘利洋司来说同样终生难忘。不明原因导致他的飞机5时才勉强升空,比计划整整晚了半小时。出发20分钟后,甘利就发回了接敌报告:“发现敌2艘潜艇,距我起飞点80海里。”40分钟后,甘利再次发回了敌情通报:“15架敌机正朝我舰队飞去。”此时第十六特混舰队的攻击机尚在甲板上待机,甘利发现的很可能是弗莱彻放飞的侦察轰炸机,但数量肯定没那么多。

这不过是他4日这天一系列表演的前奏。7时28分,完成外向搜索掉头返航的甘利发现海面上出现了一支舰队——那正斯普鲁恩斯的第十六特混舰队!甘利的发现是南云当天最大的幸运。如果延迟起飞后仍然严格执行原来的侦察计划,甘利是无法发现美军舰队的。正是因为偷工减料自作主张缩短了搜索半径,也可能是由于糊里糊涂的飞行,他才阴差阳错地发现了本该由“筑摩”号侦察机发现的目标。甘利迅速发回了第三次接敌报告:“发现10艘水面舰艇,好像是敌舰,距中途岛240海里,方位10度,航向150度,航速20多节。”

这一惊人消息在7时40分传到了“赤城”号。寥寥数言对南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草鹿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他们原来在那儿!”这是开战以来机动部队第一次面临最现实的威胁。

“10艘水面舰艇,好像是敌舰。”简直是屁话!德国和意大利的军舰肯定不会跑到这儿,这里出现的舰艇除了自己人只能是敌舰。南云既好气又好笑,他知道机动部队是所有参战部队中距中途岛最近的,在他东面不可能有友军出现。清平天日,朗朗乾坤,哪里突然冒出来10艘敌舰?再说,电报发回的位置属于“筑摩”号侦察机的搜索范围,你甘利怎么自己的地不种,跑到别人地里去割麦子了?情报参谋小野迅速在海图上标出了位置—— 它们距机动舰队约390公里。

当务之急是迅速查明10艘敌舰中有无航母存在。倘若没有,它们就无法对机动部队构成直接威胁。即使以30节航速计算,双方发生接触至少需要6小时。目前敌舰处于日军舰载机打击范围之内,可以让它们暂时多活一会儿。待“A级攻击部队”把中途岛的事干完,再与友永合力收拾它们不迟。但如果其中有1艘或数艘航母,情况就会截然相反,自己也同时处在敌军舰载机的打击范围之内。草鹿对此保持了高度警觉,“在报告中提及的活动在那片海域的敌舰队中,不可能没有航空母舰,它们肯定就在附近某个地方”。

南云的判断亦是如此。对海面上突然冒出来的10艘敌舰,南云没有等闲视之。在日本人眼中,第一攻舰武器当属鱼雷,虽然在紧急情况下炸弹也可使用,就像当初在印度洋对付英国人那样。不过炸弹对舰的破坏力远不及鱼雷。在接到甘利报告后仅5分钟,南云迅速下达新命令:“准备攻击敌军舰队,没有换装炸弹的鱼雷机停止换装。”7时47分,他命令“利根”号以最快速度通知甘利:“查明舰种,保持接触。”从接到电报到连续发出2道指令,南云仅用了短短7分钟。

但南云、草鹿、源田明显忽略了一个重要信息。当天海风来自东南方向,甘利的报告显示美军舰队正处于高速逆风状态,这就暗示着美军很可能正在发射飞机。在同一时间,斯普鲁恩斯正在为飞机起飞磨磨蹭蹭发脾气呢。

不容南云做出更多安排,美国人的“第三个烧饼”适时赶到。7时48分,“苍龙”号发信号说“发现敌机,方位320度”。随后“雾岛”号也升起了“发现敌机”的烟雾。

快速逼近的正是亨德森少校率领的16架“无畏式”。他手下的飞行员大多是新手,其中10人刚调来一周,很多同伴只是脸熟,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个别人是几天前才开始驾驶这种飞机的。近期岛上燃油紧张,飞行队只进行过一小时训练。亨德森也知道弟兄们水平不行,但攻击必须立即发起。他将队员分成两组,技术较熟练的一组跟随自己,另一组则由埃尔默·格利登上尉带领。

就当时海军航空兵的技战术而言,俯冲轰炸无疑是最凌厉、最高效的。俯冲轰炸机一旦到达俯冲点,就变成了一具无坚不摧的利器。直线飞行的滑翔轰炸尽管优雅,但明显已经过时了,因为它放弃了接近甲板的机会,同时也不具备从高角度俯冲攻击的两大优势——不易被反击和高精准度。这样浅显的道理亨德森不可能不明白,但弟兄们实在技术太差,他只能采取后一种方式,就这也要他率先攻敌做出示范才行。

这就像奥运会跳高决赛中,突然出现一个采用跨越式或俯卧式的选手,肯定被他们高明的对手耻笑。亨德森设计的攻击方案是,从2400~1200米高空带油门高速下滑集体接敌,机动至最佳位置各自投弹,随后各机贴近水面或潜入云层快速脱离战场。

对美国人采取如此蹩脚的攻击方式,渊田和源田甚觉诧异。两人不知道前来进攻的还是一群菜鸟——他们不是不用那些高级动作,而是不会。

尽管空中只有9架零式战斗机,但它们凌厉的攻击依然无情地撕裂了美军的编队。亨德森少校很快发现,狡猾的对手分为上下两层,相互之间协同极佳。他们显然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凭借正确的直觉集中火力对付领队长机。亨德森竭力控制飞机,努力保持队形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他的飞机最先中弹起火坠海,另有5架“无畏式”很快被击落。混战之中,美军的反击成功击*了儿玉义美的零战。

队长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大家亲昵地称作“铁人”的格利登上尉立即接过了指挥权,率幸存战机艰难穿越了地狱之门,诱人的猎物就在前方不远处。尽管队形被彻底打乱,但各机依旧义无反顾冲向了前方一艘航母,冒着密集的高射炮火在8时08分至12分投下炸弹。格利登相信至少有2颗命中,还有1颗“紧贴右舷飞过”。事实上,落点最近的2颗炸弹距航母也有50米之远。1颗近失弹激起的水柱让炮长长安泰邦和炮手洗了一个海水澡。“飞龙”号瞬间被大量炸弹激起的水柱完全遮盖,从其余舰只视野中消失了。但水消雾散之后,它依然巍然屹立在海面上。

从浓云中下滑而出的丹尼尔·艾弗森中尉发现前方海面上有3艘航母,“其中1艘中部冒烟”。他选择了自认为被战友忽视的其中一艘,它的飞行甲板前后各有一个血色的太阳——那无疑正是“加贺”号。艾弗森认为“有1颗炸弹险些命中尾部甲板”,日军记录有3颗炸弹落在“加贺”号附近,最近的1颗距舰尾仅20米。艾弗森躲过了日军零战的猎*,后来他回忆说“飞机在脱离战场过程中数次中弹”。当飞机踉踉跄跄在岛上降落后,检修人员在机身上发现了210个弹洞,快被打成马蜂窝了。

布莱恩上尉摆脱了几架日机的拦截,穿过高射炮火飞抵目标上空投弹。飞机机翼和机身被射穿了许多窟窿,油泵故障,很快引擎也不转了。布莱恩只好选择在海上迫降。飞机在水面上停了大概3分钟,他和机枪手戈登·麦克菲力一等兵奋力抢出了一些救生物品。救生筏充气后有一处渗漏,两人堵漏后用头盔把里面的水舀出去。翌日清晨,他们被1架“卡塔琳娜”发现,但飞机因载油过多无法降落。6日,两人用最后一盏浮标灯进行联络时,被另一架侦察机的机枪手发现并成功救起。这架“卡塔琳娜”的飞行员竟然是布莱恩在彭萨科拉航空基地训练时结识的一位好友。

返航飞行员汇报说,“有3颗炸弹命中1艘‘加贺级’航母,还有几颗差点命中”。实际上,他们投下的炸弹除吓出日本人一身冷汗外,无一命中。8架飞机被日军击落,幸运返回的飞机也“千疮百孔,几近报废”。尽管未能取得战果,但美国人看似热闹的进攻搞得日军手忙脚乱,丧失了从容准备的宝贵时间。

美军的进攻花样繁多,有滑翔,有俯冲,还有高空水平轰炸,这些都给草鹿留下了深刻印象。但面对水平有限、准头欠佳的美军菜鸟,即使能提前发现来袭者,“飞龙”号的防空炮火也没有击落一架美机。

炮长长安对此绝不赞同,他坚信正是自己“异常凶猛的防空火力”才使美机投弹失准。面对业余选手只能有如此表现,当美军航母上的精锐舰载机来攻时,如护航战斗机未能及时拦截,日军孱弱的防空火力看来是无法自卫的。

不过日军认为,这已是美军的最高水平了。在经历三轮打击之后,机动部队竟毫发无损,这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虽然美军异常英勇,但他们既没有战斗机护航,投弹方式也很业余。有人甚至想得更远一点,如果这就是将“翔鹤”号打回维修船厂的美军的真正实力,第五航空战队的飞行员被称作“小老婆生的儿子”还真是高看他们了。其实南云和草鹿此时应意识到附近海域可能有美军航母存在,亨德森的“无畏式”正是他们航母使用的最新机型,尽管这种判断的前提是错误的。

几乎在亨德森机队投弹的同时,7时45分,“苍龙”号报告另一波美机正不断逼近:“270度发现敌军双引擎飞机,高度3000米。”日军观察哨显然有些紧张过度,连基本的数数都不会了。来袭者是由斯威尼率领的四引擎空中堡垒。统算起来,这是美军为南云奉上的“第四个烧饼”。

4日4时30分,斯威尼受命再次前往寻猎田中的运输船队。赛马德和拉姆齐提醒他,随时准备接收来自岛上的命令。一旦搜索机定位预定来袭日军航母——它们无疑更具威胁——斯威尼必须立刻改变方向前往攻击,尽力摧毁敌人的飞行甲板。至于较远且低速的运输船队,待干掉敌军航母回头再收拾它们不迟。收到拉姆齐发来的有关南云舰队位置的明码电报时,斯威尼距田中船队只剩390公里。中校迅速带领机队改变航向飞向预定位置,于7时32分发现了南云舰队。

源田仔细查对了机种识别表,判明来者为B-17空中堡垒。即使最蹩脚的飞行员,也不会错误判断这种庞大的四引擎飞机来自航母。在源田印象中,它们攻击水面舰艇的水平非常拙劣——事实的确如此。

B-17的飞行高度为6000米。因为头天攻击田中船队时有几架飞机被高炮击伤,面对装备更好、火力更强且有战斗机护航的日航母舰队,斯威尼有意提升了飞行高度,当然这样更降低了投弹精确度。由于日舰防空火炮射程不足,美军飞行员很快发现,敌人发射的炮弹尽管角度正确,却只在飞机下方炸响,效果极差。

美军轰炸机分成3组,从容不迫地对“赤城”号、“飞龙”号和“苍龙”号实施了攻击。由于零战大多在追*亨德森机队的幸存者,加上它们已在空中飞行近4个小时,油料弹药即将告罄,斯威尼机队在飞抵目标上空时并未遭到有力拦截。卡尔·乌尔特尔上尉从6000米高度投下3颗炸弹,未能命中,于是转向邻近的航母后侧把剩余5颗炸弹一股脑儿投了下去,炸弹成一条直线飞向航母舰尾,他认为至少1颗命中了目标,于是掉头返航。

布鲁克·艾伦中校带领3架B-17集中攻击了看上去像“苍龙”号的1艘航母,照例无一命中。福克纳上尉第三小队向“4艘航母中最大的那艘发起攻击”,右僚机罗伯特·安德鲁斯投下的4弹均未中的,福克纳和左僚机的斯蒂德曼在投出所有8颗炸弹后转身飞往库雷岛。斯威尼选择了“加贺”号作为攻击目标,他认为自己的一颗炸弹击中了航母尾部,那里冒出了滚滚浓烟。只有少数几架零战进行了追击,福克纳机的4号发动机被打坏,机尾机枪手食指受伤,所幸均无大碍。

返航之后,起初斯威尼报告说“只击伤敌军1艘航母”。在汇总各机的报告后他高调宣称,“至少有5颗炸弹命中目标,导致3艘航母起火”。这些夸张的说辞随后引发了“陆军航空兵是中途岛海战取胜首席功臣”的美妙传说,并引发了一系列陆海军矛盾。事实上,空中堡垒的攻击同样颗粒无收。

即使头顶B-17在嗡嗡作响,“加贺”号还是冒险回收了4架燃油将尽的零战,随后将7架升入空中。其余3艘航母也进行着类似作业。4位舰长一致认为,应对美军持续攻击的最佳办法就是不断增加空中的防御力量。其间,几艘航母的飞行甲板始终处于忙碌状态。

南云的麻烦很快又来了。7时58分,甘利终于发回了最新消息:“敌舰队包括巡洋舰5艘、驱逐舰5艘。”

“总算弄清楚了!果然不出所料,敌舰队中没有航空母舰。”小野将译好的电文递给草鹿时,得意扬扬地说。

所有人顿觉一阵轻松,情况远没想象中那么糟糕。源田后来回忆说,他们“只是一时感到宽慰”。南云并未放松警惕,只是感到紧张的心理稍有缓和,终于可以有喘息之机来考虑如何逐退美军陆基飞机的*扰,然后再度攻击端掉它们的老窝了。出于对甘利的不信任,南云下令“苍龙”号放飞一架新式彗星二式侦察机,前往协助甘利执行侦察任务。

草鹿同样保持着足够的警觉,“单凭这一报告显然不能说明,该海域没有敌军航空母舰。在当时情况下,在这一海域活动的敌舰队中不可能没有航空母舰。侦察机发现的可能只是护航舰只”。即使如此,他仍觉得没有必要更改之前的换弹命令,轻易更改命令势必造成不必要的混乱。

日军未能改变战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根深蒂固的“胜利病”在作祟。半年来的征战表明,美航空兵的攻击力不值一哂,刚才他们的拙劣表演更加深了这种印象。况且他们没有战斗机护航,各个机队单独发起进攻,毫无协同,这是愚蠢透顶的做法。再说,如果美军在附近海域真有航母,为什么不派出威力最大的鱼雷机前来进攻呢?

可能觉得只让日本人吃烧饼太噎得慌,美军特意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了一碗酸辣鸡蛋汤。7时10分,美军潜艇“鹦鹉螺”号发现337度方位海面上有飞机在轰炸,随即出现了对空火力产生的烟雾。艇长威廉·布罗克曼少校认为有必要查明情况,快速驶向作战区域的少校很快发现了南云舰队。7时55分,潜艇被1架日军巡逻机发现并遭到扫射,布罗克曼立即下潜到30米,同时继续保持跟踪。

5分钟后,布罗克曼发现4艘日舰沿250度方向以25节高速行驶,其中1艘为战列舰。他的潜望镜再次被1架执行反潜巡逻的水上飞机发现,木村亲自指挥“长良”号*了过来。8时10分,轻巡洋舰近距离投下5颗深水炸弹,7分钟后又投下6颗。布罗克曼迅速下潜至27米以躲避攻击。“长良”号再次投下9颗炸弹后转身离开。

“长良”号尚未在视野中完全消失,布罗克曼立即将潜艇上浮至潜望深度。后来他如此形容当时看到的情景:“眼前的景象是我在和平演习时从未见过的,位于不同方位的军舰都在快速移动穿过这片海域,同时要避免经过潜艇隐藏的位置。那艘战列舰位于舰队最前方,它的右舷所有火炮突然向我潜望镜的位置猛烈开火。”潜艇在8时15分进行反击,在4100米距离射出2条鱼雷。后来发现一个发射管内的鱼雷未能射出,“雾岛”号一个急速左转轻松避开了射来的鱼雷。“长良”号再次猛扑上来。8时30分,当又一轮深水炸弹爆响时,“鹦鹉螺”号已下潜到45米深度了。

8时06分,“筑摩”号再次报告,“更多敌机从左舷25度方位飞来”,并特别说明“这是首次发现敌军舰载机”。外围几艘驱逐舰立即开火,但打几炮又停了下来。“筑摩”号发现的原来是友永的返航机群,幸亏有人眼尖认出是自己人,马上停火才未造成损失。看到母舰正遭敌攻击,友永机群“加贺”号的1架零战立即率6架俯冲轰炸机加入了空中格斗——日军九九式舰载俯冲轰炸机投弹后机动性很强,攻击力仅稍逊零战一筹——“苍龙”号9架零战则迅速爬升,前往追击撤退中的斯威尼机队。友永率大队降至400米低空,在舰队附近盘旋等待航母给出降落信号。舰队上方,双方几个机队犬牙交错,互相追逐,简直乱成了一锅稀饭。恰在此时,美军“第五个烧饼”也赶来凑热闹了。

美军的攻击可谓前仆后继。紧随斯威尼出场的,是本杰明·诺里斯上尉的12架“报复者式”。连最先进的“无畏式”都在攻击中铩羽而归,颗粒无收,指望这些被讥讽为“振动器”或“风向器”的破玩意儿取得突破似乎不太现实。7时10分从岛上起飞,一直到8时20分,诺里斯才带着这些又笨又慢的家伙勉强飞抵机动部队外围。

8时08分,“赤城”号暂时进入逆风航向,准备放飞小野善志的3架战斗机,“加贺”号于8时15分升空了山口弘行的5架零战,同时另一个小队已做好了起飞准备。“飞龙”号同样升空了森茂的3人机队,他们都已是第二次升空。这3次出动加上原来空中的零战以及友永机群中加入格斗的战斗机,机动部队上空有足够力量击退美军的下一轮攻势。毫无疑问,很多原计划参加第二波攻击的护航零战已提前升空参加了格斗。

诺里斯毫不例外遇到了大批拦截者。出乎美军预料,日军的本次阻击比他们之前的叱咤风云逊色不少。那些日军飞行员不停起飞、战斗、降落,加油挂弹,再起飞、战斗、降落,已整整折腾了4个小时,就是铁人也该喘口气了。日军精英飞行员在美军不间断的攻击面前疲态渐露。

比起之前的“四个烧饼”,诺里斯明显战意不足,他对驾驶的“振动器”并没抱多大希望。在仔细观察战场形势后,诺里斯觉得攻击编队中央的航母难度太大,于是将不远处1艘漂亮的战列舰作为首选攻击目标。该舰处于编队边缘,很易攻击。诺里斯不知道那正是之前美国报纸大肆宣传,已被科林·凯利上尉“击沉”于菲律宾近海的“榛名”号战列舰。

在发出“攻击下方目标”的电令之后,诺里斯率队长距离高速下滑,“报复者式”一架接一架倾斜机身准备俯冲。日舰刹那间高炮齐鸣,火力极猛。“榛名”号舰长高间完驾驭巨舰,通过一系列蜿蜒曲折的转向规避攻击。美军的准头毫无改观,威廉森奋力投下了第一颗227公斤炸弹,命中与否他没看清。科特拉斯将战列舰舰首作为瞄准点,投弹后打了一个盘旋,“看见敌舰四周落下了许多炸弹,差点命中,舰首中了1弹”。当他飞离时敌舰正转向右舷,“舰体中部冒起了浓烟”。其实“榛名”号只挨了5~6颗近失弹,直接命中的1颗都没。

丹尼尔·卡明斯少尉没有投弹就停止滑行将飞机拉起,他知道俯冲没有到位,贸然投弹命中的可能性不大。他环顾四周开始寻找次要目标,此时他看到海面上有各类军舰约10艘,一个战斗机分队正从18公里外的1艘航母上飞过来。少尉就近选择1艘驱逐舰投下炸弹,没来得及观察弹着情况,掉头就跑。此后15分钟里,他拼命试图摆脱5架零战的围追堵截,他的“振动器”几乎被打烂。最终少尉幸运摆脱了追击,在距中途岛9公里处油料耗尽迫降。他那名“从未使用过机上机枪”的机枪手早已阵亡,第二十号鱼雷艇救起了他。在距他大约7公里处,第二十六号鱼雷艇救起了同样原因迫降的阿伦·林布劳姆少尉。

只有2架“振动器”被日军击落。陈旧过时的“报复者式”能有如此表现已属难能可贵,这与他们未深入战场中心,只在边缘露露头就跑有关。返航飞行员确信看见有2颗炸弹命中、3颗差点命中,“战列舰上浓烟滚滚,舰体发生了严重倾斜”。实际上,“榛名”号毫发无损,他们最大的成绩是让日军飞行员更加疲惫,让南云筹划的反攻更加困难。诺里斯的“第五个烧饼”显然没能让南云吃饱。唯一值得肯定的是,中途岛的5支攻击队全部准确找到了目标并实施了攻击。

南云对中途岛打出了第一拳,美国人马上还击了好几掌,虽然掌法欠精、掌力稍弱。现在进入局间休息,双方都在喘着粗气寻找再次出手的机会。南云舰队已经历了五轮空袭,每一次当问题看上去就要解决的时候,新警报又重新拉响。接二连三的空袭虽未造成太大损害,却完全打乱了南云的节奏,使他一直在被动做出反应。日军战斗机的反击虽然凌厉,却缺乏统一协调指挥,没人认真思索战斗机如此升升降降最后有什么结果。4艘航母各自为战,共同做法是在美机来袭时将战斗机尽可能多地升入空中。由于缺乏雷达,双方交火的地点总是距航母很近,已经有为数不少的美机突破拦截投放了鱼雷和炸弹。这说明日军的防守并非坚不可破。南云的运气能一直这么好吗?

中途岛的空中力量遭受重创,暂时失去了继续攻击的能力。非但如此,担负防守任务的战斗机也仅剩2架,应付日军的再次攻击只剩高射炮火。凯姆斯中校的话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大家的心情:“根据敌人发动攻击的时间及航母的已知阵位,他们过三四个小时还会来的。如果敌机再度来犯,我们几乎没有战斗机来对付它们了,因此我们忧心忡忡,生怕日本人再来袭击。”在步步逼近的南云、近藤、田中眼中,中途岛已唾手可得,如果没有美军那2支特混舰队的话。

通过海底电缆,尼米兹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岛上发来的战况报告。如果飞行员上报的战绩属实,日航母舰队无疑同样遭受了沉重打击。值得庆幸的是,尼米兹对乐观的战报并未照单全收——他后来一贯如此,在随后发给金上将的报告中上将明显有所保留:“中途岛部队的攻击已竭尽全力,但日本人仍未被挡住。约有10艘敌舰被击伤,其中l~2艘运输船或货船被击沉。对于集中朝中途岛逼近、拥有约80艘舰艇的舰队,这点损失实在微不足道。中途岛的战斗机、鱼雷机和轰炸机基本上全完了。”

对南云来说,局面似乎有所改观。但是8时20分,甘利再次发来了一条惊人的消息:“敌舰队中似乎有1艘航母殿后。”尽管甘利的报告姗姗来迟且一如既往地含糊其词,但这一消息无疑比美国人之前投下的每一颗炸弹都更具*伤力。

“糟糕!”草鹿顿觉心中一凉。现在一切怀疑都已消失,最坏的情形果然出现了:美国人的航母就在附近。南云面前变戏法似的又跳出一只兔子。舰桥上的人都清楚,早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没按山本的预想进行,他早先下达的指令完全可以付之一炬了。这同时验证了克劳塞维茨的名言,“没有任何作战计划能在第一次与敌接触后得以生存”。此时南云面临的难题是:友永提议对中途岛发起第二波进攻,甘利却报告发现了美军航空母舰,尽管暂时只有1艘。到底先攻击哪一个?很明显,立即破坏美军的飞行甲板成为目前机动部队的首要任务。

南云还面临一个难题:友永近百架返航战机此时正在头顶盘旋,燃油几尽,不少飞机受损、飞行员受伤。如不尽快降落,势必要在海上迫降——纠结呀!

有人明显比南云更猴急。“飞龙”号上的山口对南云的磨磨蹭蹭非常恼火。附近已发现美军航母,在消灭它的飞行队之前自己就肯定毫无安全可言。山口认为,再不对敌人发起攻击就是发疯,他怒气冲冲地向南云发来了信号:“立即出动进攻部队是可取的!”因规避美军空袭,机队部队原方形编队已变成菱形,航速最快的“飞龙”号冲出最远,山口不得不通过“野分”号转发信号。前文提到,山口和南云素来不睦,他的提议只会起到反作用。

没有采纳山口的建议立即放飞第二航空战队的俯冲轰炸机,成为后来无数历史学家——其中更多是日本人——指责南云优柔寡断、错失良机的最佳铁证。但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实际上山口的建议并不成立,此时机动部队并不具备迅速对敌发起反击的能力。几艘航母甲板上空空如也,只有零星几架战斗机。山口的提议等于完全放弃友永机群,将攻击机迅速提至甲板定位、暖机、起飞,这一过程至少需要45分钟。就是说在9时05分之前,南云并不具备放飞攻击机的条件。如果在偷袭珍珠港之前,以哀兵姿态出击的日军尚有可能采取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现在的机动部队是连战连捷的百胜之师,南云会为了贸然出击,付出非战斗损失近百架飞机的代价吗?对山口的建议,南云简直都懒得搭理。

在南云看来,攻击目标的选择不需要任何踌躇,首选当然是美军航母。问题在于,是立即派出具备条件的攻击机,还是让友永机群降落,加油挂弹后以集团进攻来对付这一刚刚出现的重大威胁?今天我们当然倾向于南云应毫不犹豫立即发起攻击,但这是以知道最后的结局为前提的。作为现场指挥官,南云肯定考虑得更多更远。他当然不会忘记一个月前在珊瑚海,高木贸然出击只击沉了美军的油轮和驱逐舰,从而错失了攻击主力航母的绝佳机会。

如果像山口所言完全放弃友永机群,南云完全具备发起一次大规模攻击的能力。到7时45分,“赤城”号和“加贺”号的重装工作已完成大约1/3。机动部队能以最快速度起飞攻敌的飞机包括:山口的34架俯冲轰炸机,只需提至甲板挂弹即可;“赤城”号和“加贺”号尚未换装的鱼雷机,分别为12架和18架;合计64架。这仍是一支极端恐怖的打击力量。如果能准确锁定目标并发起攻击,它们足以将美军3艘航母统统送入海底。但南云认为不宜立即派出攻击机群有以下原因。

首先,日军认为攻舰首选的利器是鱼雷,这一观念根深蒂固,他们的长矛鱼雷的确是同行中最好的。作为鱼雷战专家,南云的理解肯定更加深刻。因此有必要将完成换装的1/3鱼雷机再由炸弹换回鱼雷,以期取得最佳攻击效果。

其次,南云此时已派不出零战为攻击机护航。它们大部分已经升空,有的随友永在空中盘旋,有的正追歼试图逃逸的美机。这些飞机油料所剩无几,飞行员也人困马乏。之前由于没有战斗机护航,中途岛美军攻击机遭受屠*的悲惨场景犹在眼前。源田支持南云的观点,草鹿的立场更加坚定,“山口提出不补充油料弹药就去攻击敌舰队的观点,我并不完全反对。但不派战斗机护航这点,我是不同意的。我亲眼看见没有战斗机掩护的敌机是怎样被我方战斗机无情地、几乎全部消灭掉的。我真心实意想尽量为他们提供战斗机掩护”。

草鹿和源田的说法同样属于“事后诸葛亮”,目的是为最后的战败寻找借口。事实上两人计划为第二波空袭派出的护航零战只有区区12架——4艘航母各3架。这也符合人性常理,在伤敌和自保面前,人们往往会选择后者。刚才人家美国人甚至1架都不派呢。

最后,飞行甲板只能从事一项工作,要么将具备攻击条件的战机立即提上来,要么回收友永机队——他们的燃油每一秒钟都在减少,处境危急。如任由他们迫降水上,机组成员还可以由驱逐舰救起,但近百架精锐战机将悉数报废。出征之前,机动部队连正常编制都配不全。如果轻易放弃他们,即使最后能打赢,回到国内的南云也会被当作败家子被愤怒的民众活活骂死。如此重大的损失是穷酸的日本人绝对不能容忍的。

归根结底,南云和草鹿仍觉得此时局势非常有利,没必要急于发动兵力不均衡的进攻,第二波攻击可以等到万事俱备时再进行。办事素来有条不紊的草鹿偏好“经过充分准备和缜密谋划后集中兵力一击制敌”。他和源田对自己的战斗机充满信心,认为空中现有的零战加上友永返航的战斗机完全可以粉碎美军的任何攻势。渊田后来在书中写道:“我们一致认为,敌人的攻击毫不可怕。”

机动部队的精神领袖源田此时早已心急如焚,这关系到近百架飞机的命运,机上还有近200名机组成员。他们大多是源田的好友,于公于私都不能抛下他们不管。渊田于是向南云和草鹿建议:先回收返航的友永机群,做好充分准备再发起第二波攻击。

南云立即采纳了源田的建议。他的部队搭配得当,在实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如果把全部兵力投入一次大规模的攻击中去,彻底消灭敌人并非难事。这是一种正统的战略思想,但忽略了一个关键因素——时间。战争的胜利并不总属于力量强大者,而往往属于能果断应对意外情况,并迅速抓住战机的一方。

在决定先回收友永机群的同时,南云在8时32分断然下令:“所有攻击机准备第二次攻击,鱼雷机换装鱼雷,俯冲轰炸机装载250公斤炸弹!”

