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南怀瑾,是真正的当代奇才。他数十年云水生涯,终以白衣讲法名动天下,可以说是顶配版的一代网红,无数群众甚至奉若神明。
1997年,资深媒体人兼南氏门生的练性乾,出版著名的《我读南怀瑾》一书,就明白宣称,“在我看来,经过几十年努力,南老师实质上已建立起了一个自己的‘教派’,也可说是一‘独立王国’,一个精神上的‘独立王国’”,且称所有追随者都是他“臣民”云云。是“臣民”而非“粉丝”,试问古往今来哪位“国学大师”,有这等人格魅力与影响力?
年轻时
但事情的微妙在于,南公生前身后,确实又有两项“指控”,是始终挣不脱甩不掉的。前一个关乎学问,他总被学院知识分子怀疑“不纯”:不仅文章知识点纰漏不断,成语“暴虎冯河”都能强解成“发疯的暴虎在河边跳”,而且往往怪力乱神旁门左道,有点“下三滥”意味。什么天球河图炼丹修仙,都借着“国学思想”或“传统文化”的名义顺流而下,另现代读者莫名其妙舌挢不下。
浙江温州,“南怀瑾书院”成立
所以,在他生前,就有学界大佬公开批他著作“错误万出”,李敖更是直接“炮轰”说“南怀瑾根本就是个骗子”。他被誉为国学大师,又以教育家自豪,可大陆好像真没一所大学聘请他出任过教授等职。
另一桩更为严重的攻击,则认为南先生不仅正经学问不过关,连为人品行都有问题。“国学”是诚心正意之学,数落一个“国学大师”心术不端,近乎连根拔起全盘否定。无可讳言,他是经常被对手指为“伪道学”的。
穷追猛打的李敖
这些非议的杂音,又大体可归纳为两点:一者,他南怀瑾一介小学肄业生,既不僧不俗非官非民,又名利双收富贵无边,平生言行更似长袖善舞的江湖术士,八面玲珑四方营销两岸通吃,甚至直接传授人各种权谋数术,“南学”俨然“滑头学”,是教坏人心。两年前,某篇质疑他心术不正的公号文一夜之间10万 阅读,很直接表明了公众的怀疑。
更为严重的是,南先生一生,都以“修行者”自居,可照样两房太太、二子二女,求道与享受两不误,似乎有点口是心非。而且,他生平对待家庭、对待前后两位妻子、对待膝下儿女们,那种漠不关心到近乎冷酷少恩的态度,多少是有些不近人情的——结发妻子王翠凤足足等了他49年,换回来的也只是一副“一身有负君情义”的挽联,薄情岂让徐志摩?这显然与他慈悲为怀的形象有悖。弟子们为之辩护云,“他不是无情,而是舍掉亲情——为中国文化事业,他把个人一切都舍掉了”,说辞总觉空大苍白。
中年时与第二位妻子
特别是近些年,南门同室操戈的“丑闻”频频爆出,让他的形象愈加受损。当2012年9月,95岁的南先生撒手人寰,衾凤犹温尸骨未寒之际,门下高徒与亲生儿女们,竟都急如星火一窝蜂抢占遗产,上演了一幕幕狗血剧,华人圈瓜众啼笑皆非。这引向的嫌疑更加致命:他不仅一点都不“算无遗策”,好像连门生与骨肉都是一切向钱看,如何还继续取信于人?
如此,惹得信徒都不免困惑起来,这位被尊为“当代维摩诘”的“得道高人”,是否和我们浊骨凡胎一样,超世绝伦不食人烟的包装下面,实际俗不可耐?南先生一辈子都淡然面对是非闲话,取“人不知而不愠”之义,岂料一瞑之后更是彻底哑口无言蔡中郎了。
浙江乐清,修葺一新的南怀瑾故居
南怀瑾过世后,最引人关注的,正是这起官司打了近10年的遗产争夺案。在一部传记中,1947年回浙江乐清老家时的南怀瑾,就能预示出“国祚归属”的结局,惟他自己的身后事却安顿得一地鸡毛,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南先生是在2012年的9月29日,于江苏苏州七都镇太湖大学堂谢世的。这所闻名遐迩的,带有传统私塾 培训机构性质的“大学堂”,占地200余亩,坐落于太湖之滨,是南先生在2008年指导创办的。一位91岁高龄的垂暮老人,之所以要费尽心血大动干戈,一方面是希望在全盘西化的教育理念之外培养一些“国学种子”,另一方面确实是他本人落叶归根的需要,说是“私人养老场所”并不为过。外界屡有质疑,嘲笑那是“土豪们玩玩的高级托儿所”,应该不是很客观,比如该校首届毕业生,就曾在北大自主招生的哲学营考试中,拔得头筹。
从这所“往来无白丁,出入皆富贵”的贵族式学堂,也可稍知一点端倪,即南先生虽然一生都没啥正式工作,甚至都生意都不屑参与,但他座下门生如子贡一般富有的,实在是遍地都是。以至于,他名下的财产到底有多少谁也无法说清,连报道都只是用了“巨额”两字形容,只晓单“遗物估值”南家就提出有5001万。更别说他出书近百种,每一本都是畅销书,那版税是无可计量的——仅复旦大学出的那本《论语别裁》,累计销量早超100万册,让人瞠目结舌。偏偏南先生逝去前,并没留下什么正式遗嘱,据传临终前只是不断对儿子们念叨,“我对不起你们!”
