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故事:第三章 帝国的建立

城堡的故事:第三章 帝国的建立

首页模拟经营帝国的建立更新时间:2024-04-27

第三章 帝国的建立——爱德华一世、威尔士征服与城堡帝国

卡纳芬城堡

哈勒赫城堡

康威城堡

卡尔菲斯城堡

卢德兰城堡

迪甘韦城堡

波马利斯城堡

……

在英国,我最爱的城堡之一,就是卡纳芬城堡。

卡纳芬城堡坐落在威尔士北部的海滨,对面就是安格尔西岛(Island of Anglesey),终日被成群的天鹅与海鸥环绕。虽然城堡的地理位置偏僻,但很多人对它却并不陌生。因为,1969年,这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典礼, 即查尔斯王子受封为威尔士亲王注35的授衔仪式。

卡纳芬城堡最适合这种场合了。这不仅仅因为它的结构布局犹如露天体育场,还有其他很多原因。几百年来,前往卡纳芬瞻仰这座规模宏大的城堡者络绎不绝。 塞缪尔•约翰逊博士注36在1774年的日志中,将卡纳芬城堡描述为“一座庄严巍峨、固若金汤的巨厦”。

对我来说,卡纳芬城堡的魅力部分来源于它的与众不同。它和那些伴随我成长的肯特郡的城堡,如罗切斯特城堡和多佛城堡等,有所不同。首先,卡纳芬城堡没有一座明显的巨塔或城堡主塔。它的防御力量来自于城堡四周的巨大围墙。这是对13世纪城堡设计理念的大胆背离。从这方面来说,卡纳芬城堡也是它那个时代的“典型”城堡。除此之外,卡纳芬城堡在其他各个方面都与同时代的其他城堡截然不同,例如它堡垒、宫殿合二为一的结构,多角的塔楼,横纹的砖体,以及城垛顶部的石雕像等。

正如我们所见,卡纳芬城堡的建造离不开成千上万人的共同付出,但是这些人却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然而,有一个人的名字却被历史所铭记,归根结底,建造城堡的成就也被他一个人所独享。这个人就是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他建造卡纳芬城堡,是为了以尽可能宏大的方式,庆祝他1283年对威尔士的征服。爱德华一世理想中的城堡,是巍峨的王室宫殿与坚不可摧的堡垒的合二为一,是管理他新“领地”的行政中心。同时,他也希望通过它向世人庄严地宣告,威尔士已经成为新的“不列颠”帝国的一部分。卡纳芬城堡满足了他所有的这些预期。

卡纳芬城堡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于它并非孤立存在。13世纪末,爱德华一世以惊人的速度建造了一系列伟大的城堡,卡纳芬城堡“只是”其中之一。在这些城堡中,其他著名的还有哈勒赫(Harlech)、康威(Conway)、卢德兰(Rhuddlan)和弗林特(Flint)等城堡。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一座未竟之作——伟大的波马利斯城堡(Beaumaris Castle)。它们都是在英格兰战胜威尔士之后奉国王之命修建的。这些城堡形成了一个整体的建筑群,至今仍是世界建筑史上最引人瞩目的建筑成就之一。它们不仅是强大的堡垒,是13世纪新的设计理念的完美体现,还是精致的艺术杰作,生动地诉说着一位所向披靡的国王的丰功伟绩。

那么,究竟是什么驱使着爱德华一世要这样过度地宣示权力?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作为国王,爱德华一世身上有许多伟大的品质。他身材高大魁梧,不仅有拔山盖世之勇,而且有统率三军之能。他进行十字军东征,契合基督徒统治者的完美形象。他还是一位伟大的立法者,一位忠诚的丈夫。不过,爱德华一世身上也有一些不太令人喜欢的性格特质。或者更坦率地说,他身上也有阴暗的一面。之前的历史学家常常忽视这一点。但是,与爱德华一世同时代的编年史家就注意到,爱德华一世也有狡猾、虚伪的一面。此外,无论看待任何问题,爱德华一世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最重要的是,他不容任何人玷污王室的尊严。

我们自以为可以读懂他人的想法和意图,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尤其当他人已经作古了700多年时,就更是如此。但是,如果我们必须分析爱德华一世的心理,解释他为什么会对王室的尊严如此敏感的话,我们也许要追溯到他父亲的统治时期,以及他从中得出沉痛教训的那段经历。爱德华一世的父亲是亨利三世,我们前文提到他时,他还是个9岁的小男孩,在他父亲约翰王过世后便被加冕为国王。从他1216年即位起,到他1272年去世时,亨利三世的统治时期虽然漫长,却并不太平。亨利三世的性格虽然不惹人讨厌(实际上,他是一位非常可亲的小伙子),但是和约翰王一样,他也缺少明智的判断,常常作出糟糕甚至无能的决策。到了1258年,这个国家的大人物们已经对他的错误,忍无可忍,强行剥夺了他的王权。

这时候,爱德华一世已经懂事了,可惜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无力帮助他的父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站在幕后,眼睁睁地看着国王是如何被羞辱的。我们能够很容易想象到当时的他该有多愤怒,又应为自己的无力干预而有多沮丧。仅仅几年后,爱德华一世便带头作出了还击,恢复了亨利三世的权力。但是那时,他对怎样治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沉痛认识。年轻的爱德华一世下定决心,绝不会让这样耻辱的历史重演。后来他当了国王,便开始拼命维护王权,决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他是要做这个王国的绝对的主人,任何人胆敢有异议,都会引火上身。

1272年,亨利三世薨逝,爱德华一世顺其自然继承了王位。当然,一旦加冕后,新国王便会和其他统治者一样,要面对自己的政敌——君主和贵族之间偶尔发生一些冲突,这已经成为中世纪君主统治过程中不可回避的现实。的确,一些英格兰的领主会不时地站出来与爱德华一世作对。其中几位领主,在他们有生之年,也尝到了后悔的滋味。但是,爱德华一世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来自于英格兰的政治腹地,而是来自威尔士,那片遥远的群山与峡谷之地。

在爱德华一世统治之初,威尔士还是一个完全独立于英格兰外的国家。当然,英格兰的国王一向张牙舞爪,居高临下,要求威尔士的统治者承认他是自己臣服者的地位。实质上,这些威尔士统治者是相互独立的。英格兰的国王能够维持让威尔士臣服的现状,是因为威尔士还不是一个统一的王国。威尔士的山地地形决定了任何一位威尔士统治者或朝代都难以对威尔士确立整体的控制。因此,这也造成了这片土地上多个小邦国对峙的局面。

然而,到了13世纪,形势开始有了变化。在威尔士的西北部地区有一个弹丸小国,叫作奎内斯王国(Gwynedd)。这个王国的统治者在本地区的势力与日俱增,最终开始确立对他们南部邻邦的控制。从13世纪中期开始,威尔士便在卢埃林• 瑷普• 格鲁法德(Llywelyn ap Gruffudd)的领导下实现了统一。

卢埃林把领导威尔士走向统一视为自己的宿命,但在他年轻的时候,这种可能性看起来微乎其微。13世纪初,他的祖父便开始建立威尔士统治者联盟。但是,到了他叔父戴维兹(Dafydd)这一辈,戴维兹的统治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也是在戴维兹统治时期,联盟分崩离析,他祖父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同时,威尔士北部大部分地区也被英格兰侵占。因此,1246年,当卢埃林掌权时,他能够继承的就只剩下奎内斯那片祖先留下的土地了。另外,由于威尔士继承法的原因,即便这点可怜的遗产还必须要与他的兄弟们平分。

就是在这样艰难的起步下,卢埃林重建了家族的荣誉。1255年,在战争中打败了众多兄弟后,卢埃林的势力与日俱增,不仅把英格兰人从威尔士北部地区驱逐出去,还与南部的邻邦建立了更为紧密的联系。渐渐地,他不仅取得,甚至超越了他祖父取得的成就。根据当时的编年史家记载,卢埃林不仅是一名骁勇的武士,还是一位富有人格魅力的领袖。用一位英格兰编年史家的话来说,威尔士人追随卢埃林,“就像铁钉被磁铁吸引一样”。

亨利三世的无能也大大加速了卢埃林的崛起。1258年的事件,不仅对年轻的爱德华一世的性格塑造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而且导致了英格兰的内战,使整个国家在面对卢埃林的步步紧逼时无能为力。1267年,内战终于结束了。但是这时,英格兰的王权已经遭到了严重削弱。亨利三世被迫寻求与威尔士和解,别无选择的他只能承认卢埃林新获取的领地。而且,他还为威尔士的领袖赐封了新的头衔。在《蒙哥马利条约》中,亨利三世赐封卢埃林为“威尔士亲王”。从此,卢埃林便成为第一位被英格兰国王封赐这一头衔的威尔士本土统治者。

不过,他也是最后一位。《蒙哥马利条约》虽然让卢埃林个人的权势得到了极大的膨胀,承认了他征服的领地。但是,这也为他的毁灭埋下了祸根。虽然条约对卢埃林本人不吝溢美之词,但它本身和《大宪章》一样,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它不仅不能带来持久的和平,反而更可能进一步引发冲突。虽然亨利三世承认了卢埃林获取的领土,但是那些威尔士边境沿线实际丧失了土地的英格兰领主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夺回失地。就在亨利三世的统治行将结束之际,一场权力的争夺拉开了序幕,并最终导致英格兰与威尔士之间的战争全面爆发。

雄伟的卡尔菲利城堡最能说明这场战争的规模与性质。为了主张边境附近一处争议土地的权利,格罗斯特伯爵修建了这座城堡。爱德华一世登上王位时,城堡刚刚建造完成。这座新建的城堡成为此后冲突的根本原因之一。而且,它作为当时的城堡典型,也完美地体现了12世纪以来城堡建造领域的巨大技术进步。