命令迅速传达到机库,一向随和的增田乐呵呵地说:“看看,又得重来一遍!这玩意儿赶得上换装比赛了。”领导动动嘴,当兵的跑断腿,那些具体操作的军械兵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一些人边干边发牢*:“司令部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穿着短衫短裤的水兵汗流浃背地把刚换上的炸弹卸下来,更换挂架,再装上鱼雷。炸弹和鱼雷均超过800公斤,再次换装绝非易事。卸下的炸弹来不及送到弹药库,只能胡乱堆放在机库里,许多炸弹装着引信。倒不是偷懒,他们根本没有时间。这引发了更大的灾难。

回过头来说“换弹命令”是诱发日军随后一切灾难的根源未免有些言过其实,这些随意堆放的炸弹不过是助长了那些灾难而已。“飞龙”号和“苍龙”号并未执行换弹命令,同样在美军一轮打击下彻底崩溃。这是日军航母自身的易损性决定的。

8时32分,近藤勇的新型彗星二式侦察机从“苍龙”号上起飞,前往核实甘利的情报。之后不久,甘利发回电报“燃油不足请求返航”。南云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同样执行侦察任务,你甘利的觉悟跟人家菅野兼藏比,差距咋就这么大哩?对此他断然予以拒绝,电令甘利继续与美军保持接触。除了模棱两可的侦察报告令长官不悦,甘利自己也遇到了麻烦,他的行踪已被美军发现并遭到数架“野猫”的猎*。幸好空中存在断云,技术娴熟的领航员巧妙避开了攻击。

经过紧张突击,4艘航母的飞行甲板已经清理完毕。8时37分,“赤城”号升起了一面印有黑球的白色旗帜,示意“甲板开放,可以降落”。看到桁端飘扬着令人心情舒畅的信号旗,在上空盘旋许久的友永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已在空中滞留了4个小时,其间还经历了一场激烈战斗。所有人都人困马乏,降落时发生了数起意外事故。手持灭火器的消防人员严阵以待,受伤飞机被数十名救护人员团团围住。“飞龙”号的1架鱼雷机降落时只剩一个轮子,肯定无法继续使用了。1架鱼雷机刚刚降落,被机枪打成重伤的野博治就昏死过去了。“加贺”号零战飞行员田中行雄在被抬出驾驶舱时已经死亡。

8时45分,甘利再次发来报告,“另发现2艘敌巡洋舰,方位8度,距中途岛250海里,航向150度,航速20节”。他发现的正是弗莱彻的第十七特混舰队。就在甘利发报的同时,阿部再次下令“筑摩”号派出岳琦正孝驾驶的4号侦察机前往协助甘利侦察。很显然,大家都认为甘利发回信息的速度太慢了。

8时50分,甘利再次发报要求返航,阿部当即严词拒绝。4分钟后,南云令其“打开发报机准备测向”。这一命令,言外之意就是让其充当信标,为机动部队向美舰方向运动导航。阿部向其转达了内容相同的命令,并要甘利继续监视敌人,等待“筑摩”号4号侦察机和“苍龙”号新式侦察机的到来。1分钟后,甘利确认收到电报并回复:“有10架敌鱼雷机正向你飞去。”那无疑正是弗莱彻刚刚放飞的鱼雷机队。

按照南云的计划,“赤城”号和“加贺”号应在10时30分前完成鱼雷机的换雷加油,“苍龙”号和“飞龙”号也必须在11时前准备就绪。与此同时,南云下令舰队转向东北航行向美军靠近。8时55分,他向“大和”号的山本发出了当天的第一封电报:“8时在中途岛方向10度,距该岛240海里发现由1艘航母、5艘巡洋舰、5艘驱逐舰组成的敌军舰队。我军正朝敌军前进。”在1分钟左右时间里连续向山本和甘利发报,可见南云当时有多忙。

之前“大和”号通过截收南云和甘利之间的通信已了解到部分情况。突然出现的美军航母并未让山本和宇垣不安,反而感到一阵亢奋,那不过是新增的猎物而已。宇垣在日记中如此写道:“开始我们很乐观,认为这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美军特混舰队。我们还考虑,在立即派出第二攻击波击沉敌航母后如何歼灭其残部呢!”

直到此时,山本和参谋们才确信美国人至少有1艘航母就在中途岛附近。按照山本设计的时间表,美军航母现在是不能先出来的。他转头问黑岛:“你是否认为,我们应当命令南云立即攻击美军航空母舰?我想最好是立即下达命令。”

黑岛对此不以为然:“长官,南云已准备了一半航空兵力来对付可能出现的敌军航母,也许他们已经发起进攻了。”山本默许了黑岛的说法,继续任由南云自己指挥作战,并未发出任何命令。这也符合山本的一贯做法,把具体作战交给前线指挥官。对自己说的上述一番话,黑岛一直到死都闭不上眼。战后他曾多次为此“忏悔”:“南云没有按照联合舰队的要求去做,这是我的过错。”

就在日军航母忙于收容友永机群的8时46分,那艘美军潜艇再次升起了潜望镜,此时所有日舰都在“鹦鹉螺”号攻击范围之外。大约9时,再度升起潜望镜的布罗克曼发现,15000米外1艘“苍龙级”航母正以25节高速行驶。潜艇很快被日军发现,“长良”号立即扑了过来。布罗克曼决定先解决这艘令人讨厌的巡洋舰,他在9时10分发射了鱼雷。“长良”号避开鱼雷后继续快速逼近,别无选择的布罗克曼只好再次下潜。随后20分钟里,日舰陆续投下了14颗深水炸弹。如果知道2次前来捣蛋的是同一艘潜艇,他们一定会气炸肺的。随后木村命令“岚”号舰长渡边保正继续对潜艇发起攻击,确保主力舰队安全,自己则转身汇入主力舰队。中途岛海战中,美国人的运气简直好得不得了,留下对付潜艇的“岚”号竟意外成为美军俯冲轰炸机的最佳领航员。

在此期间,日军航母的收容工作在同步进行。“加贺”号和“赤城”号分别在8时50分和59分完成收容,第二航空战队完成收容的时间是9时10分。飞机被迅速送往机库,开始必要的维护并加油挂弹。南云调整舰队航向为70度、航速22节,向美军航母所在海域快速进发。此时天空已无美机踪影。这种令人愉悦的事态如果持续下去,南云就有时间将已完成换装的飞机升上甲板、定位、暖机,他的“A级攻击部队”将迅速升空并发起排山倒海般的绝命一击。多年来日本人梦寐以求的“太平洋决战”就在眼前,胜利依稀就在前方灯火阑珊处。

恰在此时,美国人令人讨厌的“第六个烧饼”拍马*到——这次是由约翰·沃尔德伦少校率领的“大黄蜂”号鱼雷机中队。中队长沃尔德伦是个身材魁梧、锋芒毕露的南达科他州人。他长相难看,方下巴,有1/8印第安苏族人血统。头天晚上,他在写给妻子的信中说:“如果我不回来了,那么你和女儿们应该知道,我们这个中队是为海战的最高目标——击沉敌人——而战!”当晚,他给4号待机室里的鱼雷机飞行员散发了一份油印材料,上边写着:“有几句话现在想跟大家说说。我觉得我们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我们的受训时间很短,又处于最艰难的时刻。但我们确实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我确信,在当前的处境中,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的佼佼者。但愿我们能够遇上有利的战机,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如果不顺利,或有不测,我要求大家竭尽全力去消灭敌人。即使只剩下最后一架飞机,我也要求它冲上去,击中敌人。愿上帝保佑我们。祝大家成功,安全返航,狠揍敌人!”

沃尔德伦曾自豪地说,他灵敏的直觉归功于他的印第安血统。尽管平时御下极严,有时甚至近乎残酷,他却极受兄弟们的爱戴。平时他总是花费大量时间去潜心研究海军航空兵战术,不单是自己的,更多是日本人的。他每天都要给部下讲课,以板示和口授的形式讲解日本和美国的空战战术。出击之前,他告诉大家只管跟着自己飞就行:“不必担心敌人的航向,我会带着你们找到该死的日本人!”

参加中途岛海战的3艘美军航母中,“大黄蜂”号表现无疑是最差的。米切尔少将原拟以轰炸机和鱼雷机实施协同进攻,但在机群起飞后一小时里,天空突然浓云密布,沃尔德伦的鱼雷机队和林的轰炸机队很快消失在彼此视线之中。林的主力机队选择了南云机动部队后方,到达预定拦截点后,海上空空如也,他们已完全飞出了战场。林又沿原航向继续飞行了90公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他们毫无发现敌军的迹象。实际上当时南云部队位于他们正南方。大约9时,形势变得越发严峻,大部分飞机油耗近半。之前错误的起飞安排导致战斗机最先到达理论返航点。战斗机队指挥官塞缪尔·米彻尔少校在未与林联系的情况下,率先在9时15分率队返航。米彻尔试图降低飞行高度以节约燃油,这使飞机视野不足,更难发现敌军舰队。最后他们向东南方向盲目飞行,在绝望中寻找地平线。大约10时,北方很远处出现了军舰高速航行的尾流,他们误认为那是日军舰队。战斗机无法攻击舰船,如果在那附近迫降很可能被日军俘虏。10时15分,这些燃油耗尽的战斗机陆续在海面迫降。到10时50分,最后1架“野猫”在空中消失,没有一名飞行员成功飞回航母。米彻尔等3人落点较近,得以共用2只救生筏和一份应急口粮。4天又20小时后,他们被1架“卡塔琳娜”发现成功救起,3人早已是饥饿难忍、浑身水泡,还被一条附近不断晃悠的鲨鱼吓得要死。另有5人先后被“卡塔琳娜”救起,1人在迫降时牺牲,另1人失踪。

罗伯特·约翰逊少校率13架俯冲轰炸机直接向中途岛飞去。其中1架出现引擎故障,不得不在距岛280公里处迫降。同样迫降的还有特罗伊·吉洛利少尉的飞机,他和机枪手在7个半小时后被1架“卡塔琳娜”救起,另1架飞机在距岛仅20公里处迫降。由于不了解正确的敌我识别信号,剩余飞机就把炸弹朝海里扔,试图以此证明是自己人。但岛上高射炮兵神经过敏,未能看出这个示好的姿态,机群一度被迫躲避友军的高射炮火。这些看似辛苦却寸功未立的飞机最终在11时35分降落东岛。他们随后的表现只能以“懦弱”来形容。

林的机队就这样分崩离析。他孤身一人于11时18分回到“大黄蜂”号,侦察轰炸机中队在沃尔特·罗迪上尉带领下随后降落,油料尚未耗尽。由于未能找到敌人,林的部队让人失望,很多人因此而责备他。米切尔和林试图寻找打击日军第二个航母群的豪赌最终以大败亏输告终,飞机折损率达到50%,大部分并不是在战斗中损失的。

对“大黄蜂”号俯冲轰炸机的糟糕表现,一向内敛的斯普鲁恩斯一直耿耿于怀——他与米切尔的矛盾也由此开始。在后来写给尼米兹的报告中,惜字如金的斯普鲁恩斯如此说:“如果能有他们参加,就可以攻击日军第四艘航空母舰,‘约克城’号后来也会免遭那艘航母的攻击。”斯普鲁恩斯不是那种侈谈“本来也许会如何如何”之类空话的人,在报告中能破例花费如此多文字,足以证明他对此次贻误战机是多么痛心疾首!

在“大黄蜂”号攻击机群出发后半小时里,沃尔德伦对大队长的失望和愤怒不断增强。在他眼中,林选择向西飞行的做法简直是愚不可及。他宁可前往攻击已被定位的2艘敌舰,也不愿到西方寻找另2艘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航母。本·泰潘、汉弗莱·托尔曼和特洛伊·盖尔利三位少尉都听到,两人在通信中发生了激烈争吵。林命令沃尔德伦乖乖地跟在自己后边,少生事端。大约8时25分,气愤的沃尔德伦带鱼雷机队脱离大队,转向西南246度方向飞行。在南云调整航向为70度后,这支鱼雷机队恰好直接冲向了机动部队,两者的航线连起来简直就是一条直线。沃尔德伦有一种预感,觉得日本人会向东转,他寻敌的直觉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经260公里飞行,9时10分,紧贴水面的沃尔德伦发现了远方海面上袅袅升起的黑色烟柱。尽管他的勇敢和敏感嗅觉值得称赞,但他擅自违抗林的命令,单独行动使机队完全失去了战斗机保护。这样,他就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和身后的兄弟们置于必死之地!

“我们向日军舰队直扑过去,沃尔德伦似乎有一根绳子拴在敌舰队上一样。”乔治·盖伊少尉如此回忆当时的情景。盖伊去彭萨科拉海军飞行学校受训前是农业机械学院的学生,那天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带着鱼雷从航母上起飞。和战友一起升空后,这位25岁的年轻人从未产生过任何疑虑,他们对中队长无比尊敬,充分信任。后来他告诉一名记者:“我们几乎一看队长的后脑勺,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因为他曾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做什么。”

9时18分,“筑摩”号观察哨发现了35公里外一队美机正掠海而来,重巡洋舰立即升起2道烟幕并对空射击示警,1艘驱逐舰同时在“利根”号左舷施放了一道烟幕。紧接着“赤城”号也发现了来犯美机。日军几艘航母开始摆动着向左转舷,使舰尾朝向美机方向,这是规避鱼雷攻击的最佳方式。此时机动部队上空只有18架战斗机,“加贺”号9时20分迅速升空了饭塚雅夫的3架零战,“赤城”号在32分和37分连续放飞了5架和4架零战。空中巡逻的日军战斗机迅速达到了30架。

“他们终于来了!”源田口中喃喃自语,他眼中的美机就像“远处湖面上飞翔的一群水鸟”。后来渊田回忆说,当时“赤城”号舰桥上气氛骤然为之一变:如果说之前亨德森少校的“无畏式”来自岛上还是航母尚存疑问,这回来的可是地地道道的舰载机,这证明甘利发现的美军航母是现实存在的。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针对日军的计策。大事不妙,中计了!

沃尔德伦本想攻击“赤城”号,但因遭到零战的阻击,就转向下方海面3艘航母居中的1艘——那无疑正是“苍龙”号。盖伊估计向他们射击的零战足有35架,日舰高炮一齐对空射击,战斗在一瞬间轰然打响。沃尔德伦将编队一分为二,另一支由詹姆斯·欧文斯上尉率领,试图对敌航母实施两舷夹击。因为多达21架零战从不同角度发起猛攻,美军2支编队不得不重新聚在一起。饭塚雅夫大尉和铃木清延、山本旭、谷口正夫3个一等飞曹的零战小队迅速将美军机队撕裂成4部分,之后单独攻击笨拙的鱼雷机。“蹂躏者”名不副实地变成了“被蹂躏者”,它们一架接一架被揍入大海。

包括盖伊在内,有3架鱼雷机顽强冲破阻截,逼近了“苍龙”号。在转向过程中,盖伊看到另2架友机已被日军击落。其余飞机尚未投雷就坠入海中。1架中弹的鱼雷机再次扑向“赤城”号,似乎想带雷撞击舰桥。草鹿后来回忆说:“当时我觉得这下完蛋了,但它没能撞上舰桥,而是一头栽进了大海。”勇士永远值得敬仰,即使他们是敌对一方。草鹿在心中为这个“英勇作战并失去了生命”的美军飞行员进行了简短的祈祷。

在飞往中途岛途中,“大黄蜂”号侦察轰炸机中队的勒鲁瓦·奎伦三等兵从无线电中断断续续听到了沃尔德伦的喊声:“立即进攻!当心战斗机!看那架落水了!我的情况吗?告诉我是谁*,我重重有赏!水里有2架战斗机,我的2名僚机驾驶员落水了……”

对零战的顽强截击,沃尔德伦根本不屑一顾。他摆动机翼,侧着机身全速朝1艘航母猛冲,身后的弟兄们也跟着他俯冲。1架飞机像被猎人击中的鸟一样翻滚着跌落下去。“是‘零式’吗?”在嗒嗒嗒的机枪声中,沃尔德伦高声喊道。他的机枪手兼报务员霍勒斯·多布斯没有听见,那无疑是1架美军鱼雷机。又1架飞机摔下去了。沃尔德伦继续向前飞。在穿越由一道道黑烟柱和一串串明亮的曳光弹组成的铁幕时,少校的鱼雷机左油箱中弹起火。他身后的盖伊看见中队长挣扎着站起来,企图跳出大火肆虐的驾驶室。但鱼雷机飞得实在太低了,他们显然已失去了跳伞机会。猛然间一个浪头打在飞机起落架上,沃尔德伦和多布斯葬身大海。

在听到两声巨大的爆炸之后,盖伊发现同伴一个都没了。此时,他想起了中队长头晚关于“最后一架飞机”的指示——“冲上去,击中敌舰!”“我挂彩了。”说话的是报务员罗伯特·亨廷顿。盖伊转头一瞥,战友的脑袋已垂了下来,之后再也没抬起来。盖伊右臂被一颗子弹击伤,但依然驾机在一艘驱逐舰上方急速拉起,然后朝前方的1艘航母直冲过去。“苍龙”号向右急转冲他驶来,盖伊根本没把漫无目标的对空火力放在眼里。由于电动装置失灵,盖伊毅然扳下手动装置投下了鱼雷。“苍龙”号转了个弯儿,鱼雷从它旁边疾驶而过。

盖伊立即遭到5架零战围追堵截。飞机方向舵操纵器和副翼被摧毁,一个机翼突然折断,飞机风驰电掣般坠向水面。他想拉开座舱盖,但拉不开。此时海水迅速涌进机内,他猛力一拉舱盖——这次开了。盖伊艰难爬了出来,顺手抓起一个装有橡皮救生筏的袋子,还抓了一只黑色橡皮坐垫。在浮出水面时,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巨响——他想一定是自己的鱼雷命中了目标——实际未中。盖伊发现躲在坐垫下边能有效避开敌人的视线。直到空战打到北面,他才从垫子下钻出来,从容将救生筏充上气。他就这样在水上漂着,手臂和腿都受了伤。盖伊不但保住了性命,还有幸目睹了这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海空大战。第二天,他被1架“卡塔琳娜”发现并成功救走。

沃尔德伦中队除盖伊外,其余29人无一幸存。究其原因,除“蹂躏者”自身孱弱——它被一名美军飞行员戏称为涂着白星的飞行运货车厢——和零战的彪悍,沃尔德伦的攻击没有战斗机护航,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尴尬境地。就在沃尔德伦身后不远处,大约机动部队东部边缘6700米高空,有一支10架“野猫”组成的战斗机分队,领队是“企业”号的詹姆斯·格雷上尉。

根据默里舰长的命令,格雷的任务是为麦克拉斯基的俯冲轰炸机护航,必要时也可以冲下低空帮帮林赛的鱼雷机队。起飞之后,蹩脚的格雷向6000米战术高度爬升到将近一半时丢失了保护对象。他错位地跟上了先期出发、低空飞行的“大黄蜂”号沃尔德伦,并认为它们就是林赛的鱼雷机队。格雷只是默不作声地远远跟在后边,但在沃尔德伦发起攻击之前,格雷再次跟丢了目标。沃尔德伦根本不知道身后有友军存在,当然就不会发出求援呼叫。就这样,格雷带着10架“野猫”在战场边缘无所事事,任战友被日本人无情屠*。这只是格雷一系列拙劣表演的开始。

9时38分,“筑摩”号向旗舰发出预警,“左舷50公里外发现敌机”。来袭者是“企业”号的14架鱼雷机。最晚出发的林赛独自沿240度方向航行,差点错过了在其北方的南云舰队。9时30分,林赛发现西北55公里外有袅袅升起的黑色烟柱,进而准确定位了敌军舰队。由于南云舰队此时正高速向东北行驶,林赛不得不从后方向其接近,这对速度极慢的“蹂躏者”无疑非常不利。低空飞行导致它们在很远距离上就被敌人发现。

由于之前曾参加过多次战斗,“企业”号的鱼雷机显然比“大黄蜂”号的同行老练得多。飞行员都有超过2000小时的飞行记录,大部分时间飞的都是鱼雷机。出师不利的林赛之前因事故损失了自己的飞机,现在中队的飞机只剩下14架。没戴飞行风镜的林赛将飞机分成了2组,每组7架。他率领其中一组,另一组由亚瑟·艾迪上尉指挥。他们选定的目标是“加贺”号,因为这艘航母是编队中最靠西南的一艘。统算起来,林赛机队应该是美国人为南云奉上的第七个烧饼。

当时机动部队上空的零战超过30架,但大都被沃尔德伦吸引到了东北方向。艾迪分队距从东面和东北方向赶来支援的日军战斗机最近,因此得到了优先关照。之前沃尔德伦的悲惨一幕再次上演,零战将美机编队无情撕裂,然后以密集炮火将“蹂躏者”逐一击落。美军机队越缩越小,艾迪分队只有2架飞机投射了鱼雷。“加贺”号舰长冈田次作上演了一出近乎教科书般的规避操作,轻松避开了鱼雷攻击。

艾迪分队成功吸引了零战的注意力,使林赛分队得以毫发无损地飞到“加贺”号左舷正横处。但“蹂躏者”速度太慢了,“赤城”号指宿正信的3架、“加贺”号的6架零战冲了过来。林赛只能绝望地狂呼“杰姆下来”——这是他与格雷约好的求援信号,未得到任何回应。出于云层遮盖或其他原因,格雷并未发现在敌军编队另一边林赛已经发起的攻击。他自称并未收到任何求援信号,美鱼雷机两次得到战斗机掩护的机会就这样遗憾错过了。

日本人依然使用擒贼先擒王的一贯伎俩,林赛的飞机第一个被击落。但他的弟兄们依然义无反顾地发起猛攻,同时成功击落了佐野信平的零战。很快又有3架“蹂躏者”被“蹂躏”,剩余3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抵达理想投雷点。大约10时,绝望的飞行员从极不理想的角度投放了鱼雷。

看到“加贺”号成了美机主要的攻击目标,“赤城”号舰桥上的渊田朝冈田的方向做了一次短暂的祈祷。也许祈祷真的灵验,也许冈田根本无须他的祈祷,这位舰长娴熟地操舰向南转向,轻松避开了所有鱼雷。一边的源田禁不住击节赞叹:“‘加贺’号的作战看来非常出色。”南云也信心十足地说:“它没事!”

美军幸存者立即遭到了零战的围追堵截。飞行员发现此时恰好位于机动部队中央,想冲出去和方才冲进来一样困难。幸好此前由于连遭攻击,机动部队各舰拉开了较大距离,他们得以寻隙奋力冲出重围。他们无疑非常幸运的。之前零战在对沃尔德伦的攻击中几乎耗光了子弹。嗜*成性的日军飞行员往往在击落敌机后,对跳伞飞行员也不放过。但是此时,他们显然已经筋疲力尽。当美机投出鱼雷后,他们往往会“大度”地放他们一马。一些零战飞行员开始明智地选择保存弹药和体力,以攻击更具威胁的目标。虽然油料还有剩余,他们却一个接一个飞回航母去补充弹药。地勤人员拍拍肩膀以示鼓励,他们就又爬进座舱仓促起飞了──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尽管日本人“手下留情”,美军2支分队也只有5架飞机带着累累弹痕侥幸逃脱——遗憾的是林赛和艾迪均不在其中——其中1架中途迫降,1架因伤势过重返航后被推入大海。因为沃尔德伦全军覆没,这样斯普鲁恩斯的2艘航母就只剩3架鱼雷机了。

中途迫降的艾伯特·温切尔和他的机枪手道格拉斯·科塞特不得不卷入另一场和大海的搏斗。迫降时他们奋力抢出了救生筏、应急口粮、急救包和降落伞,两人在战斗中虽受伤不重,但是很痛。他们就这样在海上漂了好几天,看见海中有小鱼游动时就到凉凉的海水中泡一会儿,因为有小鱼就证明附近没有鲨鱼。但真有鲨鱼前来攻击,他俩就用铝制船桨和单刃猎刀将它们赶跑。远处偶尔有飞机嗡嗡飞过,但因距离太远都没能发现他们。每当飞机黑点渐渐消失,温切尔总是挥着拳头朝天大骂:“好哇,你们这帮混蛋,下回在军官俱乐部休想要我再请你们喝酒!”应急口粮吃光后,两人狠心把好奇地跟着他们的一只信天翁打了下来。这种海鸟翼展虽宽,身子却小,肉腥味很重且老得嚼不动。大约第十二天,他们邂逅了1艘日军潜艇。意外的是,日本人绕着他们兜了几圈后径自离去。显然他们认为这两个“难民”已奄奄一息,开枪射击纯属浪费子弹,就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吧。6月21日,他们终于被1架“卡塔琳娜”发现救起,被紧急送往医院。两人在海上共漂流了17天,体重下降了20多公斤,很多人都认不出他们了。他俩是本次战役中被救起的最后两个人。

即使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但源田竟有余暇漫步来到航空指挥室,听取返航飞行员攻岛情况的汇报。有人说:“敌人战斗机确实讨厌,但我认为它们几乎全部被消灭了。”源田还了解到岛上防空炮火异常猛烈,但零战性能大大优于美军战斗机的说法也得到了证实。将在占领中途岛后担任驻岛第六航空队指挥官的冈岛清熊说:“航空参谋,今天打的可是一场硬仗。”源田轻松地回答:“是啊,不过也不必过于担心。”之后他转身返回了舰桥。

一直徜徉在机动部队边缘的格雷认为,自己的“野猫”只有机枪无法攻舰,他就一直无所事事盘桓到油料下降到危险点。9时52分,他发回报告说,自己虽处于目标上空,但油料将尽,必须返航。10分钟后,他又报告说:“敌舰队上空没有战斗机巡逻,我们已在它们上空飞了半小时。敌舰队中有驱逐舰8艘、战列舰2艘、航空母舰2艘,航向大致向北。”

“约克城”号上的弗莱彻不能确认“格雷”的身份,同时收到报告的斯普鲁恩斯和勃朗宁错误认为,发出这一信号的是麦克拉斯基。听说位于敌舰队上空的俯冲轰炸机队要求返航,两人简直痛心疾首。10时08分,心急火燎的勃朗宁在编队指挥所抓起话筒狂呼:“攻击!重复一遍,立即攻击!”

