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从瘦的尴尬到胖的发愁

文 |王东海

据母亲讲：她18岁和我父亲结婚五年后，直到23岁才有了我这位王家门里的长房长孙，自然是宝贝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但我却瘦弱不堪，病歪歪像只病猫；几次死了又活过来。一次又没了气，看看再无生还的希望，哀嚎着将我扔到了南门外的乱葬岗子上。大舅知道后将他二人臭骂一顿，将我抱到当地一位有名的梅姓巫师处求治。

梅大师是位道姑，人称梅大仙。她穿起法衣焚上三炷香击响法鼓，手舞足蹈着念诵一番咒语后，顺手抓起一把香灰掺和到一些白色粉状物中，填喂到我的嘴中，不多时我便又起死回生。大舅和父母见状，感激涕零，匍匐在地叩头如捣蒜。梅大师又说，这是南山上的善财童子，不能随便剃头；要留辫子到18岁成年。重要的是要认她当干娘改随她姓，将“王冬孩”易名“梅东海”；意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才可安然无恙，顺利成长。临出门又用黄表纸包了几包香灰，掺上白色粉状物交到父母手上，嘱咐一天两包，早晚各喝一次。

回到家里，大舅发现我的人中处有被梅大师掐过的痕迹，产生疑惑：我说香灰也不会这么神奇呀？拿出香灰在舌尖上抿了抿觉得有些甜，像煞白糖味，立马恍然大悟；意识到受骗。这位行走江湖多年，黑白两道通吃的好汉，嘴里骂着脏话出门而去，回来时手上提着猪蹄、乌鸡、红、白糖。我之所以几死几活瘦弱不堪，全因为母亲奶水稀少使我营养不良使然。从此以后，索命无常再也不来*扰，但瘦却是不治之症。到7岁半上学时，身材矮小的仿佛5岁的孩子。

山东是出好汉的地方，我的原籍河北沧州更是武术之乡。随着年龄的增长，男同学们不是去练武术，就是去学摔跤，光了膀子亮出满身的肌肉。而只有我，受气童养媳般躲在旮旯里不敢上场，只能暗地里偷练。不为别的，就因一个“瘦”字，实在羞于展示那一身皴黒粗糙的皮肤和手风琴键盘似的两扇排骨。爹娘怀疑我长了什么病，领着去医院看大夫。大夫检查后说：什么病也没有就是缺乏营养，多吃点好的就全解决啦。这时我下面又添了仨弟弟和一个妹妹，再想吃好的？那可是出入走窗户——门儿都没有啦！但我不管这些，为了尽快长高长胖长壮、为了我男子汉的尊严；一到吃饭时间，我是不管不顾抢吃抢喝，闭了眼一阵狂啖，大有猪八戒过荷柿岭的阵势。

我的这种不懂事的非礼行为激怒了母亲。那天午饭时，我三下五除二吃下俩地瓜面窝头、一个棒子面贴饼子后，胃中空空如也好像无底洞才垫了个底。见蒸笼里还有一只白面馒头，便毫不客气的饿虎扑食般抓到手上往口中送。只闻“啪”一声脆响，我的左手顿时生疼发麻，馒头早掉到桌子底下。抬眼望去，母亲一向和蔼慈祥善良的目光，变得好像两条毒蛇信子般阴森恐怖：这孩子怎么是越长越瞎包？你把干粮都吃了，你的弟弟妹妹们吃什么？再说啦，连白面馒头让你爸先吃的规矩都忘了，咹？越大越没出息的小兔崽子！

我先是惊恐、继之冤屈，泪水涌泉般滴落下来，滴到被我捞“懈沥”了的棒子面黏粥里，顿时变成了一碗更加稀薄的咸粥。我哭着喊着叫着说：我瘦得像只螳螂、梢蚂甲、癞皮狗，夏天连件短袖褂子都不敢穿，大夫都说让我增加营养多吃点好的，而你们却……，我瘦死算啦，我不活啦……我，我是不是后娘养的呀！

母亲心疼啦，躲到一边偷偷抹眼泪，父亲阴沉着脸将那只馒头一掰两半，一半还给我一半递给了嗷嗷叫着嚷着的小妹妹。招惹的三弟弟怒目相视，扯开嗓子乱嚷：我们才是有假包换的后娘样的呢。我混乱不堪、不知所措，瞅瞅母亲望望父亲；抽泣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这是1961年的事，我们这帮孩子，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

总而言之，我的瘦是出了名的，异口同声的说法：天生是个吃龙肉、人参也不胖的“筋骨人”。但是我却坚决反对这种胡沁，而只认同大夫的结论：缺乏营养。于是，在全中国所有人都想尽一切办法填饱肚子的“瓜菜代”岁月里，我无时不刻寻找着能让我胖起来的仙丹妙方。