卡尔菲利城堡与上一代城堡之间的最大区别,在于它没有城堡主塔。在12世纪,攻城的技术已经赶上了石塔的发展。这正是罗切斯特城堡的叛军用血的代价得到的惨痛教训。因此,从12世纪末开始,城堡设计者开始尝试运用新的设计理念。他们放弃了建造城堡主塔的做法,而是选择建造高大的城墙,围成一个广阔的包围圈,城墙中间每隔一定的距离,便嵌入一座高于城墙本身的塔楼。塔楼的顶部向前凸出,以便守城者用弓弩正对着城墙根儿射击敌人。这种布局的早期案例,可以参见12世纪90年代在萨福克郡修建的弗瑞林姆城堡。此前不久,多佛城堡主塔四周也修建了一圈类似的城墙。不过,两者嵌入城墙内的塔楼都是方形的。到了13世纪,正如我们在卡尔菲利所见,人们基本上倾向于只修建圆形的塔楼了。毫无疑问,人们认为圆形的塔楼更为坚固。

城堡城墙的最薄弱点一向是在入口或门楼处。在12世纪,门楼一般是一座独立的塔楼,弗瑞林姆城堡就是如此。然而,到了13世纪初期,一种构思更为精巧的设计出现了。城堡建造者意识到,通过在入口两侧各建一座圆塔,可以形成一种新型的更为坚固的门楼。任何想接近城堡的人,必须从两座圆塔之间通过。因此,守卫不仅可以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必要情况下还可以通过射箭孔对他们两面夹击。而且,这种新式的设计也在城门上方另外开辟了空间,可以提供(通常是为城堡的主管)住处。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双塔式门楼发展得更为高大,设计得更精巧。到了卡尔菲利城堡出现时,门楼的规模已经与12世纪城堡主塔的规模不相上下。

图3-1 卡尔菲利城堡。

最终,在13世纪,城堡建造者开发出了“同心”式的设计理念,即在核心建筑外布置多重防线。观察卡尔菲利城堡,你会发现除了内部设有一圈城墙、形成了城堡的庭院外,外部也盘踞了整整一圈围墙。和内部的防线一样,这第二道城墙组成的防线设有雉堞(城垛)、射箭孔和门楼。离中心再往外一重,我们可以发现第三道防线,即环绕在城堡之外的巨大的人工湖。像这样的护城河有各种防御上的优点。除了让敌人更加难以正面冲击城堡之外,人工湖还可以把敌人的攻城器械隔离得更远,并且从根本上断绝了敌人在城墙下挖掘地道攻城的可能。

在建成之时,卡尔菲利城堡绝对是一座设施一流的城堡,也是不列颠群岛上最大的城堡之一。在卢埃林看来,卡尔菲利城堡的所在地就是他的后院。自己的后院出现这么一座庞然大物,卢埃林显然大为光火。在城堡建造过程中,卢埃林亲王先后两次侵占了这片地方,导致建筑工程的中止。与此同时,他也在向英格兰国王抱怨。然而,亨利三世已被架空,他阻止不了格罗斯特伯爵。国王去世后,摄政政府让这一问题进一步恶化了。到了1274年,尽管卢埃林非常不悦,卡尔菲利城堡也基本建成了。在苦闷与愤恨中,亲王把他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新国王爱德华一世的身上。而这时,爱德华一世刚刚结束十字军东征返回国内。

值得钦佩的是,爱德华一世并没有立即表明立场。首先,他与格罗斯特伯爵之间的感情本来就不融洽。再者,从爱德华一世的个人立场上来说,他也不想得罪卢埃林。当然,理由也很充分:国王刚刚结束十字军东征回国;为了十字军东征,他已经债台高筑了。恰好,威尔士亲王欠他不少钱。1267年,国王认可了亲王的头衔,承认了他征服的土地;作为回报,卢埃林应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向国王献金25000马克(合16666英镑)。爱德华一世可损失不起这么一笔巨款。确实,恢复盎格鲁-威尔士的关系,好处实在巨大。所以,虽然亲王故意缺席爱德华一世的加冕仪式,爱德华一世也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爱德华一世没有表明立场,但他也没有解决亲王的问题。这位威尔士人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如果从卢埃林的立场考虑问题,25000马克只换回一纸没有实际效力的废约,这代价也确实太大了。要知道,他可是威尔士亲王!如果像格罗斯特伯爵这样的人,都可以随便建造像在卡尔菲利那样的城堡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那他这亲王的新头衔,不就是个笑话吗?他费尽心机取得的成就,又有什么意义?卢埃林越想越感到沮丧。结果,沮丧之下,他便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想逼迫爱德华一世就范,于是他不仅拒绝向国王还款,还拒绝行效忠宣誓礼。

效忠宣誓是一种象征。向某人行效忠宣誓礼,要求行礼人跪在对方面前,双手合在一起,作祈祷状,然后把手交到对方手中,进行效忠宣誓。这是公开的仪式,旨在宣布依附关系的建立。1969年,当查尔斯王子在卡纳芬被封为威尔士亲王时,在超过5亿的电视观众的面前,他向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行了和上述细节一模一样的效忠宣誓礼。

1275年,爱德华一世决定,是时候为卢埃林举行这盛大的仪式了。国王向亲王提供了多次机会,让他向自己效忠宣誓。但是,每一次卢埃林都能找到无法到场的理由。所以,这一年的复活节,国王考虑,为了替卢埃林省一些麻烦,自己不妨多行一些路。于是,国王与皇室成员来到了切斯特。为了一睹这盛大的典礼,英格兰和威尔士的政要人士也齐聚于此。在电视和报纸尚未发明的时代,为了做好宣传工作,爱德华一世唯一的选择就是让现场坐满见证的观众。我们可以想象,典礼这一天一定和1969年的那天一样,隆重庄严,盛况空前。人人翘首企盼,等待观赏卢埃林跪在爱德华一世面前,向他的领主、主人宣誓的场面。

如果亲王出现,他们就可以如愿以偿了。然而,卢埃林没出现。他们困惑、失望,没了耐心。更糟的是,爱德华一世看起来像被耍的傻子一样,颜面全无。这对他尊严的打击是致命的。盛怒的爱德华一世回到了威斯敏斯特。从两年后给教皇的信中,也可以看出他那时仍然愤愤难平。

“为了接受(卢埃林的)效忠宣誓,”他忿忿道,“我们甚至放下了皇室的尊严,来到了他的边界之地。”

在爱德华一世看来,无论亲王有什么不满,效忠宣誓礼都是绝对不可妥协的。因此,爱德华一世觉得,他已经没法继续让步了。他为卢埃林下了最后通牒,要他来威斯敏斯特行效忠宣誓礼并道歉,否则后果自负。

然而,亲王最终选择了寸步不让,于是一场冲突在所难免。同年稍晚时候,当卢埃林发现竟然有内鬼谋害他性命时,局势就更为恶化了。这些人在阴谋败露之后,便逃往了英格兰,而爱德华则拒绝把这些人交出去。与此同时,国王也发现,卢埃林正打算与他的敌人联姻。国王为了报复,在亲王的准新娘前往威尔士的途中,把新娘给掳了去。最终,到了1276年秋天,爱德华一世已经忍无可忍了。同年11月12日,在威斯敏斯特贵族议政委员会的全员见证下,爱德华一世宣布卢埃林为叛贼。他们的个人恩怨终究要靠战争来解决了。

但是,这并不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13世纪,英格兰的经济与军事实力是它西部的邻国难以望其项背的。英格兰拥有大都市、繁荣的城镇和发展迅猛的经济。爱德华一世可以通过征收税款与关税来敛财。如果这还不够,他还可以向意大利的银行家贷款。作为对比,威尔士还处于游牧经济时期,不仅城镇寥寥无几,流通的货币也少得可怜,完全不能与英格兰相提并论。

然而,与此同时,卢埃林却占据着一个巨大的优势,即地形优势。斯诺登尼亚(Snowdonia)的群山守护着他祖先留下的这片土地,形成了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英格兰的国王过去多次试图率军侵入威尔士北部,都因为恶劣的地形和残酷的气候条件铩羽而归。就在20年前,亨利三世还试图进军威尔士,也同样大败而回。当时,年轻的爱德华一世就陪伴在亨利三世的左右。所以,威尔士亲王有恃无恐。他相信,无论爱德华一世的狂风暴雨来得多么猛烈,他都可以岿然不动。

国王兵分三路,一路进攻威尔士的南部,一路侵入威尔士的中部,还有兵力最庞大的一路,则由国王亲自统率,直捣威尔士的北部。这一战略已是惯用的用兵策略了:爱德华一世所走的,正是昔日罗马军团和他自己的诺曼先辈曾经走过的路线。国王的目的在于,不在乎行军缓慢,但一定要沿着北海岸步步为营,一边行军,一边建立永久性的军事基地。

英格兰在战争中的投入却是前所未有的。仅仅国王亲率的那一支军队,兵力就达15000人。随着军队的行进,1800名工兵组成了一支独立的部队,他们在茂密的森林中开辟出了一条宽阔的新道路。此外,国王又派出了他的副官占领安格尔西岛,而该岛正是奎内斯腹地的主要粮食供给地。正如当时人们所评论的,整个行动就像一场大规模的围城,目的就是要将卢埃林孤立,把他围困在斯诺登尼亚的据点内,并切断粮食供给,逼迫他投降。

实际上,最终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战争场面——到了这一阶段,卢埃林早期的号召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卢埃林为了保卫他的新公国,再加上每年要向英格兰国王支付献金,他不得不向社会各阶层的人士,包括教士、市民、贵族以及农民,征收高额的税赋。因此,可以想见,他也越来越不受人爱戴。在夏季,甚至当英格兰尚在集结军队时,许多威尔士人便纷纷倒戈,将忠心献给了爱德华一世。国王北部军队的大部分官兵来自于威尔士南部。在这种局势下,卢埃林除了寻求和解,几乎别无选择。11月2日,他与爱德华一世的议政大臣在他的康威行宫进行了会晤。一周后,他们宣布和解。