不知道格雷是否收到了这一电令,反正他于10时10分毅然率队返航。直到此时,日军终于发现了在舰队边缘上空盘旋了半小时的美军战斗机——他们错认为那是一小队水平轰炸机。“苍龙”号立即升空原田要的战斗机小队前往追击,但等他们升上高空时,格雷早已绝尘而去。这也算是他在这天的唯一贡献。10架“野猫”于10时50分安全降落在“企业”号上,自始至终一枪未发,毫发无损。

对格雷的解释,“大黄蜂”号鱼雷机中队的唯一幸存者始终不相信,盖伊一直到死都不肯原谅他。他认为格雷如果能有少许他们的英勇,冲上去帮一把,他的中队长就有可能活着回来,30人也不至于只有自己一人幸存。格雷承认自己始终处于目标上空,却任由两帮兄弟被日本人无情屠戮,这让包括老酒在内的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当时即使他仅仅飞下去溜达一圈,吸引哪怕微不足道的日军战斗机,都能给战友创造更好的进攻或逃生机会。

美军鱼雷机的两轮攻击颗粒无收且损失惨重,这让再次回到舰桥的源田踌躇满志,他之前的些许担心早一扫而空。南云、草鹿等众人也兴高采烈,大家自信满满地认为,机动部队有能力粉碎美军发起的任何攻势。“敌机再多我们也不怕”,这种念头在源田脑海中油然而生。他思忖着,“再也无须为机动部队能否扛住空袭怀疑了,这肯定又是一次胜仗。我们最好先干掉敌机,再打航母,然后从今天午夜至明天上午向中途岛发动毁灭性攻击”。

源田完全忽略了两个事实。其一,刚才的2支鱼雷机队显然不可能来自同一艘航母,附近海域至少存在美军2艘以上的航空母舰。其二,在刚才的战斗中,一旦美机来袭,所有空中巡逻的零战就会群起而攻之,基本不留出预备队防御舰队其他区域——就像人体白细胞一样发现毒素后群集吞噬。没人留意这种做法是否合理,或者计算派出多少战斗机才算合适。如果美军的多重进攻连续快速,空中的零战面对近乎饱和的攻击做出快速反应的能力非常有限。貌似风光的机动部队实际上毫无掌控力可言,他们一直在试图夺回主动权,却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尴尬境地。谁都清楚,单凭防守是无法赢得战争的。

10时整,南云同时致电山本、近藤、田中和小松:“6时30分发动对中途岛的进攻,7时15分敌陆基部队开始反击,我未遭损失。7时28分发现包含1艘航母在内的敌机动部队,航向西南。我们拟先消灭这股敌人,再图继续攻打中途岛。”此时机动部队距中途岛约250公里,与当初阿诺德的判断仅差30公里。日军4艘机库里,重装工作已接近尾声。那些恐怖的打击力量一旦被提升至甲板定位暖机,即可向美军发起排山倒海般的猛烈攻势。除了可能遇见几架“的确很讨厌的‘野猫’”之外,它们将一往无前,所向无敌。念及此,南云顿觉意气风发,豪情满怀。南云估计没有读过雪莱诗人“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的诗句,要不他就会想到:既然敌军鱼雷机到了,那么俯冲轰炸机还会远吗?

摧枯拉朽“七分钟”

此时在南云舰队西南方向,“岚”号正奉木村之命寻找并攻击那艘令人讨厌的美军潜艇。从9时18分开始,布罗克曼将潜艇下潜至60米,试图摆脱驱逐舰的攻击。9时33分,舰长渡边保正投放了最后一次深水炸弹,海面上并未出现美艇受创泛起的漂浮物,显然攻击毫无结果。在迫使美潜艇下潜的时间里,渡边发现主力舰队已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他无意再与这艘潜艇纠缠,于是取道北偏东北方向快速追赶主力部队。

据布罗克曼后来描述,渡边最后投下的2颗深水炸弹是距潜艇最近的一次。令人颇感意外的是,随后那艘驱逐舰的声音逐渐远去,最终消失。9时55分,潜艇回波测距中断。于是布罗克曼再次上浮到潜望深度,阴魂不散地继续朝南云舰队快速追击。

林赛中队在零战凌厉攻击下做着最后挣扎之时,南云舰队再次被另外2支独立的美机编队发现。一支是“企业”号俯冲轰炸机队,总指挥是飞行大队长麦克拉斯基少校,侦察轰炸机中队和俯冲轰炸机中队分别由威尔默·加拉赫上尉和理查德·贝斯特上尉率领。他们本应有战斗机护航,但蹩脚的格雷先后跟丢了3支需要保护的目标。

在美军所有舰载攻击机中,最早出发的正是麦克拉斯基的这2个中队,他们却戏剧性地最后抵达战场。在空中飞行了1小时35分,麦克拉斯基的33架“无畏式”在9时20分抵达预定截击地点。但海面上空空如也,敌军航母到底在哪里呢?

麦克拉斯基短而结实的身材很像他驾驶的“无畏式”。1940年6月,他到“企业”号担任战斗机中队长,1942年3月15日晋升飞行大队长,负责指挥航母全部4个飞行中队。少校当年学飞的是战斗机,之后也一直驾驶战斗机,对俯冲轰炸机几乎是陌生的。作为一名天才飞行员,他在转飞轰炸机后很快熟悉了“无畏式”的各种性能。虽然已能老练地驾机在航母上起降,但他从未在实战中投过弹,说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俯冲轰炸机飞行员似乎略显勉强。不过麦克拉斯基具有杰出的指挥才能,英勇无畏,处乱不惊且能随机应变,这些优秀品质使他成为这场举世瞩目大海战中的关键人物。连寡言少语的斯普鲁恩斯也称赞他“很了不起”,要知道这位老兄是从来不轻易表扬人的。

眼下麦克拉斯基正面临着严峻考验。长途飞行已消耗了大量燃油,机队现在已不可能实施常规的扩展正方形搜索,他必须尽快做出对策。所余油料只能再维持15分钟侦察飞行。如果依然未果,他也只能像林那样悻悻返航了。

麦克拉斯基瞄了一眼标图板,决定背对中途岛向西北方向实施搜索。战后,默里上校称,“这是整个中途岛海战中最重要的一次决定”。尼米兹对此举表示赞同,说它是“这次战役中最重要的决定,并产生了决定性后果”。

往西北飞行了约7分钟,麦克拉斯基的谨慎推理得到了丰厚回报。9时55分,他发现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军舰快速航行留下的白色尾迹。他抓起望远镜顺航迹观察,视野中出现了1艘军舰。当时他判断那是1艘正朝东北方向高速行驶的日军巡洋舰。麦克拉斯基的判断有对有错。幸运的是,他判断错的部分对大局无关痛痒,而判断对的部分成为决定战役胜负的关键因素。他认为这艘形影孤单的“巡洋舰”行色如此匆匆,一定是在竭力追赶主力部队。于是他下令机群将航向由西北改为东北,悄悄尾随这艘军舰。这个稀里糊涂充当了美军向导的,正是攻击潜艇后急于重返大队的“岚”号驱逐舰。

10时整,透过天空疏散的云隙,麦克拉斯基发现前方55公里海面上出现了更多军舰的尾流。2分钟后,欣喜万分的少校向“企业”号发出了令人振奋的接敌报告:“这里是麦克拉斯基,发现敌舰。”出于未明原因,斯普鲁恩斯和弗莱彻都未收到这封电报。很快,他听到了参谋长勃朗宁的呼叫——“攻击!重复一遍,立即攻击!”事实上那是发给格雷的,但麦克拉斯基以为这正是发给自己的命令,于是复电:“照办,立即就揍那帮狗杂种!”

麦克拉斯基万万没有料到,此刻在他东面,“约克城”号飞行大队已悄然接近战场。这支编队包括梅西少校的12架鱼雷机、莱斯利少校的17架俯冲轰炸机,以及萨奇少校的6架“野猫”。由于阿诺德的准确判断和彼得森的合理安排,“约克城”号飞行大队高度协调,在发起攻击之前,各中队始终保持在彼此视野之内。虽然他们最后出发,但连预定航程未飞完就已发现目标。10时03分,一名鱼雷机飞行员发现西北方向40~50公里处升起了大量黑色烟柱,无疑那里刚刚发生过战斗,所有飞机立即右转,快速向战场冲去。

之前不论是中途岛的5支攻击部队,还是“大黄蜂”号和“企业”号的鱼雷机中队,发起的攻击都是一个作战单位独自发起,彼此之间既无配合也无协同。但是本次,从美军航母最早、最晚出发的2支编队戏剧性地同时抵达战场。即使在一起配合训练几个月,也不可能达到如此高的默契度。他们拥有4个攻击机中队——2个俯冲轰炸机中队、1个侦察轰炸机中队、1个鱼雷机中队。这样,在中途岛海战中,美军终于有机会对敌发起一次高低结合的协同攻击。眼看之前7个烧饼外加1道酸辣鸡蛋汤还无法让南云吃饱,这美国人也真急了,索性一下子抛出4个烧饼——有萨奇战斗机护航的鱼雷机中队,我们不妨称它为肉夹烧饼——还真一下子把日本人噎死了。这恰恰是4日上午美军派出的最后几个烧饼。

美军2支编队均未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一直到发起攻击那一刻。此时南云机动部队上空门户洞开——这一空门正是中途岛陆基航空队和2支鱼雷机中队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更巧合的是,美军2支编队恰好沿着完全独立的2条轴线发起进攻,给日军防守带来了极大难度。况且3支轰炸机中队位于高空,1支鱼雷机中队处于低空,不同高度、不同方向的多点进攻终于使日军零战的防御达到了饱和。这是从早上到目前南云部队面临的最严峻挑战。美军的巧合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归功于上帝的眷顾。“约克城”号航空长阿诺德中校在1965年接受采访时自嘲,“这是最具狗屎运的一次协同攻击”。亨德森、沃尔德伦、林赛及数十个年轻生命的鲜血浇灌的果树,终于到了由麦克拉斯基、莱斯利采摘果实的时候了。

当时机动部队上空有零战36架,很快就增加到42架。这从侧面说明日军航母的飞行甲板仍在进行战斗机的起飞作业,而不是像渊田后来说的那样在定位攻击机。这些战斗机多数聚集在“加贺”号周围,一部分正往东南追*林赛机队的幸存者,原田要小队正在爬高试图追击格雷的“野猫”,它们几乎全分布在从西北到东南的轴线上。

就在此时,梅西少校率鱼雷机队突然从低空*入战场。与沃尔德伦、林赛不同,梅西有萨奇的“野猫”护航。“赤城”号上,远远瞥见攻击再次降临的增田禁不住慨叹道,“这真是地狱般漫长的一天”。

梅西在“企业”号服役时曾参加了早期的历次战斗,经验丰富。1942年4月17日,他调任“萨拉托加”号鱼雷机中队队长,与精明强*萨奇在战斗机护航战术上有过密切的研究与合作。“野猫”要想与零战对抗,只有飞得高一些才能获得足够的俯冲速度。萨奇派出2架“野猫”在750米高度紧贴云层下方飞行,一旦遭日军截击迅速发出警报,他自己率其余3架保持1500米高度,接到警报就立即向下俯冲发起进攻。区区6架战斗机保护一支鱼雷机中队肯定是不够的,萨奇和梅西都有了必死的思想准备。

梅西的突然*出立即引起了众多日军战斗机的高度关注。之前正追击格雷和林赛机队幸存者的零战立即掉头应对新的威胁。“筑摩”号以主炮开炮的方式发出示警,西北到东南轴线上迅速出现了大批零式战斗机。此时在海面上,“岚”号并未注意到身后那些不速之客,在10时11分从234度航向汇入主力舰队。

梅西立即遭遇了类似沃尔德伦和林赛的盛情接待,他周围出现了15~20架零战。紧要关头,萨奇率高空的4架“野猫”奋勇*出——不知道格雷看到这一情景是何感受——爱德华·巴西特少尉的“野猫”很快被下方的零战击落。剩余3架“野猫”使出了高级战术动作“萨奇剪”,连续驱逐彼此机尾处追击的敌机,并利用俯冲和翻滚优势大偏角射击迎面而来的零战。日军对这一战术明显极不适应,很难找到合适进攻角度,4架零战被接连击落。以寡敌众的“野猫”对零战造成了史无前例的重大伤亡,为同伴复仇马上成为剩余零战的首要任务。日军飞行员一味斗狠的弊端再次显现出来。他们的明智做法当然是留下少许零战与毫无攻舰能力的“野猫”缠斗,将主要火力对准美军鱼雷机。

就在萨奇与零战缠斗的同时,托马斯·奇克和丹尼尔·薛地少尉的2架“野猫”继续护卫鱼雷机队艰难前进,后者居然还忙里偷闲击落一架零战。但寡不敌众,到10时20分,梅西已完全失去了战斗机的掩护,但他也借此获得了足够的操作高度,在此过程中仅损失了威斯利·奥斯马斯少尉的鱼雷机。梅西将攻击目标对准了“飞龙”号。

“苍龙”号的藤田立即扑了上来,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升空。由于头天晚上太激动没睡好,藤田早上起晚了,连早饭都没吃。他本想趁飞机加油补弹的机会填填肚子,一口饭还没进口战斗警报就拉响了。他和2名队友紧急升空,藤田单枪匹马一口气干掉了4架“蹂躏者”。

随着零战不断到来,先前的屠*模式再次上演,攻击林赛机队的零战瞬间达到了18~20架。日本人仍集中攻击长机,梅西的飞机未能飞越驱逐舰的外围防线就被击落。他的僚机驾驶员最后看见他时,中队长已爬出烈焰腾腾的座舱站在飞机残存的翼上,却因高度太低无法跳伞,只能随飞机一同坠入大海。其余鱼雷机很快被撕裂为两队,第一队在日军的猛烈攻击下仅剩1架,第二队有4架顽强冲出重围。

速度缓慢的鱼雷机经过漫长飞行,直到10点35分才对“飞龙”号发起了进攻。长安指挥火炮猛烈开火,对来犯美机发射出一串串曳光弹。威廉·埃斯德斯上尉一马当先,率残余5机向“飞龙”号奋勇投雷,其中1条鱼雷因释放装置故障侧翻进海里。山口的旗舰几乎被鱼雷的航迹包围。加来舰长猛地把航母转向右舷,2条鱼雷从舰首方向一掠而过,另外2条从舰尾方向脱靶。埃斯德斯无暇观察攻击效果,他身边到处都是零战。虽然飞机遭受重创,但他仍幸运摆脱了追击,最终在“约克城”号可观察到的海面紧急迫降,晚些时候被“汉曼”号救起,机枪手因伤势过重阵亡。在零战和高炮联合打击下,梅西中队只有2架飞机生还。

统算起来,当天从美军3艘航母起飞的3个鱼雷机中队共有41架“蹂躏者”,最后仅4架返回航母,82名机组成员68人阵亡,仅14人侥幸生还,3位少校中队长沃尔德伦、林赛、梅西无一幸免。血的事实证明,陈旧笨重的“蹂躏者”早已过时,应该尽早由“复仇者”替代。可惜了3位英勇的少校和那些年轻的生命。除“蹂躏者”本身的问题,他们在攻击过程中受到了日军的重点关照。其一鱼雷机的攻击需要在低空进行,在很远距离上就已被敌人发现,日军可以从容组织阻击。其二日军认为鱼雷是最有效的攻舰利器,擅长鱼雷攻击的他们对鱼雷战术简直着了迷,所以会集中力量对付美军的鱼雷机。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勇猛过人的藤田在冲入美机编队中心猎*鱼雷机时,被己方高射炮火击中,他的零战瞬间起火。“飞龙”号的长安远远看见了这一幕,认为飞行员肯定无法幸免。藤田选择了跳伞,此时他的零战已坠至距海面仅200米。但藤田还是在飞机入海前的瞬间打开了降落伞。幸亏他穿着救生衣,才得以迅速浮出水面。他被降落伞的绳子缠住,挣扎了许久才脱身。

就在梅西鱼雷机队惨遭*戮的同时,美军3个轰炸机中队的攻击已取得赫赫战果。俯冲轰炸机的攻击必须选择高空。看到梅西转向北飞之后,莱斯利带队沿南云舰队东部边缘同样转向北方,试图寻找一处逆风的攻击位置。飞行中的莱斯利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飞机新安装的电动投弹装置出了故障。莱斯利示意各机做好投弹准备,同时按下了电动开关。他这一按不打紧,那颗炸弹不但未进入投弹位置,反而晃晃悠悠直接掉海里去了。另外3架飞机也出现了相同问题,4颗454公斤炸弹只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激起了4条冲天水柱。

莱斯利只好命令其余同伴全部改用手动开关。进攻尚未发起,包括自己在内的4架飞机就自动解除了武装,少校真是说多懊丧有多懊丧。侧后的保罗·霍姆伯格少尉看到中队长气得狠拍自己脑袋。虽然飞机上还有机枪,但拿机枪扫射航母那样的大家伙,和拿匕首去戳坦克没什么两样。与格雷不同的是,已没有炸弹的莱斯利毫无退意,毅然率队奋勇前行。他想,日本人可不知道自己丧失了进攻能力,他的飞机就是到敌舰上空去转一圈,也能分散敌人的注意力,给同伴创造更好机会,哪怕用机枪扫射几把过过瘾也行。

莱斯利错误地认为,肖特上尉的侦察轰炸机中队就在身后。美国海军军事准则规定,如果2个中队对2个目标同时发起攻击,率先发力的中队攻击较远的单位,后边的中队则攻击较近的目标,这样攻击更加合理,敌人防守难度更大。鉴于此,莱斯利为自己选择了较远的“苍龙”号。10时15分,他发电给身后并不存在的肖特:“你干左边的那艘(‘飞龙’号),我干右边那艘(‘苍龙’号),如何?我这就要开始攻击了。”未收到肖特的回音让他颇有些困惑,他不知道此刻肖特和他的机队正静静地躺在“约克城”号甲板上生闷气呢。莱斯利认为,没有友军同时攻击其他诱人的目标是莫大的遗憾。不要遗憾,少校先生,你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兄弟们——麦克拉斯基、贝斯特、加拉赫很快也会干起来的!

10时20分,莱斯利在无线电中听到了梅西请求战斗机支援的狂呼,此时他已到达位于目标东北方的最佳攻击阵位。莱斯利决定立即发起进攻,他将中队分为3个小队,开始对“苍龙”号发出致命的一击。

“苍龙”号似乎并未觉察到危机的来临,它正简单地调整向东航行,准备在10时24分放飞零战。这次转向使它巨大的舰体恰好与美机飞行方向平行,对俯冲轰炸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攻击机会,可以保证投放的炸弹有最大的命中概率——鱼雷机的最佳机会则是与攻击目标垂直。当日军瞭望哨发出“敌俯冲轰炸机,注意云间空隙”时,为时已晚。1架“无畏式”从阳光中俯冲过来,沿40度仰角从右向左直扑“苍龙”号。当飞机俯冲至5000米高空时,后边500米外的另一架飞机也出现了。炮长金尾良一发出了声嘶力竭的狂呼:“瞄准敌机,开火!”“苍龙”号迅速向左转舵,右舷高炮全部喷出火舌。对此,美国人全然不顾,轰炸机机翼上反射着金光,以完美的俯冲姿势“无所畏惧”地冲了下来——“无畏式”果真是名副其实!

莱斯利率先驾机俯冲,可惜无弹,他只好用机枪向舰桥扫射。尴尬的事情再次发生,机枪卡壳。少校只好在航母上空一掠而过,飞向东南。这样引领机队进攻的任务光荣地落在了霍姆伯格头上。在大致沿舰尾到舰首方向飞行时,少尉从瞄准器中看见了甲板上那个巨大的太阳。他俯冲的时间比通常要长,到大约60米高度才向上拉起。日舰两舷高炮齐鸣,少尉感到似乎有一块弹片击中了飞机,但他的俯冲依然完美无缺。飞离该舰时,他看见敌航母中弹爆炸,烈焰腾腾。舰上正在起飞的一架零战也被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掀入大海。

又有7架轰炸机接连投弹。副中队长德威特·沙姆韦上尉后来说:“又有5颗炸弹命中目标,3颗差点命中。”这话说得稍有些过了,事实上投向“苍龙”号的炸弹只有3颗命中,但这已足够日本人受了。莱斯利中队携带的都是454公斤重磅炸弹,3颗炸弹让“苍龙”号受到了极大损伤。第一颗炸弹落点距一号炮台很近,把周围的一切炸得粉碎。12米外的飞行员待命室前部舱壁全被炸碎,熊熊火焰蹿出了船舱。第二颗炸弹穿透飞行甲板中央直达机库爆炸,滚滚浓烟迅速冒了出来。第三颗炸弹击中船尾飞行甲板,爆炸闪出刺眼的金光,航母整个上层建筑顿时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放眼四望,金尾眼中一片血红,到处都是高炮手、地勤人员的尸体和残肢断臂,他甚至怀疑自己是“苍龙”号唯一的幸存者。

“苍龙”号是日军参战航母中最小的一艘,结构轻巧,一旦中弹,就会造成不可修复的结构损伤。它的机库分为3个防火区,美军轰炸机恰好在每个分区都投中了炸弹,这使日军在某一局部控制火势的可能性不复存在。大火笼罩了整艘航母,熊熊烈火烧得噼啪作响。舰长柳本柳作站在舰桥右侧的信号台上,大声发号施令展开营救,同时恳请舰上的人要爱惜生命。甲板烫得像烧红的煎锅,机库甲板门被烧得熔化卷曲起来,活着的人都逃上了甲板。锚机甲板成了临时露天医院,医生和卫生兵像机器人一样忙碌着,冒着呛人的烟雾给重伤号打针,包扎止血。前甲板聚集了大批水兵。一声剧烈的殉爆将许多人掀进海里,其中也包括金尾。他本能地伸手抓住了一根绳子,却未能阻止身体继续下滑,最终扑通一声掉进了海里。这时候,金尾才想起自己只会打炮不会游泳,于是只好紧紧抓住绳子待在那里,连绳子另一端系在哪里都不知道。

最后4架美机没有继续向“苍龙”号投弹,避免了珊瑚海海战时向“祥凤”号的尸体继续捅刀的浪费现象。埃尔德、库纳两少尉看到战友的攻击卓有成效,那艘接连中弹的航母已在劫难逃,就想在“1艘担任快速救援的轻巡洋舰”身上试试运气。他们声称有“1颗炸弹近距离脱靶,1颗击中尾部甲板”。实际上,他们攻击的是“矶风”号驱逐舰,只有1颗炸弹差点命中,落在“矶风”号舰尾之外。怀斯曼上尉和巴特勒少尉对1艘他们认为是战列舰的大舰发起了攻击,并说“有1颗炸弹命中舰尾,还有1颗近距离脱靶”,事实上2颗炸弹均未命中。这天日军护航舰只的运气似乎都特别好。

莱斯利中队仅凭一轮攻击就瘫痪了“苍龙”号,战果辉煌。与此同时,“企业”号的2个轰炸机中队也从西南方向悄然*入战场。日军战斗机注意力大都集中在梅西中队身上,麦克拉斯基因此得以毫无障碍地冲破了日军护航舰只的封锁线。对他们的到来,既没有“利根”号和“筑摩”号的火炮示警,也没有驱逐舰的报警烟雾。

蓝眼睛的贝斯特年龄不大,却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在飞向目标过程中,克罗格少尉向中队长打信号说“氧气用尽”。贝斯特本可指示其退出战斗返航,但他并没那样做。贝斯特知道加拉赫的侦察轰炸机只带了227公斤炸弹,因为他们是第一批起飞,甲板上还没有可供携带单重454公斤炸弹飞机起飞所需的足够空间,只有自己的飞机才携带了454公斤炸弹。一倍重量对敌舰的*伤力至少要增加好几倍。贝斯特未批准克罗格带炸弹返航,而是率队下降到4500米高度。然后他摘下氧气面罩,示意队员也可以这样做,不会出现任何危险。这样一来,他的中队就比麦克拉斯基飞得更低、更前,也就看不到大队长发出的信号了。

出现在麦克拉斯基视野中的是日军2艘航母。左边1艘较近,右边那艘较远——它们分别是“加贺”号和“赤城”号。按照美国海军军事准则,贝斯特无疑应攻击“加贺”号,加拉赫则攻击南云旗舰“赤城”号。

麦克拉斯基不久前才换飞轰炸机,对军事准则的理解可能还不如部下。攻击在即,少校适时通过无线电发布了战斗命令:加拉赫攻击距离较近左手边的“加贺”号,贝斯特则攻击较远右手边的“赤城”号。诸事顺利,麦克拉斯基感到非常满意,决定带自己的3架飞机随加拉赫一起进攻。随后他打开了俯冲襟翼,电令僚机驾驶员:“厄尔,跟我冲!”

遗憾的是,麦克拉斯基的命令不知不觉中违反了美国军事准则。按照准则,加拉赫应攻击较远的“赤城”号。在准备发起俯冲时,麦克拉斯基尚不知道贝斯特和加拉赫已把攻击目标对准了同一艘航母。

按军事准则,贝斯特认为后到的自己应攻击较近的“加贺”号。由于他同时致电大队长明示自己的攻击目标,双方同时发报干扰了信号传送,导致贝斯特并未接到麦克拉斯基的命令。这就导致2个中队的轰炸机都跟着麦克拉斯基一起俯冲,也就是男女老少齐上阵——“老姑娘”(“加贺”号)已在劫难逃!

10时19分,“飞龙”号的瞭望哨远远看到,有美轰炸机从4000米高度向左急转,紧接着向“加贺”号发起了俯冲。在得知那艘航母的高炮依然在低角度之后,山口立即命令向“加贺”号发出示警信号:“敌俯冲轰炸机在你舰上空。”“加贺”号很快回复确认接到警报。山口用望远镜看过去时,那艘航母所有火炮已向袭来者猛烈开火,但显然已太晚了。

当时“加贺”号已完成了左转向,处于逆风飞行,试图放飞更多的零战。眼见美机突然向左舷冲来,舰长冈田立即向右急转。美军战机轻松越过护航舰只警戒线,现在孤立无援的航母只能依靠自身防空火力了。飞行长天谷孝久对美军的出色战术赞叹不已:“他们顺着阳光,利用间歇云的掩护向我们俯冲,这个战术实在高明!”

2个中队几乎所有力量都参与了进攻,“加贺”号上空排队等着撂炸弹的飞机达到了惊人的25架。冈田的操舰看似效果明显,美军投下的前3颗炸弹全部落空,近失弹激起的巨大水柱将几名水兵掀入海中,但“老姑娘”的好运至此戛然而止。

第四颗炸弹是加拉赫上尉投下的。他的瞄准点是甲板上那个血红的太阳——直径足有15米。日军偷袭珍珠港时加拉赫恰好在现场,从看到“亚利桑那”号被炸得“血肉模糊”那一刻起,他就立誓要干掉1艘敌军航母为之报仇,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上尉在550米高度投弹后迅速拔起,几乎把身后的机群都冲散了。虽然以前他曾多次告诫部下绝对不能那么做,但是此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投下的那颗炸弹越来越小。通信参谋三屋静水站在离指挥塔不远的甲板上,俯冲轰炸机刺耳的尖叫声越来越近,令人魂飞魄散。三屋迅速在甲板上卧倒,此时是6月4日10时22分。

炸弹准确落在飞行甲板后半部,那里迅速腾起了一股黑烟。欣喜万分的加拉赫忍不住叫了出来:“‘亚利桑那’号哇,我想你!”爆炸地点位于靠近机库甲板上方的船员舱后边,生活区很快燃起熊熊大火,落点附近除3人外无人幸存。天谷在飞行平台上看到,机械长山崎虎男在爆炸中完全化为齑粉。三屋疾步冲上舰桥,发现舰长站在那里直愣愣地仰望着天空,似乎在寻找炸弹的来处。冈田让他去检查一下船尾的损伤情况,并尽快回来汇报——这是冈田发布的最后一道命令,也变相救了三屋的命。

第五、第六颗炸弹接连落空。第七颗直接掉进了升降机里,在机库内的机群中爆炸。这些飞机都已加油挂弹,准备提升到甲板参加第二波攻击,但命运决定它们永远不会起飞了。第八颗炸弹击中了三屋刚刚离开的舰桥,从上层建筑前半部飞出了无数碎片,只剩下了钢筋骨架。这颗炸弹导致“加贺”号死亡军官比其他3艘航母加起来还多。除冈田外,副舰长川口正雄、炮长宫野丰三郎、航海长门田一二、通信参谋高桥秀和悉数阵亡。“加贺”号损失的佐级军官达到10人。“飞龙”号只有舰长加来阵亡,“苍龙”号是舰长柳本、机械长和另一名中佐。“赤城”号军衔最高的阵亡者是工程军官杉浦京三。

第九颗同时是命中的第四颗炸弹落在军舰中段左舷处。航母很快开始倾斜,电力动力中断,甲板上到处大火肆虐,水兵开始像下饺子一样往海里跳,以免被蔓延的大火活活烧死。通向下层的通道被大火封闭,许多人被封在下边。

受火炮指引仪保护,天谷仅被飞舞的弹片擦伤。他用传声筒向舰桥呼喊,毫无回音。跑上舰桥上的天谷看到了一幅尸体枕藉的悲惨场景,那里已没一个活人。此时天谷尚不知道,他已是这艘航母的最高指挥官了。

损控指挥官国贞义雄发现,面前的局势已无可挽救。爆炸产生的剧烈震荡摧毁了两舷消防水管,抽水用的紧急备用发电机也被炸得粉碎。航母已完全丧失了灭火能力。更糟的是,机库里凌乱摆放着大批未来得及放回弹药库的炸弹和鱼雷。后来国贞统计大约有20条鱼雷、28颗800公斤炸弹和40颗250公斤炸弹,爆炸量合计超过36000公斤。输油管道被炸裂,加满油的轰炸机和鱼雷机周围有多达10000加仑航空汽油,油料在到处肆意流淌。由于周围温度极高,航空汽油正以极快的速度挥发。所有人都清楚,灾难性的殉爆即将来临。

“赤城”号上的随军记者牧岛定内目睹了“加贺”号的紧急规避,他幻想或许它能逃过一劫。“加贺”号不会被击中,它是有神灵保佑的。随后他看到了那里发生了一系列爆炸,橙色火焰包围了舰桥。牧岛闭上眼睛不敢看了,哭了:“它最后还是没挺住!”

