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煤矿井下的班车里,49岁的刘卫民总会想起刚当矿工时候的班车。33前年的大台煤矿用矿车运送工人,地下隧道阴暗潮湿,矿工们会找些木板或蒿草铺在车底当坐垫。33年后,班车已经变成了如小型地铁的车厢。他们腰上系得不再是沉甸甸的电瓶,而是小巧的锂电池矿灯、自救器、定位器。
位于门头沟的大台煤矿,如今是北京唯一还在生产的煤矿。按照新规划,未来北京将不再保留煤炭行业,大台煤矿计划将会在2020年退出。趁着这最后的时间,记者随矿工们走下了矿井。在矿工们的眼中,井下的世界有着外人感受不到的特殊的感情,那不仅是同事之间的感情,更有着与这个乌金世界之间的感情。
矿工们的矿灯、定位器和应急呼吸机统一放在架子上充电。
灯火通明的巷道如地铁站
大台煤矿地面设施漂亮整洁,抬头可以看到蓝天,随时可以呼吸到山里新鲜的空气;矿工们下井的地方距离住处不过百余米,大家步行就能到达井口。两部重型垂直电梯,矿工称它为“罐笼”,一次能运送40多人。
随工人师傅下井的一瞬间,记者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变化,阳光明媚的世界突然消失了,几秒之后一片漆黑。潮湿感扑面而来,四周传来滴水的声音。
工程师赵焕斌打开头灯,他介绍,大台煤矿井口所在地的海拔高度是288米,地下每100米布置一个开采水平,向东西延伸的巷道两边设置个采区。从地表算,目前主要工作区深达800米。
收工下班,走出矿井,迎面是“您辛苦了”四个大字。
垂直升降的罐笼将工人们送到﹣210米,之后转乘斜坡“猴车”继续往深处走。所谓“猴车”就是架空缆车,和地面上滑雪场相似,工人们坐在悬挂的金属座椅上。倾斜的、约有两米多高的斜巷笔直,每隔几米挂着一盏吊灯,两侧还有提醒工人们注意安全生产的宣传牌板。
乘“猴车”来到了﹣410米,巷道仍然如同一条地铁隧道,地面上铺有钢轨。这条地下的东西运输大巷约11公里长,道边有个约20平方米的、挂有各种施工牌板、摆放着桌椅和各种文件夹的硐室,这是矿工师傅召开施收工会的地方。
虽然潮湿,但是直到这里整个世界都挺亮堂的,像是一个小规模的地铁站。
下矿井乘坐“罐笼”。
漆黑狭窄的井下一干8小时
一个风帘将运输大巷和采区巷道隔开,风帘里面,巷道陡然变成一米多宽、两米多高倾斜向上的小隧道,用头灯往里照射,不过几米外,灯光便淹没在了潮湿的黑暗中,每隔不远就有铁柱支护。
沿着这条两人几乎无法错身的上坡巷道走了不知多远,记者穿的秋衣已经湿透。“地下常年恒温,冬天稍冷约有16度,夏天20度多点儿,所以下井工人一般都会穿秋衣。”赵工程师说,“这里的坡度也就是20多度,因为狭窄所以显得特别陡。”
经过一段攀爬,记者来到了工作地点,这里的巷道将将能容纳一个师傅举着铁锹铲煤,来自四川的文洪志师傅和一位工友一上一下窝坐在巷道中。两位师傅一脸煤黑,“哗啦啦”一阵声响,煤块从他们身后滑落到脚边,二人把口罩戴紧,用铁锹将煤块铲进滑梯般的溜煤板。
这一拨煤下来的并不算多,大约几分钟后煤块铲完。在干活过程中,两位师傅并没有用衣服或者手去擦汗,一脸乌黑完全是脸上的汗水沾上扬起的煤末子。撂下铁锹看见记者的镜头,文师傅有点儿腼腆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大白牙,鼻头上则是黑得发亮的汗珠。
“咱大台煤矿的生产方式并不算先进,没有使用机械化采煤,这是因为京西门头沟的煤矿大都为急倾斜煤层,不适合大型机械化采煤作业。”赵工程师说,“但是燃烧值高,煤质非常好。”
矿道的“主路”挺宽阔,有轨道车停在里面,墙上贴着瓷砖。路标上的-210代表海拔-210米,加上矿井口位于海拔288米,从地面算,此处已是地下500米。
矿工眼中的井下世界最干净
走出狭窄的巷道来到宽阔的地方,记者已是一头汗,刚解开安全帽想要扇扇风,旁边一位老师傅马上提醒,“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安全第一,这种概念已经深入现代矿工心里。