爱德华一世强加给卢埃林的和解条件,可说是对卢埃林的羞辱。爱德华一世既没有铲除他这个对手,也没有拿走他“威尔士亲王”的头衔。但是,到了眼下,头衔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国王已经改变了威尔士的权力格局,威尔士所有的其他首领必须直接对国王效忠。除了奎内斯那片祖先留下的土地,亲王的领地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他这20年来辛辛苦苦建立的统一的威尔士,再一次分崩离析。

为了巩固和解的成果,爱德华一世着手建造了一系列的新城堡,把亲王战略性地包围了起来。其中两座城堡建在南部地区的比尔斯(Builth)和阿伯里斯特威斯(Aberystwyth),可惜现在它们的遗迹已经面目全非了。另外两座保存比较完整的城堡,是国王建在北部的卢德兰和弗林特的城堡。它们的规模更大,造价也更为昂贵,其中卢德兰的城堡造价更是冠绝所有城堡。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爱德华一世的用意,他是想借着这块战略要地,实现皇室对威尔士北部的控制。卢德兰城堡是典型的13世纪的设计。同卡尔菲利城堡一样,这里有围绕中心庭院树立的高大城墙,有圆形的塔楼和门楼。而且,它也是同心结构的城堡,只不过它的护城河干涸了而已。实际上,这两座城堡唯一的重要区别就在于二者的规模。虽然爱德华一世不一定爱听这话,但是说到城堡的雄伟,比起格罗斯特伯爵在南方修建的那座巨人般的城堡,卢德兰城堡逊色多了。然而,在我们看来,卢德兰城堡的确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卢德兰城堡毕竟是由国王,而不是伯爵建造的,所以它能够出现在皇室的文献记录中。利用这些文献记录,我们可以详细地考察13 世纪修建城堡所涉及的程序。

图3-2 卢德兰城堡。

在前几个世纪,城堡建造的相关信息少得可怜。相比之下,在爱德华一世统治时期,已经存在大量相关的文字记录了。利用税务署的官方卷宗的原件,我们可以查到城堡建造者的姓名、具体的造价、确切的建造日期,以及其他相关信息。关于卢德兰城堡,这些卷宗揭示了一个尤为令人震惊的事实:爱德华一世除了建造了这座城堡,还为此取直了克卢伊德河(River Clwyd)的河道。

图3-3 利用卫星图像,现在仍然可以分辨出,这条河道在700 年前被爱德华一世的工程 师取直前,曾经流经的曲折盘旋的轨迹。

从很多方面来说,国王为卢德兰城堡的选址都是完美的。的确,从新城堡往东南望去,便能看见诺曼时期的土堤-堡场式旧城堡。这说明,爱德华一世不是第一位发现这一选址的战略优势的人。然而,他却是最先预见了这一选址在物资供给上存在缺陷的人。克卢伊德河蜿蜒盘旋,国王庞大的货船根本无法靠近。爱德华一世的解决办法,体现了他一贯的大胆作风。同时,这样做也造就了中世纪土木工程领域的一项伟绩。国王从林肯郡和东安格利亚的沼泽地区招募了成百上千的挖掘工人、修沟工人和钻井工人。到了1277年9月,一支多达968人组成的劳动大军,共同参与了这次被记载为“大开渠”的浩大工程。他们的任务是利用仅有的铁镐、铁铲,弥补大自然留下的缺憾:将从海岸至城堡之间、蜿蜒盘旋三英里长的河道取直。

今天,利用现代的挖掘设备,克卢伊德河的开渠工程可能需要5至6个月,成本大概在500万英镑内。因此,即便按照现代的标准,爱德华一世的这项建筑工程也极为浩大。而且,通过这一工程伟绩,国王打消了威尔士的一切幻想,并且证明自己确实会为达到目的而不惜一切代价。

卢德兰、弗林特、阿伯里斯特威斯和比尔斯这些新建的城堡就像永久的烙印一样,时时刻刻提醒着卢埃林1277年战败的耻辱。然而,英格兰的胜利不仅仅止步于让一座座的城堡拔地而起,同时,爱德华一世决意将英格兰的政策和法律也引入威尔士。这一举措激起的广泛而强烈的抵制,远超于其他一切措施。在写给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信中,卢埃林和他的侍臣抱怨道,他们被英格兰的官员强加了各种不公的待遇,其中最过分的是,他们的民族认同感也遭到了践踏。

“所有的基督徒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都通行着自己的习俗与法律,即便英格兰的犹太人在英格兰人中间也享有法律的自治。”他们这样理论道,“我们本来也有我们不可动摇的习俗与法律,但是上次战争后,英格兰人却从我们手中夺走了这一权利。”

除了这些普遍的不满外,还有另一部分威尔士人开始愤愤不平起来。这些人在战争中站到了爱德华一世的一边。现在,他们开始觉得,他们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尽管他们在战争一开始时便投到了爱德华一世的麾下,但他们得到的赏赐却少得可怜。最丰厚的赏赐都被分配给了英格兰的指挥者。这其中受伤害最深的一人,便是卢埃林的弟弟——戴维兹•瑷普•格鲁法德(Dafydd ap Gruffudd)。同其他人一样,他帮助爱德华一世推翻了卢埃林的专政统治,到头来却发现,新的外族统治者压迫更狠、更无情。

1282年,这些积蓄已久的怨恨情绪终于爆发,化为同仇敌忾的行动。爱德华一世的一位故友,同时也是1277年大和解的主要受惠者,英格兰的领主罗杰•克利福德(Roger Clifford), 在圣枝主日注37前夕的深夜,于哈瓦登(Hawarden)的新城堡里呼呼大睡,突然间,城堡中毫无预兆地涌入一伙威尔士人,带头的正是戴维兹。克利福德被人从床上拽下去,被当成俘虏拖走,他的很多家人则成了刀下之鬼。在同一天夜里,其他英格兰人建的城堡也遭到了攻击。显然,这是一场精心策划、执行有素的起义。尽管卢埃林声称,他并没有授权这几次偷袭,但是很快,他还是充当了这场席卷全国的反叛运动的领袖,加入了对爱德华一世的弗林特城堡和卢德兰城堡的攻击。

当起义的消息传到爱德华一世的耳中时,他果断做出了应对措施。他立即任命了三路军队的统帅,并下令于5月份调集完全部军队。随后,国王亲自统领一路大军,沿威尔士北海岸挺进;其余两路军队则由他信赖的副帅率领,向威尔士的中部与南部行军。从军事上来看,爱德华一世正是沿用了5年前的战略。然而,不同的是,从政治上看,这次的赌注押得更大了。爱德华一世这次出兵讨伐,可不仅仅是要惩罚卢埃林,而是要彻底剿灭他。在给其他两路军队的统帅的信中,国王信誓旦旦,“要彻底做个了断……平定威尔士的叛乱”。

当然,没有人会故作轻松,小看这次行动的艰巨性。起初,调集军队出现了延误,爱德华一世只好考虑对威尔士发动冬季战役——这在以前是英格兰国王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刚开始,国王的大胆行动看起来像是决策失误。格罗斯特伯爵战败,南路军队陷入了麻烦。另一路军队的统帅小威廉•德•瓦伦斯(William de Valence the younger)也在行动中阵亡。11月初,一队英格兰骑士被派去占领安格尔西,并在梅奈海峡(Menai Strait)修建一座桥梁,结果却遭到了威尔士人的伏击,纷纷被*而跌入海中。然而,这些失利只是前进中的曲折,而非对局势的逆转。与上一次出兵威尔士相比,爱德华一世这次的兵力是之前的两倍,总的军费支出也不可同日而语:据现代的研究估计,1282年的军费支出为15万英镑,是1277年的7倍。所有的迹象表明,为了对付威尔士的这个死对头,爱德华一世这一次可谓倾尽了英格兰举国之力。

对方动用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卢埃林的前路看起来异常黯淡。这位威尔士亲王眼看着敌方供给充足的部队不断地在斯诺登尼亚集结,他的内心越来越凄凉。他开始意识到,唯一的生存希望就是突破爱德华一世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最易突围的路线似乎就在城市的东南角。从那里出去,就是英格兰军队控制最为薄弱的边境地区。

往边境突围是卢埃林最后的挣扎。1282年12月11日,在距比尔斯新修建的城堡不到几英里的地方,卢埃林和他的同伴遭到了一队英格兰骑兵的伏击。威尔士人英勇还击,但最终还是战败了。卢埃林在整个战斗过程中,始终没有被认出来。但是,他最终还是阵亡了。随后,*死亲王的骑士意识到,他们立了大功时,便砍掉了亲王的头颅,在一片庆祝声中,他们派人把头颅献给了正在北部的爱德华一世。在卢德兰,爱德华一世的北部军队停止了前进。这是两位宿敌最后一次四目相对。爱德华一世亲眼看过了卢埃林的头颅之后,便派人将它送往了伦敦。从1283年初开始,在其后的许多年里,这颗头颅便一直被挂在伦敦塔的城墙外示众。

随着这个消息传遍威尔士,整个国家也陷入了绝望。“难道这就是世界末日吗?”一位威尔士的诗人诘问道。此后,残余的零星抵抗也迅速土崩瓦解,最后一座本土据点拜耳城堡(Castel-y-Bere)也在1283年4月底沦陷。2个月后,逃亡的戴维兹• 瑷普• 格鲁法德被俘获。比起他的兄弟,他的下场更是惨不忍睹。在施鲁斯伯里进行了一场精心策划并装模作样的公开审判后,戴维兹被拖上了绞架绞死,之后又被开膛破肚,大卸八块。

推翻了威尔士本土的统治集团之后,爱德华一世便将征服的土地分封给了他的追随者,并把余下的威尔士西北部的土地全部占为己有。为了巩固对新领地的控制,爱德华一世着手开始建造了三座新城堡:哈勒赫城堡、康威城堡和卡纳芬城堡。