“加贺”号上很快诱发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殉爆。一个巨大的橙黑色蘑菇状火球直冲云霄——这样的爆炸接连发生了不止6次。不远处,“榛名”号舰长高间完一度认为,那艘舰上很可能已无人在爆炸中幸存。那一场景连空中的美军飞行员俯瞰下去都惊得目瞪口呆!

对“苍龙”号和“加贺”号发起俯冲的“无畏式”都达到了两位数,但攻击“赤城”号的美机只有区区3架。“赤城”号的不幸“罹难”得益于贝斯特上尉的灵机一动。按照自己对军事准则的理解,贝斯特本拟率队攻击“加贺”号。但就在发起俯冲的一刹那,他看到麦克拉斯基和加拉赫已对“加贺”号发起了攻击,身后的一众弟兄也蜂拥而上,上尉临时改变了主意。

作为一名出色的俯冲轰炸机飞行员,贝斯特以作战勇敢和技术高超著称。“企业”号的机械长詹姆斯·默里少校曾这样评价他,“没有人能比贝斯特俯冲的角度更陡,保持的时间更长”。看到攻击“加贺”号的飞机已足够多,贝斯特决定暂缓进攻,在原有高度上观察一下再做定夺。眼见“加贺”号接连中弹燃起了熊熊大火,贝斯特临时做出决定,转而攻击另一艘被大家忽略的航空母舰——那正是南云的旗舰“赤城”号。贝斯特极力想通过无线电召集部下:“一小队,二小队,跟我到这边来,别放跑了这艘航母!”可能因为人家麦克拉斯基官大、号召力强,也可能大家急于发起俯冲没有听见,跟随贝斯特俯冲的只有埃德温·科勒尔和弗雷德里克·韦伯两位少尉——这支小小机队将对“赤城”号发起本次战役最漂亮、性价比最高的一次进攻。

按道理3架飞机攻击1艘重型航母得手的概率实在不大,但贝斯特还是想碰碰运气。当时另2架飞机分别位于他两侧约30米,贝斯特于是率两机从左舷向“赤城”号发起了80度角俯冲。他瞄准了航母的岛式建筑,另两人分别对准甲板上停放的一架战斗机和舰首巨大的“日之丸”投弹。

“加贺”号的悲惨命运把草鹿惊得目瞪口呆,以致他根本未注意到美机已向自己扑来。旗舰上大部分人都在关注美机对“加贺”号的进攻,贝斯特突如其来的进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飞行甲板上,木村惟雄正在加速准备升空——这也是“赤城”号这辈子放飞的最后一架飞机。此时一名观察哨大声喊道:“俯冲轰炸机!”声音中带着绝望和恐怖,甚至压过了甲板上飞机发动机的轰鸣。渊田本能地抬起头,只见3架飞机笔直地冲了下来,中间那架似乎直冲向他所在的位置。美机的黑影由小变大,突然从上边掉下来3个黑点,好像用绳子拴着似的悠悠荡荡朝“赤城”号飘然而下。炸弹!渊田本能地立即卧倒,小心翼翼地爬到飞行指挥所的一块防弹护板后面。

青木迅速操舰实施规避。但他很快发现,规避速度仅33节的鱼雷容易,但要避开250节的俯冲攻击几无可能。突如其来的攻击甚至使“赤城”号和“野分”号的高炮来不及开火——有“三大祥瑞”之一补枪王“野分”号担任贴身护卫,“赤城”号死得一点都不冤。青木只好右转舵将船舷对着美机,这是规避俯冲轰炸的最佳方式。舰首先向北后转向东,在海面上画出了一个大圆。

第一颗炸弹落在距离左舷5~10米、岛式建筑前面的大海里,激起的水柱高过了舰桥,溅到了上层建筑最高端的无线电天线上,舰桥上所有人都被淋了个落汤鸡,个个脸色发紫。渊田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南云及众幕僚惊而不慌”。

第三颗炸弹擦着船舷落入舰尾一侧的海中,爆炸冲击波将飞行甲板边缘向上抬起,远看似乎获得了命中。实际上,两位少尉投出的炸弹均未命中,毁灭“赤城”号的第二颗炸弹是贝斯特上尉投出的。这颗454公斤炸弹落在中间升降机靠近船尾方向的边缘,穿透飞行甲板在停放鱼雷机的机库上方爆炸,升降机被炸得像一块烧卷了的玻璃板一样塌进机库。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将甲板上的1架战斗机掀进大海。飞行长增田高声呼喊:“躲开!没事的人统统躲开!”

源田回忆“自己起初并不十分担心”。在他眼中,美军俯冲轰炸机也许不太好对付,但未必会比鱼雷机强到哪里去。当剧烈的爆炸声清晰传来时,他依然保持着难得的镇定,只是想“‘赤城’号也中弹了”。他感觉有些遗憾,但确信自己仍不会落败,因为他们还有“飞龙”号和“苍龙”号。

源田的乐观并非毫无道理。通常情况下,像“赤城”号这样的重型航母挨上两三颗炸弹断不至于丧命。果不其然,“赤城”号并未立即燃起大火,但爆炸摧毁了机库和升降机之间的防火帘,炸毁了毗邻的40毫米高炮弹药库。由于升降机阻挡,灭火队员很难到达火焰位置。糟糕的是,附近有18架已加油挂雷的鱼雷机,那些更换下来的重磅炸弹尚未来得及送回弹药库。这些炸弹很快被诱爆,剧烈爆炸加上飞机起火后引发的连锁反应,转眼之间将“赤城”号变成了“一个烈火熊熊的地狱”。

每发生一次爆炸,“赤城”号庞大的躯体就剧烈颤动一下,约200人被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掀进大海。消防队在炽热的气浪面前束手无策。10时29分,青木下令放水淹掉弹药库,由于仓库阀门受损无法实施。10时32分,消防队开始用低层机库的二氧化碳灭火,毫无效果,局面很快无法收拾。10时42分,舵轮系统损坏导致主机停车,“赤城”号渐渐在海上停了下来。

渊田跄跄踉踉走下扶梯,来到飞行员待机室。他发现那里挤满了从机库和甲板上撤下来的严重烧伤者。他问一名救护队员怎么不把他们送到病员舱,那人告诉他下面各层都已起火。渊田想回到舱室抢回自己的东西,很快被烈火和浓烟挡了回来。此时他想,自己和源田如果没上来参加指挥,而是舒舒服服躺在病床上,这时候应该已经成骨灰了。

渊田恍恍惚惚再次回到舰桥,看到不远处的“加贺”号和“苍龙”号上同样浓烟滚滚,那恐怖的一幕令他不寒而栗。此时,他看到同样灰头土脸的源田,两人曾无数次分享过胜利的喜悦,现在该共担失败的忧愁了。源田瞧了渊田一眼,只说出了一句话,“我们搞砸了”。

从10时22分至28分,在决定性的7分钟里,美国人一通王八乱拳打死了老师傅!南云刹那间损失了3/4的航空母舰,也彻底输掉了这场战役。他本人也被这历史上最惊人的逆转惊得目瞪口呆。几分钟前,他还试图通过消灭美军航母和削弱中途岛来锁定胜局,眼下他却不得不寻求自保了。风光无限的第一机动部队现在只剩下山口的“飞龙”号了。

就在日军苦苦挣扎的同时,扔完了炸弹的美国人已打得胜鼓班师回朝。相比损失惨重的鱼雷机队,厥功至伟的俯冲轰炸机损失小得多。莱斯利中队是最幸运的,在作战中无一损失,以整齐的编队胜利飞回“约克城”号上空。莱斯利想不到的是,他们并未受到应有的欢迎,航母拒绝英雄回家——此时“约克城”号正在遭受“飞龙”号的疯狂进攻。莱斯利和霍姆伯格因油料耗尽在“阿斯托利亚”号附近迫降,驱逐舰迅速救起了他们。

麦克拉斯基运气就差多了,加上后来因油料耗尽迫降海上的,“企业”号共损失“无畏式”21架。麦克拉斯基被2架零战逐出了战场,他的机枪手击落其中1架后,另1架就不再追了。在指定返航点并未发现“企业”号,他致电道少校询问“返航点是否已改变”,道说“新会合点在前方60海里处”。飞完剩余航程后,麦克拉斯基只剩5加仑燃油。在降低高度时他首先发现了较近的“约克城”号,因急于向斯普鲁恩斯汇报,他继续飞回“企业”号降落,油箱余油仅够浸湿一条领带。看见他左手在滴血,一名参谋惊呼道:“我的天,麦克,你挂彩了!”他被立刻送往病员舱,虽伤势不重,却被禁止参加以后的战斗。

战役中的出色表现为麦克拉斯基赢得了“海军十字勋章”。美国海军航空兵每年颁发的“最佳攻击机中队奖”后来取名“韦德·麦克拉斯基奖”。战争后期,他出任护航航母“科雷希多”号舰长,1956年以少将军衔退役,美军1艘导弹护卫舰以他名字命名,舷号FFG-41。

克拉伦斯·迪金森上尉满怀喜悦心情返航,他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珍珠港遭袭那天,他是从“企业”号提前返港的飞行员之一,遭到日军零战追*,最后幸运在瓦胡岛上空跳伞保住性命。这次终于报仇雪恨了,击中“加贺”号的炸弹其中1颗是他投下的。由于液压表出现故障,他迫降在距“企业”号40公里的海面上。让他开心的是,一艘看上去非常面熟的驱逐舰快速驶来,那是他转行飞行员前服役2年的“菲利普斯”号。发现救起来的飞行员竟是老熟人,激动的水兵拿来了干衣服和酒,围着他提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问题。

乔·彭兰德上尉运气就差一点,在距航母不到50公里处发动机熄火,他和机枪手赫德二等兵只好爬上了救生筏,一直漂到第二天下午才被“菲利普斯”号救起,当时迪金森倚在护栏上帮忙把他俩拉了上来。托马斯·拉姆齐少尉和机枪手谢尔曼·邓肯二等兵更倒霉,在海上漂了6天后才被1架“卡塔琳娜”救起。拉姆齐艰难爬上飞机向施救者致谢,发现飞行员竟是他在密西西比州比洛克西上中学时的挚友奥古斯特·巴思,两人毕业后还没见面呢!这种情节,以前只在影视剧或小说中才会出现。

贝斯特降落时油箱尚余30加仑汽油。但这位优秀的飞行员之后再也不能为海军服务了。那天上午,他检查氧气瓶有无苛性钠外溢现象,刚吸第一口气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汽油味。第二天他就不断咯血,医生判断是潜伏多年的肺病发作了。长期住院治疗后,他因身体不合格从海军退役。但这已足够我们记住他了,正是他的灵机一动击沉了“赤城”号。

并非所有人都能幸运回来。查尔斯·威尔上尉的4架“无畏式”被太平洋无情吞噬,没有人再见过他们。不少飞机是非战斗损失,斯普鲁恩斯因此认为参谋部估计预定返航位置的失误是酿成惨祸的主要原因,参谋长也未及时将新位置发给飞行员。他对勃朗宁的信任从此大打折扣。

当天上午,美军3艘航母损失舰载机70架——战斗机12架、俯冲轰炸机21架、鱼雷机37架,打出的第一拳折损率超过40%。幸运的是,飞行员损失率要低得多,很多人得到了及时营救,其中“卡塔琳娜”功不可没。由于莱斯利和霍姆伯格迫降海上,所有9个攻击机中队只剩肖特中队完好无损。但因日军3艘航母已经报废,现在美国人已稳据上风,他们依然可以集中派出超过60架俯冲轰炸机的攻击力量。更关键的是,他们有3条完好无损的飞行甲板,一旦1艘航母出现意外,飞行员依然能够安全回家——这还不包括中途岛的机场。美国人有了更大回旋余地,这一优势将在随后的战斗中明显显现出来。

“赤城”号上,草鹿向南云提出应把将旗转移到其他舰上,第一机动部队暂交第八巡洋舰战队司令官阿部弘毅指挥。只要司令部完好无缺,他们就能以“飞龙”号为核心继续作战,最好能打一场自己擅长的水面夜战。

随后就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南云拒绝那么做,草鹿催促了两三次都没用。不知道是身心交瘁还是对战局仍抱有希望,这位开战以来一直把欢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机动部队司令官,坚定地站在一个罗盘旁边,一动不动,口中不断念叨“时候还未到”。草鹿无法说服固执的南云,此时他“海兵”的同学青木走了过来,对他厉声呵斥道:“参谋长,我是舰长,将对‘赤城’号负全部责任。你们留在此处毫无益处,现在我命令你和南云长官尽快离舰,以便继续指挥整支舰队。”

听了青木的话,草鹿鼓足勇气对南云提高了嗓门:“我们大部分军舰完好无损,还要继续战斗下去。你是机动部队司令官,不是舰长。如果你和航母一起阵亡,舰队将失去统一指挥,后果不堪设想。请将军以大局为重尽快转移。”南云勉强做出妥协,同意由人营救离舰。

但南云的决定明显太晚了。副官西林向下寻找出路,发现舰桥扶梯已被大火封锁,无法逃生,唯一出路只剩舰桥前面的窗户。“把玻璃打碎!”草鹿喊道。有人上前把玻璃击碎,找来两根绳子系在窗框上,大家就这样抓住绳子往下滑。窗户每条边仅50厘米,瘦小的南云在西林帮助下敏捷地钻了过去。但草鹿身材壮硕,在众人推搡下才勉强挤过。不知是因为像塞子一样被突然推出,还是平时养尊处优疏于锻炼,草鹿直接掉在下边的消防平台上,双手擦破,脚腕扭伤,左脚鞋子也不见了。开战以来威震天下的南云、草鹿,竟沦落到钻窗户爬绳子逃命的尴尬境地,那样子真是说多狼狈有多狼狈!

作为“赤城”号的飞行队长,渊田并非机动部队司令部成员,按道理他是不应跟南云一起离开航母的。有病肯定不是理由,当时舰上负伤快死的人多了!但渊田还是觍着脸撤了下来。可以看出,所谓武士道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当渊田最后一个往下滑时,绳子已着火。轰隆一声爆炸使“赤城”号猛烈颠簸了一下,渊田被高高抛到半空又重重摔在甲板上,脚踝和脚跟都摔伤了。两名水兵从浓烟中冲出把渊田抬进绳网,然后荡到救生艇上。小艇拉着南云、草鹿及众参谋一起向“长良”号驶去。

草鹿在离开舰桥前已令距离最近的驱逐舰前来接应,但“野分”号舰长古闲孙太郎并未将南云等人接走,因块头更大的“长良”号赶了过来。作为第十驱逐舰战队旗舰,它的通信设施远比驱逐舰好很多,草鹿于是选择“长良”号作为第一机动部队的临时旗舰。

救生艇在海上颠簸前行。记者牧岛挨着源田坐着,照相机、胶卷和随身物品全丢了。源田低头自言自语:“如果‘翔鹤’和‘瑞鹤’在这儿,就不至于落得如此惨败了。”牧岛显然听到了源田的话,愕然环顾四周,想看看南云和草鹿是否也听见了。源田说出“惨败”一词着实让牧岛吃惊。旁边的森田看了看源田,冷静地说,“这一仗的结果将决定日本的命运”。所有人都猛然抬头,但谁都没吱声。

南云仰起花白的平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曾骄傲地在上面发号施令的“赤城”号,缓缓低下头去。牧岛觉得南云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变得更深了,“他似乎在为那些死去的亡灵在默默祈祷”。

11时27分,救生艇在“长良”号左舷靠定,第十驱逐舰战队司令官木村进、“长良”号舰长直井俊夫在后甲板迎接了南云、草鹿一行。南云提出,让轻巡洋舰拖着“赤城”号离开战场。木村勉强接受了建议,同时委婉表示“那样做会十分麻烦”。

因脚踝受伤站立不稳,草鹿是被一名水兵背上来的。即使到了此时,草鹿第一道命令竟是在舰上尽快找一面代表南云的中将将旗。这就像一个三天没喝水的人还要挑剔喝百岁山还是娃哈哈一样让人不可思议。“长良”号之前显然很少接待像南云这样的“大人物”,舰上根本找不到中将将旗。草鹿于是向木村提出,能否将他的将旗稍加改造,去掉下边红边临时凑成一面中将将旗——中将将旗比少将将旗就少下边那道红边。官大一级压死人,木村只好表示同意。后来,一个日本史学家说:“这样改出来的旗子显然效果很差,但现在机动部队的状况比那面破败的将旗也强不到哪里去。”随后,轻巡洋舰上徐徐升起了一面远看很像近看不是的中将将旗,名不见经传的“长良”号现在是第一机动部队的旗舰了。

关于第一机动部队遭到的突如其来的打击,文采斐然的渊田曾有过生动的描述,就是被经常提到的“命运五分钟”。渊田在战后与奥宫正武合著的《中途岛海战——改变帝国命运的战役》一书中写道:决定命运的五分钟:在敌鱼雷机队进攻时,我4艘航空母舰一直在继续进行反击敌人的准备。飞机一架一架从机库里提上来,迅速在飞行甲板上排好。必须分秒必争。10时20分,南云中将下令,一旦准备工作完成,飞机立即起飞。在“赤城”号甲板上,全部飞机都已发动了。庞大的航空母舰开始逆风航行。五分钟之内,全部飞机都能起飞。五分钟!谁能料到在这短暂的五分钟之间,战局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能见度良好。云高3000米,云层偶尔散开,给敌机接近提供了很好的隐蔽条件。10点24分,从舰桥话筒里发出了开始起飞的命令。飞行长摇动着小白旗,第一架零式战斗机开足马力飞离了飞行甲板。突然瞭望哨喊道:“俯冲轰炸机。”我抬头张望,看到3架黑色敌机朝“赤城”号垂直俯冲下来。一些机关炮开始向敌机猛烈射击,但为时已晚。这些美军“无畏式”俯冲轰炸机的巨大黑影越来越大。突然,许多黑色东西从机翼下凄厉地摇晃而下。炸弹!笔直地就要落到我头上!我本能地卧倒,爬到飞行指挥所的防弹护板后面。

这就是渊田描绘的,在之后半个世纪被普遍认可并广为传诵的“命运五分钟”。

对渊田的描述日本人肯定相信。作为战败者,他们在极力寻找一种心理安慰,寻找着我们通常所说的“要不是……”。渊田言外之意就是:胜利本属于我们,我们离胜利只差五分钟,美国人的胜利不过是侥幸而已。

美国人应该也相信。作为胜者,他们可能更宽容大度一些,反正已经赢了。反过来说,从主观上他们也愿意接受这样的说法:我们的胜利是多么来之不易呀!美军后来的普遍说法是:一群优秀的战士,“凭借勇气、坚忍和运气,在失败边缘反败为胜”。正是我们前仆后继、不畏牺牲的殊死攻击,才有了来之不易的胜利,原来我们距失败只有五分钟。这种说法间接支持了渊田的谎言。历史通常由胜利者书写,失败者会失去说话的权利。战后,美国人过分渲染中途岛海战的“以弱胜强”或者“奇迹”,可能正出于这种心理。

像老酒这样的吃瓜群众更应该相信。作为“赤城”号飞行队长,开战以来几乎参加了所有战斗的渊田,有机会接触到高层的军事机密,甚至有可能直接参与。由于山本、南云、山口都没活过战争,草鹿当时的记录已流失或回到日本后主动销毁,渊田和源田就成了现场少数幸存下来的高级军官,只有他们才最清楚当天发生的事情。加上渊田口才极好,文笔绝佳,他自然就成为现场最理想的叙述者。我们可以这样反问,如果你连渊田的叙述都不信,那你信谁?有本事你说说,有人信吗?暂时抛开美国盟国和日本敌国的因素,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角度,我们也希望战争更加激烈、精彩、充满变数。渊田的描述就像一部好莱坞大片——不,肯定比大片更精彩、过瘾、刺激!

对渊田的精彩描述,历史曾一度选择了相信——且长达半个世纪之久——但最终选择了不信,因为那并非事实。金子终究要发光的,真相终究也会大白的。老酒认为,证明渊田谎言的理由有以下7点。

一、在此之前,日军航母飞行甲板一直处于忙碌状态。从8时37分开始,“赤城”号一直在进行零战的起降。9时之前是回收从中途岛返航的飞机,9时10分回收零战,9时32分零战升空,9时51分回收零战,10时06分零战升空,10时10分回收零战。上述数据并非美军提供,而出自于1944年在塞班岛发现的《南云报告》,其时南云已自*身亡。

二、时间根本来不及。如渊田所言属实,10时25分日军攻击机已在甲板上完成定位。就是说,从10时10分至25分,日军就将所有攻击机在甲板上完成定位并开始暖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一等飞曹田中克视、大原广司和岩间品次都直接否认了渊田的说法,认为“赤城”号绝不可能在战斗机降落15分钟内完成上述工作,这一过程至少需要45分钟,甚至更多。事实上,当时“赤城”号攻击机的起飞准备尚未开始,其他3艘航母也大抵如此。当时日军航母甲板上可能有飞机,但只能零战。“加贺”号和“苍龙”号的零战在10时升空,“飞龙”号是10时13分,最后“赤城”号是10时25分。

三、美军飞行员的证词。贝斯特上尉在战斗报告中提出,在攻击“赤城”号时,飞行甲板尾部只有六七架战斗机,占据了大部分飞行跑道,其中1架在他俯冲时起飞。莱斯利少校在6月7日提供的报告中写道,他根本没有在“苍龙”号甲板上看到任何飞机。保罗·霍姆伯格少尉说,他看到有零战起飞,但甲板上肯定没有攻击机。

四、现场日军飞行员的证言。“加贺”号飞行员森永隆义记录,当遭受攻击时,航母甲板上只有2~3架战斗机,处在船尾甲板上,鱼雷机飞行员此时仍在待机室里。源田的助手吉冈忠一在战后委员会提问时干脆回答,“所谓的命运五分钟纯粹是胡扯”。

五、官方说明。日本官方《战史丛书》里明确写道,敌机攻击时所有航母甲板上除几架零战之外没有其他飞机,所有攻击机此时尚在机库里。

六、飞行员伤亡数字旁证。中途岛海战日军损失飞行员110人——“赤城”号7人、“加贺”号21人、“苍龙”号10人、“飞龙”号72人。其中74人死于攻击或护卫航母的空战,36人死于航母上的事故。加上11名水上飞机机组成员,日军在海战中总计损失航空兵121人。可以看出,之所以“飞龙”号的死亡人数占了总数的65%强,是因为他们在空袭中途岛的战斗中损失最大,而且作为“命运七分钟”后的唯一幸存航母当天下午对美军发起了绝命反击。如果像渊田所言,当时“赤城”号甲板上排满了准备起飞的攻击机,飞行员肯定不会待在其他地方,伤亡不大侧面证实了他们当时一定不在座舱里。一旦那样,遭遇连环爆炸时飞行员是很难逃生的。

七、后来的事实推理。如果正如渊田所言,以山口的脾性,幸存的“飞龙”号会立即发起反击。事实上,山口的反击是在其余3艘航母中弹30分钟后。连“飞龙”号也绝不是只需5分钟就能起飞攻击队的。

以上表明,渊田所谓的“命运五分钟”根本不存在。即使有,也应该是老酒的“命运七分钟”。虽然仅是2分钟之差,其内在含义截然不同。渊田是说“再有5分钟日军就会反败为胜”,老酒说的是美军“只用7分钟就锁定了中途岛海战的辉煌胜利”,一举扭转了盟军在太平洋战场的不利局面。

可以肯定,关于“命运五分钟”的虚假描述,《中途岛海战——改变帝国命运的战役》的另一位作者奥宫正武是没责任的,他当时正随第二机动部队在阿留申作战,有不在犯罪现场的铁证。即使这样一本欺世盗名之作,1951年在日本出版时,还请了已晋升大将的近藤信竹作序。发行后观者如潮,东京纸贵。书中,渊田对昔日的战友指指点点,这个不行,那个不对,却把自己塑造成对当时情况抱有清醒认识的无辜者,拒绝对失败承担任何责任。当时日本虽已战败,但通过展示日军某些得胜瞬间,可以让失落的民众找回些许民族自豪感,这可能是渊田著作大受欢迎、谎言未被揭穿的主要原因。草鹿在同一时间出版了《第一航空舰队》一书,不但不去揭穿渊田的谎言,反而处处隐瞒他们的错误和不称职,和渊田一唱一和,达到了互相保护的目的。

更可笑的是,渊田这本书1955年译成英文在美国发行,为英文版作序的同样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就是中途岛海战为美军立下不朽功勋的斯普鲁恩斯海军上将,这不啻为一个绝妙的讽刺。

一句题外话。中途岛海战中“日军海军航空兵精英损失殆尽”的说法似乎也不妥当。与中途岛死亡121人相比,日军在随后东所罗门群岛海战、圣克鲁斯海战分别损失110人、182人。鉴于这两次海战均属于更血腥的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因此似乎应该说:“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之后,日本海军航空兵战前储备的精英损失殆尽。”

绝命反击

军中不可一时无帅。就在南云率一众幕僚恓恓惶惶奔往“长良”号之时,阿部弘毅接过了机动部队的指挥权。虽然名气比阿部更大,能力也远比阿部更强,但可怜的山口又成了打酱油的,威克岛第二次攻防战时的情景再次重演。不过机动部队现在仅存“飞龙”号,山口自然取得了航空战的指挥权。现在,日军最后取胜的渺茫希望就寄托在山口身上了。沉着、自信、智勇双全的山口在日本海军深孚众望,被公认为山本的最佳接班人。与斯普鲁恩斯在美国海军被称作“海军上将中的海军上将”类似,山口在日本海军同样被誉为“水军提督中的水军提督”。他甚至赢得了对手美国人的高度赞誉,就像日本人高度评价斯普鲁恩斯那样。从随后进程来看,连南云都不放在眼里的山口根本没将阿部当盘菜看。

阿部将护航舰只一分为二,一部支援正在燃烧的3艘航母,另一部则护卫“飞龙”号快速驶向东北。10时50分,阿部向山口下达了作战命令:“迅速起飞舰载机攻击敌航空母舰!”山口根本不需要他的指示,他迅速给阿部回复信号:“我部飞机正准备起飞,前往消灭敌人!”一向自命不凡的山口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如果能以孤军力挽危局,返航时让那个牛皮哄哄的南云像孙子一样跟在自己身后闻屁,那是多么惬意和开心的事呀!由于在对中途岛的第一轮攻击中损失最大,“飞龙”号此时只剩37架飞机——战斗机10架、俯冲轰炸机18架、鱼雷机9架。空中尚有27架零战盘旋,它们大部分属于另外3艘燃烧的航母。刚返航不久的鱼雷机仍在加油挂雷,当阿部下令进攻时,山口派不出由鱼雷机和轰炸机组成的最佳组合。如果等友永的鱼雷机装备完毕,至少还要1个小时。山口没有丝毫迟疑,迅疾把能升空的俯冲轰炸机悉数派出。

攻击机群由小林道雄统一指挥。小林亲率第一中队的9架俯冲轰炸机,第二中队的9架由山下途二指挥。重松康弘率6架零战负责护航。重松和几个战斗机飞行员刚从中途岛返回,人困机乏,但危难之际只好受命再次出击。

此时“飞龙”号上气氛肃穆,飞行员之间完全没了平时的嬉笑打闹。舰长加来亲自为出征飞行员做最后指示,他指着不远处3条巨大的黑色烟柱告诉众人,现在他们是机动部队仅存的一支编队。他要求大家不仅要尽快找到敌人发出致命的攻击,而且要尽可能返回母舰。攻击必须明智而不能轻率出击,以最大限度保存自己。

山口以刚毅沉稳的语调告诉飞行员:“现在我们只剩‘飞龙’号了。我们将牺牲自己,消灭该死的敌人。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你们身上寄托着大日本帝国海军的希望。我命令你们,誓死奋战*敌,为帝国争光,为正在燃烧的‘赤城’号、‘加贺’号和‘苍龙’号报仇!”

