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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园,入梦来(散文)
鲁迅先生笔下有一个百草园,我也有一个百草园,它把我的童年,暖暖的揽在了怀里。
那是我父亲退伍后安排的工作单位——土产公司,公司给父亲的单人宿舍就成了我们的家。这里,生活条件极其简陋,但这儿就是一个百草园,从大院到天台,从窗台到墙根,一年四季,隐匿着许许多多的秘密,生机无限,乐亦无穷!
青苔来作画
那时,父亲当“采购员”,常年出门,母亲要教书,我们姐妹俩很早就能帮助母亲分担些家务了,譬如洗衣服。每个晚上,下了楼,穿过狭长的小路,一个右拐,来到公用澡堂洗浴,经年累月的积水,使得澡堂满是苔痕,湿哒哒滑溜溜的,若不是练就“站如松”的本领,稍不小心就会摔个趔趄。澡堂的旁边,有凹进去的一块地方,一个水泥砌的水池安放在那里,水池正面是浮雕的龙,上面有个水龙头,接上自家带来的胶管,水池前的一块水泥地,就是大家洗衣服的地方。没有灯,借着斜对面人家厨房漏出来的昏黄的光,三三两两的人,就在这洗衣服。在我们洗衣服的点上能逢上的,是一个右眉头长着一颗痣的瘦高个大嗓门的阿姨。她手脚麻利,“欻欻”刷洗衣服的声音化解寂静带来的恐惧,还有那一不小心抬眼,就能看到的水池周围墙壁上像各种脸谱的青苔作的画。这种画,在幽暗的光线下,并不美,给人一种面容狰狞的可怕感。不过,若是你白天到这儿来,再看到这面墙壁,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了。那白色的底子之上,是灰黑色的抽象的、形象的图,有人脸,有各种动物,还有仙女和祥云的图案,甚是有趣。甚至你可以直接看图说话,将一个个互不关联的图案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如此道来,娓娓动听。
昆虫演唱会
从洗衣处往回走,狭长的小路过半,左边有两级台阶,上了台阶,就是三四间大小不一的房子,这也是公司员工的家,但不是小单间。门前有相对宽敞的空地,种着几株不知名的树,浓荫遮住了天空,地上常有落叶,绿的,黄的,纷纷,铺就了一条清新小路。阴湿的土壤滋养了很多昆虫。蚯蚓是最常见的,随手拈根树枝撅一把土,蚯蚓就蠕动在眼前。许是土质肥沃的缘故,这里的蚯蚓又长又大,强劲有力的身躯左右扑腾,看多几眼,甚至疑心起是条小蛇来,不由倒退几步。还有一种类似蜈蚣的虫子,深褐色的身子油光发亮,腹部和足是杏色的,它匆忙地走着,脚步不停,迷乱着你的眼睛,疾走中细密的足竟好像滚动的车轮,你根本数不清它究竟有多少双脚。听说它会钻进人的耳朵里,所以我们是不敢久待的。这里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虫,在燥热难耐的夏夜和如水微凉的秋夜里清唱,远远听来,隐隐约约。似有若无间,夜,显得格外清寒。若是走近了来聆听,这里就像个大舞台了,虫儿们极尽看家本领,争先本色出演,“你方唱罢我登场”,声声鼓动耳膜。好不热闹!
我的小伙伴生活
安定下来后,我们在三楼养鸡、种通心菜。三楼有个大大的天台,地上散落着碎砖断瓦,有一大截没有砖瓦覆盖的,裸露出了原本的水泥面。住户们在这“画地为园”,用红砖圈出一小块地方种种植物。靠近里头有几棵美人蕉,单薄轻盈的体态,还真像极了古代美人。远远几簇红,如同花簪插在美人头上。
我们在这放养过几茬鸡,其中有一只公鸡,它是我所见过的公鸡里面最俊朗的美男子。它的冠子又大又红,像帽子上配了一簇红缨,也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它的身姿挺拔,毛色多彩鲜艳有光泽,尾巴的羽毛黑亮黑亮的,长长地垂下来,弧度刚刚好的堪称完美。两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种精明和蔑视一切的高贵。它很凶,这一点,在它吃食的时候显露无遗。有时候它单脚站立在某高点上,一动不动的,任风拂动它华美的羽毛,那个背影,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无疑,它是傲娇的,因为它有足够的资本。
转头回望那段养鸡的岁月,多少的忍俊不禁、会心一笑,就那样猝不及防温暖了一些苍白的日子。