单从地图上观察这几座城堡的位置,我们就能看出爱德华一世在选址时有多细心。这些城堡的间隔距离基本相同,从一座城堡赶往最近的一座城堡,不会超过一天的时间。然而,爱德华一世对城堡的选址,还远远不止我们观察到的那么简单。例如,在为康威城堡选址时,爱德华一世刻意忽视了一处更为显而易见的位置。这处位置位于仅仅几英里之外的迪甘韦(Deganwy),那里建有一座更早期的英格兰城堡。因此,将这两处选址加以对比,我们就会发现,人们对城堡的观念,仅仅在爱德华一世统治的有限时间内便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今天,迪甘韦的城堡早已面目全非。它曾经坐落在康威三角洲东侧一座双峰山峦的山顶,这里是方圆几英里之内的最高点。城堡俯瞰着周围的一切,是难得的防御要地。山顶四周是海拔略低的绵延的小山,恰好形成了城堡天然的雉堞。从军事防御的角度来看,这一位置得天独厚。公元1世纪在此处建立了军营的罗马人,显然便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英雄所见略同的还有奎内斯的历代亲王:在13 世纪初,卢埃林的祖父就把城堡建在了这里。爱德华一世的父亲亨利三世也不例外。1245年,亨利三世控制这一区域后,便在旧城堡的遗址上建造了一座全新的城堡。直到去世,他也觉得建造迪甘韦城堡是自己最英明的举措。

然而,爱德华一世对此却有着不同的考虑。尽管迪甘韦是不可多得的防御要地,但是它也有个致命的缺陷,和卢德兰一样,它离海太远。而且,这一次,通过改善水上通道的方法来解决供给问题也行不通了:康威河流经山脚,距离上方的城堡有数百英尺,即便能插翅飞翔,河道离海面也有半英里的距离。再说陆路,从海岸线到城堡的小路蜿蜿蜒蜒,距离就更远了——几乎有两英里。这造成的后果就是,向迪甘韦城堡提供补给非常困难(至少有一支电视摄制组可以亲证这一点)。此外,城堡坐落在山巅,当然易于防守,但也易于被人包围。一旦切断山巅的城堡与康威河及大海的联系,它再怎么固若金汤都不重要了。只要敌军把它包围起来,就只消看着守城者耗尽粮草、坐以待毙。

13世纪40年代,亨利三世开始重建迪甘韦城堡时,尚未意识到这一缺陷。然而,在建造的初始阶段,驻扎在这里的士兵很快便对这一缺陷有了切身的体会。一名士兵在写给国内的家书中,描述了营地恶劣的生活条件。

“我们驻扎在这里,”他说,“吃不饱,穿不暖,要时刻警惕,并常常祈祷。吃不饱,是因为缺少粮食,半便士就能买到的面包,在这里至少要卖5便士。穿不暖,是因为我们住的是亚麻布搭的棚屋,而且缺少冬衣。时刻警惕,是因为担心威尔士人会在夜间对我们突袭。我们只好常常祈祷,希望可以早日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

当供给最终运来时,迪甘韦的劣势就更加明显了,因为英格兰人根本就无法接近自己的物资船。有一艘物资船是从爱尔兰驶来的,结果因领航员不熟悉环境,引导船驶入康威三角洲,搁浅在了沙洲里。为了这艘搁浅的物资船,英格兰人与威尔士人战斗了24小时。最终,威尔士人占得了上风,将一船珍贵的物资掳去。这样的缺陷最终导致迪甘韦城堡的毁灭。1263年秋,迪甘韦城堡最后一次被人利用了它的缺陷。卢埃林攻陷了城堡(那时他正处于人生的鼎盛期),并将其夷为平地。今天,城堡的残垣破壁主要就是拜这位亲王的全面破坏所赐。

所以,当1283年爱德华一世行军到这里时,他认定,现在绝对没有必要再因循前人的足迹,在他父亲的城堡基础上,重建迪甘韦城堡。和拿破仑一样,爱德华一世深知“士兵行军打仗,必先填饱肚子”的道理。如他在1245年的一封信件所示,除了食物,他们还需要御寒的衣物、坚固的帐篷和充足的弹药。1282年至1283年的冬季作战之所以能够取得胜利,正是因为爱德华一世向军队维持了上述基本生活必需品的供给。他知道,如果想要保住已征服的土地,他必须保持供给线的通畅。所以,他放弃了迪甘韦,任其自生自灭。新的选址脱颖而出。随后,爱德华一世在康威河的对岸、正处于海岸线上的位置选择了一处新址。于是,就有了康威这座海浪拍打着城墙的城堡,爱德华一世的物资船也可以一直驶到城门处了。

为了维持城堡物资的不间断供给,爱德华一世的所有城堡选址都采用了类似的方式。今天的康威、卡纳芬和弗林特全都傍海而立。至于哈勒赫城堡,虽然现在看起来几乎全被陆地包围,但当初它并不是如此封闭。城堡下方的陆地是填海造田的结果,海水曾经可以拍打到城堡下的悬崖底部的岩石。另外,在卢德兰,我们已经见识了国王如何出于同样的逻辑,将克卢伊德河开凿取直。就这样,通过在水边建造城堡,爱德华彻底杜绝了威尔士人利用传统的封锁战术的可能性,国王的城堡再也不会被封锁、摧毁了。从今往后,英格兰人算是在威尔士拥有了永久性的根据地。

图3-4 哈勒赫城堡。

在某些情况下,为城堡选择最佳的战略位置,还有利于爱德华一世强调他的政治立场。

说到哗众取宠,爱德华一世无疑是一位大师级的人物。他那双犀利的眼睛,不会放过任何细节。众所周知,后来入侵苏格兰的时候,爱德华一世攫取了苏格兰所有本土的王权象征,其中就包括最著名的 “命运之石”注38。就在入侵苏格兰的二十多年前,爱德华一世在威尔士也使了同样的手段——虽然这一次没有像征战威尔士那样(这恰恰是因为这一次国王的手段更为成功)。在1283年征服威尔士后,爱德华一世夺取了卢埃林所有的王权象征,包括王冠、 宝球注39和权杖,并把它们送到了威斯敏斯特。同时,爱德华一世也没收了亲王的宝玺印模,并且重新浇铸,制成了银质的圣餐杯。

图3-5 康威城堡。

然而,最能体现爱德华一世强迫威尔士人民接受一种新的民族认同感的,则是他修建的城堡。无论是卡纳芬城堡还是康威城堡,都不是在威尔士以外的土地上建造的。这两座城堡原本就都是备受亲王青睐的行宫。爱德华推倒了这里的住宅,夷平或摧毁了威尔士亲王的这些大殿,在原来的位置上建造了新的城堡。爱德华一世借此向威尔士人民传递的信息一目了然:他们过去独立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更强大的统治政权。在康威曾经屹立有一座雄伟的西多会修道院,这座修道院是卢埃林的祖父修建的,同时也是卢埃林先辈们最后的长眠之地。爱德华一世夷平了修道院,直接在卢埃林先辈们的尸骨上建造了康威城堡。这样,卢埃林家族的回忆便被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了去,国王这一招可谓既阴毒又无情。

哈勒赫城堡、康威城堡和卡纳芬城堡始建于1283年的夏天,而且都是在爱德华一世的军队到达后的几天内开始建造的。这三处工程的首要任务便是确定城堡的选址,确保城堡的安全性。在哈勒赫城堡和卡纳芬城堡,这意味着要在周边挖一圈壕沟。在哈勒赫,这任务并不轻松,因为这里都是坚硬的岩石,要用工具劈凿才行。与卢德兰的“大开渠”一样,这样浩大的工程所需的劳动力大军,需要从全国各地召集。和12世纪的城堡修建工人一样,这些人的工资按日结算,大部分情况下每天只能挣1或2便士。他们的薪水虽低,但工作强度却非常大,危险系数也很高。因此,很多人都是被迫才接受国王的工作邀请的。关于这一点,有一个细节可以证实。在一份建筑账户的某个条目下,记录了一份3名骑兵军士的薪水支出情况。这3名军士将300名挖掘工人从约克郡一路护送而来,“以防他们中途逃逸”。

图3-6 卡纳芬城堡。

在挖掘壕沟的同时,城堡的建筑工地周围也竖起了木栅,并临时搭建了一些木质的建筑,这些建筑可不能等同于中世纪版的活动板屋。这些建筑里有为爱德华一世和他的家人而设的套间,明显是按照一定的豪华标准建造的。无论是康威城堡还是卡纳芬城堡,都专为爱德华一世的王后埃莉诺(Eleanor)建有独立的卧室,为取悦于她而建的花园,连草皮也是特意用船运过来的。尽管所有的木质建筑最终都会被石质的城堡所取代,这其中的投入仍是不菲的:在施工的头几个星期里,便从利物浦向卡纳芬运送了20船的木料。

当然,最根本的物品还是石料,而不是木料。正如我们在第二章所阐述的,大块的石料应该尽量从当地获取,这才是合理的做法。但是,制造窗框和壁炉的昂贵石料,只能从遥远的外地获得。以爱德华一世在阿伯里斯特威斯修建的城堡为例。这座城堡是在第一次威尔士战争之后修建的,它所有质量上乘的石料都是千里迢迢从布里斯托尔港(Bristol)经由彭布罗克郡运来的。其他商品也经历了类似的漫长旅途。用于铺设城堡屋顶和管道的铅皮也是从斯诺登尼亚的山里开采得来,再经由陆路运到施工场地。同样地,钢铁是从斯塔福德郡采购的,而绳索则来自林肯郡。

同样,我们能够获悉上述各种细节,是因为建造过程被清楚翔实地记录在了幸存的文献里。这些文献也精确地记载了每个施工场地的工种和人数。大多数劳力属于非技术工人,从全国各郡被强征而来。然而,每一个施工场地也有大量的技术工匠,包括木匠、管道工以及后期用得着的镶玻璃的工人。1286年夏天,当哈勒赫城堡的建造工作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候,这里除了有546名一般劳工,还有115 名采石工人、30名铁匠、20名木匠和227名石工。