山口和加来走上前去,和站成一排的飞行员依次握手。“拜托了!”山口最后在指挥官小林面前站定,双手板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皇国兴衰,在此一举!”在山口充满期许的目光注视下,小林激动得两腮青筋暴跳,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设备参谋久马武男清楚这并非胆怯,而体现了小林誓死完成任务的“决心和信心”。后来他回忆说,“如此感人的场面我还从来没见到过”。小林向山口立正敬礼,毅然转身登上了飞机。10时59分,小林机队开始起飞。7分钟后,攻击机群完成空中编队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站在甲板上的人都眼含热泪,以目光默默为出击的飞行员壮行——这回终于不挥舞手臂和帽子欢呼了。

小林机群出发之后,“飞龙”号继续沿30度向东北高速航行,与美军舰队距离不断拉近。其间,“飞龙”号收容了“赤城”号7架零战,现在它们完全成了没娘的孩子。不远处的海面上,“苍龙”号甲板上大火肆虐,黑色浓烟从航母内部喷涌而出,气势恢宏。“飞龙”号1名军官如此形容当时那艘航母的场景,“它就像被切成两半的萝卜,在航母某些部分,甚至可以透过空隙直接看到另一侧”。山口问通信参谋“还能与‘苍龙’号联系上吗”,并发出了“奋力抢救航母”的命令,姊妹舰上毫无回音。

此前“筑摩”号五号机已接替了甘利,岳琦在10时45分准确定位第十七特混舰队。弗莱彻此时位于“飞龙”号东北176公里,斯普鲁恩斯大致在同一方向,距离仅170公里。比岳琦更早,“苍龙”号那架新式侦察机早在10时就抵达甘利提供的敌军位置附近,但什么也没找到。飞行员饭田昌宗继续向南搜索,1小时后发现了2支美军舰队,并正确识别了所有3艘航母。中途岛海战日本人的运气简直背到姥姥家了,就在此时,电报员近藤勇的无线电设备失灵,电报无法及时发出。近藤只好立即返航,回舰队当面汇报情况。因此一直临近中午,山口才得知美军作战力量分为2部分,其中至少有3艘航母。

11时整,阿部电令侦察机“报告敌军航母位置,为攻击队群带路”。10分钟后岳琦回电,“敌舰位于70度方位,距我舰队90海里”。这岳琦素质显然比甘利高不少,发回的位置非常准确。11时30分,山口不耐烦地打信号给阿部,“请派出水上侦察机,采取有效措施,掌握那艘敌军航母的行踪”。这种口气不像是下属,倒像是上司在给部下发布命令。实际阿部只当了40分钟指挥官,11时30分,“长良”号上的南云已继续行使指挥权了。

山口迅速将岳琦电报发给小林攻击机群:“敌军在我70度方向,距离90海里。”岳琦发现的正是弗莱彻的第十七特混舰队。敌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小林一小时左右就有可能发起攻击。以前总为找不到他们发愁,现在敌人近在眼前,却派不出更多攻击力量了,此时山口的郁闷心情可想而知。11时20分,他第二次同时向山本、近藤、南云、阿部发出通报:“第二波18架俯冲轰炸机和6架战斗机已出发,一小时内将放飞由9架鱼雷机和3架战斗机组成的第三攻击波。”

10分钟后,“赤城”号铃木繁驾驶的1架鱼雷机意外降落在“飞龙”号上。这在以前再平凡不过了,但现在铃木受到了热烈欢迎。对损失惨重的“飞龙”号来说,现在每1架飞机都弥足珍贵,它很快就完成了加油挂雷。

“长良”号上,已收回指挥权的南云倒不在乎有没有中将将旗,他脑海里已有了一个更大的作战计划。岳琦电报表明,敌人竟然就在170公里之外,这是他目前接到的最好消息。敌人显然在不断靠近,如果运气好,相向高速而行的两军白天就可能爆发一场水面战斗,这是鱼雷战专家南云最拿手的事情。

南云没有半点踌躇,迅速下定决心继续战斗,试图通过水面决战来挽回败局。“长良”号开始驶离浓烟滚滚的“赤城”号向前快速航行。现在南云要用手头的1艘航母、2艘战列舰、3艘巡洋舰去独自面对胜利或失败,至少要将刚才受到的侮辱还回去一部分。因“矶风”号和“滨风”号陪在“苍龙”号身边,“野分”号和“岚”号护卫“赤城”号,“萩风”号和“舞风”号绕着“加贺”号转圈,南云可以使用的驱逐舰只有5艘,但他的斗志丝毫未减。

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正午,近藤发来电报,“我部正向你靠近,航向50度,航速28节”。南云闻此,信心倍增。他确信之前已有效打击了美军鱼雷机队。一旦美军无法实施有效的鱼雷攻击,他们想击沉自己的水面舰艇就会显得力不从心。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舰炮和鱼雷,贴近敌人实施近身肉搏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如果“飞龙”号再能成功瘫痪1艘或更多美军航母,这种可能就将变得更加现实。

在放飞攻击机群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约克城”号上的弗莱彻对前线战况所知甚少。8时57分,他曾截收到一封斯威尼发出的电报,说陆军B-17击伤敌1艘航空母舰,但并未说明具体方位。虽然对B-17攻击水面舰艇的水平以及陆军飞行员战果评估的准确性心存疑虑,但弗莱彻衷心希望那是真的。“企业”号上,一向沉稳的斯普鲁恩斯已流露出明显不安。他和参谋长勃朗宁认为,攻击机群应在9时20分左右发现敌军舰队。但这个时间过了许久,依然没有任何接触报告发回。相比弗莱彻而言,斯普鲁恩斯的飞机起飞早近2个小时,此时燃油已经很紧张了。9时52分,格雷发回的那份关于日军舰队组成和要求返航的电报,对局势判断和下步作战用处不大。此时2支舰队已拉开一段距离,彼得森少校从“企业”号道少校手里接管了“约克城”号空中巡逻战斗机的指挥权。

到11时,肖特的17架侦察轰炸机已在甲板上静静躺了近2个小时。迟迟收不到中途岛发来的进一步报告,令弗莱彻苦恼异常。虽然尚未发现日军第二个航母群,可他实在等不起了。再过45分钟,航母必须腾出甲板供战斗巡逻的“野猫”和返航的攻击机着舰。考虑到第十六特混舰队提前放飞了攻击机群,弗莱彻于11时04分发信号给斯普鲁恩斯,“你的飞机返航后,告诉我敌军位置、航速和航向,我有一个中队的轰炸机尚未出动”。

11时20分,莱斯利机队出现在弗莱彻视野之中。闪光灯发出的信号表示“击沉敌军1艘航母”。大喜过望的弗莱彻立即通过信号旗将好消息通知了整支舰队,并告诉斯普鲁恩斯:“敌军1艘航母沉没,‘约克城’号立功了。”此时林赛的鱼雷机和萨奇的战斗机依然踪影皆无。由于此前空中已多次出现敌军侦察机的魅影,11时20分,弗莱彻升起了信号旗:“我军可能已被敌人发现。”

弗莱彻必须尽快处置待机了3个小时的肖特机队。综合之前收到的消息,他认为现在已有足够攻击机对敌人发起了进攻,肖特的17架“无畏式”就是立即前往也不会起到太大作用。当务之急是尽快定位日军第二个航母群。弗莱彻相信那2~3艘航母肯定就在2艘前锋舰北面或西北面,11时35分,他命令其中10架侦察轰炸机起飞,在西北和北方搜索390公里——正是这一举措准确定位了“飞龙”号。另外7架已加油挂弹的“无畏式”则放回进机库以清空甲板。在回收第一波飞机后,它们可加入其中参加下一波攻击。6架原定随肖特出击的“野猫”立即升空,替换空中巡逻的6架战斗机。

甲板清空之后,“企业”号2架受伤的“无畏式”在11时50分砰然降落。紧随其后的是空中巡逻的6架和萨奇的4架“野猫”。莱斯利机队此刻还在上空盘旋,林赛鱼雷机队依然毫无踪影——它们几乎都回不来了。

随后斯普鲁恩斯发信号说,他的飞机只攻击了敌军2艘航母,第十六特混舰队将“再次攻击”,但必须回收第一攻击波并补充油弹。鉴于位置可能已经暴露,弗莱彻适时打破无线电静默致电尼米兹,“我军已进攻了之前发现的那2艘航母”,但“还没有得到其他航母的消息,我军已被敌人发现”。

11时52分,“约克城”号的CXAM舰载雷达在西南255度60公里外测到了强烈的回波,目标很快化作了“大队机群”。雷达显示机群正在逐渐爬升,如果是返航的自己人,那降落前的动作正好相反。日本人的进攻已迫在眉睫,彼得森迅速升空了12架“野猫”,以2架为一组前往截击,同时向“企业”号的道少校发出了紧急求援信号。

巴克马斯特立即下令停止为甲板上的战斗机加油,所有人员全部进入战斗岗位。舰上还采取了一项特殊措施,用二氧化碳吹洗航空汽油管道系统,并在储油罐周围注满这种气体。这是航空加油机械师奥斯卡·迈尔斯根据“列克星敦”号在珊瑚海的悲惨遭遇,同时结合“约克城”号受伤及后来的维修经历特意设计的“二氧化碳吹洗系统”——这一创新后来在美军航母上广泛推广。一个装有“约800加仑纯净航空汽油的辅助油罐”被扔进海里。敌机正在不断逼近,“约克城”号提速至25节并发出信号,“各护航舰只立即排成V形编队以对付空袭”。“阿斯托利亚”号和“波特兰”号立即加速至30节,驶至航母舰首两侧2000~3000米处展开,5艘驱逐舰则填补防卫圈中的空当。所有高射炮齐刷刷昂起了头,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敌机来袭的西南方向。

此时,美军2支舰队距离已拉大到28公里。“企业”号和“大黄蜂”号相距约18公里,正在回收返航的飞机,空中巡逻的“野猫”有19架。2舰另有25架“野猫”,但因收容工作占用了甲板,无法起飞。道倾其所能,帮助彼得森,派出8架战斗机前往拦截55公里外的敌机。这样就有20架阵形松散的“野猫”来保卫“约克城”号,如此力量对付日军24架飞机明显是不太宽裕的。

前方不断逼近的正是小林攻击机群。俯冲轰炸机通常采用高空飞行,狡猾的小林知道美军配有雷达,特意在开始阶段采取低空飞行,到后半段才渐渐爬升,这正是美军雷达未能在更远距离上发现敌机的原因。飞行途中,重松发现有敌鱼雷机从下方飞过——实际那是查尔斯·威尔上尉率领的“企业”号俯冲轰炸机队——于是决定发起攻击。此时进攻对自己航母不构成直接威胁的“鱼雷机”显然极不明智,重松再次忘了自己的任务是“保护孩子”而不是“打狼”。威尔那些投过弹的“无畏式”始终保持密集阵形,日军零战无从下手。轻装“无畏式”同样具有出色的格斗性能,重松一味斗狠的无聊攻击没有击落1架美机,峰岸义次郎和佐佐木齐的2架零战反被美军击成重伤,只好提前掉头返航。前者成功飞回航母,经简单维修后得以掩护下一波的友永机队。后者因伤势过重迫降海上。当重松率其余4架零战前往追赶小林时,它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此时战斗机护航是如此必要,但小林在攻击前失去了重松的掩护。日本人的呆板和鲁莽由此可见一斑。

11时55分,小林发现了前方海面上的“约克城”号。眼见敌机快速迫近,彼得森向空中战斗机飞行员发出了激励呼号:“上啊,红衣小伙子们,干掉他们!”此时弗莱彻正在指挥所伏案查看海图,一名参谋匆匆跑进来告诉他:“长官,敌机来了!”弗莱彻笑着双手举过头顶,“哦,我已经戴上我的钢盔了,现在别的事儿我也干不了”,随后,他带着参谋长刘易斯上校和一众参谋登上舰桥,观摩日军的进攻。

小林机群大约还在30公里外,美军“野猫”已经迎面扑了上去。激烈的空战随即打响,场面惨烈。空中格斗离“约克城”号越来越近,7架日机相继中弹坠海,阵形被彻底冲散的残余日机毫不畏惧,从不同方向向“约克城”号猛冲。护航舰只高射炮火在12时06分轰然打响,天空朵朵黑色蘑菇云,连30公里外的斯普鲁恩斯都看得清清楚楚。美军水兵对敌人俯冲轰炸机纷纷投以敬佩的目光,他们看到的正是敌人最富攻击力和最有经验的一群家伙。他们攻击凌厉、冷静而谨慎,当凶狠的对空火力射来时,他们往往能采取极限操作来摆脱威胁。从表现看,他们完全无愧于“A级攻击部队”的称号。

就在此时,重松率4架战斗机姗姗来到战场。随后爆发的是性能优越的零战与数量占优的“野猫”间的一场空战。美军飞行员竭尽全力试图弥补双方的差距,但日军的顽强搏*还是为残余的轰炸机开辟了一条空中通道。除重松13时38分回到“飞龙”号外,他身后的户高升、由本末吉、千代岛丰全部战死。

仅7架日军俯冲轰炸机冲出重围抵达俯冲点。12时11分,第一架日机从“约克城”号船尾方向呼啸而下,直到最后一秒依然保持着俯冲姿态。在目击者眼中,这名日军飞行员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巴克马斯特再次使出机动技巧实施规避,但显然已无济于事。美军28毫米和20毫米高炮将日机生生扯为3截,但飞机投下的242公斤炸弹仍然准确命中航母,将中部升降机后面4米处的飞行甲板炸开了一个大洞。剧烈爆炸导致两个28毫米高炮炮组成员17人阵亡、18人受伤。机库内3架“无畏式”起火,埃默森上尉立即带人打开消防装置将火扑灭,才没引发更大灾难。

第二架日机依然沿着相同航线从舰尾一路俯冲下来,同样被美军高射炮火撕成碎片,一头扎进航母尾流之中。飞落的炸弹啸叫着紧擦舰尾入水爆炸,飞溅的弹片*死*伤了后左舷炮的几名炮手,在尾部甲板引起了几处小火,但迅速被美军扑灭。

第三架轰炸机飞行员土屋孝义以极陡峭的75度角俯冲,投下的炸弹同样落在了舰尾水流之中。土屋逃脱了战死的噩运,成功驾机贴水面逃脱。松本贞雄认为沿土屋的飞行轨迹适当调整,以稍缓角度投弹就可命中,但他的炸弹还是落在了航母尾迹里。

中泽岩男驾机从2400米高度陡直向下俯冲,他显然瞄得很准,投下的第五颗炸弹穿透舰岛左侧3米处的飞行甲板,深深钻入要害部位,穿过副舰长办公室闯进了侦察轰炸机中队待机室。飞行计划参谋查理·科纳斯特少尉当时正在里边忙着,炸弹把一只大咖啡壶撞飞,咖啡淌得到处都是。那颗炸弹一路势如破竹,最后在航母巨大的排烟道中爆炸。引发的火灾虽然不大,但6台锅炉排烟道被炸裂,其中2台无法使用,3台全部熄火。火灾产生的浓烟和无法排泄的废气四处乱窜,使救援工作更加困难。“约克城”号航速迅速下降到6节,这就大大降低了它抵御下一次攻击的能力。

中川静夫在2300米朝航母右舷船头俯冲下来,他投下的第六颗炸弹击穿前部升降机平台,一直钻到第三层甲板后爆炸,诱发的火灾严重威胁到弹药库和航母前部的油库。之前美军采取的预防措施此时起到了关键作用,已经抽空的供油管道充满了二氧化碳,才未酿成更大灾祸。损控指挥官克拉伦斯·奥尔德里奇中校立即组织人员灭火,他们在早期战斗中积累的经验此刻得到了充分展示,事先安放好的可随时供水的水泵发挥了积极作用,火势迅速得到控制,附近一个弹药库被注水淹没。

最后一架日机由濑尾铁男驾驶,他从2400米对准“约克城”号右舷俯冲。可能他的俯冲稍缓了一些,也可能航母上冒出的浓烟干扰了他,反正最后一颗炸弹几乎擦着右舷落入水中。

7架飞机发起攻击,3弹命中,2弹近失,阵亡的小林完全可以为自己的部下自豪。从航母上升起的滚滚浓烟和锐减的航速可以看出,“约克城”号受到了严重甚至是致命的打击。日军同样付出了惨重代价,包括小林、山下在内的13架轰炸机和3架战斗机被击落,其中2架毁于美军高射炮火。美军也有1架“野猫”被自己的防空炮火击落。

小林应该看到有炸弹命中目标。他曾向“飞龙”号发出了报告“敌航母中弹起火”。但战斗结束时,小林神秘失踪了,没人再见到过他。现在中山俊松成了日本海军最优秀俯冲轰炸机队唯一幸存的军官,他与其他5架幸存日机各自凄凉返航。

“约克城”号烟囱、舰岛和前部机库甲板均冒出了浓烟,航速只有可怜的6节。不到20分钟,这艘航母就停在海面上纹丝不动了。在海上漫长的日子里,巴克马斯特总是让水兵针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进行训练。因此现在不用指挥,大家都知道该干什么。珊瑚海受伤和在珍珠港维修时,大部分水兵都参与了,积累了相对丰富的经验。木工扛着沉重的木料赶到飞行甲板,只用25分钟就修复了甲板。轮机兵则尽力修理锅炉舱,试图让锅炉恢复工作以让航母尽快行动起来。在珍珠港并未完成彻底维修的“约克城”号带着大量维修材料和设备,现在全部派上了用场。

因航母雷达失灵通信设施停止运转,巴克马斯特请求“波特兰”号接管雷达警戒,同时命令航母所有飞机及空中巡逻的战斗机全部转移到另2艘航母上。仅存的2架鱼雷机在附近迫降,15架“无畏式”全选择了“企业”号——不包括莱斯利和霍姆伯格迫降的那2架。它们的到来受到米切尔和默里的热烈欢迎。虽然一开始它们曾被误认为敌机,“企业”号为此还打出了几发炮弹,幸好没中。第十六特混舰队在之前的攻击中损失惨重,这些新来者对他们恰似雪中送炭。

从4日早上开始,初次参战的“大黄蜂”号就霉运连连,日子过得恓恓惶惶。派出的鱼雷机队全军覆没,根本未找到敌人的俯冲轰炸机,或返航,或迫降,或去了中途岛,战斗机也因油料耗尽全部迫降海上。现在就是干点收容难民的事儿也不得安生。1架受伤的“野猫”摔降时忘记关上机枪保险,降落时的冲撞触发了机枪。子弹打在航母上部结构上,击穿了25毫米钢板和一根工字钢梁。流弹导致5人死亡、20余人受伤。5人中就有小罗亚尔·英格索尔,他是美国大西洋舰队司令官的儿子。

在金凯德眼中,不远处的“约克城”号似乎“正在爆炸——黑色烟柱直冲云霄”,斯普鲁恩斯猜测它可能已遭到重创。由于要连续回收战斗机和攻击机群,斯普鲁恩斯不得不继续迎着微风朝东南方向航行,而不是向西北援助受伤的同伴。但他仍从护航舰只中抽出一部前往支援弗莱彻。在“文森斯”号舰长弗雷德里克·利科尔上校带领下,“彭萨科拉”号、“巴尔奇”号、“本纳姆”号以30节高速向西北驰援第十七特混舰队。

很显然,几乎静止、雷达失灵、通信瘫痪、编队指挥所到处“云雾缭绕”的“约克城”号作为指挥舰的功能已完全丧失。弗莱彻面临两种选择。第一是选择“大黄蜂”号作为新旗舰。尽管稍嫌麻烦,但并非完全不具可操作性。两舰的距离驱逐舰一小时就能跑完。战前尼米兹曾明确指出,弗莱彻负责战场的战术指挥,登上航母继续指挥全局对他来说名正言顺,毫无争议。况且此时战局已朝有利于美军的方向发展,弗莱彻心里清楚得很,谁作为第一指挥官赢得了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谁就将成为众望所归的国民英雄,并以海战的伟大胜利名垂青史。但根据战场形势,弗莱彻认为那样做并非上策,势必造成指挥上的混乱。何况斯普鲁恩斯之前打得那么好,他身边又有以勃朗宁为首的精明强*参谋班子。于是弗莱彻毅然决定,将指挥权交给斯普鲁恩斯——这是一种无私、真诚、顾全大局的行为。

弗莱彻决定将司令部就近转移到1艘重巡洋舰上去。相比南云犹抱琵琶半遮面,弗莱彻的举动显得自然、简捷、落落大方,根本无须刘易斯或巴克马斯特的规劝,这是美国人的特有思维,也是弗莱彻一贯务实的工作作风。他希望第十六特混舰队能继续战斗,自己则集中精力去拯救“约克城”号。

弗莱彻选择了“阿斯托利亚”号作为新旗舰。不仅在于他之前曾长期在该舰服役,还因同学兼好友史密斯少将也在这艘舰上。12时38分,他向史密斯发出信号,尽快派小艇把自己和司令部成员接走。当时英国海军联络官麦克尔·兰恩中校——他曾任“暴怒”号航母副舰长——也在现场观摩战斗,他如此形容弗莱彻和刘易斯,“两人均镇定自若,处乱不惊”。

救生艇到达之后,参谋一个个攀绳而下。当轮到弗莱彻时,这位已57岁的将军拉着绳子试了试,却无力攀爬。“干这玩意儿,我他妈的是有点老啦,”他自嘲道,“你们最好是用绳把我吊下去。”于是2名水手把一根揽绳套在他腋下,将他像条大鱼似的拴在单套结绳子一端,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13时23分,司令部成员全部登上了“阿斯托利亚”号。随军记者福斯特·黑利风趣地说,“这些满面烟火色的人看上去就像被铁链拴在一起的难民”。在信号平台上,弗莱彻看到了史密斯。当小艇接完第二船人时,2架俯冲轰炸机几乎挨着舷梯迫降下来。那正是油料耗尽的莱斯利和霍姆伯格。他们和机枪手敏捷地从橡皮筏跨上救生艇,顺绳梯爬上巡洋舰。4人选择的时机极佳,动作娴熟如攀岩队员。

弗莱彻的第一条命令发给了“波特兰”号舰长劳伦斯·杜博斯上校,让他用重巡洋舰拖曳受伤的“约克城”号。很快,利科尔上校率4艘支援舰只赶到了现场。因“彭萨科拉”号的CXAM雷达优于其他舰的SC雷达,该舰接管了舰队的雷达警戒任务。为避免日军情报人员通过电讯探知几乎静止的“约克城”号的具体方位,弗莱彻让“阿斯托利亚”号派2架寇蒂斯水上飞机前往中途岛,向珍珠港汇报现场的详细情况。弗莱彻告诉尼米兹,“约克城”号中3弹后无法航行,但“显然仍具有适航性”,同时由斯普鲁恩斯第十六特混舰队继续与敌交战。若无其他指示,第十七特混舰队将“保护并抢救受伤航母”。

13时35分,当“波特兰”号准备向航母传递牵引索时,奇迹出现。几乎静止的“约克城”号竟慢慢移动了,烟囱里接着冒出一团团蒸汽。在珊瑚海历经磨砺的“约克城”号的确不同凡响。在轮机官约翰·德拉尼少校指挥下,轮机工和锅炉工创造了奇迹。一等武器军士查尔斯·克兰史密斯和一号锅炉的水兵冒着令人窒息的呛人烟雾以及随时会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危险,迅速烧出了足够的蒸汽,带动了辅助动力系统。技术娴熟的轮机工努力修复了排烟通道,3台锅炉恢复运转,这意味着“约克城”号的速度很快可以提高到20节以上。

“约克城”号上爆发出阵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护航舰船将受伤航母团团围住,舰上传出兴奋与亲切的呼喊声,与航母上的欢呼声遥相呼应,此起彼伏。这一切温暖着巴克马斯特的心田,眼含热泪的上校不仅将“求救”旗换成了“我舰速度5节”的信号旗,同时在桅杆顶处升起了一面崭新的战旗。见此情景,弗莱彻立即取消了拖曳命令,重整队形向东南方向缓缓退却。

14时09分,东方天幕下爆出了一团火花。已跟踪美军长达3个小时的“筑摩”号五号机在2架“野猫”的夹击下化成碎片。美军看到1名机组成员跳伞,但岳琦正孝和飞行员原屋尚、电报员田口博也无一幸存。

到14时20分,“约克城”号航速已恢复到15节,14时37分更上升到19节。10架执行侦察任务的“无畏式”接到命令,完成搜索后不必返回航母直接飞往中途岛。当弗莱彻将航向调向正东时,水兵顿时欣喜若狂:“布雷默顿,我们来了!”尼米兹亲口许诺的“绝对不止两个星期”的度假仿佛就在眼前。

但英勇的“约克城”号注定再看不到任何陆地了。14时27分,“彭萨科拉”号的雷达已发出预警,西北方向80公里处另一批不明目标正快速逼近——那正是不屈不挠的山口派出的又一波攻击机队。

放飞小林机队之后,“飞龙”号一直到12时45分才收到前方传回的消息:“敌1艘航母起火,视线范围内看不到友机,我正在返航。”发来电报的不是小林、山下或近藤武宪3个大尉,而是第二小队中山俊松少尉。电报让山口和加来喜忧参半。喜的是攻击取得了显赫战果,成功瘫痪敌航母1艘。忧的是通常情况下中山是不会越过上级汇报的,他的电报预示着3个大尉可能已全部死亡。

山口在13时整得到了更确切的消息,它是从木村“长良”号上发过来的。曾为美军导航的“岚”号从海面上抓获了1名俘虏,他是“约克城”号的鱼雷机飞行员——来自芝加哥的威斯利·奥斯马斯少尉。“岚”号鱼雷长谷川清澄是舰上唯一懂点英文的人,审讯俘虏任务因此由他承担。谷川持刀进行威胁,23岁的少尉向日本人供认:美军参战航母有“约克城”号、“企业”号和“大黄蜂”号3艘,还有6艘巡洋舰和大约10艘驱逐舰。“约克城”号由2艘巡洋舰和3艘驱逐舰护航,单独作战。他们于5月31日离开珍珠港,6月1日抵达中途岛附近。这一事实也侧面说明了日军精心布置的潜艇警戒线为什么最终一事无成。

年轻人选择和日本人合作显然不会有好结果。当天下午,舰长渡边下令处决已无利用价值的俘虏,并将尸体抛入海中。渡边未能活过战争,如果他能幸存,也肯定会因战争罪行被美军处死。

奥斯马斯的供词很快得到证实。因发报机故障无奈返航的彗星新式侦察机回到机动部队上空时,“苍龙”号已中弹起火,只好降落在唯一的飞行甲板上。近藤勇告诉山口,“因发报机故障未能及时发回报告。敌舰队包含3艘航空母舰,其中一支编队位于受小林攻击那支编队的南方不远处”。

现在,孑然一身的“飞龙”号要独自面对3艘美军一流的航空母舰,显然日本人已毫无胜算。即使小林成功瘫痪了美军1艘航母,“飞龙”号残缺的攻击队也无法在与美军2艘航母对垒中取胜。投入军事力量越弱、受到的伤亡就越惨重——这是人类自有战争以来参与者都清楚的道理。如果之前小林的18架轰炸机只能重创敌1艘航母,指望更脆弱的10架鱼雷机击沉剩余2艘航母几无可能。但山口依然斗志昂扬,毫无惧色。他决心发起不间断的持续攻击,摧毁或重创美所有航母,为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水面舰艇开辟出一条胜利之路。

“飞龙”号舰桥上,加来正在给率第三攻击机群出击的友永丈市、桥本敏男和森茂3个大尉做最后指示:“不要再攻击被小林击中起火的那艘,尽量攻击另外2艘。如果附近海域未能发现其他航母,就再攻击那艘已受伤的航母。”山口和3人一一握手。多年以后,桥本仍清晰记得山口宽大柔软的手掌与他相握时的情景。随后,他们来到了甲板上,山口与每一位出击人员依次握手:“望勇敢战斗!我不会只让你们去牺牲。你们前面有小林君,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可见山口此时已有了必死之心。

奉命出击的飞行员非常清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回来。但在登上飞机座舱时,他们个个面带微笑。10架鱼雷机分成2组,友永和桥本各率5架。森茂的6架零战有4架原属“飞龙”号,其余2架来自正熊熊燃烧的“加贺”号。

尽管之前被打漏的油箱还未来得及修补,只带了一半油料的友永毅然坚持带队出击。有人认为友永只带一个油箱属于单程的敢死攻击,其实不然。美军舰队仅在160公里之外,当桥本要将飞机换给他时,友永谢绝道:“敌人离得很近,我完成攻击之后是可以返航的。”友永最后扫视了一眼正在发动的十几架飞机,这支小小的机队与早上壮观的机群相比,是何等寒碜。桥口信誓旦旦地表示:“我们决心击沉1艘敌舰,即使撞也要把它撞沉。”

