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养殖户,会猝不及防变成行为艺术家吗?
说不准。
前段时间有个视频。
有个养殖户背了一袋竹鼠毛绒玩具,摆在自己的养殖场里,还对它们自言自语。
有点无厘头。
但弹幕,全哭了……
01
这期带竹鼠玩偶回家的视频,目前在B站上点击600万。
出镜人和创作者,叫“华农兄弟”。
一个叫刘苏良,一个叫胡跃清,主业搞养殖,副业搞vlog,成了一对网红组合。
“大家好
我们是伐农(华农)兄弟”
△ 来源:B站@华农兄弟
早期的兄弟俩(实际是初中同学)今天摘摘野果,明天挖挖野菜,分享养殖经验和农村日常。
2018年,华农开始养竹鼠,拍一些吃竹鼠的理由和下厨过程。
意外地大火了。
你应该还记得当时流传的一个梗——
一千个吃竹鼠的理由。
“这只竹鼠好像中暑了,炖它。”
“这只竹鼠爱打架不好好睡觉,红烧吧。”
“这只竹鼠长得太丑,不如烤了。”
华农有两大魔鬼口头禅:
中暑。
众所周知,中暑是绝症,一旦中暑了便无可挽回。
另一个是。
漂亮。
只要听到“你很漂亮哦”云云,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至于竹鼠的吃法嘛,那就更丰富了——
什么烤竹鼠,叫花鼠,花菇炖竹鼠,竹笋炒竹鼠……
这Q弹,看得Sir嘴里流下了眼泪。
别看他们现在成了网红。
但养竹鼠,他们一直都是动真格的。
人称“毙鼠山庄”的养殖场,有地有房。
哪里种草,哪里养鱼,怎么建池,怎么分层。
全规划得有模有样。
天气太热,怕竹鼠中暑。
引山泉水淋在厂房房顶,室温就降了5度;
下雨天砍的竹子,水分太高,竹鼠吃了会拉肚子。
把饲料弄干一点,配竹子吃,干湿就平衡了。
华农还给竹鼠们起了名字。
从小养到大的叫小白,因长相可爱总能免于一死,被称“太子”。
一黑一白两只总挤在一起,看上去很恩爱,所以名字也是配对的,叫西西、瓜瓜。
还有小粉,大胖,小胖……
两个人不愿在大城市打工,回到家乡经营自己的小产业,过着宁静的田园生活。
看他们的视频。
让年轻人对于长久以来,我们总说要逃离的农村,多了一种想象。
也为逐渐“失血”和“空心化”的农村带来一种新的可能。
△ 图片来源:西瓜视频
地方政府也给予过他们肯定。
△ 图片来源:豆瓣自由吃瓜基地小组
竹鼠养殖,已经不仅是华农兄弟两个人的事。
这本致富经,也带动了当地不少人。
从华农的视频中,我们就多次看到他去拜访兄弟家的养殖场。
那时候,一切还充满了希望,本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
谁能想到呢?
一切在这个春天戛然而止。
02
就在春节前。
华农做了一桌全鼠宴,款待村里的老人们。
大家吃得很香。
那之后,在华农的视频中,竹鼠消失了……
竹鼠同样消失于全国食客的餐桌上。
疫情爆发,钟南山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说,病毒的中间宿主可能是竹鼠、獾等野生动物。
2月24日,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了一项规定,全面禁食野生动物,包括人工饲养的陆生品种。
这一禁令,被称为史上最严“禁野令”。
疫情后,他们的视频持续更新。
这八个多月,华农的“村霸”日常仍在继续。
摘兄弟家的杨梅,到后山挖笋。
日常撸狗。
威胁香猪——
明天再不吃的话我就磨刀了哦
水池里蹦出来一条鱼,估计不想活了,把它油炸了吧。
鸭子越养越瘦,抓来吃了,不然白养了……
看似过得安逸,背后的辛酸,却非显而易见。
一个细节,让Sir瞬间心酸。
家里的狗子生了一窝又一窝,刘苏良只好把小狗送走两只,给大姑养——
“现在压力大呀
养不起它们啦
要慢慢地把它送掉一些”
这八个多月,他们从没向观众提过竹鼠。
大家都惦记着这些以各种理由被吃掉的小动物。
竹鼠哪去了?
华农在采访中提到,相关部门没规定竹鼠不能养,但是不能买卖了。
怎么养?
华农算过一笔账。
一只竹鼠吃的东西,每天就要3毛钱。
听起来不多。
几千只竹鼠,一天就吃掉上千元。
没了利润,长此以往又怎么承担得起?