石工是整个工程的关键。他们是技术娴熟的工人,相应地,他们的薪水也更高,每天能挣3至4便士。有时候,人们会称他们为 “freemason”注40。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是穿着袍子、沉迷于神秘仪式的共济会成员,而是因为他们拥有雕刻更为昂贵的 “freestone” 注41的技能。这些易切石可以从各个角度进行雕刻,而不会碎裂。无论是哪种石头,打磨或雕刻起来都不容易,尤其是雇主要求每一寸砖石结构都要按照相同的高标准完成时,就更是如此了。石工一般团队作业,一个工程结束后,便奔到另一个地方,开始下一个工程。他们的作业时间,大部分是在一年中较温暖的月份。

图3-7 索尔兹伯里大教堂的卷扬式起重机。

尽管这些文献的细节非常详尽,但是涉及建造城堡的具体过程,它们提供的信息却非常有限。因此,为了了解这些信息,我们需要借助于当时的设计手稿的图解。这些手稿提供了丰富的补充信息,例如如何搭建脚手架,如何雕刻石料,以及如何在施工场地移动巨大的石块,等等。他们或者通过滑橇拖动沉重的石块,或者利用推车来进行运输。为了将这些巨石吊离地面,建筑工人利用了一种非常巧妙的方法。在每一处建筑场地,木匠们都会建造几座卷扬式起重机。这种起重机通过人踩踏车提供动力。在索尔兹伯里大教堂的尖塔顶部,就保存着这样的一座起重机。

由于这些城堡被赋予了至关重要的军事目的,在爱德华一世的督促下,工人们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施工。虽然听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据记录表明,康威城堡的主体落成只用了4年时间。哈勒赫城堡的用时稍长,但也在1289年完工。只有卡纳芬城堡的建造一直拖到了13世纪90年代后。工程的建造速度与规模决定了这些城堡的造价同样不菲。哈勒赫城堡的造价是1万英镑,是3座城堡中造价最低的。康威城堡的规模更大,工艺更复杂,它的造价约为1.5万英镑。卡纳芬城堡的建筑工人最后放下手中的工具时,这一工程已经耗费了至少2.7万英镑。

所以,我们可以想象,从1283年夏天开始,有成千上万的人从英格兰全境应征召而来,涌进威尔士的西北部,开始修建康威、哈勒赫与卡纳芬这3座城堡。但是,重要的是,那么浩大的工程,谁是总负责人?当然,爱德华一世是主要的推动者,但是谁主导了新城堡的布局与设计、监督全体工人、采集物料呢?今天我们知道,这些工作可以由不同的人来负责。建筑师提出最初的设计,勘测员检验、评估施工场地,工头负责工人的管理,等等。但是,在中世纪,所有这些分工只能由一人承担。他就是石工长(master mason),手艺独步、天赋卓绝的石匠领班。

所有的任务都落到了石工长的身上:他既要负责采购石料,还要设计起吊巨石的机器,而且要携带为雕琢石料做标记的模子或型版。不同于现代的建筑师,石工长没有接受过正式的职业培训。他的石工技能、几何与机械学知识是在实践中获得的。他升到石工长的位置,也是从普通的石工一步一步升上去的;而且,和其他石工一样,也需要从雕刻石块的最基础的工作做起。此外,尽管他的技能使其脱颖而出,但是他绝不会完全脱离施工场地。即便他提出了整个建筑的设计,即便成百上千的工人在他手底下干活,他也不会成天只坐在办公室里。你看到他时,他也许手里正拿着凿子,和工友们一起在挥汗如雨。

那么,爱德华一世的石工长是谁呢?此前,所有历史学家能够给出的,只有一个名字:圣乔治的詹姆斯大师(Master James of St Georges)。詹姆斯的名字最早出现在文献记载中,是在1278年的春天。当时,他出现在弗林特和卢德兰,“指挥那里的城堡建筑工作”。在第二次威尔士战争之后,他被尊为“国王的威尔士城堡建筑大师”, 并且拿到了每日3先令注42的高薪。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石工长了。但是,他是什么出身呢?没人说得清楚——直到五十多年前,一位名叫阿诺德•泰勒(Arnold Taylor)的历史学家成为威尔士历史古迹首席监察员(1946~1955年任职),开始踏上了揭开这一谜题的道路。

在揭秘的过程中,泰勒把爱德华一世的威尔士城堡摸了个透。很快,他便发现了几个令他迷惑不解之处:这些城堡都有一些独一无二的建筑特点。首先,他注意到在塔楼的侧面墙壁上有一些小方孔。这些小方孔本身没什么特别,几乎所有的城堡都可以发现这样的方孔。它们是城堡建造过程中搭建木头的脚手架或拖梁时留下的墙眼,也叫作“架眼”(putlog holes)。因为(顾名思义),它们就是装钉木架时留下的墙眼。

然而,康威城堡和哈勒赫城堡中的这些架眼却有些与众不同之处。一般来说,城墙或塔楼四周的架眼都是在同一水平位置排列,但是,在爱德华一世的威尔士城堡那里,架眼是围绕着塔楼螺旋上升排列的。这表明,当初的脚手架就像游乐场的螺旋滑梯一样,是倾斜着搭建的。

另外,还有其他不寻常之处。康威城堡和哈勒赫城堡中有几处拱廊是完美的半圆形。这看似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凭泰勒对英格兰和威尔士其他城堡的了解,在当时,整个联合王国也找不到其他任何一处城堡拥有这样的拱廊。同样,泰勒发现,哈勒赫城堡雄伟的门楼窗户除了异常宽敞、气派之外,明显也是独一无二的。尽管他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像这样的城堡。此外,城堡内还有盥洗室。也许你会认为,盥洗室能有什么不寻常的。但是,在哈勒赫城堡,泰勒却被盥洗室的独特的、凸出的漏斗形设计吸引住了,同样,这种设计也是他前所未见的。

这些蛛丝马迹,如架眼、拱廊、窗户和盥洗室,能否对揭露圣乔治的詹姆斯大师的身份有所帮助呢?泰勒决定要一探究竟。这些建筑上的证据似乎暗示,无论詹姆斯大师是何出身,他一定不是英格兰人。于是,1950年秋天,泰勒离开英国,踏上了寻找詹姆斯身份的征途。循着他唯一可循的强烈直觉,他动身前往瑞士,来到了位于阿尔卑斯山脉区的弹丸小省萨伏伊(Savoy)。

今天,萨伏伊是一块与瑞士、意大利接壤的法国东部地区,然而,在13世纪,萨伏伊具有独立的政权,由当地的伯爵统治。尽管面积不大,地理位置却造就了它的强大。萨伏伊伯爵控制了法国与意大利之间的阿尔卑斯的通路,因此,他便遏制了英格兰和法兰西国王向西、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与教皇向东的交通之路和交流渠道。

即便如此,选择向此处寻找关于威尔士建筑的石工长的蛛丝马迹,也是非常奇怪的。但泰勒并非无备而来,例如,他了解到自从13世纪中期开始,萨伏伊伯爵和英格兰的皇室便建立了紧密的联系。正是因为萨伏伊在国际关系中扮演重要的掮客角色,亨利三世与萨伏伊家族进行了联姻,他的宫廷也因此一度被萨伏伊的外戚所主导。爱德华一世从小就在萨伏伊的舅舅与表亲的陪伴下长大,所以,当他即位后,他继续保持了两个统治家族之间的联系。爱德华一世有很多挚友便是来自萨伏伊, 例如了不起的奥托•德•格朗松注43。征服威尔士之后,爱德华便委托他掌管威尔士的北部地区。

抵达萨伏伊后,泰勒前往日内瓦湖的东部边缘,来到了西庸城堡(Chillon Castle)。正如泰勒在他作品中写道的:“初次参观这座神奇的建筑,其中的印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座城堡就屹立在湖水边缘的一座小岛上,看上去就像一艘泊在港口的巨轮,仿佛是从水中冒出来一般。不同于爱德华一世的城堡,这座城堡自13世纪以来便不断地被修复、重建。虽然它偶尔会有些与真正的中世纪建筑格格不入的元素,但是它给人的整体氛围却大大地弥补了这一缺陷。由西面望去,在瑞士阿尔卑斯积雪覆盖的山峰衬托下,西庸城堡和它背后的风光绝对是一幅精美绝伦的动人画卷。

西庸城堡原本建于12世纪上半期, 但是它现存的大部分城墙与塔楼都是奉当时的伯爵萨伏伊的皮特注44之命,于13世纪中期建造的。就是在这里,阿诺德•泰勒获得了第一个重大的发现。虽然在19世纪晚期,西庸城堡进行了大面积的修复,但是这里还是有几处窗户和哈勒赫城堡门楼的窗户有着相同的设计。它们不仅形状相似,连大小也基本一致。泰勒测量了一下窗户的高度,发现它们与威尔士的城堡窗户只相差0.25英寸。两套窗户相距几千英里,但它们的高度相差还不过0.5英寸。这条重大的线索说明,泰勒一定会不虚此行。

图3-8 哈勒赫城堡(左图)与西庸城堡的窗户(右图)。

很快,他又获得了其他线索。继续深入阿尔卑斯山脉地区,泰勒在拉巴蒂亚(La Batiaz)和塞隆(Saillon)发现了两座较小的城堡。萨伏伊的皮特为了与锡永(Sion)的主教争夺对罗讷河谷(Rhône Valley)的控制,皮特发起了修建一系列城堡的计划。这两座城堡就是计划的部分成果。作为城堡,它们并没有西庸那么引人注目,但是它们的位置却同样令人震撼。在小镇马蒂尼(Martigny)几百英尺的山上有一块巨大的悬岩,拉巴蒂亚城堡就坐落在这块岌岌可危的悬岩上。在这里,泰勒获得了第二条重大线索。城堡的一侧墙壁上,悬着一对凸出的盥洗室,盥洗室的形状和哈勒赫城堡茕茕孑立的漏斗状盥洗室的设计一模一样。换言之,在威尔士与萨伏伊的城堡之间,在原本都是完全独一无二的建筑设计特点之间,泰勒偶然间又发现了一处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了它们的相似。