13时15分,小林机队的第一架飞机返回航母。第二波攻击只有5架轰炸机和1架零战返航,几位大尉均不在其中。飞行员告诉山口,在东北方向160公里处发现了敌1艘航母和5艘巡洋舰,航母已经受攻起火,但不远处还有2艘。这进一步证明美军被俘飞行员的供述和近藤的汇报是准确无误的。

友永机队于13时31分开始升空。山口一动不动地望着飞机依次起飞。在场每个人都神情肃穆,默默向它们挥手告别,一些人泪水夺眶而出。

此时,“约克城”号位于“飞龙”号东北仅150公里处,第十六特混舰队约在200公里开外。14时30分,友永发现了65公里外的一支美军舰队。舰队中心的那艘航母正以24节正常速度行驶,舰上毫无起火迹象。他因此断定它绝不是小林刚攻击过的那艘航母,其实,它正是经紧急抢修,恢复了一定航速的“约克城”号。

此时,“约克城”号上空只有6架“野猫”可供彼得森抵御新一波入侵。这些飞机立即受命前往拦截,由萨奇率领的8架战斗机已在甲板后部列队等待出击,它们油箱里只有23加仑油料,但用于局部作战绰绰有余。航母再次停止加油并用二氧化碳吹洗航空汽油系统。斯普鲁恩斯的2艘航母远在东南37公里和65公里之外,无法立即提供支援。道只留下7架战斗机负责第十六特混舰队的上空保护,急调另外8架赶往西北驰援。但因距离过远,它们注定已无法及时阻止日机对“约克城”号的攻击。

14时40分,巴克马斯特操纵航母向右急转,迎风放飞了萨奇的8架“野猫”。美军战斗机飞出28公里后,与来袭的日机迎头相遇,随后爆发的空战是中午那场格斗的重演。尽管数量在不断减少,但日鱼雷机依然竭力摆脱“野猫”的拦截,向航母快速逼近。“约克城”号左后方的“彭萨科拉”号动用203毫米主炮和127毫米副炮对不断接近的敌机猛烈炮击,护航艘驱逐舰也纷纷开火。他们采用了史密斯少将发明的方法,用主炮对敌机前方海面实施炮击,掀起一串串倒挂的瀑布。萨奇率一众“野猫”拼死拦截来袭者。14时34分,友永狂呼:“全体攻击!”日机迅速分成2组,友永居右,桥本居左,对“约克城”号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

迅速逼近的友永第一分队飞行高度仅60米,甚至更低。飞机掠过护航舰只时,甲板上美军炮手甚至可以看见日军飞行员向他们挥舞拳头以示蔑视。一名炮手气得大骂:“小鬼子真他妈的玩命,竟然飞得这么低!”友永成为美军重点关照的对象,萨奇的“野猫”直接冲到友永右侧,一连串射击导致友永飞机起火。友永竭力保持飞机水平飞行,对航母右舷发动了一次教科书般的鱼雷攻击。鱼雷射出,他的飞机左翼变形,带着友永一头栽进航母的尾流之中。能死在后来的海军上将萨奇手上,友永也算死得其所,不过他投射的鱼雷并未命中。友永僚机投下的鱼雷同样未命中,在飞离战场时被第十六特混舰队前来支援的3架“野猫”击落。

第一分队剩余2机同样遇到麻烦。第一架飞机中弹起火后抛弃鱼雷,试图向“约克城”号发起自*式撞击,被拍马*到的比尔·莱纳德上尉成功击落。最后1架日机油箱中弹爆炸,投出的鱼雷也被航母成功规避。

桥本第二分队以V字形穿越“彭萨科拉”号和“拉塞尔”号之间的空隙,呼啸着向“约克城”号猛扑过来。在森茂、山本亨和山本旭3架零战拼死掩护下——其间森茂被“野猫”击落——桥本在近距离投下鱼雷,其身后2机同样投雷成功。只有来自“赤城”号西森进的发射装置出现故障,挂在飞机上的鱼雷就是不掉下去。完成投雷的日机迅速脱离战场遁向西方。

到达会合点的桥本清点队伍,发现5架鱼雷机和2架零战没能回来,其中包括友永和森茂的飞机。剩余5架鱼雷机有3架受损严重,别说继续参加战斗,连飞回航母都非常困难。14时45分,尽职尽责的桥本向山口发回了电报,“2条鱼雷准确命中1艘‘企业级’航母”,随后强调,“不是之前报告炸过的那艘”。

因日机发射鱼雷距离太近,巴克马斯特舰长难以完全规避。14时43分和44分,2条鱼雷相隔很近拦腰击中“航母左舷最脆弱的部分”,撕开了一个高9米、宽18米的大洞,造成了“比原先以为的更大的内部破坏”。“阿斯托利亚”号上,弗莱彻看到“棕色的烟雾和水柱在舰岛旁边冲天而起”。

日军的九一式航空鱼雷同样威力惊人。剧烈爆炸不仅使航母左舷3个锅炉舱被海水淹没,冲击波还导致所有锅炉熄火,蒸汽压力骤然下降。电力中断,全舰上下一片漆黑,舰舵卡死在左偏15度位置。航母再次停在海面上无法动弹,左倾17度——10分钟后已达到26度。飞行甲板急遽倒向海面,水兵连站立都非常困难。见此情景,“阿斯托利亚”号舰长弗朗西斯·斯康兰上校惊呼道:“上帝呀,它要翻了!”因电力中断,巴克马斯特无法靠反向注水扶正船身。奥尔德里奇和德拉尼的所有努力均无济于事。被炸坏的油舱淌出的燃油在倾斜的航母上四处流淌,形成一层薄薄的油膜,一丁点火星就能酿成席卷全舰的大火。接连遭受两轮痛击的“约克城”号已基本报销。巴克马斯特担心老伙计会继续倾斜,带着船上2300名水兵一起翻进海里,他必须尽快让大家下船。

无论发生何种情况,要舰长做出弃舰决定都是非常残酷的事情。与副舰长迪克西·基弗中校和飞行长阿诺德中校沟通之后,巴克马斯特痛苦地做出了弃舰决定。14时55分,上校下令升起了一面令人悲伤的蓝白信号旗──“弃舰”!

弗莱彻立即派4艘驱逐舰靠上前去撤离人员,其余舰只则继续执行反潜警戒。在“阿斯托利亚”号舰桥上,弗莱彻焦躁不安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撤离,觉得它太不紧不慢、按部就班了。他说:“我都急坏了,觉得巴克马斯特做出弃舰的决定太晚了。”后来很多人指责巴克马斯特的弃舰决定太过草率,一向不爱吵架的弗莱彻对这种说法坚决反对。一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在回顾当时的情景时仍坚持认为:“我本人当时是真他妈的急,想快点把人撤下来。在我看来,把军官和那些优秀的水兵救出来是至关重要的。”他始终坚信巴克马斯特“在做出弃舰决定时进行了明智的判断”,根据“命令发出时‘约克城’号的外观,其他任何决定都是极其不可靠的”。

水兵将救生筏和一切能漂浮的物品全都扔进海里,在船舷外垂下了一条条绳索。4艘驱逐舰纷纷放下小艇,驶到近前搭救落水者。开战以来,“约克城”号虽进行过多次预防特殊危机的训练,但从未搞过救生演习。巴克马斯特认为弃舰演习将“严重打击官兵士气和自信心”。幸运的是,当时“海面像地毯一样平滑”,救援工作得以顺利进行。从航母上把伤员撤下来极为困难,甲板很滑,舰身严重倾斜,根本无法抬着担架在舰上行走,只好把担架放在甲板上拖,有时甚至直接肩背手抬。水兵纷纷纵身跳入海中,海上瞬间人头攒动。一些人戏谑地朝救生艇高喊:“喂!出租汽车!出租汽车!”

撤离进行得从容不迫,井然有序,没有出现任何恐慌。驱逐舰在塞满浸透油污的幸存者后迅速驶离,另一艘舰再开上去接班。“贝纳姆”号、“鲍尔奇”号、“拉塞尔”号接走了1700人。仅“贝纳姆”号就挤上去725人,舰长约瑟夫·沃辛顿少校开玩笑说,“船上只剩下立足之地了”。“莫里斯”号和“安德森”号救起了450人,最后上阵的“哈曼”号、“休斯”号只搭救了100多人。截至16时46分,救援暂时告一段落。驱逐舰共救起2280人。众多幸存者登舰严重影响了驱逐舰的稳定性和机动能力。

直到确认诸事均已就绪,巴克马斯特才离开指挥位置,对全舰进行了一次最后检查。上校希望借此机会对服役多年的航母倾诉衷肠,默默与它做最后的告别。他必须用手扶着栏杆一点点移动才不至于摔倒,甲板上某些地方“淌满了油,滑得很”。左舷机库甲板已泡在水中,他满意地看到活着的人全部撤离——其实漏掉了两人——来到舰尾抓住绳子,两手交替着沿舷边攀了下去。当接触到水面时,听到有人呼救,巴克马斯特迅速游过去,将在水中挣扎的一名炊事兵托上了救生筏,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哈曼”号将巴克马斯特送上了“阿斯托利亚”号。已登上巡洋舰的莱斯利少校满怀同情地回忆当时的情景:“这位英勇的军官沉默而吃力地爬上舷梯的境况,令人在心情沉重悲伤之余有了一丝欣慰,在继续行动前,他终于能够喘口气了。”个子很高的巴克马斯特“没戴帽子,没穿外套,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敞开,浑身被汗水和海水湿透,除了秉承天意继续战斗下去的不屈意志,他现在完全一无所有了”。

夜幕即将降临,弗莱彻猜测日军很可能正在策划夜间水面战斗,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一旦毫无机动能力的“约克城”号被日军发现,其水面舰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将它击沉。他的6艘驱逐舰上挤满了幸存者,稳定性极差,再进行水面交战极为不利。17时32分,弗莱彻明智选择带剩余护卫舰只离开,向斯普鲁恩斯靠拢。初步核查救起的人数之后,弗莱彻下令只搭载23名幸存者的“休斯”号守在“约克城”号身边,通宵护卫。舰长唐纳德·拉姆齐少校受命禁止所有人登舰,并在“必要时击沉它以防落入敌手或大火蔓延”。如果上述情况并未出现,弗莱彻将在第二天早上再度返回。此前他已经致电珍珠港,请求尼米兹派拖船将航母拉走。绝望的“约克城”号就这样成为一艘被抛弃的船,尽管之前它那么英勇地顽强战斗。当“休斯”号于18时30分掉头驶向航母身边时,22公里之外,“阿斯托利亚”号上的弗莱彻凝视着掩映于夕阳之下的“约克城”号,久久不愿回头——将军将再也无法见到他壮丽的旗舰!

在随后发往珍珠港的电报中,弗莱彻说:“在遭到第二轮攻击后‘约克城’号显然正在下沉,未掌握攻击第十七特混舰队的敌军航母的位置。”

虽然弗莱彻对“约克城”号遭遇第二次打击并不感到意外,但不远处“企业”号上的斯普鲁恩斯和勃朗宁大惊失色。之前两人错误判断,日军全部航母均已失去战斗力,中途岛战役的航空战至此已经打赢了。对“约克城”号实施第一次攻击的敌机可能是10时30分在其母舰中弹前出发的。第十六特混舰队完全可以慢慢舔舐伤口,等空中巡逻的那些零战全部迫降后再“痛打落水狗”。现在两人突然发现,日军至少有1艘航母仍具备攻击力,或者另1艘生力军已抵达战场。

在此前3小时里,第十六特混舰队的2艘航母几乎毫无作为。作为几乎算无遗策的二战名将,斯普鲁恩斯正是凭借中途岛海战声名鹊起的。但他的声誉在6月4日中午时分摇摇欲坠。历史学家托马斯·比尔博士在《沉默的勇士——海军上将雷蒙德·斯普鲁恩斯传记》一书中明确指出,“奇怪的是,(此时)斯普鲁恩斯似乎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并没有派出任何侦察机。他本可以使用舰载机或者巡洋舰上的水上飞机,但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用”。他只是请求上级“尽可能提供敌军部队的方位和跟踪数据”,并未显出多少紧迫感。显然,他想让别人替自己发现敌舰,比如中途岛上的“卡塔琳娜”,比如“约克城”号已放飞的“无畏式”。

还有一个原因,第十六特混舰队同样遭受了巨大损失。这天上午,美军3艘航母共损失舰载机70架,其中战斗机12架、俯冲轰炸机21架、鱼雷机37架,折损率达40%。所幸飞行员折损率小很多,许多人最终被“卡塔琳娜”、巡逻艇或驱逐舰救起。“企业”号只有10架“无畏式”能够执行第二次攻击任务,不过,13时从“约克城”号上转过来的15架“无畏式”让“企业”号大大恢复了元气。鱼雷机只剩下区区3架,派出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大黄蜂”号情况更惨,鱼雷机队全军覆没,10架战斗机和14架俯冲轰炸机不知所终,后来发现有11架去了中途岛。之前寸功未立的米切尔少将急于改变首秀中的拙劣表现,在13时10分发信号给斯普鲁恩斯,“大黄蜂”号有20架俯冲轰炸机已在甲板上完成定位,随时可以出发攻敌。

在消灭日军残存航母之前,美国人根本没有安全可言。斯普鲁恩斯显然非常幸运,14时45分,在刚刚得知日军还有1艘航母时,他就收到了一封至关重要的明文电报:“发现敌1艘航母、1艘战列舰、3艘重巡洋舰、4艘驱逐舰,西经179度05分、北纬31度16分,航速15节,方向正北。”美军侦察机发现的正是日军仅存的航母“飞龙”号。

准确定位“飞龙”号,得益于弗莱彻之前为清空甲板仓促派出的那10架侦察轰炸机。塞缪尔·亚当斯上尉和哈兰·迪克森上尉在完成300度和320度扇区的指定搜索后,一无所获。两人没有直接返回,而是自作主张继续向南方侦察。亚当斯怀疑敌航母北上的距离可能不如预计的远,他们的极限搜索得到了丰厚回报。亚当斯在返航路线上准确定位了日军舰只的尾流。14时20分,“筑摩”号忽然升起烟雾并开始射击视野中出现的2架美机,10分钟后,“利根”号也开火了。日军的零战迅速前来拦截,但2架美机还是在击退了1架零战的攻击后成功逃逸。

如果没有亚当斯适时发回“飞龙”号的准确方位,斯普鲁恩斯不一定会发起攻击。日落之前,他已没有足够的时间先进行搜索再发起一轮进攻了。现在,被亚当斯成功定位的“飞龙”号已注定在劫难逃!

斯普鲁恩斯当即决定,出动2艘航母上所有俯冲轰炸机发起进攻——他始终坚持进攻必须不遗余力。15时10分,他发信号给米切尔,“攻击机群立即做好起飞准备,详情稍后提供”。3分钟后,他通报了敌舰构成、位置和航向。15时25分,第1架轰炸机开始起飞。到15时42分,“企业”号已升空“无畏式”25架——14架来自“约克城”号——其中11架携带454公斤炸弹,其余载227公斤炸弹。麦克拉斯基上次出击时手臂受伤,总指挥由资历仅次他的加拉赫上尉担任。考虑到日军至少还有1艘具备攻击能力的航母,优先照顾第十六特混舰队空中保护,没有派战斗机为攻击机群护航。

15时39分,斯普鲁恩斯命令“大黄蜂”号起飞攻击机群。4日这天的米切尔实在倒霉,并未收到亚当斯发出的电报,不知道再次发现了1艘敌军航母。虽然过早将20架轰炸机摆上了甲板,但从15时10分开始,他把主要精力用来回收刚从中途岛返回的11架轰炸机。这些飞机在中途岛降落之后,赛马德立即为之加油挂弹,命令它们到西北搜索并攻击日军航母,随后直接返回“大黄蜂”号,实在找不到自己的航母再返回中途岛。但这些飞机根本没有索敌,而是经过短途飞行直接飞回了“家”,它们的表现再次给米切尔脸上抹了一层锅灰。

一直到16时13分,“大黄蜂”才放飞了第一批16架轰炸机。米切尔利用空出的甲板回收了3架战斗机和2架刚起飞就出现故障的“无畏式”。16时16分,他再次出现失误,过早将舰队转向西方,整个起飞过程戛然而止。机库里预热的15架轰炸机连同大队长林、两个中队长和两个副中队长都被撂在了甲板上,等于当官的都没飞起来。时间紧迫,在匆忙弄清头顶盘旋的14架飞机的机组成员谁资历最深之后,16时24分,米切尔命令埃德加·斯特宾斯上尉“担任指挥并执行此次攻击”。斯特宾斯于是率队沿287度方向前往追赶“企业”号的攻击机群。米切尔的做法引起了飞行员特别是林和几个中队长的强烈不满。

美军这一波机群共有飞机38架——“企业”号1架飞机因故障中途返航。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只有2艘航母,出动的是单一的俯冲轰炸机,美国人也无法实现良好的协同。所幸战斗已到了收官阶段,38架“无畏式”足以撕开“飞龙”号孱弱的防御。

攻击机群起飞之后,斯普鲁恩斯在18时11分发信号给弗莱彻:“第十六特混舰队的机群现正准备攻击你部侦察机发现的第4艘航母,‘大黄蜂’号大约在我以东30海里之外,我部拟向西航行至回收攻击机群为止。你对今后的作战有何指示?”如此彬彬有礼的请示使弗莱彻必须尽快做出抉择。他不能靠遥控实施空战指挥,更不能在信号传递和无线电联络之类的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他要么登上“大黄蜂”号,要么授权斯普鲁恩斯全权指挥。前者要花费很多时间,等于彻底改组了特混舰队,势必造成新的混乱。弗莱彻不忌讳他人分享功劳,立即回信号说:“没有,同意你的所有行动。”战后,斯普鲁恩斯回忆说,他永远都感激弗莱彻的这一决定,“他是我的上级,我不知道他自己打算怎么做,也不知道他希望我怎么做。他的回复是令我感激至今的消息”。可以说,是哈尔西和弗莱彻联手成全了斯普鲁恩斯的一世英名。战史专家戈登·布兰奇将这一举动评价为“高尚无私之举和爱国精神的具体体现”。但弗莱彻这一大度的举动为众多无聊者贬低他在中途岛海战中所起的作用打开了方便之门。后来在官方圈子中出现了“弗莱彻自愿将战术指挥权交给下级”的批评言论,老酒猜测这种无聊说法很可能来自对弗莱彻不太感冒的金。

15时40分,“飞龙”号开始收容友永机队的幸存者,过程充满了悲伤气氛。正如山口和加来所料,友永不在返航之列。只有9架飞机返航——鱼雷机5架、战斗机4架,其中分别有2架和3架伤重无法使用。

虽然残余兵力少得可怜且几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但在听取了桥本的汇报之后,山口依然决定第四次攻击,他对此前两波攻击的战果相当满意。现在正是他集结残余力量,一举击沉美军最后一艘航母的绝佳机会。“飞龙”号在海上劈波斩浪,往返驰骋,舰上及护航船只的水兵齐声振臂高呼:“‘飞龙’号,报仇雪恨!”但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美国人很快就会告诉他们什么叫“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16时30分,山口发信号给南云:“拟使用现存全部5架轰炸机、5架鱼雷机、10架零战于黄昏时发起进攻,歼灭残敌。”山口不知道小林和友永攻击的是同一艘航母——以后也永远不会知道了。17时,山口再次致电南云,“第三波攻击结果,敌1艘‘企业级’航母中了至少2条鱼雷”,并强调“不是之前说过的那艘航母”。以日军鱼雷的巨大威力,谁都清楚被命中2条是致命的。

看到飞行员个个累得头都抬不起来,舰长加来决定给他们服用兴奋剂。从医务室取来的药瓶上标有神秘的“航空药片A”字样。飞行长川口益觉得这些药片看上去像催眠药,加来因此大发脾气,迅速叫来医务人员予以确认。见此情景,山口决定将第四次攻击推迟90分钟,让飞行员得到食物和片刻喘息,他们到现在还没吃午饭。桥本累得连饭都无法下咽,直接到待命室的棕色皮革长椅上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日军的侦察工作再次因一次意外事件得到加强。16时30分刚过,“长良”号发现前方水面上出现了不明红色物体,木村遂命“卷云”号前往查明。如系美国人,就要“审问俘虏,查明敌情,然后予以适当处理”,随后他们俘获了“企业”号飞行员弗兰克·弗莱哈迪少尉和机枪手布鲁诺·盖博二等兵。刚开始日军并没虐待他们,还派医生给两人疗伤,有些水兵还给烟抽。但当他们拒绝回答问题时,负责审讯的胜又隆一掏出匕首以死相胁。两名俘虏供述了有关中途岛防务极为准确的情报,但对两支特混舰队的情况只字未提。几天后,“卷云”号受命前往阿留申群岛,舰长藤田勇认为俘虏已毫无作用,于是用两人的私人财产——其中一件是弗莱哈迪那只镌刻着充满无限柔情的“赠给举世无双的丈夫”字样的打火机——作为奖赏,但仍然没人愿充当刽子手。当天深夜,两个美国人被蒙住双眼带上甲板,身体绑上灌满水的5加仑油箱悬挂在船的一侧,随后被残忍抛入大海。

16时45分,加拉赫机群发现了55公里外的“飞龙”号,也看到了南面海天相接处袅袅升起的3柱黑烟。从5800米高度下降的美军机群逐渐进入攻击轨道。加拉赫下令“企业”号的飞机跟随他一起攻击“飞龙”号,沙姆韦则率“约克城”号的14架飞机解决附近一艘漂亮的战列舰——那无疑正是“榛名”号。在主攻目标毫发未损的情况下,将半数以上攻击力量调作他用无疑是极不明智的。

17时01分,“筑摩”号发现左舷方向出现美机并立即鸣炮示警。此时“飞龙”号上空有13架零战,全部来自那3艘燃烧的航母。混合编队中有9架来自“苍龙”号和“加贺”号,带队者是“加贺”号的饭塚雅夫,其余4架来自“赤城”号,指挥官是白根斐夫。虽然已经精疲力竭,但日军飞行员的阻击近乎疯狂,他们非常清楚一旦唯一的“飞龙”号被美军击沉,他们只有战死或迫降两条路可走。双方甫一短兵相接,美军2架轰炸机就中弹坠入大海。

眼见美机不断逼近,舰长加来操舰急速向右转舵,将舰首对准来袭者,高炮也在瞬间打响。“长良”号上,记者牧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加拉赫对准“飞龙”号甲板上鲜红的圆圈直冲而下。加来操舰来了个急转,加拉赫的瞄准完全落空。他努力想把炸弹投下去,却因用力过猛腰部扭伤。炸弹落在“飞龙”号尾流之中,美军随后投下的2弹均未命中。

看到同伴投下的炸弹连续落空,沙姆韦毅然决定放弃攻击“榛名”号,掉头向“飞龙”号发起俯冲。他的决定无疑非常明智。面对加拉赫、沙姆韦、贝斯特3支高速俯冲的机队,“飞龙”号显然已无力应付。沙姆韦投下的炸弹准确命中航母——也算为老东家“约克城”号报了仇。紧接着有3颗炸弹相继命中。“看,它烧起来了,那些畜生!”加拉赫对着话筒大喊道。后来美军飞行员说,他们都是以航母甲板上的“日之丸”作为瞄准目标的。

“飞龙”号的飞行甲板被炸得向上翻起,无法控制的大火吞噬了整个机库,也毁掉了山本挽回败局的一切希望。大火阻断了舰桥通往舰首的通道,前部机库中的19架零战全被烧毁,附近人员无一幸存。一颗炸弹炸毁了前部升降机,电梯同时被炸成碎片。在船尾的空中控制站,川口益被爆炸激起的气浪直接抛到甲板上。他身边的有村嘉一左半边身子严重受伤,下颌破裂,肺部扎伤,左腿骨折,软软地倒在了飞机控制塔下。但川口竟然并未受伤,当另一颗炸弹落下来时,他已经逃离了飞行甲板。

“飞龙”号依然疯了似的以30节高速航行。此时加来进退两难,只要美军轰炸机还在空中,为躲避攻击他就只能让航母高速前进。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迅速向全舰蔓延,消防作业变得越发困难。记者牧岛的担心最终战胜了理智,他睁开眼,看到前方的“飞龙”号从头到尾全是大火,依然“像头发了狂的牛一样拼命奔跑”。

“飞龙”号第四波攻击原定由桥本指挥,此时他正躺在待命室的长椅上睡觉。第一次爆炸把他从长椅上震落下来,刹那间他就被浓烟包围。过道上挤满了底舱里爬上来的人。又一声爆炸把航母震得剧烈颤动,所有灯都熄灭了。几乎窒息的桥本朝一个有亮光的地方跑去,那原来是一个被炸出的洞,洞外的一切都在燃烧。幸亏桥本戴着手套,才冒死从洞里爬了出来。但他没戴帽子,溅在头上的火星把头发都点着了。旁边有人递给他一个防毒面具,尽管它烧得只剩一半且全是灰尘,桥本还是十分感激地接过来扣在脸上。

看到“飞龙”号已无可挽救,美军最后几架飞机转而攻击“榛名”号。舰长高间轻松躲过了所有攻击,只是两舷各挨了1颗“超近失弹”。

正待加拉赫率队撤离时,“大黄蜂”号轰炸机群适时赶到,此时是17时12分。熊熊燃烧的“飞龙”号显然已无攻击价值,斯特宾斯率队向2艘重巡洋舰发起了攻击。“利根”号舰首、舰尾附近都落下了炸弹,最近的距舰仅50米。“筑摩”号避开了落在舰首左舷外侧100米处的炸弹。

17时52分,“筑摩”号再次发现了2支来袭美军机群。从硕大的体形可以看出,那无疑是美国陆军的空中堡垒。中途岛同样收到了亚当斯发出的接敌电报,拉姆齐和赛马德立即命令斯威尼率6架B-17前往攻击。恰好乔治·布莱基少校率6架空中堡垒从夏威夷前来增援,拉姆齐命令他们先不降落,直接前往攻击日军第四艘航空母舰。

在日军的阵阵叫骂声中,美陆军飞行员把炸弹全部丢在了大海里,炸死了不少鱼鳖虾蟹。几架飞机对“飞龙”号扫射导致几名水兵伤亡。返航之后他们宣称,“命中1艘航空母舰、1艘战列舰或重巡洋舰”。

撤退的B-17遭到了零战的追击。此时日军飞行员已濒临崩溃,“飞龙”号再也无法接纳他们了,他们只能迫降海上等待驱逐舰的救援。被烈火和浓烟围绕的“飞龙”号依然在高速向西北航行。

在不被人注意的一处海面,幸运的盖伊栖伏在那块坐垫上,目睹了战斗的全过程。夜幕降临时,日军舰队绝望地向北驶去。他总算可以充起橡皮筏了。被“卡塔琳娜”救起的盖伊乘“文森斯”号回到珍珠港,得到了尼米兹的亲自接见。他向司令官讲述了战友们的悲壮牺牲,确认了3艘日军航母被击沉的事实。1942年8月31日,美国《生活》杂志对盖伊的经历做了专题报道,他因此被授予海军十字勋章。康复后的盖伊重返前线,参加了更为血腥的瓜岛战役,随后成为飞行教官,战争结束后以中校军衔退役,成为一名民航飞行员。英俊潇洒且口才极佳的盖伊,经常受邀向公众讲述自己在中途岛的亲身经历,并撰写了回忆录《唯一的幸存者》。1975年,盖伊充当了电影《中途岛战役》的特别顾问,在1992年4月11日出席了“中途岛”号航空母舰的退役典礼。1994年10月21日,盖伊因心脏病在佐治亚州去世,骨灰被撒在沃尔德伦等29位同伴英勇捐躯的那一片海域。

在珍珠港,尼米兹在焦灼不安中度过了跌宕起伏的6月4日,这一天后来被称作太平洋战争最重要的一天。战斗打响之后,这位战役总设计师反倒没事儿可做了。事实证明,远隔重洋关注一场事关国家命运和个人荣辱的海空大战是异常折磨神经的。10时刚过,通信中心听到“企业”号电台在频繁呼叫“进攻”!有人听出那是勃朗宁的声音,表明美军已经发现敌舰并得到了进攻命令,之后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

参谋们认为,此时没有消息可能正是好消息,至少不能说是坏消息。大约11时,H站截获了一份直接用日文发出的电报片断,“报告敌军航母位置”。电报显然是发给1架侦察机的,意味着至少有1艘日军航母已做好了反击准备。15分钟后,罗彻福特再次截获到一份收件人不详的密码长电。电台呼号是南云的,但发报的已不是“赤城”号那位手法极重的报务员了。罗彻福特的一位属下从指法判断出,发报的是“长良”号的报务主任,说明此时南云可能已转移到轻巡洋舰上。战斗正在激烈进行,南云不可能忙里偷闲登上1艘巡洋舰视察。这就透露出两个消息:一是“赤城”号可能遭遇不测,不能再作为旗舰使用;二是其他航母很可能也出了类似问题,南云临时选择1艘轻巡洋舰作为新旗舰。这对焦虑万分的尼米兹无疑是个好消息。

但很快就有坏消息传来,弗莱彻来电说“约克城”号遭遇攻击,暂时失去战斗能力。此后一个大喜讯让刚在司令部升起的阴霾一扫而空。斯普鲁恩斯来电称,他们的飞机不仅找到了全部4艘日军航母还痛击了它们。随后到来的是“约克城”号第二次遭袭的坏消息。显而易见,敌人尚有一条完好无损的飞行甲板。接踵而至的又一条信息及时扭转了局面,1架侦察机准确定位了2次袭击“约克城”号的罪魁祸首,斯普鲁恩斯有望在天黑之前摧毁它。紧接着1架“卡塔琳娜”发来了大快人心的消息,西奥多·楚森少尉的电报称“日军3艘航母正在燃烧”。后来又有消息说,“鹦鹉螺”号的鱼雷击中了1艘先前受伤的敌军航母,这不禁让潜艇兵出身的尼米兹心花怒放。

但楚森电报的最后一句话让尼米兹再次担心起来,“发现了本应在上午攻击后就无法升空的零战”。18时47分,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提醒各部:“战场上可能仍存在未遭打击的敌军航母。”尼米兹在19时07分致电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截至18时29分,日本人“据信正在引导飞机”,说明敌军空中力量尚未被完全摧毁。实际上,楚森最后一句话是错误的,他只遭到了1架零战的攻击,并已目睹其在海上迫降。

斯普鲁恩斯没有继续提供关于第四艘航母的消息。持续积累的巨大压力加上情报的缺乏,让一贯镇定自若的尼米兹略显失态。莱顿回忆说,“他不断向柯茨索要最新报告,我从未见他如此狂躁过”。对司令官的质问,柯茨坦承“不知道”,表示也不想发出催问电报。尼米兹同意他的做法。此刻,他必须让两人集中精力用于作战,而不是分心向自己汇报。

22时,珍珠港终于收到了斯普鲁恩斯发来的电报,“从17时到18时,‘企业’号和‘大黄蜂’号轰炸了一支包括1艘航母、2艘战列舰,至少2艘重巡洋舰和多艘驱逐舰的日军舰队,导致那艘航母燃烧,还有1艘战列舰也被点着,敌军以15节速度西撤,在该方向更远处还有3艘起火的军舰,据信是先前被我军攻击过的敌人航母”。斯普鲁恩斯同时请求,由中途岛的“卡塔琳娜”继续及时提供第二天的敌情。

尼米兹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看来战局已被决定性扭转,敌军4艘航母可以肯定已无法挽救。只要斯普鲁恩斯不犯下大错,美国人就胜券在握。他相信一向谨慎的斯普鲁恩斯是不会犯大错的。尼米兹在1时45分欣然回电:“第二次攻击简直棒极了!”

