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在马格南画廊前讨论作业。巴黎,法国,2023。
我的马格南课程(Creative Documentary and Photojournalism with Magnum Photos and Spéos)中,除了在三位长期导师的指导下拍摄个人项目外,最令人期待的就是每周马格南摄影师的 “大师课”了。
无论是研讨会、讲座还是训练营,能够在教室里一个接一个地当面向这些曾经只在摄影书,甚至摄影史书上出现的 “大神”请教有关摄影的思路和经验,想想都令人激动。
本期栏目,我从上半学期参加过的 “大师课”中,选取部分给予我许多启发和灵感的摄影师及他们的观点,与大家分享。
“没有惊艳的图片,只有连续的故事”
杰罗姆·塞西尼 (Jérôme Sessini)
杰罗姆·塞西尼带来的是两周的大师课程。
我对他最大的印象是极为认真,非常严谨,在谈论到自己和别人拍摄的作品时,杰罗姆·塞西尼总是怀着一些 “虔诚”的态度。在讨论主题拍摄时,不同于很多摄影师的随性随心,他很看重如何选择切入角度,如肖像、建筑、生活方式等,并以此来构建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
杰罗姆·塞西尼常常思考摄影师在拍摄时应该将自己置于什么位置,当与被摄主体过近会失去客观性,过远又会缺少共情,使得整个项目生硬无趣。他认为这是身为纪实摄影师最大的挑战。他也敦促我们思考这个问题,并且基于 “成长环境会对拍摄方式造成巨大影响”的逻辑,构建自己的摄影世界观。
与很多摄影师觉得不应对摄影项目进行 “预设”不同, 杰罗姆·塞西尼认为项目开始前就应该考虑图片的最终呈现形式,是新闻配图、摄影书抑或是展览。不同目的的摄影项目,在拍摄时就应该充分考虑其呈现方式的独特性。他认为自己的图片大多适合摄影书,并不太适合展览和画廊 (虽然他已经举办过很多重要的展览了) ,因为他 “没有惊艳的图片,只有连续的故事”。同理,他认为图片的编辑是主观选择的 “平衡”,强调 “对自己的意图保持清晰的认知和诚实的态度” 是摄影师最基本的素养。
杰罗姆·塞西尼在课程中。巴黎,法国,2023。
马格南摄影师
杰罗姆·塞西尼,
法国摄影师,2012 年被提名马格南预备会员,2016 年成为正式会员。他的主要工作都在敏感的冲突地区完成,包括巴勒斯坦、伊拉克、黎巴嫩、叙利亚和利比亚等饱受战争蹂躏的国家。除了在战争前线的图片报道外,他的作品还涉及很多有争议的社会问题,如街头冲突、民族矛盾、药物滥用,等等。
· 摄影师应思考自己与被摄对象间的距离和关系。
· 图片的编辑是主观选择的 “平衡”,开始项目前就应该考虑图片的最终呈现形式。
· 对自己的摄影意图保持清晰的认知和诚实的态度。
杰罗姆·
塞西尼
意外出现的格奥尔基·平卡索夫
(Gueorgui Pinkhassov)
格奥尔基·平卡索夫的出现是个 “意外”,因为这学期的课程中并没有他的大师课。就在某一个下午我们正在就即将开始的 “毕业项目 (Final Project)”激烈讨论时,穿着黑色衬衫的平卡索夫突然推门进来: “哦,你们是今年马格南项目的学生吧?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坐下来跟你们聊聊。”就这样, 我们开启了几个小时的对话。
平卡索夫是一位言语幽默、思维活跃的摄影师。即使很多时候我们都认为 “色彩”是他的标签,但是他自己却认为 “我从不考虑色彩,我只追逐光线”,这一点与很多视觉艺术家类似,比如著名的画家马克·罗斯科 (Marks Rothko)和赵无极先生,也都有着相似的表述。哈里·格鲁亚特 (Harry Gruyaert)也对我们说过:“我寻找光线,色彩来寻找我”。
平卡索夫还特别提到 “意外 (accident)”和 “失误 (mistake)”的重要性,他说街头摄影,需要 “摒弃一切预设”,拥抱随机出现的事件、场景和人物。他认为自己最好的那些照片,都来 自于 “意外”和 “失误”。
作为亨利·卡蒂埃·布列松 (Henri Cartier Bresson)的拥趸之一 (短短三四个小时中,他至少提到了 5 次布列松),平卡索夫强调单张图片表达重于组图或者系列作品。他认为街头摄影中最重要的就是 “多拍”,无数的 “瞬间”才能堆叠出那么几张好的作品。