这个特殊的地方也伴随着这种特殊的感情,很多工人师傅都提到一句话,“家有半碗粥,不上门头沟”,在大家心目中,矿井下这个世界终究是“不体面的”。
但那位老师傅看法不一样,“看着是黑色的,但是矿井下的世界其实最干净。咱门头沟的煤矿都是几千万年甚至上亿年前地质变动留下的,加上几百米深,连细菌都没有,比地面还干净呢。”
“矿山不仅仅给了我一份工作,也养育了我,成就了我,也托起了我的家。”自从周围的煤矿一个个停产,如今机电科党支部*刘卫民就常常和工友们聊起自己和煤矿的未来,“虽然说这里的工作环境差了点儿,但眼看着就要分开了,内心还是有一种失落,真心盼着这里能迟一天停产。”
工友之间的感情也特殊,一起在井下面对危险,互相提醒注意安全生产,也充满了工作以外的关怀。2017、2018两年,矿上没有一起安全事故,负责的班组长时长连矿工们的家务事也得过问,这种充满人情味儿的管理,也是安全保障的一个方面。
挖煤地点,两位矿工师傅开着头灯休息。
回到阳光下那一刻的舒爽
矿工师傅的一个班是8小时,每天三班倒,在井下分不清半夜还是白天。至8小时结束,“还是地面上舒服啊。”罐笼操作员师傅笑呵呵地迎接大伙回到地面上,这句话每天不知要听多少遍。
升井后交还工具、把矿灯放到专用的架子上开始充电,之后矿工师傅们到更衣室把里外脱光,赤裸着身子一起来到大澡堂里。洗澡水带走大家的疲劳,汇成黑色的河流通往下水道,而这些生活用水也会经过严格的处理之后才向外排放。
休息时间,爱运动的矿工师傅还会到体育馆打打球,矿上的体育馆里,篮球、羽毛球、乒乓球都是免费开放且场地相当专业。饿了的话,矿区的大食堂24小时不间断提供饭菜,路边还有小饭馆可以喝上一杯。“到了这儿,别看离矿井才几十米远,您已经看不出谁刚才在井下一脸黑啦。”矿工会副主席邓麒祥说。
春节放长假时,单位会租大巴车接送河北、山西、山东等地的矿工师傅回家过节,解决大家春运买票难的后顾之忧,这种传统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作为国企,大家的收入水平也与企业效益直接挂钩,赶上几年煤炭价格低迷挣钱就少一些,市场效益好可能多挣点儿,“命运和企业直接联系着,也是老国企人特有的感情啦。”邓麒祥说。
挖煤地点,这里刚刚开始挖掘,矿工师傅在液压支架之间工作。
期待煤矿的未来更美好
罗洁猛不承认自己哭过。1990年,他和工友们带着新的“俯伪斜分段密集采煤法”来到大台煤矿,对当时弃采的、煤质优良的1.6米以下薄煤层进行开采,极大提高了资源回收率,曾为大台煤矿外销煤质的提升做出很大贡献。半个月前的5月30日那天夜班,随着最后一套设备拆除运出矿井,这套采煤方法结束了它在北京长达29年的历史使命。
聊到这里罗洁猛低着头,“很多工友当时都哭了。”
“也许是因为我们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少,大家都很淳朴。很多退休的老工人虽然离开了矿山,可是矿上有些风吹草动,又常常牵动着老工人回来看看,哪里多盖一栋楼,路边多了几棵小树,他们都能聊起很多往事。”罗洁猛说。
临近停产的时候,大家也在猜测煤矿的未来,刘卫民没事儿的时候没少琢磨,那么多巷道如果用来种蘑菇,下面潮湿恒温再合适不过;如果能解决好照明、安全、排水等问题,现在的矿道也可以留给后人们参观,“看咱门头沟的煤矿是多么雄伟。”
现在大台煤矿是门头沟乃至全北京唯一一个生产矿井,停产在即,煤矿的未来究竟是做养老院,还是做文化园,或者做度假村,或是做煤矿博物馆?上级单位已经在筹划。很多矿工师傅也谈到了一个共同的心愿,“希望未来我们回到这里,能看到一个更美的矿区。”
四川矿工文洪志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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