午夜时分,尼米兹仔细回味了当天的战况,不失本色地做出了鼓舞人心的表态。他授权特雷梅尔以自己的名义向参战部队发出了祝捷电报——同时抄送金和埃蒙斯:“你们这些参加中途岛之战的战士已经为我国历史写下了辉煌一页。与你们共事令我骄傲。我估计再全力奋战一天,你们就能彻底击败敌人。”

5日零时过后不久,尼米兹再次发出了通报:“目前战报尚不完整,但敌人如能集结起足够的飞机,将会继续与我剩余的2艘航母进行作战,以求实现对中途岛的登陆。”之后他特意加了一句——这话显然说给金听的——“我军将实施适当形式的夜袭”。在电报最后,尼米兹指出,“萨拉托加”号将于6月6日抵达珍珠港,“将在加油后立即出战”。

由于是从西海岸起航,“萨拉托加”号携带的飞机多达107架——战斗机47架、俯冲轰炸机45架、鱼雷机15架,其中包括10架最新型的“复仇者”。上述飞机分属7个完整或不完整的中队。事实上,从4日10时28分起,日军已输掉了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向天皇陛下谢罪的只有我山本一人”

4日10时50分,通信参谋田雄四郎旋风一般冲进了“大和”号作战室,发布了一条令人震耳欲聋的消息:“‘赤城’号、‘加贺’号、‘苍龙’号遭敌陆基飞机和舰载机攻击后起火,拟以‘飞龙’号迎战敌航空母舰。”电报是阿部弘毅从“利根”号上发过来的。在此后的3天里,焦头烂额的宇垣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记他的《战藻录》了。6月7日,他在续写的日记里如此形容当时的情形,“这份令人伤心的报告,使作战指挥室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云”。

突如其来的噩耗如晴天霹雳,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山本看上去还算冷静,他那因胃部疼痛稍显苍白的脸只是微微战栗了一下。原来的乐观气氛一扫而空,作战室里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开战以来,南云机动部队一路凯歌高奏,捷报频传。对此次由南云担任开路先锋、山本亲自坐镇中军的中途岛之战,没人对最终结果有过一丝怀疑。尽管有着如此自负,但包括山本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想取得前辈东乡对马海战那样的战绩显然是不可能的—— 今天主场作战的美国人绝非当年劳师远征的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那样的软柿子。大家不敢奢望胜利之后所有舰船都完好无损,损失1艘航母当属正常,损失2艘虽说是严重的挫折,但勉强可以接受。现在一下子就损失3艘,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此时,山本在广阔战线上多路推进的战略立即暴露出致命缺陷。他的几支部队相距太远,短时间内无法聚拢形成拳头。此时主力舰队位于南云西北550公里,近藤在南云西南650公里。尽管2支部队有相当可观的水面战力,但各只有1艘轻型航母,用于自保尚嫌不足,更不用说与美军重型航母对抗了。目前只有角田第二机动部队的“龙骧”号和“隼鹰”号可以提供有效空中支援,它们拥有的舰载机超过了60架。角田远在3000公里外的荷兰港附近,即使接到命令立即南下驰援,最少要3天才能赶到核心战场。在此期间,山本只能指望众多水面舰艇能有机会靠近美军航母实施贴身肉搏,靠大口径舰炮和鱼雷攻击对方。

虽然前景暗淡,但眼下就认输为时尚早。日军还拥有“飞龙”号,指挥它的又是有勇有谋、敢打敢拼的山口,当前线传来山口已派出攻击机群的消息时,大家都希望奇迹能够出现,心中默默为山口和“飞龙”号这根救命稻草祈祷。

众参谋中最激动的当属为中途岛之战呕心沥血的黑岛。完全失去理智的首席参谋目眦欲裂,时而痛哭流涕,时而以双手猛击桌子,举止癫狂。黑岛提出,调角田第二机动部队迅速南下,为遭受重大损失的第一机动部队输入新鲜血液。撤销部署于夏威夷和中途岛之间的潜艇警戒线,所有潜艇快速转向西北奔赴作战区域,同时用战列舰将几艘受伤航母全部拖回去——原来让这些“主力舰”跑大老远就为了干这种事!

但这毕竟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在随后一小时里,山本和参谋们逐渐从之前的沉重打击中恢复过来。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争取到的中途岛作战,山本当然不肯以如此局面草草收场。目前最大问题是南云的飞行甲板严重不足,如果角田能够把“龙骧”号和“隼鹰”号迅速向南开进战场,挽回不利局面尚有可能。在召集角田部队的同时,必须尽快组织起尽可能多的水面战斗力量。12时20分,山本向包括阿留申作战各部队下达了联合舰队第155号作战命令:

一、12时整,主力舰队位于北纬35度08分、西经171度05分,航向120度,航速20节。

二、补给船队暂时脱离主力舰队,山本将亲率主力舰队快速驰援南云。

三、田中登陆船队暂向西北方向避让,近藤部队以最快速度与南云会合。

四、第二机动部队迅速南下,前往增援第一机动部队。

五、第三和第五潜艇战队迅速前出至西经168度、北纬26度~36度间展开。

随后不久,山本又命令田中船队不要跑得太远,在中途岛以西920公里处待机。一旦战局出现有利变化,则立即掉头东进攻占中途岛。

南云于13时接到了命令,他对美军的情况始终处于懵懂状态。从下午到晚上,各侦察机的报告如雪片一般飞来,很多自相矛盾且漏洞百出。但有2份报告对南云对局势的判断起到了关键作用,分别是“筑摩”号岳琦的报告以及“岚”号审问美军飞行员的供词,后者于13时30分通过第四驱逐舰战队司令官有贺幸作同时发给了山本、南云、近藤和小松。美国人的确有3艘航母,这一消息让南云试图在昼间利用水面舰艇翻盘的希望彻底破灭。如此规模的航空兵力,足以在日军舰艇接近至炮击距离前将其彻底粉碎。但从上述情报可以看出,美军舰队中没有战列舰,护航舰队全是轻型舰艇,这对南云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大和”号上,山本的精英参谋仍在竭尽全力试图挽回败局。除美军航母,下一步登陆作战还必须面临中途岛陆基航空力量的威胁。有人提出,这一问题可以用舰炮来解决。如果近藤能够派出重型舰只于当晚炮轰中途岛,那5日早上,他们就只需集中力量对付美军航空母舰。13时10分,山本再次下达了第156号作战命令:

一、集中所有兵力,消灭敌军舰队。

二、近藤部队抽调部分力量炮击中途岛,摧毁敌军航空基地。

三、暂缓占领中途岛及基斯卡岛。

黑岛建议,对美军实施夜间攻击以弥补损失。日本海军以擅长夜战著称,此时双方距离也使5日晚上的夜战成为可能,前提是美国人西进或停在原地不跑。如果山口和“飞龙”号能创造奇迹极大削弱美军航空兵力,战局也许尚能维持。在向各部发出作战命令的同时,主力舰队开足马力冲破重重浓雾向战场驶去。

接令之后,近藤将夜间炮击中途岛的艰巨任务交给了栗田健男的近距离支援部队。既然登陆船队暂时退却,田中也就不再需要栗田的“近距离支援”了。近藤还想把战列舰“金刚”号和“比叡”号同时配属给栗田,但这2艘舰距中途岛尚远,5日日出之前不可能赶到中途岛。思忖再三的近藤只好作罢。

接到近藤命令的栗田于15时率第六巡洋舰战队“熊野”号、“铃谷”号、“三隈”号、“最上”号及第八驱逐舰分队“朝潮”号、“荒潮”号全速向中途岛发起冲刺。即使这几艘巡洋舰的航速为日本海军之冠,但在5日黎明之前赶到中途岛依然希望不大。况且在实施炮击之后,栗田还必须在光天化日之下撤出战斗。毫无空中保护的舰队势必遭到中途岛陆基航空兵和航母舰载机的双重追*。但是军令如山,作战命令必须执行,栗田只好怀着悲壮的心情向东急驶。按说驱逐舰速度已够快了,但依然赶不上那4艘以35节高速行驶的巡洋舰。到23时,它们已完全消失在巡洋舰的视野之中。栗田下令各舰做好最坏打算,一旦炮击失败,就组织水兵敢死队上岸实施爆破。

“大和”号作战室里群情激愤,只有宇垣尚保持着难得的冷静。他对这项希望渺茫且充满危机的冒险行动忧心忡忡。但既然山本已下达命令,宇垣作为参谋长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这项行动还是被取消了,可决策明显慢了不止半拍,最终酿成了“三隈”号的惨剧。

噩耗很快接踵而至。17时30分,山本和近藤同时收到了南云发来的电报:“‘飞龙’号中弹起火。”步南云后尘,被寄予厚望的山口也在美国人面前铩羽而归,作战室内举座皆惊。“犹如当头一棒,”宇垣对此悲痛地说,“在这仅存的一艘航母身上寄托着我们的全部希望。它单枪匹马、英勇奋战,重创2艘敌军航母,最后不幸罹难,我的天哪!”宇垣与山口是“海兵”的同班同学,私人关系非同一般,都对南云缺乏好感。山口经常向宇垣发牢*,认为南云和草鹿缺乏魄力。作为上级,宇垣对这种行为非但不加制止,反倒怂恿山口越过南云直接向上级汇报。现在连自己最信得过的山口也遭遇败绩,怎能不让宇垣痛彻心扉?

在主战场发生诸多戏剧性事件的同时,北边阿留申前线也没有闲着。4日下午,角田派出11架俯冲轰炸机、6架鱼雷机和15架战斗机再次空袭荷兰港。飞行员在目标上空遇上了晴朗天气,空袭炸毁了美国人4只油罐、“西北”号营房船、正在修建的一个机库以及医院一角。在飞往会合点途中,“隼鹰”号机群在奥特角机场上空与美军8架P-40战斗机狭路相逢。在随后爆发的空战中,日军损失战斗机1架、轰炸机2架,另有2架轰炸机因伤势过重在海上坠毁。

美国人并非只守不攻。就在角田派出战机空袭荷兰港的同时,他们的行踪同样被美军1架“卡塔琳娜”发现。西奥博尔德立即派出陆军B-26和B-17前往攻击第二机动部队,不但未获任何战果,反而损失两种飞机各一架。看来美国陆军轰炸机想在攻舰方面有所作为还需假以时日。

4日下午,细萱从“大和”号上收到的电报时断时续。参谋长中泽佑判断南方战场可能出了问题,“综合得到的信息,得到的印象是第一机动部队可能遭到了意想不到的重创,不禁为此感到万分担忧”。

空袭荷兰港的机群刚刚出发,角田就接到“大和”号发来的命令,“第二机动部队迅速南下与南云会合”。随后又有新命令传来,对中途岛和基斯卡岛的登陆延期实施。于是角田在回收攻击机群后掉头南下,前往与南云第一机动部队会合。

4日18时对美军来说是一个重要转折点,他们开始从寻求胜利转向扩大战果。弗莱彻的首要问题是妥善处理已被打成半身不遂的“约克城”号。在留下“休斯”号暂时看护“约克城”号之后,弗莱彻率剩余舰只逐渐向斯普鲁恩斯靠拢。留在原地很可能与日军发生水面夜战,6艘驱逐舰上挤满了航母幸存人员,水面战斗对美军无疑是非常不利的。

虽然之前并未就此沟通过,但在不与日军进行水面夜间战斗这点上,斯普鲁恩斯和弗莱彻可谓不谋而合。对日军无线电情报的分析提供了以下明显迹象:一支庞大的舰队正从西北方向快速驶来,西南方向也出现了不断逼近的另一支舰队,曾经袭击荷兰港的那支日军航母舰队可能也正从北方挤压过来。中途岛以西海域刹那间剑拔弩张、风声鹤唳。

如果舰队继续西进,斯普鲁恩斯判断自己很可能与日军占绝对优势的水面舰艇迎头相遇。即使雷达使他拥有夜间更明亮的眼睛,但他不敢断定自己能在日本人擅长的夜战中占得上风,夜间追逐南云已遭重大打击的舰队可能使他和弗莱彻白天赢得的胜利前功尽弃。之前的交战已使战场形势明显有利于自己,但美军也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此时尚能作战的飞机包括65架俯冲轰炸机、54架战斗机和区区3架鱼雷机。“约克城”号毫无战力且已成为累赘。美国人缺乏足够的护航驱逐舰,它们的油料已处于警戒状态。根据战前情报,日军舰队中有数量可观的战列舰—— 事实上没算上山本主力舰队,南云和近藤会合后将拥有4艘快速战列舰,各配有8门356毫米主炮。美国人没有战列舰,其重巡洋舰最大主炮口径只有203毫米。

作为大舰巨炮派的忠实拥趸,斯普鲁恩斯当然明白用巡洋舰和战列舰对抗结果将是灾难性的。现在他依然有2艘航母,对手很可能已经没有了。如果自己端着冲锋枪去和手持匕首的敌人近身肉搏,那才真正是脑子进水。航母的攻击力来自舰载机,它们在夜间无法起降,黑夜中的航母由攻击利器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累赘。与舰体低矮的巡洋舰和驱逐舰相比,“企业”号和“大黄蜂”号就像水面上矗立的两座摩天大楼,它们缺乏重型装甲和大口径火炮,如果进入对方战列舰的火炮射程,则会被敌人毫不费力地摧毁。

斯普鲁恩斯无法判定,白天击沉或重创的是不是敌人全部4艘航母。战前情报显示日军在战场可能存在第5艘航母。况且斯威尼的空中堡垒在攻击“飞龙”号返航时,曾被来历不明的零战追击。这些战斗机可能来自那艘燃烧的航母,也可能敌军另1艘航母已抵达战场。日本人绝不会就此罢休,中途岛依然面临着严重威胁。为应对第二天可能出现的意外,保存现有战力十分必要。斯普鲁恩斯始终牢记,自己的首要任务是保卫中途岛,同时尽可能减少舰船特别是航母的损失,“遵循不轻易冒险的原则”是临行前尼米兹再三叮嘱过的。重创敌军4艘航母,而自己仅1艘受损,这样的结果完全可以欣然接受,现在为了日军残余部队拿宝贵的航母再去冒险显然不明智。

“我认为冒险同可能占优势的敌人进行水面夜战完全是不可取的,”这是斯普鲁恩斯思忖再三得出的结论,“另外,我不想在第二天上午距中途岛太远。”他希望第二天晨曦初现时到达中途岛东北320公里处,“这样进可追击溃逃的敌人,退可确保中途岛无虞。”于是19时15分,斯普鲁恩斯下令完成飞机收容作业的舰队掉头东行,直至午夜,速度是中性的15节,之后向北航行1小时,黎明前再转回西行。这样,他的舰队就可以与敌人保持一定距离,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之内。这一决定尽管之后遭受了诸多非议,但无疑可以继续保持当前的优势,明智地保证了中途岛战役美军的绝对胜利。

做好上述安排,斯普鲁恩斯回到住舱安然入睡。数年后,他在接受采访时如此说:“我身边的战友都很优秀,他们明白自己的职责并能完美地执行。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睡一觉呢?”他深知第二天的行动依然危险,必须保持清醒头脑去冷静面对。事实正如斯普鲁恩斯所料。如继续西进,他们将与南云和近藤会合后的日军迎头相遇,一场以舰炮和鱼雷为主要攻击手段的水面夜战将不可避免,这正是日本人迫切希望的。斯普鲁恩斯退避三舍的做法让日军挽回败局的希望彻底落空。

从登上“长良”号那一刻起,鱼雷战专家南云就一直积极做着进行水面对决的各种努力。即使目睹了“飞龙”号的覆灭,南云打夜战的期望仍丝毫未减,他甚至准备抽调救助受伤航母的驱逐舰参与夜战的侦察和攻击。但随后“筑摩”号2号机发回了一条令人沮丧的消息:“敌军东撤,航向70度,航速20节。”这说明之前打得顺风顺水的美国人并未乘胜追击,而是诡异地掉头返航了。不管敌人意图何在,南云精心策划的夜战计划很可能因此泡汤。首席参谋大石保建议,派出“长良”号唯一一架夜视侦察机继续搜寻美军舰队行踪。区区一架侦察机在暗夜里捕捉茫茫大海上的一支舰队—— 美军实施灯火管制是毫无疑问的—— 成功概率和朝黑暗中开枪毫无二致。但求战心切的南云毅然下达了侦察机出击的命令,他对于诱敌夜战已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

草鹿后来将机动部队的行动形象地形容为“追踪天边的彩虹”,“坦率地讲,我们的处境非常困难。但为了帝国海军的荣誉,我们绝不能轻易后退,只有一往无前。现在看来,我们当时只是盲目地乱跑一气,一厢情愿地想打一场夜战”。

正快速驰援的近藤同样进行着夜战的积极准备,他于17时50分电令所部:

一、利用月色,以密集战斗队形与敌作战。

二、第五巡洋舰战队、第二驱逐舰战队、第四驱逐舰战队可相机单独行动。

三、攻敌鱼雷深度定为4米。

很快,“筑摩”号二号机又来添乱。18时30分,“筑摩”号向南云发来灯光信号说:“我二号机于14时13分发现敌航母4艘、巡洋舰6艘、驱逐舰15艘,在燃烧倾斜的那艘敌航母以东30海里,敌部队正向西运动。我机发现它们后不久遭敌舰载机追击,后失去目标。”

18时36分,山本和宇垣收到了那份“敌军东撤”的电报。在海图上简单测算之后,宇垣发现撤退中的美军舰队距近藤仅185公里。于是19时15分,他以联合舰队司令部的名义下达了第158号作战命令:

一、敌舰队实际已被击溃,正向东退却。

二、附近所属各部立即全速追歼残敌,同时占领中途岛。

三、南云部队、近藤部队(缺栗田部)及潜艇部队应立即接敌并攻击之。

20时30分,山本再次补发电令:“炮击摧毁中途岛航空基地的任务23时前由‘伊-168’号潜艇承担,23时后由第七巡洋舰战队承担。”

接到电令的南云认为,司令部发出上述命令源于对敌情的错误估计。之前“筑摩”号二号机提供的信息表明,美军航空兵力占据绝对优势,自己的大部分驱逐舰正守护在几艘受伤航母身边,无法抽身。南云据此判断,如果贸然在夜间向美军靠近,一旦夜战无法进行,第二天白昼来临时,自己只能像蹲在海上的鸭子那样任人宰割了。意识到这种危险的南云最终决定放弃夜战,选择暂时撤退以图来日再战的明智方针,同时尽力挽救尚可依靠自身动力航行的“飞龙”号。南云将上述意图电告山本,“敌军总兵力为航母5艘、巡洋舰6艘及驱逐舰15艘,向西航行。我们正保护‘飞龙’号以18节航速向西北撤退”。

南云的做法彻底激怒了山本。宇垣认为,第一机动部队司令官已被眼前的失败吓昏了头,如此公开违抗命令说明他“根本不想进行夜间战斗”。宇垣清楚美军在太平洋上怎样也凑不出5艘航母,他估计最多只有2艘。当前挽救危局的唯一办法,“是由最高司令部立即发出严厉斥责命令”。山本当即发出电令,除“赤城”号和“飞龙”号及护卫舰只,第一机动部队其余兵力统统交由近藤指挥。半年以来风光无限的南云被战场免职。

此时近藤正从西南疾驰而来,他身边有战列舰2艘、重巡洋舰4艘、轻巡洋舰1艘和驱逐舰7艘,还有轻型航母“瑞凤”号。在近藤南面,田中已抛下登陆船队率1艘轻巡洋舰和8艘驱逐舰匆忙北上与他会合。栗田炮击分队正星夜兼程冲向中途岛。近藤还指望南云的2艘战列舰、2艘重巡洋舰、1艘轻巡洋舰和4艘驱逐舰能与自己合兵一处,为晚上可能发生的夜战助阵。接到山本电令的近藤,立即致电各部:在中途岛西北325公里处会合,“积极东进寻敌,自午夜起发起攻击”。

此时在上午发生激战的海域,日军3艘主力航母已到了弥留之际。中弹仅几分钟,“苍龙”号主机已经停车,舵轮系统无法操纵导致动力全失,消防管路悉数被炸毁。10时40分,“苍龙”号已侧倾在海水之中,舰首到舰尾一片火海,白色浓烟从舰体左舷喷涌而出,机库完全被大火包围。漂亮神气的“苍龙”号短短半小时内变成了一座可怕的焚尸炉。

舰长柳本很快得出了显而易见的结论,“苍龙”号已无可救药。10时45分,绝望的柳本下达了“弃舰”命令,同时扯着嗓子大喊:“所有人全撤下去,一个都不许留下!”舰桥下方那条狭窄的通道挤满了人,他们甚至不得不将手臂高高举过头顶以节约空间,但仍有许多人为躲避机库中到处肆虐的大火不断挤进来,有些人只好站在别人肩上。更多的人直接跳入海中。加上那些先前被爆炸掀进大海的人员,一时间,“苍龙”号周围的海面上人头攒动,“滨风”号和“矶风”号立即靠前奋力打捞幸存者。

之前被爆炸气浪掀入大海的金尾仍死死抓着那根救命绳子,悬在半空进退不得。看到长官如此窘迫,他的一名下属奋力游了过来,帮他将绳子系在腰间。这样虽然可以保证金尾不被淹死,但他的行动因此完全受制于船体。航母仍在剧烈晃动,绳子不断将他从海里拉出来然后猛烈撞向船体,金尾只好借助伤腿来缓冲撞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金尾突然发现舰桥上有人通过窗户朝外张望。他认出那是舰长柳本。在他下一刻再向上望时,那张通红的脸已经不见了。很多幸存者都看到,瘦小的柳本站在舰桥右舷边上向海里的人大声劝诫。在日本海军中,再没人像柳本那样深得水兵喜爱了。他集合舰员训话时,水兵总会提早一小时甚至更长时间赶到现场,以便站在前排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老酒开会总想坐在后排角落或门口,以便散会时跑得更快或随时溜号—— 柳本在官兵中的威信由此可见一斑。不久,这位颇受官兵爱戴的舰长消失在“苍龙”号的熊熊烈火之中。

金尾禁不住为柳本,也为自己的命运悲伤。突然一名船员将绳子系在护栏上迅速爬了过来,他一把抓住金尾,随后两人被一起拉回甲板上。上边有四五十人。几名船员打开了一只箱子,里边装的是桃子罐头。一名水手用刀子打开一瓶递给金尾,“长官,请慢用”。看到金尾仍在犹豫,水手就告诉他罐头有很多,足够所有人吃。饥饿的金尾把罐头喝得连汤都一滴不剩,感觉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16时55分,南云命令“滨风”号舰长折田常雄,“与‘矶风’号一起为‘苍龙’号护航,同时向西北撤退”。但5分钟后,向第四驱逐舰分队司令官有贺请示的变成了“矶风”号舰长丰岛俊一:“‘苍龙’号已完全失去航行能力,怎么办?”半小时后,有贺命令丰岛“在‘苍龙’号附近待命”,同时询问:“如果火势得以控制,它是否还能航行?”一小时内毫无回音。有贺再次发报给“滨风”号及“加贺”号的护航驱逐舰“舞风”号:“‘加贺’号和‘苍龙’号有无沉没的危险,请回答。”2分钟后,丰岛对第一个问题勉强做出了答复:“靠自身动力航行毫无希望,幸存者均已转至我舰。”

数百名幸存者被救上了“矶风”号。突然上来这么多人,小小驱逐舰随时有倾覆的危险。丰岛只好下令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他的命令明显多余,那些救上来的人,要么筋疲力尽,要么身负重伤,让他们动也动不了。舰上一片凄惨的号哭和*声。不断有人因伤重死去,尸体一具接一具被抬进一个单独的舱室。

18时30分,“筑摩”号发给南云的灯光信号显示那些“该死的美国人”很快要*过来了。有贺只好给“赤城”号和“苍龙”号的护航驱逐舰发出电报:“各舰要保护自己分管的航母,防止敌军潜艇及特混舰队的袭击。如敌特混舰队攻上来,就采用打了就跑的战术消灭之。”发令时连有贺自己都觉得好笑,让区区2艘驱逐舰与美军庞大的特混舰队交战并消灭之,这不是开玩笑吗?应该是被消灭才更现实吧!况且那2艘舰上装满了幸存者,舰体吃水已到舷边上缘,想跑都不一定跑得了。

在“苍龙”号甲板上,金尾看到一艘军舰正快速靠近。忽然他想到航母前端的防空火炮还能使用,如果来的是敌舰,他们就可以死战到底。他下令所有人进入炮位。但那艘舰上的日本海军军旗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原来那是“滨风”号。所有人都挥舞手臂或帽子向驱逐舰欢呼。舰上向他们发出了离舰信号,并示意美军正在接近。金尾带领部下高呼了三声“‘苍龙’号万岁”,之后开始将伤员抬到驱逐舰派出的救生艇上。随后所有活着的人都安全离开。他们身后的“苍龙”号依然浓烟滚滚。