技术上,平卡索夫认为摄影师只需要理解和掌握安塞尔·亚当斯 (Ansel Adams)的区域曝光法 (zone system),就足够支持自己的所有表达。除此之外,尽可能多地去从不同的艺术形式中汲取能量和灵感,才是摄影师不断进步的动力源泉。
马格南摄影师格奥尔基 · 平卡索夫,巴黎,法国,2023。
马格南摄影师
格奥尔基 · 平卡索夫,1952 年出生于莫斯科,1988 年加入马格南图片社。作为片场摄影师,他曾被著名电影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邀请为其电影 《潜行者》(Stalker)进行拍摄。平卡索夫以其生动且极具艺术性的街头摄影作品而闻名,有人说 “他将日常生活提升至非凡层次。他的图像色彩丰富,引人入胜,复杂而诗意——有时几乎达到抽象的境界,这种抽象拥抱着当代生活的视觉复杂性”。
· 我追逐的是光线,而非色彩。· 我最好的作品都来自意外与失误。
· 只有拍到足够多的 “瞬间”,才能获得少量的好照片。
格奥尔基 · 平卡索夫
钟情于摄影书的格里高利·哈尔彭
(Gregory Halpern)
遇见格里高利·哈尔彭,同样不是在 “正式”的课堂上。去年10月份的时候,哈尔彭在意大利西西里完成一个委托拍摄项目后,在巴黎的马格南画廊举办了一场名为 “格里高利·哈尔彭眼中的西西里岛 (Sicily as seen by Gregory Halpern)”的展览,并借此机会给我们额外 “加餐”。
哈尔彭是我非常喜欢的摄影师,所以有此机会,我也向他提出了很多有关摄影的问题。哈尔彭是非常相信“长期”项目的摄影师,他最重要的项目 《ZZYZX》从出版到成书,历时长达五年之久。所以他也有着一套自己独特的工作流程,拍摄与后期 (包括后期制作、选片、编辑、排序等)都是完全分开的。他在拍摄时就只拍摄,可能会有多达数月的时间并且不会回顾拍摄完的内容,一旦他觉得某个项目可以阶段性中止甚至终止时,后期流程才会正式开始,而在这个阶段,他就不会再进行项目的拍摄了。他认为这种方式可以帮助他很好地避开对图像的 “过度设想”,也可以帮助自己更加敏锐地找到图像之间的联系,而不受到外界实时因素的干扰。
格里高利·哈尔彭的展览。马格南画廊,巴黎,法国,2023。
格里高利·哈尔彭的展览。马格南画廊,巴黎,法国,2023。
格里高利·哈尔彭喜欢小说和音乐,也常常从中为摄影汲取灵感。他告诉我们,小说家们常说自己在开始一本小说时,并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是内容本身在推动结局出现,而他们的动力就是找到正确的方向。所以他在开始任何一个摄影项目时,都没有非常明确的目标,而是任由某个想法、某种感觉或者某张图片 (也可能是几张简短的组图)来引领方向,直到项目完成,才清楚 “看到”演变的过程。这似乎也与他的工作方法相契合。
哈尔彭认为作品更多的是在编辑 (选择、排序等)的过程中被创造出来的,当然前提是你已经拥有了足够多、足够好的素材 (照片本身)。他本人常常会从音乐的节奏中寻找灵感,也非常关注书名或者封面这些细节。在他看来,这些同样是艺术的一部分。哈尔彭的项目常常是以 “摄影书”的角度出发思考的,虽然他也觉得展览是 “伟大的体验和不可思议的经历”,但他更喜欢摄影书的局限性和民主性:书有固定的尺寸、顺序和物理质感,同时它能允许拥有这本书的人随时随地地体验艺术。他认为摄影书是艺术家完整和真实表达的最佳方式。
马格南摄影师格里高利·哈尔彭,巴黎,法国,2023。
马格南摄影师
格里高利·哈尔彭,
1977 年出生于美国纽约州,他拥有哈佛大学历史和文学学士学位,以及加州艺术学院的艺术硕士学位。哈尔彭于 2018 年成为马格南图片社提名会员,并于 2023 年成为正式会员。他目前执教于罗切斯特理工学院。
2014年,哈尔彭获得古根海姆奖金 (Guggenheim Fellowship),目前已经出版了许多具有影响力的摄影书,其中 《ZZYZX》最为著名,也为他赢得了 2016 年巴黎摄影展及光圈基金会共同发起的年度摄影书大奖。
哈尔彭师从于托德·希多 (Todd Hido),以其直观、丰富、充满想象力的彩色摄影而闻名。他的作品 “吸引人关注严酷的社会现实以及日常生活中不可思议的陌生感”。