于是,华农把它们放生了。
时隔8个月,他们再拍竹鼠棚,却再没了竹鼠。
如今,新修的厂房全空了,池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还是“漂亮”的口头禅。
听着却特别凄凉。
以前每天辛苦打扫的竹鼠“宿舍”。
现在终于不用扫了。
把一只只竹鼠摆到格子里。
但是它们再也不会动,不会叫,也不会咬人了。
然而就在去年。
由于竹鼠养殖行情看好。
华农还高采烈租了厂房准备扩大养殖,到处“开疆辟土”。
当时村霸激动地比划着怎么设计方案。
又租下一栋废弃校舍,准备改造成竹鼠养殖场。
他设想得很好。
后面池子可以养鱼。
前面的空地种象草(竹鼠的饲料)。
两层校舍,一共1600平,全部养上竹鼠。
但现在,他只能把当年亲手砌的隔板,再挨个拆掉。
“刚做没两年。”
“不用了,也用不上了。”
仅一年多前,江西省大力扶持特色养殖。
华农当时志向远大,把竹鼠养殖搞起来,带动周边乡亲们一起致富,再靠竹鼠养殖发展特色旅游业。
可是谁能想到,钱投入了,厂房扩建了。
政策也天翻地覆了。
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
华农还好,还能靠新媒体挣点钱。
这项规定对很多养殖户来说 ,可能意味着断了唯一的收入来源。
我国人工养殖竹鼠,已有40多年。
近几年才迅速发展,因南方一些山区土地面积小,但盛产竹子,而竹鼠养殖刚好占地小,易养活,染病少,又收益高。
一只竹鼠,养殖户能赚上百元。
许多贫困县鼓励竹鼠养殖,这个养殖项目多次上过央视《致富经》。
全国有上万家竹鼠养殖厂。
禁养后波及面甚广,光是广西一个省预计就要损失20多个亿。
△ 视频来源:2020年3月新京报《我们》报道
小养殖厂被断臂,大厂则失血更多。
据《新京报》采访报道,一大型养殖场老板透露,竹鼠“从年前到现在一只都没销售”。
厂子里3万只竹鼠,每天要吃2万块。
卖,又不让卖。
养,又养不起。
广东一家竹鼠批发商称,最繁忙时日销竹鼠3000多只。
今年年后,批发市场全面封档。
市场不开张,但房租得照付,竹鼠也要吃东西,每天净亏几千块。
同样惨淡的还有各地的竹鼠餐饮店,经历了从门庭若市,到无人问津,再到关张大吉。
数据显示,2016年我国食用野生动物养殖相关从业者近626.34万人。
创造产值1250.54亿元。
而如果把相关毛皮、药用等动物产业算在内,产值更是高达5206亿。
△ 资料来源:《中国野生动物养殖产业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报告》
这些,一向是被国家承认,也被地方扶持的产业。
虽然说是“野生”,但实际上是人工养殖,和一般意义上的野味并不一样。
今年疫情爆发。
一开始,新闻报道病毒是从华南海鲜市场扩散的。
这个海鲜市场除了海鲜,还有暗中贩卖野生动物的摊档。
全民谈“野味”色变。
“就是那个吃蝙蝠的傻*,害得全国人民年都过不了好年”是当时的热门说法。
到后来,我们不说华南海鲜市场是疫源地了。
说病毒发源自哪里,没确凿科学证据。
可是口径的转换之间。
养殖户的遭遇却没有改变。
他们背上“原罪”——
饲养的动物被当成过街老鼠——
乃至到现在。
禁野令出台后,也没有任何一项研究结果明确表明,病毒的宿主是哪种动物。
但野生动物养殖,就是变成了一门“灰色产业”。
华农说过的话最让Sir心痛的,是这样一句——
“做(竹鼠棚)的话最少要做两个月
拆的时候很容易拆的哦
一拆就倒啦”
一个家庭的生计。
一个地区的产业。
想要发展,总是举步维艰。
但想要抹去,只在旦夕之间。
03
“禁野令”颁布后。
竹鼠养殖户寄希望于将竹鼠列入“国家畜禽遗传资源目录”。
这份目录,即畜禽养殖白名单,列入后可供正常养殖食用。
5月下旬,目录公布,包括33种:
传统畜禽17种,分别为猪、普通牛、瘤牛、水牛、牦牛、大额牛、绵羊、山羊、马、驴、骆驼、兔、鸡、鸭、鹅、鸽、鹌鹑;特种畜禽16种,分别为梅花鹿、马鹿、驯鹿、羊驼、火鸡、珍珠鸡、雉鸡、鹧鸪、番鸭、绿头鸭、鸵鸟、鸸鹋、水貂(非食用)、银狐(非食用)、北极狐(非食用)、貉(非食用)。
竹鼠不在其列。
这相当于被判了“死刑”。
这之后,华农兄弟分批放生了竹鼠。
且不说家养竹鼠到了野外如何生存,既然放生,就还有存活几率。
很多地区的竹鼠就没那么幸运了。
前段时间一条新闻上了热搜:
该地区林业局以深挖、撒石灰的方式,填埋了6000多公斤的竹鼠、豪猪和蛇。
据一位相关负责人所说,这种方式对生态影响最小。
竹鼠还只是冰山一角。
不光养殖行业,宠物市场也蒙上阴霾。
商家倾倒龟苗,人工养殖的鹦鹉被放飞。
而这类家养宠物被放归自然后,也大多面临一死。
它们中,有的是养殖户谋生的来源,有的是被当做宠物养大的好伙伴。
全面禁养后,许多问题被提上日程。
首要问题就是。
如此庞大的市场,如何转产?