当落日将余晖毫无保留地洒向浩瀚无际的太平洋时,“苍龙”号迎来了它的最后时刻。1架美军“卡塔琳娜”就在炮火射程之外的半空中幸灾乐祸地盘旋,远远跟踪这艘即将沉没的航空母舰。大约19时,“苍龙”号的火势略有减弱,飞行长楠木几登立即组织人员试图登舰做最后努力。楠木等人尚未动身,“飞龙”号上再次发生了一次剧烈的爆炸。有人本能地发出了呼喊:“‘苍龙’号万岁!”听到这一喊声的人也都呼应着叫喊起来。19时13分,“苍龙”号舰首以怪异的方式向上翘起,船尾开始徐徐下沉。海水扑灭舰上的火焰,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咝咝声。5分钟后,水下再次发生了一次惊天动地的爆炸。随后海面渐渐恢复宁静,夕阳将空旷的海面映得血红。

“苍龙”号的沉没位置是北纬30度38分、西经179度13分,随它沉没的有1103名船员中的711人,包括爬上舰桥的柳本。事实上,当美军最后1架“无畏式”投弹结束后,已有1/3舰员阵亡。“苍龙”号是日军损失的4艘航母中死亡率最高的。

19时10分前后,最后9架零战燃油耗尽在海上迫降。驱逐舰迅速上前将飞行员救起。统算起来,“飞龙”号战斗机飞行员全部战死,幸存者全部来自“苍龙”号和“加贺”号。以海军航空兵称霸海上的第一机动部队现在完全没有空中保护了。

所幸夜幕即将降临,美军飞机暂时不会来找麻烦了。“夕云”号上,一名日军水兵的话代表了此时大部分人的复杂心情:“舰队的命运取决于时间。我们决心尽最大的努力,但明天的命运只能听从神的安排了。”

与“苍龙”号相比,被命中4弹的“加贺”号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刚开始速度还有可怜的2~3节,但12时50分到13时之间,这艘完全失去动力的航母就停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了,同时预示着损控的所有希望已经破灭。13时25分,天皇御像紧贴着1名大尉的胸脯被转移到了“萩风”号上。

在数千米之外的海面上,阴魂不散的“鹦鹉螺”号再次升起了潜望镜。布罗克曼少校跟踪这艘航母已近3个小时,他认为它应该是“苍龙”号—— “加贺”号和“苍龙”号舰岛都位于右侧。在少校眼中,虽然这艘受损航母的顶部明显已被摧毁,但它看似“仍平稳地待在海面上,舰体似乎没有受损,大火好像也控制住了,还能看见前甲板上有很多人在忙碌”。航母两侧3000米处各有1艘“巡洋舰”负责警戒—— 其实那是驱逐舰“萩风”号和“舞风”号。布罗克曼决定将这艘受伤的航母击沉,免得日本人拖回去修复。13时59分,他从航母尾部、2500米外以125度角向静止的“加贺”号射出了4条鱼雷。美军MK14型鱼雷有“哑弹之王”的“美誉”,这次果真不例外。第一条鱼雷并未射出,另两条严重跑偏,分别从舰首和舰尾一掠而过,剩下那条在水中划出一道雪白的航迹,直奔航母而去。

损控指挥官国贞义雄正组织人员抢险,不经意间看到了正不断逼近的鱼雷,那情景简直恐怖极了。偏偏“加贺”号毫无机动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挨炸。惊恐万状的国贞向周围的人发出狂呼,让大家尽快跳海逃命,同时他也纵身跳了下去。所有人都发疯似的游离“加贺”号,以免被即将到来的爆炸波及。那条鱼雷虽准确命中舰体中部,却断成两截,并未爆炸。鱼雷弹头迅速沉入水中,带着气仓的中央和尾部连在一起在水上晃荡,滑稽极了。附近水面挣扎的几名水兵见此情景,又惊又喜,立即游上去抓住了这只上天恩赐的“救生筏”,一人甚至翻身上去骑在上边。看见同伴把美军鱼雷当马骑,旁边的落水者禁不住哈哈大笑,暂时忘却了眼前的烦恼。这些人似乎觉得此时是不该笑的,但仍忍不住笑出声来。

布罗克曼认为自己发射的鱼雷全部命中了目标,因为航母“从舰首到中部都燃起了红色大火,许多人正从上边跳下”。实际上,“加贺”号伤势不断加重并非“鹦鹉螺”号的功劳,它依然倔强地浮在水面上。

美军潜艇立即遭到日驱逐舰的攻击。14时10分,岩上次一指挥“萩风”号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布罗克曼迅速掉头下潜至60米处。14时22分,“萩风”号一口气投下了11颗深水炸弹。但炸弹下沉深度不够,爆炸位置大都位于潜艇上方,只有一些小碎片崩到潜艇里造成几处轻微的渗漏。岩上在14时31分再次发起攻击,这次炸弹离潜艇更远,毫无效果。见此情景,中杉清治指挥“舞风”号前来帮忙。接下来的2个小时,2艘驱逐舰投下的42颗深水炸弹让布罗克曼痛不欲生。但他最终仍侥幸逃脱。大家为一天的辛勤努力换来击沉1艘敌军航母的战绩感到由衷的高兴。虽然他们的不懈努力并未得到应有回报,但布罗克曼和兄弟们也真是尽力了。

跳入水中的国贞看到了不远处的通信官小田。小田腿部严重受伤,血流不止,一只手还高高举着一大摞电报纸。国贞被小田忠于职守的精神打动,劝小田把那些该死的电报扔掉,先保住命再说。有了长官的指示,小田才如释重负地把那些废纸丢弃在海里。两人找到一块浮木紧紧抓住,一直到16时才被“萩风”号救起。同时被救起的还有鱼雷机小队长吉野晴夫,他参与了凌晨的搜索行动。吉野在舰上邂逅了同在海军服役的一位亲戚。亲戚的出现让他颇为尴尬,因为日军战败了,而他仍然活着。耻辱让吉野拒绝接受亲戚拿来的干衣服,并再三叮嘱不要把自己的可耻行为告诉家人。

事实上,即使没有“鹦鹉螺”号的打诨插科,“加贺”号同样无可救药。尽管飞行长天谷率消防人员与不断蔓延的烈火搏斗,形势还是变得越来越无法挽救。库存弹药和鱼雷被接连诱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巨大的气浪把人和几十吨重的航母构件像火柴杆一样抛入大海。钢筋因长时间燃烧变得通红,在压力作用下逐渐崩碎。天谷决定将甲板下边的机械工救出来,但传令兵为大火所阻,无法下去。肯定有人擅自离岗,323名机械工只有213名死亡,其中包括机械长内海八郎。很多人要么在之前已经死了,要么在逃跑无望后被困在下边。大火烧进去,他们的最终命运可想而知。

因舰长、副舰长等高级军官均已死亡,做出弃舰决定的尴尬任务戏剧性地落在天谷头上。天谷觉得那些飞行员在舰上不但帮不上忙,反倒成了累赘。他同时觉得富有实战经验的航空兵是海军最宝贵的财富,于是下令飞行员和地勤人员迅速离舰。他自己并没离开,作为舰上的最高指挥官,他必须对航母的命运负责。天谷想到了自*,如果选择一死了之,自己对“加贺”号的责任会被一笔勾销,家人也会因此得到荣誉和优待。16时40分,天谷断然下达了“弃舰”命令。

很多人纵身跳入了大海,只有俯冲轰炸机分队长小川正一例外。他在“加贺”号中弹时严重受伤,从这样高的地方跳下去必死无疑。小川微笑着催促天谷和其他人尽快离舰。天谷最终没有自*,而是选择离开,最后他和小川拥抱告别,带着几名飞行员跳下海去。从海面上,他们回头,依然可以看见小川趴在栏杆上向大家挥手致意,呼喊着给他们加油。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小川倒了下去,以后再也没人见到过他。

天谷看到了离他不远处的军需长松川健。松川显然已筋疲力尽,但现在所有人都自身难保,无法提供及时援助。松川对身边漂浮的人说“我不行了”,然后慢慢没入海中。最后他的一只手在空中抓了几把,完全从海面上消失。

17时15分,“萩风”号电告有贺:“天皇御像已安全移至我舰,因水兵们接到了弃舰命令,我舰已将他们全部收容。”报告显然很不准确,舰上有800余人或已死亡,或被烈火封在甲板下无法出来。17时50分,“舞风”号再次电告南云;“‘加贺’号已无法行动,幸存者均被接上我舰。”南云随即向“大和”号上的山本和宇垣做了报告。

18时,成功脱离险境的“鹦鹉螺”号再次升起了潜望镜。布罗克曼发现被他攻击过的那艘航母上浓烟滚滚,黑色烟柱高达300多米。19时整,三屋看见“加贺”号上连续发生了2次爆炸,巨大的舰体似乎要跃出水面,接着开始慢慢下沉,但舰体始终保持平稳。“舞风”号舰长中杉清治回忆说,“看到如此巨大的战舰沉没是一种可怕的场景,但它是为战而死,高贵地逝去”。19时25分,海水淹没了前端飞行甲板,“加贺”号带着800名水兵沉入北纬30度20分、西经179度17分,深5000米的冰冷海底,海面上只留下无数泡沫和漂浮的残骸。驱逐舰上的天谷哽咽着低下了头,为自己未能自*殉舰而羞愧:“我原本应当和它一起死去的。”

1999年9月,美国海军海洋测量局和一家水下勘探公司联合宣布,在中途岛外海发现了“加贺”号的部分残骸,包括两座防空炮台及一部分飞行甲板等,但航母的主舰体至今仍未发现。

在中弹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飞龙”号显然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21时,“卷云”号舰长藤田勇报告南云:“‘飞龙’号航速仍达28节。”但因舰桥难以立足无法驾驶,“飞龙”号最终在21时23分停了下来。“风云”号、“卷云”号和“谷风”号冒着巨大危险靠上前去,用水管向航母泼水灭火。21时30分,“夕云”号驶向“筑摩”号,让后者传来更长的水管。机库积水导致“飞龙”号左倾超过15度,连“卷云”号的桅杆都被撞断。伤员开始向驱逐舰转移,飞行员加藤觉在早上攻岛时腿部受伤,实在找不到合适地方,军医在一个洗澡间为他进行了截肢手术。

到午夜时分,“飞龙”号已没有任何希望了。虽然火势一度得到控制,但23时58分,航母上再次发生了一次剧烈诱爆,连舰桥外的悬吊弹盾都着了火。山口、加来和副舰长庚隆史、飞行长川口益及一众参谋只好撤离舰桥来到了飞行甲板上。

所有活着的人都聚到了未被大火占领的飞行甲板左后部,“飞龙”号已无可挽救。工程参谋久间武雄向首席参谋伊藤清六建议,无论如何也要把山口转移到安全之地,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力。伊藤并不赞同,“你就是将他硬拖下去,我敢肯定这位意志坚定的将军以后还会自*。他已决心与航母共存亡,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正确的方式”。

尽管平时御下极严,但所有下属都愿与山口同生共死。大家一致推举伊藤将众人的心愿转告司令官。山口坚决反对:“诸位愿陪我一同为国捐躯的美意令我不胜感动,甚感欣慰。但你们年轻人必须离舰,这是我的命令。”加来提出自己作为舰长,已决意与舰同沉,恳求山口尽快离舰,山口笑着摇头拒绝。皎洁的月光照在残破的甲板上,两位指挥官就要跟部下诀别了。

5日2时30分,加来下令“弃舰”。20分钟后,两人向舰上约800名水兵发表了诀别讲话。先发言的加来鼓励所有将士今后继续为天皇战斗,相信他们一定会成为日益强大的日本海军之中流砥柱。随后矮个子的山口站在了一个铁饼干盒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告别演说。他讲话的大意是:身为第二航空战队司令官,他对“飞龙”号和“苍龙”号的损失负全部责任。“我将与舰共存亡。现在我命令你们全体离舰,继续为天皇陛下的伟大事业效忠。”全体人员转向东京方向,由山口领头三呼“天皇万岁”。军乐队奏响了悲哀的军号,船员齐声唱起《君之代》,山口的将旗和“飞龙”号的战旗在歌声中徐徐落下。

仪式结束之后,伊藤根据久马的建议向山口索要一件纪念品。山口摘下黑色军帽递给了他,接着与加来一起同参谋作诀别之饮。大家喝的是从驱逐舰上送上来的一小桶水。山口转身告诉加来:“今晚月色如此皎洁,你我一同仰月沉水如何?”

“确实看起来非常明亮,”加来表示赞同,“这应该是第二十一天的月亮吧?”

军需官提醒加来,保险柜里还放着不少日元,请示如何处置。加来告诉他:“就放在那里吧,我们在穿过冥河时可能需要它们。”山口大笑着接过了话头:“说得对呀,我们需要用它们在阴间美美饱餐一顿!”

伊藤问司令官还有什么遗言,山口沉吟片刻后说:“是的,我还有两句话。请你转告南云将军,对今天发生的一切我没有任何抱歉之语。我只希望日本海军越来越强大,并且能报今日之仇。”山口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带给第十驱逐舰分队司令官阿部俊雄的,“用鱼雷击沉‘飞龙’号吧。”

5日3时15分,加来下令全体离舰。首先登上“卷云”号的是一位身强力壮的大尉,他的胸前紧紧贴着天皇御像。撤离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一直到4时30分,伊藤和久马才最后离开。他们顺着挂在左舷的一根绳索攀缘而下,随后上了一只小艇。久马忍不住回头去看,依稀看到山口和加来站在那里向他们挥手。此刻,他彻底失去了冷静,眼泪哗啦啦流淌下来。从1940年12月起,久马就一直跟着山口,在他身边工作的时间最长。“长期以来我一直很崇拜他,我至今仍然认为他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伟大的男人。”

作为山口的同学,一向自视甚高的宇垣在6月6日的日记里写道:“他的确是一位有远见的人。他能体谅别人,为人忠厚,行动果断。他向上司很有力地提出的积极建议,对作战的胜利贡献很大。在这方面他比其他司令官更为突出,由此赢得了一个高尚的地位。”当山口的死讯传到北方时,第二机动部队司令官角田为此痛苦不已,他同样对山口颂扬备至。角田坦诚地向奥宫吐露了心声:“山口将军要是能担任机动部队司令长官该有多好,我情愿在他的手下工作!”要知道,山口不但比角田小一岁,从“海兵”毕业也晚了一年。作为对手,美国人对山口同样评价颇高。在总结中途岛海战的战绩时,他们将日军损失山口这样有魄力的海军将领视为一项重大战果。

5日5时10分,太阳从海平面上徐徐升起,“卷云”号准备执行山口的最后命令。驱逐舰左舷的鱼雷进入了发射状态,甲板上的水兵紧紧抓住栏杆,默默抽泣,很多人甚至哭出了声。第一条鱼雷因发射太深未能命中,舰长藤田勇绕到右舷又发射了一条。剧烈的爆炸将航母舰首抬出了水面。断定航母铁定沉没的藤田掉头返航,那边阿部正召唤他呢。

如果要在日军中找一个类似美军格雷那样的人,这个人无疑正是藤田勇。就在“卷云”号转身离去之时,“飞龙”号甲板上忽然蹿出一大群人,向正在离去的驱逐舰挥舞手臂和帽子。因担心天亮之后遭到美军空袭,藤田勇相当冷酷地决定将那些新出现的活人留在那里,事实上他完全有时间派小艇将他们接走。

藤田勇的判断绝对有误,顽强的“飞龙”号依然停在海面上,迟迟不肯入水。7时30分,宇垣致电阿部:“‘飞龙’号是否已经沉没?希报告事态发展情况及该舰具体位置。”南云闻讯,立即派“长良”号的一架水上飞机前往查明。飞机到达指定海域上空,看到的是一片汪洋大海。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日军千方百计欲保全的莫过于“赤城”号了,这艘第一航空舰队的旗舰可以说是日本海军航空兵的象征。虽然仅中了1颗炸弹,但随后产生的一系列诱爆彻底毁掉了这艘航母。南云和草鹿离开后不久,11时30分,青木就下令所有伤员和飞行员撤离。5分钟后,机库中的鱼雷和炸弹接连爆炸,导致火势更加猛烈。青木和参谋之前被大火逼出舰桥,已退到了飞行甲板前部,现在又不得不转移到前锚机甲板。

12时03分,“赤城”号突然向右转动,这一莫名其妙的转圈救了藤田恰与藏的命。浮在水面许久的藤田恰与藏发现一根巨大的烟柱逐渐接近,最后变成了一艘航母,他认出那是“赤城”号。当航母距他大约2公里时,藤田开始奋力朝它和护航驱逐舰游去。“野分”号的一挺机枪瞄准了他,藤田立即打手势示意是自己人。“野分”号副舰长青木广一和领航主任金井敏郎都是藤田“海兵”的同学,他们认出在水上挣扎的老熟人并将他拉上了驱逐舰。藤田换上今井拿来的干衣服后吃了点东西,严重的体力透支使他很快坐在甲板上睡着了。

13时38分,绝望的青木下令将天皇御像转移到“野分”号上。毫无疑问,它依然紧贴在某一位不知名军官的胸膛上。13时45分,青木向山本和南云报告“赤城”号火势依然很猛。15时45分,机库里再次发生了一次殉爆,前机库隔板被彻底炸穿,熊熊大火开始朝甲板前段和中段蔓延。到19时15分,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轮机长冒着烟雾和烈火冲上甲板报告青木,“航母靠自身动力航行已无任何指望”。青木当即下令轮机舱内的人统统撤出来,但显然已经太晚了,派出的传令兵一去不返,轮机人员全被封死在下面。经请示南云批准,青木下令所有幸存者撤离。两小时后,包括青木在内的约500人挤上了“岚”号,另有200人上了“野分”号。

青木从驱逐舰上致电南云,请求批准将“赤城”号击沉。“大和”号上的山本和宇垣截听到这份电报后震惊异常。主力舰队正快速东进寻敌夜战,此时放弃“赤城”号为时尚早。22点25分,山本电令南云,“暂缓处置‘赤城’号”。这一命令隐含着对青木的责备,于是他独自返回航母,回到尚未被大火波及的抛锚甲板,把自己绑在起锚绞盘上等死。

夜色无情吞噬了太平洋,山本和宇垣在焦急中等待近藤与美军接触的消息。直到午夜,前方再无新消息传来,日本人欲通过夜战挽回败局的希望越来越渺茫。23时30分,离日出只有4小时了。宇垣推断说,“在黎明之前与敌人进行水面夜战希望不大,”同时提出警告,“不要让参加夜战的部队走得太远,否则黎明之后局势更加难以控制。”

众参谋在海图上比画了一番,揭示了另一事实:肯定将在黎明之后才能抵达中途岛的栗田炮击舰队,势必在第二天上午暴露在美军航空兵的打击之下。5日零时20分,山本下令致电栗田:取消炮击计划,以最快速度返航向主力靠拢。司令部内乱作一团,无人想到要将上述命令传达给同样执行炮击任务的“伊-168”号潜艇。

渡边随即提出一个新见解:让主力战列舰于5日在光天化日之下冲向中途岛,利用威力强大的巨炮对该岛实施轰击,黑岛立即表示赞同。两人兴奋地把这一计划向山本和宇垣做了汇报。听完渡边的解释,山本和颜悦色地告诉这位他最亲近的参谋:“你肯定在海军参谋学院学习过。综观海军历史,用海军舰艇攻击地面部队是极端愚蠢的。”渡边尴尬地低下了头:“是的,长官,我知道。”

山本接着说:“你的计划违背了海军最基本的准则。现在进行这样的作战为时已晚。本次作战已接近尾声。在下棋时,过多拼*只会导致满盘皆输,最后输得一干二净。”

宇垣显然没山本那么克制,他大声训斥两人的主意简直是“老妇之见”:“这完全是个没有经过大脑的愚蠢计划。你们应该明白,用舰队火炮进攻陆上堡垒是多么荒唐。眼下敌人不仅舰载机实力依然雄厚,还有相当强大的陆基航空兵力,占有岛上完好无损的机场。即使是威力强大的战列舰,也可能在发动有效炮击之前就被敌人的空中力量和潜艇击败。”

可能以前老不得宠,受压抑惯了,逮住机会的宇垣得理不饶人:“如果情况允许,等角田部队到达后,我们还能发起一次攻势。即便最终不能发动攻势只好认输的话,我们还没有输掉整个战争。虽然损失了4艘航母,但我们依然将有8艘。在今后的战斗中,我们还是大有希望的。”他转头以尖刻的语气告诉黑岛和渡边,“一盘棋败局已定,还一再逞强硬拼,只有毫无头脑的笨蛋才会做出这样的计划。”

宇垣终于发威,一向受宠的黑岛和渡边被训得哑口无言,只好躲一边反省去了。渡边明显觉得山本认为局势已无可挽回,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退却。他匆忙起草了一份中止战斗、安排会合地点的电文,在措辞上居然避免了“撤退”一词。山本随即予以批准。5日2时55分,“大和”号向参战各部下达了联合舰队第161号命令:

一、撤销攻占中途岛计划。

二、主力舰队负责集合近藤、南云部队(缺“飞龙”号及护航舰只),于6月7日上午在北纬33度、东经170度位置加油。

三、登陆船队向西行驶,脱离中途岛美军陆基飞机的攻击范围。

电文中并未提及对“赤城”号的处置。作战室里,山本召集众参谋认真讨论了这一问题。是同意青木的意见将之击沉,还是冒再打一仗的风险冲进去把它拖走?黑岛据理力争说,如果轻易放弃“赤城”号,美国人会把它“拖到旧金山去展览”。黑岛再次痛哭失声,哽咽着说:“我们怎能用天皇陛下的鱼雷,来击沉天皇陛下的战舰啊?!”众参谋个个泪流满面,连气都喘不上来。在这个无比漫长的夜晚,众精英参谋的情绪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宇垣也忍不住落了泪。但他意识到,“感情归感情,理智是理智”,现在不应再让其他军舰冒不必要的危险去护卫它,将之击沉总比落在敌人手中要好。宇垣不敢轻易开口,但他相信山本一定能做出理智的决定。

渡边认为,“司令官心里肯定也在哭,但他眼里没有泪水”,现在只有山本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沉吟良久,山本终于开了口,语调缓慢而沉重:“我曾担任过‘赤城”号舰长,但现在,我必须下令将它击沉。对此我心中万分遗憾。下令向‘赤城’号发射鱼雷。”

宇垣明显赞成山本的做法,后来他在日记中如此写道:“绝不能把感情与理智混为一谈。”但不是所有人都赞成他的观点,不知是谁—— 这人显然不敢面对山本—— 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质问宇垣:“我们如何就此次失败向天皇陛下谢罪?”

“交给我,”山本一字一顿接过了话头,“向天皇陛下谢罪的只有我山本一人。”

尽管不太赞同山本力主的中途岛作战,但本次战役毕竟事关国家的生死存亡,此刻东京军令部作战室里,总长永野、次长伊藤、作战部长福留、作战课长富冈等大腕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前方接连传来的坏消息令现场气氛几近窒息。收到“飞龙”号起火的噩耗,大家普遍认为本次作战失败已成定局。南云损失了全部4艘最好的航空母舰,而美军中途岛陆基航空兵并未被完全歼灭,至少还有1~2艘完好无损的航母。这种情况下,东京的战略家认为继续战斗下去无疑是愚蠢的。

永野最担心的还不是眼下的损失,他担心山本为挽回败局,用全部兵力孤注一掷去跟美军占压倒优势的航空兵力死拼。鉴于山本的倔强个性和巨大威望,永野并未贸然对前线作战做出干预。后来富冈回忆说:“虽然当时大家都非常担心,但一直沉默地注视着战局的发展,没有发出任何命令或建议,完全听任山本大将自行指挥作战。”当前方传来联合舰队全线撤退的消息,永野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时最伤心的莫过三代。为反对中途岛作战他曾痛哭流涕,现在那可怕的预言终于成了现实。从这时起,三代知道日本已经输掉了整个战争。飞行员出身的他明白损失那么多航母、飞机和飞行员最终意味着什么。

5日零时30分,青木已在“赤城”号绑了快2个小时。增田非常担心,他让“岚”号放下1艘小艇,自己与航海长三浦义四郎再次登舰,敦劝青木放弃与舰共存亡的决心。三浦劝诫舰长:航母最终将由自己的鱼雷击沉,而不是被敌人击沉,舰长无须为此做出不必要的牺牲。青木不予认可。随后,资历比青木深的有贺登舰,严令青木必须即刻离舰,青木才半推半就同意撤离。随后,众人安全转移到驱逐舰上。对青木来说,还不如当时死了好,作为唯一生还的舰长,青木回国不久就被打入预备役,耻辱、愧疚和自责将陪伴他度过余生。

5日4时50分,有贺接到了南云转来的击沉“赤城”号的命令。拂晓前的海面上,大雾中的“赤城”号隐约可见。有贺率“岚”号、“野分”号、“萩风”号、“舞风”号以12节航速从船尾向前绕过“赤城”号,像一队执枪行刑的士兵。4舰各自向航母发射1条鱼雷,之后在舰首处集合。剧烈爆炸在右舷激起了冲天水柱。驱逐舰的栏杆处挤满了泪流满面的幸存水兵,目睹“赤城”号低下高傲的头向大海屈服。5时20分,航母舰尾高高竖起,指向空中,“舞风”号舰长中杉回忆说,它的沉没“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拉入海中”。众人一起高呼:“万岁!‘赤城’号万岁!”开战以来横行霸道的南云旗舰,终于缓缓消失在北纬30度30分、西经179度08分的海面上,267名水兵随舰陪葬。海面上泛起的无数泡沫证明了它的逝去。

“野分”号舰长古闲孙太郎回忆起当时的一幕,当他用强大的氧气鱼雷射击自己的航母时是多么痛心。“赤城”号竟成了他战争中射击的第一个目标。“三大祥瑞”之一“野分”号从此一发而不可收,继续“发扬传统”击沉友舰无数,最终荣膺“补枪王”的称号。

从截获的往来电文中,细萱已知晓南云第一机动部队遭遇重大挫折的消息。与参谋长中泽佑商议之后,细萱于5日8时致电“大和”号:“从全局出发,建议暂时终止阿留申作战,将全部力量集中于中途岛方向。”最后细萱指出,截至目前,只有角田暴露了行踪,他和高须均未被美军发现。

中途岛之战注定已经失败,北方部队再空手而归,归国后如何向天皇和民众交代?宇垣适时提出建议,适当增强北方实力,阿留申作战按原计划照常进行,务求必胜,以挽回最后一点面子。对此,山本表示赞同。中午前后,细萱收到宇垣的电报,要给北方部队再增加部分舰只,同时询问作战能否按计划进行。细萱立即心领神会,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原来的主战场从中途岛移到了阿留申,这是之前捞不到仗打的第五舰队建功立业的绝佳机会。细萱和中泽简单沟通后迅疾回电:“在得到部分增援后,攻略作战可顺利进行。”

细萱将之前的计划做了一个微小变动,取消了在阿达克岛登陆的计划。因为新发现的美军沃特角机场距那里只有650公里,处于美军陆基战机的打击范围之内。他电令在阿达克岛西南415公里处的大森仙太郎,率攻略部队回师攻占阿图岛。

既然主战场已经北移,第二机动部队南下已毫无意义。山本于6日12时59分同时电令角田、细萱和高须:“第二机动部队交还北方部队。”

山本预料由于取消中途岛作战,美国人会誓死保卫阿留申。当天23时20分,他向北方部队调去了“金刚”号、“比叡”号战列舰,“利根”号和“筑摩”号重巡洋舰,轻型航母“瑞凤”号也受命前往北方补充角田的攻击力量,同时前往阿留申的还有“神川丸”号水上飞机母舰及第二潜艇战队、第十三潜艇分队的14艘潜艇。山本希望北方作战能够创造歼敌机会,用宇垣的话就是“联合舰队希望有机会能报中途岛一箭之仇”。

在华盛顿,美国海军部已被谨慎地守卫起来了。6月5日上午发布的最新消息表明,太平洋上正在进行一场事关国家命运的大海战,形势对美国人似乎有利。金上将始终关注着战局进展。尽管日军在中途岛遭遇挫折,但他们的战略意图依然不明。金猜测日军第二个航母打击群可能已离开阿留申群岛,“我认为该部队的一部分或者全部极有可能在4日夜或5日晨离开了北方区域,去西南与中途岛撤退的部队——可能还包含联合舰队其他部分——会合”。金的意见遭到西北海疆司令查尔斯·弗里曼少将的反对,他认为北方战局在持续恶化,日本人采取了令人头疼的“猫戏老鼠”战术,“在发动全面进攻前就已使我军疲于奔命”。既然中途岛大局已定,金当然应该迅速增援“即将陷入绝境的阿拉斯加”。

金随后果真改变了主意,要求尼米兹考虑派出“萨拉托加”号或一支强大的特混舰队前往北方,应对那里即将出现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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