沿河谷向前几英里是塞隆小城。最后一条建筑设计上的证据,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塞隆是一座神奇的小城,它至今还保留着真正的中世纪韵味。它建在阿尔卑斯山区中的一座山麓小丘上,建筑的角度陡峭得出奇。如今,萨伏伊的皮特所建的这座城堡已经所剩无几,只有一座圆形的塔楼还孤零零地屹立在那里。但当时与其一同建造的塞隆城的城墙却保存完好,并为泰勒提供了他需要的所有线索。城墙沿线的塔楼和康威、哈勒赫的塔楼一样,上边有着相同的螺旋上升的架眼;城门的拱廊也是相同的半圆形设计。此外,除了这些相似的建筑特点等不容置疑的证据外,城墙整体的外观也清楚地给了泰勒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远远望去,仿佛是看到了康威的城墙一般。

图3-9 哈勒赫城堡(左)与拉巴蒂亚城堡的盥洗室(右)。

图3-10 塞隆城堡(左)与哈勒赫城堡的拱廊(右)。

可以说,爱德华一世建造的威尔士城堡的所有不同寻常的建筑特点,都在萨伏伊的中世纪城堡中找到了对应。这中间会有什么联系?同英格兰的国王一样,萨伏伊伯爵也对他们的建筑工程留有详细的财务记录。幸运的是,这些记录保存在了都灵的档案馆里。正是在这里,泰勒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小心翼翼地翻开13世纪60年代的档案,泰勒发现,萨伏伊的皮特的城堡建造者是父子两人:约翰大师和詹姆斯大师。后来的记录表明,詹姆斯大师独自负责了一项全新的城堡建筑工程。城堡的主人虽然依然是萨伏伊伯爵,但是位置却在一百多英里之外,靠近法国里昂。这座城堡就是圣乔治-德-艾斯伯兰奇(St Georges-d’Esperanche)。泰勒兴奋地回忆道,1273年,爱德华一世参加圣战归来,拜访他萨伏伊的表亲时,恰恰路过此地。由于当时城堡的建造工程仍在进行中,所以似乎很有可能,这位经验丰富的石工长、出类拔萃的城堡建筑者,人称圣乔治的詹姆斯大师,便被引见给了爱德华一世。

阿诺德•泰勒的直觉得到了应验。他揭开了詹姆斯大师的身份与身世,证实了他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上最优秀的建筑师之一。他不仅负责了威尔士那几座雄伟的英格兰皇室城堡的建造,还负责了萨伏伊多座城堡的设计。如果你亲眼见到了他的早期作品,就不难理解1273年爱德华一世行经阿尔卑斯山脉时,他的内心即便说不上妒忌,也该是有多么震撼了。我们顺路拜访亲戚,却发现他们的新家比我们的漂亮得多时,心里总是会有些不是滋味的。一个人坐在西庸城堡富丽堂皇的房间里,透过“哈勒赫式”的窗户,凝视着日内瓦湖的水面,情不自禁地就会想一些异想天开的事。爱德华一世真的像他一向自我标榜的那样,是出于必要和受伤的自尊,还是和他的表兄们一样,只是想要在群山中建造一些令人艳羡的、一流的新城堡呢?

图3-11 康威城堡(上)与塞隆城堡(下)的城墙。

我们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但是,我们确知的是,当1278年爱德华制订了修建城堡的计划时,只有一人适合这项工作。国王请来了詹姆斯大师,任命他为整个计划的总负责人。鉴于康威城堡、哈勒赫城堡和卡纳芬城堡的最终建造成果,我们可以说,国王当初没有看错人。显然,国王对于建成的城堡是满意的,因为,他除了向建筑师支付了高昂的薪水外,还赠给了他一份了不起的礼物。1290 年,他任命詹姆斯大师为哈勒赫城堡的主管。一位建筑师可以住在自己亲手建造的雄伟的城堡内,还有什么礼物是比这更好的呢?

从许多方面来说,哈勒赫城堡都是詹姆斯大师修建的最引人瞩目的城堡。当然,这主要归功于它的选址。城堡坐落在一块裸露于地面的巨大岩石上:向西,大海的广阔无垠尽收眼底;向东,斯诺登山(Mount Srowdon)的巍峨雄壮一览无余。然而,尽管城堡的环境令人叹为观止,但是它却只能容下一支卫戍部队和一名常驻主管。如果国王和朝臣需要在此留宿的话,就有些勉为其难了。康威城堡和卡纳芬城堡的情况就与此不同了。这两座城堡是按照行宫的标准建造的,詹姆斯大师为国王、国王的家人与皇室成员都设计并建造了豪华的套间。

欣赏詹姆斯大师的豪华设计的最佳地点是康威城堡,它的皇室装修风格至今仍保存完好,其中的生活便利设施领先了12世纪同期城堡好几个级别。这里不仅设有大量的豪华壁炉,还有许多盥洗室,甚至国王的教堂里小小的守夜室都细心地提供了配套设施。其实,这里最大的改进在窗户,尽管城堡外部的窗户数量少、面积小,但是核心庭院的窗户却非常宽敞、气派,而且当时一定全部装潢了五彩缤纷的染色玻璃。

在卡纳芬城堡,则可以欣赏到圣乔治的詹姆斯大师复杂的军事防御设计。在城堡南侧的露天区域,整个幕墙上下贯通了两条通道;通道中,每隔一段距离便设置了一道为十字弓准备的射箭孔。因此,弓箭手和十字弓手不仅可以在城垛后,还可以从墙内向敌人射击,从而形成三重防御火力。在城堡的北侧,防御力量的布局更为精妙。从城堡外部看去,一排五道射箭孔平平无奇,但是从内部看,却发现每一道射击孔有三条扁缝交汇在一起。这样诡谲的布局,可以最多容许三名士兵共用一道射击孔。这种设计结果,再结合着城垛上的射击兵力,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已知的中世纪最可怕、最集中的‘火力’之一”。

图3-12 卡纳芬城堡的士兵利用射箭孔御敌。

如今,瞻仰、欣赏卡纳芬城堡的防御力量的最佳地点,是在城堡的主城门,即所谓的“国王门”。试图从此处进入城堡的准攻击者,将会面临多重令人望而生畏的屏障。第一道屏障是城门前宽大的护城河。只有利用吊桥才能通过护城河。如果奇迹出现,攻城者侥幸过了这一关,他还需要面对五重坚实的橡木门,每一道门后设有一道吊闸,吊闸一共不少于六道。此外,攻击者头顶的墙壁上有许多洞孔。这些洞孔被称作“索命者”或“夺命孔”。传统上认为,这些洞孔是用来往下倒滚烫的热油或石头的。但是,现在一般的(也是相当无趣的)看法是,这些洞孔是用来排水的导水槽,以防攻城者在城门前进行火攻。即便我们无奈地接受了这种新的假说,我们仍可以欣慰的是,门楼处毫不吝啬地设置了大量的射箭孔,其他壁塔与城堡此侧的墙内通道也可以对敌人形成侧翼攻击。所以说,无论有没有滚烫的热油,想从这里攻入城堡的敌人都不会好过。

毫无疑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国王门体现了设计中的军事防御思维,但是,它的功能也不纯粹是出于实用的考虑。大门的上方饰有国王的雕像,卡纳芬城堡也因此成为最早对门楼进行了装饰的城堡。和12世纪城堡的前翼楼一样,城门这样设计,除了威慑敌人,也是为了给宾客留下深刻的印象。其他一些防御设施也是异曲同工。例如,一道吊闸的点子很妙,两道吊闸也可以理解为是慎之又慎。但是,六道吊闸呢?真的有必要为了御敌而设置六道吊闸、五重橡木门吗?所以,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些屏障,是把它们视为通行仪式的一部分。想象一下贵宾进入城堡的场景:为了迎接他,城内的人以一种精心拿捏的庄重与优雅打开一重又一重的大门,吊起一道又一道的吊闸,这种场面该是多么得宏大。此时,一切似乎就不言而喻了:建筑师在设计城堡时,刻意加了一定程度的夸张成分。

事实上,这种夸张的效果并不限于卡纳芬城堡的国王门,而是在整个城堡中都有所体现。你也许还没忘记,13世纪流行的是圆形塔楼,而不是方形塔楼。的确,我们在卡尔菲利、弗林特和卢德兰,哈勒赫和康威,以及西庸、拉巴蒂亚和塞隆等城堡中,都见到过这样的圆形塔楼。但是,卡纳芬城堡的塔楼既不是圆形,也不是方形,而是多边形。有些塔楼是八边形的,甚至有一座是十边形的。此外,在中世纪,城堡的墙壁一般粉刷成白色。在康威城堡与哈勒赫城堡,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当初的粉刷痕迹(想象一下,它们辉煌的时候,应该是别有一番壮丽的景致)。然而,这一次,卡纳芬城堡又表现出了它不同寻常的一面。城堡的墙壁并没有做任何粉刷,反而是裸露在外,目的则是向外界展示砖体利用石料原色砌筑成的横纹相间的效果。

那么,为什么卡纳芬城堡会如此与众不同呢?答案可能就在于爱德华一世对骑士文学的热爱。这位国王是传奇的亚瑟王的忠实粉丝,只要是与亚瑟王有关的事物,他便难掩自己的热情。我们多次发现了这一点。1278年,尽管有许多其他紧急事务亟需处理,他还是去了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Glastonbury Abbey),亲自参加了一场掘墓活动。修道士信誓旦旦地称,墓中的两具尸体,正是亚瑟王和他的王后吉尼维尔(Guinevere)的。1283年征服威尔士后,在典礼上,爱德华一世因进贡的所谓“亚瑟的王冠”而转怒为喜。随后,他又将这玩意儿放到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主祭坛供人瞻仰。第二年,爱德华一世在威尔士组织了一场“圆桌”骑马比武大会。今天,在温切斯特城堡展示的大圆桌,近年来已经通过技术手段,将其制造日期追溯至爱德华一世的统治时期。我们应该注意,根据传说,亚瑟王不仅是英格兰的国王,还是整个不列颠岛的国王。对于志在开疆拓土的爱德华一世来说,仅凭这一点,他也会忍不住将亚瑟王树立为自己的楷模。后来,爱德华一世写信给教皇,证明他统治苏格兰的权利的合法性时,正是引用了亚瑟王的历史先例,作为自己的证据。