是否应出台相应的补偿政策?
疫情后,我们看到各地特色贫困养殖户部分实现了转产,也得到了一定的补贴。
以江西省赣州市崇义县为例。
2019年10月,县里开展了竹鼠养殖技术培训班,免费教技术,还给到养殖户每只30元的资金帮扶。
而仅仅4个多月后,疫情之下,禁养政策出台。
全县对人工繁殖的竹鼠、豚鼠、海狸鼠、果子狸进行集中扑*,对配合处置,并有人工繁育许可证和经营利用许可证的养殖户,进行补偿,标准为每只42元。
而在此之前,竹鼠的市价为近200元一只。
△ 信息来源:360养殖网
先不说补偿款的多寡。
这里面暴露一个最大的问题是,竹鼠养殖是无检疫证的。
以前看华农的视频,有一期是他回应网友的提问:为什么不在网上卖竹鼠?
因为在我们国家,网上贩卖的肉类,都需要一个《动物检疫合格证明》。
华农问过相关部门,这个检疫证明目前办不了。
所以快递不能发货。
不是他们不想办。
是目前我们国家并没有针对竹鼠检疫的标准。
再往深点说。
在无检疫标准可依的情况下,被禁食前的竹鼠们,又是如何端上老百姓餐桌的呢?
在变化莫测的标准面前。
养殖户注定是被动的。
农业难不难,农村难不难?
劳作的辛苦就不必说了。
只说一点——
心里苦。
虽然每天做的都是脚踏实地的事。
但心里,始终有种担惊受怕的不安全感。
华农兄弟的遭遇,让Sir想起一首歌。
林生祥的《菊花夜行军》。
里面的主人公和华农太像了——
都是出去打工又回家务农的年轻人,说的还都是客家话。
在农村真没什么赚钱的活路,要致富,就要敢于尝试。
种些行情好的经济作物吧。
菊花。
为了让菊花赶上时节,花农晚上会打上强光,让菊花24小时不间断生长。
夜晚的花田恍如白昼,一棵棵菊花宛如夜行军。
但尝试,可能会伴随着代价。
你特别留意这两句歌词——
“大菊汝系紧绽芽,是会累死挨(我)自家。
起债二十万,种花是五分半。
夜半思量起,挨(我)是紧起鸡嘛皮(鸡皮疙瘩)。”
菊花的价钱那么好,谁不想去种。
但问题是,要改种菊花,花苗、设备、肥料,全都是投入。
借了20万,到底还不还得上?
辛苦一年,到时候菊花的行情究竟好不好?
中间会不会遇上水灾、台风、病虫害……
这一天天的。
如何不心情忐忑,如何不辗转难眠?
不像是有固定工资的白领公务员,农民要独自对抗的不可控风险太多。
除了天有不测风云。
还有一样,更说不清,道不明。
就像华农一样的养殖户,本来是政策允许,新闻宣传的。
但转眼之间,他们的心血被清零。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错一样。
究竟应该如何养殖,能不能养殖野生动物,公共卫生是一门严肃的科学。
Sir不是专业人士,无法给出详细的依据。
但我们都不忍心看到,养殖户合法权益被弃之不顾,他们被东一出西一出地吹得找不到方向。
问题不仅在于野生动物。
一刀切,切断的更是一个个普通人生活的热情与奔头。
喜欢看华农视频的人,都是爱上了那种淡泊、质朴的生活气息。
以至于对那里的乡间风物,都有了一份熟悉的共情——
说爬树就爬树;
嘴馋了就去兄弟家顺个梨;
随手摘的花,嘬一口花蜜都是甜的;
竹鼠中暑了,带它去河边烧烤、炖肉,用竹筒做的杯子喝热汤……
那份自在随性,不就是在快节奏的都市中,我们最向往的生活吗?
在这里。
我们的精神得到轻松的小憩。
也在这里。
我们渐渐看懂了。
轻松,是一种隔着屏幕的观感。
现实里,你摸不准在哪个地方会爆雷。
要维持住这份如履薄冰的轻松,对我们来说可真不是件轻松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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