在我上学来去的路上，有一家出售中西成药的药房，墙壁上“肥儿片”的大幅广告，吸引住我的目光；心中暗想：这个药里一定有我需要的营养，要不怎么能够“肥儿”呢？于是有一天我莽撞的跨进了药店，站在柜台前眼盯着肥儿片目不转睛。药店老师傅过来问：小同学，感冒了还是怎么啦？要买什么药吗？我抬眼望望面前这位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弥勒佛一样的中年男人，心中骤然暗生一股羡慕之情：守着肥儿片多好呀，不吃也长胖！刚想说：买包肥儿片，蓦然记起口袋里没有钱，早低头耷脑、羞愧满面的一溜烟逃出了药店。后来经过侧面了解知道：肥儿片是给一两岁的婴幼儿开胃助消化用的，根本没有我所需要的营养，不禁大失所望。

不久我又发现，药店还兼卖兽药，一种名曰“肥猪片”的兽药让我想入非非、寄予希望：既然猪吃了能增肥，里面的“营养”肯定少不了，说不定这就是我长胖需要的秘方。于是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毅然决然的钻进药店，又是那位弥勒佛接待的我，我毫不犹疑开口说买五包肥猪片。弥勒佛惊诧的将我上下左右好一番打量，嘴里还是那行云流水般悦耳动听的京腔：小同学，你又不养猪，买这药回去干吗？一双慈悲和善的大眼睛，笑咪咪的望着我。我，我……。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好，竟丢人现眼的呜呜哭泣起来。在他一再追问下，我抽抽搭搭、结结巴巴的说出了原因。弥勒佛闻言大惊失色，严肃认真的对我说：傻孩子，那药里面什么营养也没有，是以破坏猪的脑神经让它肥胖起来的，人怎么能随便乱吃呢？可了不得。再说啦瘦算什么缺陷？你看周围的人有胖的吗？见我泪眼盈盈的一直上下打量他，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呵呵一笑说：哦，你是看我胖呀，嗐，实话告诉你吧，我这哪是胖呀；是长水肿病肿成这副德性啦！说着顺手撸起一只裤管，拇指在裸腿上一按，妈呀，陷下去老大一个坑，半天起不来。我哭得更伤心了，像泪三娘、似刘玄德……

三十年光阴一闪即逝，在我的生命旅程步入中年，新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天，中华民族迅速崛起腾飞。随着国民经济的迅猛发展，一时间，市场繁荣、物价稳定。早市上、商场里，商品琳琅满目、食品应有尽有；品种齐全的让人眼花缭乱。我这个被人认定永远长不胖的“筋骨人”，没用三、五年时间便胸脯鼓胀、腿臂粗壮，成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谁见了都得夸两句：嚯，小伙子不愧是练武的，你看，壮得像条牛似的。那天在澡堂里洗盆池，对面那位对我的职业紧追不舍。当问清楚我确实不是专职运动员，禁不住将一颗脑袋摇成了货郎鼓：这身材这肌肉，不干运动员可惜了，可惜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生活水平的继续提高；我这个被人赞誉的壮汉，不知是荤腥吃多了？啤酒喝多了？总之是营养过剩了，不知不觉中，变得腚大腰圆、肚腹鼓胀，曾经引以自豪的肌肉松弛成了肥膘，成了位行动迟缓、好冒虚汗、气喘吁吁、大腹便便的大黑胖子。面对市场上超市中那些鸡鸭鱼肉、生猛海鲜，却只有干看干咽口水的份儿而不敢问津；不是兜中无钱难买来尽享口福，而是害怕加重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的病情。每当有战友、同事请吃饭招饮酒，我都摆手拒绝，拍着日渐肥胖的肚腹哀怨长叹：现在这一身肥嘟嘟的赘肉已经演猪八戒都不用化妆填肚子啦，还让去我吃呀？想让我胖死呀？不安好心！

唉——

当年最喜欢的是吃饭，最爱吃的是油腻荤腥。

现在最害怕的是吃饭，最爱吃的是清淡蔬果。

当年见到最多的是瘦子，想找个胖子？困难！那是富态。

现在见到最多的是胖子，想找个瘦子？稀罕！那是健康。

我现在什么也不愁，不愁吃不愁喝不愁住；夏天不缺单冬天不缺棉。每天除了在窗明几净的书房中写几行赵孟頫、画几笔黄公望，或者兴之所至打开电脑，敲几句胡思乱想、云里雾里的文稿，愁就愁再这样日甚一日的胖下去可怎么办？难道也要加入到当今男女老少皆热衷的减肥潮流中去吗？

作者简介：王东海，字日窠、怀旭，号心佛山人、四白老人。笔名王冬孩。青海省作协会员、山东省美协会员。在凤凰网、新华网、新浪网、知青小院等网络媒体，发表中长篇小说6部、杂感随笔220余篇、诗歌100余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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