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爱德华一世对英格兰的神秘过往充满了热忱。而且,毫无疑问,他一定听过名为《麦克森•乌莱蒂戈之梦》(The Dream of Macsen Wledig)的古老的威尔士传说。故事在14世纪才初次见诸文字,但是此前已经流传了几百年。故事叙述了罗马皇帝麦克森(或称麦克西莫斯)如何在梦中一路从罗马来到威尔士,最后走到河海交汇的地方,见到一座雄伟的城堡,“一座凡人见到过的最瑰丽的城堡”。诗人在随后的叙述中揭示,这座城堡的位置便在卡纳芬城内。因此,爱德华一世选择在卡纳芬建造新城堡,不仅仅是为了将城堡建在威尔士亲王的大殿的遗址之上,而且他还要使这个古老的传说成为现实,建造他自己的如同麦克森梦中所见那样神话传说般的城堡。麦克森作为罗马的皇帝,这一形象在卡纳芬城堡最大的塔楼的装饰中也有所体现。这座塔楼的顶部是一座帝国神鹰的石雕像,所以这座塔被称作鹰塔(Eagle Tower),倒也恰如其分。

然而,卡纳芬城堡设计的最巧妙之处,在于横纹相间的砖体和八边形的塔楼所隐藏的信息。据上述威尔士的传说描述, 罗马皇帝麦克森是皇帝君士坦丁注45的儿子。君士坦丁不仅是第一位皈依基督教的皇帝,还是罗马帝国新都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的建都者。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爱德华一世曾经到访过这座城市,但是他的随从中明显有人了解这座城市的城墙外观。这些城墙的特色就是拥有横纹相间的砖体和八边形的塔楼。尽管卡纳芬城堡与君士坦丁堡分别位于欧洲大陆的两端,它却与后者遥相呼应。这一点确定无疑。

图3-13 卡纳芬城堡(上)与君士坦丁堡(下)的八边形塔楼及横纹相间的砖体。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是谁想出的这些点子?我们无从得知。也正因为如此,这问题就更加耐人寻味了。我们也许会倾向于将所有这些设计归功于詹姆斯大师。但是,显而易见,从亚瑟王身上获得灵感的,是爱德华一世自己,而不是他的石工长。我们也许可以设想,詹姆斯大师从萨伏伊远道而来时,胳膊下夹着一沓设计图纸。但是,这种可能性极低。在哈勒赫、康威和卡纳芬,每座城堡都是依岩石地基而建立,因此大部分设计都是因地制宜、现场设计。而且,从詹姆斯大师在萨伏伊的作品来判断,也没有证据表明,在他来英格兰之前,曾经设计或建造过双塔式的门楼。后来,他在哈勒赫和卢德兰建造了这样的门楼,这表明他乐于接受新理念,或者说他会努力将雇主的需求融入自己的设计。后来,爱德华一世与苏格兰人进行战争时,需要在林利斯戈(Linlithgow)建造一座城堡。这时,他在给詹姆斯大师的信里,明确地说明了他需要什么样的设计,甚至具体到了护城河的深度和塔楼的数量(以及其他细节等)。所以,毫无疑问,爱德华一世在威尔士建造城堡时,一定也有同样明确的要求,并向他的石工长给出了同样具体的指示。

在康威与卡纳芬,爱德华一世命令詹姆斯大师不仅要建造新的城堡,而且要规划整个新的城镇。两地均建立了新的大型定居点,并在这些定居点四周建造了整齐划一的城墙。直至今天,这些城墙仍然保存得相当完好。为了保护工人不受攻击,同时保证其余建设工作可以顺利进行,在整个建造过程的初期,便建造了这些城墙。它们的规模令人震撼,这不仅在它们今天的外形上有所反映,从它们当初的建造成本中也可见一斑。单是卡纳芬城堡的城墙,便耗资2100英镑。

爱德华一世希望在威尔士建立新的城镇,这有许多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保证城堡的自给自足。对于驻守城堡的士兵而言,家门口有一座繁华的城镇,可以从全欧洲进口物品,他们便能全年无间断地保证食物、红酒以及其他必需品的补给。英格兰的士兵需要的大部分物品,无法从当地购买,这本身也反映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即威尔士人的问题。在13世纪的英格兰人看来,威尔士人是彻头彻尾的野蛮人。例如,他们不愿意以耕种土地、种植庄稼等更文明的方式生存,而是宁愿一天到晚站着牧羊。所以,他们无法享用更文明的英格兰饮食(其中包括红酒与面包),只能吃羊肉,喝羊奶。同样,涉及到宗教时,威尔士人信奉基督教时本末倒置,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基督徒。所以,在英格兰人看来,威尔士人能被英格兰人征服,可以说是对威尔士人的天大好事了。诚然,这对威尔士人来说是一剂猛药,但是最终却可以让他们这个民族变得更好。

他们觉得,城镇是改善当地人道德秉性的最佳方式,甚至坎特伯雷的大主教也衷心地赞成这个主意。一旦接触了文明的生活方式,威尔士人将体验英格兰人生活的体面和标准,理解正常人的行为方式。他们希望,久而久之,威尔士人也会开始像正统的英格兰人那样生活。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希望威尔士人实际居住在城镇中。天哪,绝不是这样!只有英格兰人才有权居住在爱德华一世的新城镇中。为了吸引英格兰人来威尔士定居、开店,政府慷慨地减免了他们的赋税,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威尔士人只有在买卖商品时,才可以进入城镇。为了鼓励这一点,政府立法禁止威尔士人在其他地方进行商品交易。对于任何明理之士来说,这似乎都是双赢的局面。英格兰人有垄断权,可以保证他们生意兴隆,威尔士人也没有理由不进城,不接受文明之光的照耀。

当然,说到实际效果,就另当别论了。威尔士人憎恨城镇,他们必须在英格兰人的城墙内交易,却又享受不到任何英格兰人所享受的特权,很快,威尔士人便把压迫的来源怪罪到城镇头上。如果八边形的塔楼、横纹相间的砖体和帝国神鹰的象征意义过于微妙,逃过了他们的眼睛,那么城堡和它们的帮凶城镇向威尔士人发出的信息就再明显不过了:威尔士人如今是战败的民族,被一群傲慢的外族强权所统治,而这一信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接受的。1294年,威尔士再次爆发了全民族的起义。他们把仇恨发泄到了城镇和城堡身上。是年冬天,爱德华一世用城堡为威尔士人打造的“耻辱戒指”遭受到了终极的考验。

这次起义勉强算是有位领导者。他是卢埃林•瑷普•格鲁法德的远方表亲,名为马多格•瑷普•卢埃林(Madog ap Llywelyn)。这时,他已经开始以威尔士亲王自居。然而,马多格实在不足挂虑,真正值得挂虑的,是他领导的起义。这次起义是真正的全民族起义。他们精心组织了一系列针对英格兰新定居地的攻击。哈勒赫、康威、卡纳芬无一幸免。卡纳芬尚未完工的城墙被起义军攻破、推倒,这是威尔士人取得的一场大胜。卡纳芬的城镇和城堡都遭到了蹂躏,市民与皇室的官员被大肆屠*,城堡的主体建筑也被毁损殆尽。

可以想象,当消息传到爱德华一世耳朵里时,他的面色会有多么难看。这不仅因为卡纳芬是他的骄傲与快乐,还因为他此时正深陷与法兰西国王的战争之中。威尔士这边闹起义,意味着他与法兰西国王的战争要先搁在一边了。不过,既然爱德华一世已经集结了大部队和大批的武器装备,现在用来对付威尔士的叛乱绰绰有余。事实上,国王这次在威尔士部署了前所未有的庞大兵力,甚至超过了1282年征服威尔士时的兵力。35000人的大军重新调整了行军路线,开始向西进发。国王亲自率领16000人的北部军队从切斯特开始出击,誓要重新夺回他的城堡。

在国王抵达康威前,一切进展顺利。但是,到康威后,一场灾难降临了。威尔士人的袭击切断了英格兰一路从切斯特输送过来的补给线,将爱德华一世和他的大军困在了康威的城镇和城堡里。这是过去几十年来威尔士人第一次占了上风。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似乎就要发生了:从未退却过的英格兰国王,这次也许要被迫吞下投降的耻辱苦果了。

为了提高幸存的概率,爱德华一世遣散了军队里一半的人。但是,即便如此,还剩下8000张嘴等着吃食。而且,大部分人只能住在帐篷里,或者住在靠近牲口棚、卫生条件恶劣的营房里。这样一来,因为疾病,又损失了几百甚至几千的兵力。更糟糕的是,天气开始进入严冬。根据当时的编年史家记载,1294年的冬天尤其寒冷,甚至冷得骇人听闻。

一位叫作吉斯伯格的沃尔特(Walter of Guisborough)的编年史家,描述了凛冬来临时红酒的补给耗光的情景。城堡里只剩下一桶红酒了,士兵们把它留给了国王。可爱德华一世不仅一口也不喝(多么了不起的人啊),反而命令手下的人把它给分了。这是典型的突出英雄事迹的写法,而且很可能是作者的杜撰(沃尔特是个了不起的故事叙述者,但是他叙述的故事是出了名的不可靠)。然而,故事却间接反映了爱德华一世日益绝望的处境。他在康威度过的每一个日夜都应该是其一生中最黑暗的岁月。当他坐在新建的大殿里,试图鼓舞骑士的士气时,他一定会回想起父亲在威尔士战败的经历。当时,像迪甘韦这样的城堡刚刚建成,便被威尔士人围困、摧毁。英格兰的军队装备不良、补给短缺,只能忍冻挨饿,四面楚歌的皇室军队被迫屈辱退兵,历史会重演吗?难道他和他的军队也逃不过同样的宿命?