我们曾养过一只其貌不扬的母鸡,矮小的身材,毛色也不美,却是个可人疼的家伙,它天天下蛋。但一段时间后,鸡蛋总是“失踪”。为了防止被人捡去,早上我们就把鸡抱下楼来,在门口角落的地面上垫一些破布,鸡就在那里下蛋,等下好蛋再把它抱上楼去。有一天早上走得匆忙,忘了这事了,于是后面就出现了让人称奇的一幕。那天我放学回家,在二楼上三楼的两三级台阶上,我与它“狭路相逢”了,它在那“咯咯”叫着来回踱着碎步。我奇怪它怎么下来了,探头看到门口的那个老地方躺着一枚雪白雪白的鸡蛋,尽管没有破布的保护却完好无损,走过去用手一摸,还暖乎乎的,带着一种母亲的温度……我眉飞色舞把这一幕告诉了随后而至的母亲。老母鸡的聪慧让我们赞叹不已,它的护犊情深又让我们对它的疼爱里多了丝怜惜:它怎么会认得路?这么多级台阶,它如何下来的?遇到楼上住户,它怕不怕?这些满是爱的疑问,自然得不到解答,但无碍于它,它还是几乎天天都会自己下楼来下蛋,然后“咯咯咯”地在我家门口或是台阶踱步,直到我们回来把它抱上楼去。
在那样一个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相对贫乏的年代里,这只老母鸡带给我们的不只是补养身体的鸡蛋,更带给我们一个春天,一个关于母爱,关于忠诚,关于坚守的春天。我们对它,有高于对动物的感情,就像是家人,天天见,依然亲切,如沐春风。
拜拜,童年的天牛
而真正的春天,从清晨开始。清脆婉转的啾啾声自窗外对面堤岸的树上传来,此起彼伏,唤醒了我困倦的耳朵。临河,是这个家给予我们的最好福利!彼时的河边,没有那么多做饮食生意的摊档,没有穿梭如流的车辆,间或一两辆自行车丁丁骑过,车上的人气定神闲,骨碌碌转动的轮子牵起了窗子里一个追随的目光——能拥有自己的一辆小自行车,是每个小孩的热切渴盼。那时,两个耳朵所能接收到的最美声音,大抵都是自然馈赠的。
夏天,是百草园最有生气的季节了。蝉儿不分昼夜地叫,似乎不把热情喊出来,就辜负了一把好嗓,也不足以表达自己对这个季节的热爱。白天,是真的热!几户人家靠近走廊这头的一溜儿墙壁晒得发烫,黄昏时分,母亲总叫我们提个小桶,到楼道左拐处的水龙头上接点水,再用水瓢一勺一勺浇到那面墙壁上。水一下,滋拉滋拉腾起一溜白气,淡黄的墙壁给水调成了土黄,但坚实的墙,从不往下掉屑。淋过水后的墙,手靠近,没有了热烘烘的灼烧感。到了晚上,这里就大不一样了。丝丝凉风从临河的窗子吹来,你再把窗子敞个彻底,大波清风就如同浪花涌来,汗水被它一点一点舔舐。这“冰火两重天”的感受,百草园一天就能给到你。
夏天最好玩的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的两种天然的玩物。实际上,这是两种昆虫。几乎天天见得到的是一种学名叫铜绿丽金龟的昆虫。这种昆虫漂亮得很,椭圆的身子甚是可爱,绿得发亮的甲壳下别有洞天——张开这两片,原来,它的翅膀就藏在这里。那褐色的翅膀,薄如空气,飞时向两边展开,不飞的时候,自然折叠起来,收纳在绿色甲壳里。最有趣的要属它的触角了,像两把牙刷,让人有忍不住想要试着拿起来看看的*。铜绿丽金龟经常不请自到,有时站在公司门口,它会突然从上面“砸”向我的肩头或手臂,再摔倒在地。捡起一只来,就是一件打发无聊的很好的玩物。在它大腿上拴一条线,松开逮它的手,你拉住线,它就牵着你,吱吱往前飞了。那些调皮的男孩子残忍得多,拿根牙签用力戳进金龟的尾部,然后举着听它煽动翅膀发出的声音。我是断不敢这样做的,顶多也是玩一会,就剪掉丝线由它去了。
天牛是另一种玩物。它往往落在栏杆或花叶上。黑色的身子上布着白色点点,如此黑白配就像一盘变了异的围棋。长长的触须黑白相间,杵在头顶,那样子威武极了,仿若挂帅出征的穆桂英。相对铜绿丽金龟,天牛可谓凶悍,它拼了命地左右晃动,想要挣脱你按住它的手,它龇着尖利的牙齿,随时准备咬你一口。我摘了一片多肉的叶瓣塞给它,在它的牙齿一张一合之间,绿色的汁液已经汩汩溢出。天牛是个当真不老实的家伙,捏住它的身子,就能听到它的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在强烈控诉我对它的钳制。它的反抗精神,在我这里是受用的,很快的,它就逃之夭夭了。
逃之夭夭了的,还有那水一样的纯真、花一样的年纪。当百草园的一切渐行渐远,远得像天际一个似隐若现的点,再远得了无痕迹,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热望回归那片乐土——至真至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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