· 我倾向以摄影书的形式构思摄影项目。
· 强行改变自己的摄影风格和语言是无意义的,至少是不真诚的。
· 摄影项目应结束于 “不再感兴趣”,而非展览或出版。
格里高利·哈尔彭
不接受 “重复”的帕特里克·扎克曼
(Patrick Zachmann)
这学期的课程中,帕特里克·扎克曼为我们带来了两周的大师课。
让我最有感触的是他对待摄影的态度。在长达半个世纪的职业生涯中,帕特里克·扎克曼始终拒绝 “风格化”,他常常通过交替使用胶片和数码、彩色和黑白、其他媒体等手段来颠覆自己的 “风格”。他在课堂上说:“我不想像其他许多摄影师那样,通过发展一种特殊风格来不断重复自己。”
“重复”即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即使在 《再见,中国》(So Long, China)这一本书中,也不难看出他不断对自己提出疑问、不断反思、不断挑战的摄影思路,以及最终形成的由 “更纪实”到 “更观念”的整个风格变迁,几乎每个章节都是一个全新的 “自己”。帕特里克·扎克曼也坦诚地告诉我们,他对摄影的激情也在消退,如今,他更喜欢使用电影的方式来讲述问题、事件和故事。
帕特里克·扎克曼对中国始终充满热爱。在课堂上跟看他一页页回顾 《再见,中国》,就像是一场奇妙的时间旅行。这也是从摄影师自己的角度出发,去回顾职业生涯的心路历程。他提出了很多有启发的观点,比如,在做纪实摄影的时候,应该有意识地关注 “时间”的概念,即:在数十年后,我们能为后人留下什么;以及摄影到底有多少真实性 (他认为为避免歧义,文字的补充是必要的)。在技术层面上,帕特里克·扎克曼很推崇罗兰·巴特 (Roland Barthes)的 《明室》(La Chambre Claire),特别是其中提到 的 “刺点 (Punctum)” 和 “ 意趣 (Studium)” 的概念。他认为除了真诚的表达是摄影师最大的利器,通过构图来实现 “刺点”的作用也极其重要,其方法包括:开放空间、视觉吸引点、圆的概念、环境的作用,等等。扎克曼也是少数表示自己会在拍摄时重点考虑构图并认为有必要通过后期加强构图的马格南摄影师。
为帕特里克·扎克曼拍的宝丽来肖像, 以及他的签名书。巴黎,法国,2023。
马格南摄影师
帕特里克·扎克曼,
1955 年出生于法国巴黎的东南部城郊。在过去 40 多年里他创作了很多广受赞誉的长期项目,运用摄影和电影探索记忆、身份和移民等主题。从那不勒斯黑手党到法国的犹太移民, 从中国的改革开放到巴黎的马里人社区,扎克曼的镜头始终对这个世界带着好奇心和同理心。帕特里克·扎克曼于 1985 年加入马格南图片社,并于 1990 年成为正式会员。1989 年,扎克曼获得了尼埃普斯奖 (Niépce Prize),2016年因其著作 《再见,中国》也译作 《中国,天长地久》(So Long, China)获得了纳达尔奖 (Prix Nadar)。
· 纪实摄影应该关注 “时间”。
· 我不愿意通过风格化来不断重复自己。
· 每张图片都应该有自己的 “刺点”。
帕特里克·扎克曼
由于篇幅关系,这期内容只能为大家带来这四位摄影师的分享。在后面的栏目中,我会继续为大家带来更多马格南摄影师的介绍和他们的摄影理念。关于马格南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欢迎关注摄影世界微信公众号留言。
马格南图片社。巴黎,法国,2023。
潘超群
摄影师,中文摄影播客频道 Photo Reason 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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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选自《摄影世界》2024 年 3 月刊
摄影并文 | 潘超群
编辑 | 陈曦 罗静怡(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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