尽管在被困初期,战败险些就要成真,但是最终的答案却是否定的。因为两个原因,国王和他的军队最终幸存了下来。首先,爱德华一世能够从帝国的其他地区调动资源。对于爱德华一世的政府大臣来说,这是大规模后勤保障的实战操练和考验。但是最终,补给船载着谷物、蔬菜、红酒与鸡鱼,还是驶入了康威的港湾。这些补给船不仅来自像布里斯托尔和切斯特这样的英格兰港口,还来自于更遥远的如爱尔兰和加斯科涅(Gascony)这样的国王的殖民地。其次,这一次,由于城镇和城堡就坐落在海岸边上,补给船能够直接将补给送到军队。事实再次证明,爱德华一世城堡的选址是英明的,它经受住了考验。在这座帐篷之城被困了3个月之后,国王的军队不仅没有遭受饥饿的苦厄,反而余下了很多粮食。到了开春时节,城内的码头边堆满了多余的食物。倾倒的谷物堆积如山,4月的雨水一过,上面发满了嫩芽。鱼的价格尽管已非常低廉,还是没人愿意购买。于是,港口便充斥了腐鱼的腥臭味。从后勤保障的角度来看,这种场面仍让让人感到非常震撼。爱德华一世城堡将总共35000人的兵力投入到了战场,竟然没有让任何人饿到肚子。

春天的时候,国王的军队出城刺探情况,发现叛乱已基本平息。爱德华一世被困康威城堡的时候,其他统帅已经打完了大部分的战斗。国王下令处决叛乱的祸首。不过,令人吃惊的是,这其中尽然没包括马多格•瑷普•卢埃林。他被押送到伦敦,囚禁在伦敦塔里。威尔士当地的社区受到了严厉的惩罚,总共有数百人被抓为人质,还被处以高额的罚金。

这其中受到影响最深的是兰菲斯(Llanfaes)。兰菲斯坐落在安格尔西岛的东端,曾是威尔士本土最繁华的聚居地,它也是起义的中心之一。在叛乱初期,小镇的市民以私刑处死他们的英格兰郡长时,就更加突出了兰菲斯作为起义中心的地位。这次事件暴露了一个事实,即安格尔西岛是爱德华一世的防御链条中较薄弱的一环。据此,爱德华一世也拿出了应对措施。他决定建造最后一座伟大的城堡,并公然地在此过程中一步步地夷平兰菲斯。这一决定便造就了波马利斯城堡(Beaumaris Castle),圣乔治的詹姆斯大师设计的最完美的一座城堡。

从字面来看,“波马利斯”意为“美丽的沼泽地”。正如字面意义所示,这片新的建筑场地带给石工长的主要难题,就是它是一片沼泽地。卡纳芬、康威和哈勒赫有岩石作为平台,城堡可以建在岩石的平台上面。与它们不同,兰菲斯周围全是平整的沼泽地,几乎没什么有利的自然条件。然而,这同样也意味着,城堡建成的形状,没有任何地理条件的限制。于是,詹姆斯大师得以建成了一座完美对称的城堡。城堡外围的城墙有四分之一英里长,设有两座巨大的门楼,每个角落又设有一座谯楼(drum tower)。所以,在众人看来,波马利斯才是最终的向心式城堡。虽然没有岩石地基,但是建筑师在整个城堡的四周挖了一道护城河,弥补了这一缺陷。此外,建筑师也为城堡修建了内部的深水港口。这样,即便40吨重量级的舰船也可以将补给直接送到近水的城门。

就建筑施工而言,波马利斯是爱德华一世遇到的最大挑战,他夜以继日地催促施工速度。城堡的坐落位置是一座小岛的事实决定了施工工程大部分的石料必须经过水路运来,也导致了成本的飙升。在施工的前6个月,工程便消耗了7800英镑,其中超过四分之一的资金花在了建筑材料的运输上。在波马利斯施工的工人一度多达3000人。这是国王在工程项目上部署人数最多的一次,超过了所有之前有关的纪录。

图3-14 波马利斯城堡。

到了13世纪90年代,爱德华一世大规模资源的调动已经濒临极限。除了往威尔士投入人力、财力,这位国王还疲于与苏格兰人、法兰西人开战。多条阵线的作战,立即引起国内臣民的反对,他们早就受够了为这些代价不菲的战争买单。尽管爱德华一世经受住了政治的风暴,詹姆斯大师却不得不想办法面对日益恶化的现金流危机。1296年2月,这位建筑师写信给威斯敏斯特税务法庭的官员,迫切请求给予更多的资金援助。

“如果我们的国王陛下,”他在开头写道,“还希望工程按既定计划、原定规模尽快竣工,我们每周至少要投入250英镑才能维持下去。”

预料到财政人员可能会提出异议,詹姆斯提醒他们,他需要支付薪水给400 名石工、200名采石工、30名铁匠,还有3000名其他人员,包括木匠、粉刷工和杂工。而且,现在人心也开始惶惶起来。毕竟,威尔士的叛乱直到最近才被平定,他们身边围绕的是一个充满了极度敌意的民族。虽然这里驻扎了10名骑兵、20名十字弓手和100名步兵,詹姆斯大师仍然为他们的安全担忧。

“至于威尔士这片土地今后的局势会怎样,我们还不好说。”他写道,“正如你所知,威尔士人毕竟秉性如此。”放下笔后,詹姆斯不放心,又提笔加了一句言辞恳切的附言。“我的阁下,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尽快批钱过来,”他草草写道,“不然,现在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显然这封信发挥了它的作用,爱德华一世保证詹姆斯大师得到了他需要的资金,波马利斯的建造工作也得以继续。与此同时,卡纳芬城堡的修护工程也在进行之中。超过1000英镑的资金被投入进去,用于重建损毁的城墙,同时卡纳芬城堡的建造工程也在高速地推进。尽管与苏格兰和法兰西的战斗分散了他的精力,尽管在其他方面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挫折,爱德华一世还是坚持往威尔士投入人力与物力。年复一年,他的这两座最大的城堡也变得越来越雄伟壮丽。

到了1305年,爱德华一世的宏图霸业已基本实现。他已经征服威尔士,清除了它的统治者,斩除了所有的叛乱势力。同时,六座巨大的石堡已经落成,其他两座也接近竣工。而且这时,苏格兰也被爱德华一世收入了自治领。这个北部的王国在经过九年的顽强抵抗后,终于在武力下屈服。已经厌倦了瞻仰卢埃林•瑷普• 格鲁法德的骷髅头颅的伦敦人,现在可以到伦敦桥探险猎奇, 那里挂着刚被砍下的威廉•华莱士注46的头颅,已成为最新的恐怖名胜。在我们看来,爱德华一世的所作所为, 让他成了像卡利古拉注47那样的残忍暴君。但是,当时的世人却不这么认为。对于爱国的英格兰人来说,爱德华一世已经实现了他的夙愿:统一不列颠王国,成为新一代的亚瑟王。

然而,宏图霸业,转瞬即逝。虽然国王紧紧抓住不放,梦想还是从指缝中溜走了。1306年,苏格兰人揭竿而起。爱德华一世挥师北伐,但是在夏天时他却病倒了。尽管他的军队取得了一些大胜,但是叛乱之火并没有被熄灭。爱德华一世在拉纳科斯特(Lanercost)度过了圣诞节,第二年春天他与军队抵达了卡莱尔(Carlisle),原计划率领新的远征军讨伐加洛韦(Galloway)。但这时死神造访了这位时年68岁的国王。1306年7月7日,在坎伯兰(Cumbrian)海岸的布尔拜桑兹(Burgh by Sands),国王自己也被命运征服了。

仅仅过了18个月,国王的威尔士城堡背后的天才,中世纪最伟大的建筑师之一,圣乔治的詹姆斯大师也追随了他的雇主辞世。此时,卡纳芬城堡与波马利斯城堡尚未竣工。这两座城堡的施工拖拖拉拉又持续了20年,但是庞大的现金流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自由地淌入了。到了14世纪20年代,现金流迟缓,已经堕为涓涓细流。又过了10年,细流也彻底干涸了。两座城堡的施工被彻底地中断了。如今,它们基本还是7个世纪前的样子,仍然残缺不全。规划为皇室寝宫的上区庭院始终未投入建造,在外部看来雄伟壮丽的门楼,由内部看来也只是与电影的布景一样原始。在波马利斯城堡,核心庭院的城墙只建到了原先规划的一半高度,就干脆统一停工不建了。你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工人收拾工具、打包回家的场景。

从某种意义上说,爱德华一世伟大的城堡链的确发挥了它们应有的作用。作为征服工具,它们是极其成功的。威尔士人始终无法将英格兰人驱除出境,他们的国家也因此一直被外族所统治。然而,作为皇室的行宫,爱德华一世的城堡则是失败的。用于设宴、狂欢的雄伟大殿人去楼空,为了奢侈生活而设计的豪华套间始终也没有落成。国王曾经设想,他率领着浩浩荡荡的皇室家族来此造访。所以,波马利斯城堡设置了可以容纳五个皇室家族起居的房间。然而,这些后来的国王、王后们对这些城堡避而远之。比起住进这些在威尔士西北部建造的大而无当的城堡,忍受寒风的呼啸,他们还是更愿意住在英格兰的南方,享受家的惬意。仅仅过了几代人之后,这些城堡便颓败了,沦为衰落的英格兰帝国在国外进行行政统治的前哨。最终,虽然投入了巨额的资金,扩充了庞大的兵力,建造了雄伟的城堡,爱德华一世一死,他的宏图霸业也随之一起被历史淹没了。

爱德华一世之后,再也没有一位英格兰国王试图建造过像卡纳芬这般规模的城堡。到了14世纪,爱德华一世的继任者们吸取经验,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他们在不列颠的权力止于英格兰的边境,他们不再向北、向西扩张,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南方与东方。他们的野心再一次盯上了欧洲大陆。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国内一片和平,国外与法兰西无休止的战争,以及一种新的城堡建造趋势的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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