世间多少名人,身后遗留财产引得鸡飞狗跳,南先生不会不明。但他对自己的得意弟子、亲生骨肉们,似乎过度信任了——据说在港时,他就曾对亲友们说:“即便我现在走了,相信你们会处理好后事”,是满心以为“见财起意祸起萧墙”都是别家事,以承继道统自居的南门,怎么可能夺食相残?可人性哪里是经得起考验的,更何况是面对如此庞大的遗产、著作权版税,既然权属夹杂不清,自然会引发纷争,任意随心等于亲手埋下炸包。事实证明确实如此:2012年10月4日,即南先生辞世第5天,家属与学生就云聚一堂,就如何处理南氏遗产展开“谈判”。
南下后的新家庭
南先生遗产的争夺,主要分裂为两队:儿女与学生。是各有说法又各不相让,最后闹到对簿公堂,数年车轮战术,也没有彻底完事。按道理说,遗产继承权只与直系亲属有关,似乎很容易辨明归属。而南先生的遗产,包括公司、房产、收藏与著作权,其处理的复杂性在于:很多东西,他只是挂名、筹划、推动;太多作品的所有权签署也是东一笔西一笔无从统一,争吵起来是各有依据,哪方也不让步。
至此,明面上的矛盾明晰化了:南家子女团结一致,要求合法继承南先生所有遗产,然后成立基金会;而南先生晚年身边最亲密的几位学生,则坚称南公已将实业股权转移给了她们,属于己有。原来铁板一块的“南门”,至此宣告分裂了。
旁为日后官司中“学生方”的主角郭姮妟女士
这起“狗血官司”,前后吵了近10年,官司反复打了不知多少起,似乎互有胜负。至于到底孰是孰非,媒体各界众说纷纭,群众也是两边站队。
这场官司,“真相”如何早已浊如河水,三言两语无法讲明,是非曲折更是百字千言难以说清。以我所见,反倒是“当事人”之一的南小舜先生(即南怀瑾次子)所执笔的那部《人生路漫漫》(浙江人民出版社2018首版),梳理的比较清楚,也更加客观平实些。尽管,连作者南小舜先生本人,也没看到官司落幕,就于2017年9月含恨而终,嘱托现任温州市交发集团一把手的儿子打到底。
遗落在大陆的妻儿
在书中,南小舜坚称不是为了钱而奔波这么多年,“不是简单的财产之争,而是正邪之争”。他似乎也知道外界的观感不佳,末了语重心长地特别注明,“我相信广大读者都能明白这一点”云云。实际上,他们这些“修行人”都争斗到势不两立的,我等俗世看客又如何会明白?有人说,南怀瑾的“佛学”就是“人学”,这话如今看来倒若有讽刺。
太湖大学堂
随着2018年9月28日上午9时30分,“南怀瑾巨额著作权纠纷案”在上海高院二审落槌,终审判决正式生效。表面上,历经数年缠讼,南家满载而归:南怀瑾的遗物、著作权及其“吴江太湖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尽归南家所有,南家后人最终平静地签收了判决书,不再有异议。但明眼人都会明白,这实际上是两败俱伤甚至更多的“伤”:
双方筋疲力尽,甚至加速了亲属的去世;南先生太多“私人用品、手稿信函、数十万藏书及佛像等各种藏品”都在不断外流;本是欢乐怡怡的同门,从此不共戴天;国人共望的“太湖学堂”中道而折;更为重要的是,原本“独立王国”的南门,从此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团结起来,“为国学共襄盛举”了。本是同根相煎何急,人世间的所有“内讧”,哪一场是有一方真正大获全胜的呢?
晚年与学界大佬邓正来
2009年3月,南怀瑾90岁生日。那晚太湖边,他孤身坐在月窗前,写诗自况平生:“ 九十余年怀旧,俱同落叶纷纷,高明庸俗尽灰尘,何处留痕。细思量,是非人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本是无真。但苍茫四顾,那得容心”。岁云暮矣,风烛残年,可禅者的襟怀依然广阔坦荡,也似乎早有所悟。
也许,这场纷争,这起同室操戈案,只是老人有意留下的最后一则公案?太湖三万六千顷,月在波心说向谁,又似乎是永远说不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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