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道宋时菜式,依据20余部宋元典籍文献细致还原;上至宫廷盛宴,下至平民餐桌,包含热荤、素菜、冷盘、羹汤、粥面、糕饼、饮料、果子八类餐点,按照春夏秋冬四季精心布排;从食材用料到制法步骤,用量精确、说明精细、配图精美,上手便可操作。
即便如此,《宋宴》一书于我而言却不只是一部纸质版宋代“下厨房”App。
正如影迷们总是对电影中埋下的“梗”津津乐道,作为一个最爱“纸上谈吃”“读书先读吃”的人,一本《宋宴》可谓妙梗暗藏,读起来乐趣横生。
以苏轼为例,他就是书中一个贯穿始终的“明梗”。东坡肉和煮鱼自不必说,有《猪肉颂》和《煮鱼法》两篇奇文相佐证。看到蜜煎樱桃、五味杏酪羊、酒腌蛤蜊、糟蟹的菜名,一篇《老饕赋》已然要脱口而出,所谓“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原来按书中制法如此这般操作一番,便可“聚物之大美,以养吾之老饕”。至于苏轼为海南卖馓子老妪写下“纤手搓来玉色匀”,为安定郡王所酿柑橘酒题诗“洞庭春色”,得知私人信函被好友拿去换羊肉吃却不愠不恼、哈哈大笑的“换羊书”之典,更是散在书中四处,让人边读边对“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的“吃货”形象心驰神往。
而要破解书中的“红楼梗”,“吃货”之心就要更热切些。比如我读到《瓜齑》一节,马上想起芦雪庵联诗前,宝玉因记挂诗社活动,早饭也不好生吃,“只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瓜齑忙忙的咽完了”。原来南宋主妇食谱《中馈录》中早有记载,瓜齑本身就是一道含酱瓜的家常小炒:“取等份酱瓜、生姜、葱白、笋干、虾米以及鸡胸肉,分别切长条细丝,以香油大火爆炒……整体风味相当浓郁而有层次”,让一直只把瓜齑当成酱黄瓜的我从此喝粥时有了新念想。宝玉挨打后,王夫人叫袭人捎去的“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也有了着落,原来是制香过程中一次次蒸出的花液。这种用高温抑制发酵、凸显香气的制香技术,宋人早已娴熟。香薷饮算是“半明梗”。《宋宴》依照北宋《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的记载复刻了这道“因被林黛玉饮用而名气高涨的饮料”。但大约只有“吃货”们记得,这道具有“浓郁芳草香兼凉喉感”的香薷饮是在清虚观打醮后,宝黛二人为了“金玉相对”之说闹别扭,宝玉砸玉,黛玉大哭,“刚吃的香薷饮解暑汤全吐了出来”。想到此处,不由对着《宋宴》作者在方子末了暗搓搓加的那句“饮用时一定要放凉,热饮很可能导致呕吐”而忍俊不禁。
《金瓶梅》的梗就藏得更深了。南宋杭州人用鲜牛羊奶微火煮沸,晾凉后结出的“熟奶皮子”二次加热提炼出的酥油,以挤奶油花的手法塑造出的下圆上尖、螺蛳壳状甜点,原来就是让应伯爵称“吃了牙老重生、抽胎换骨”,让西门庆见了睹物思人、想念李瓶儿的“酥油泡螺儿”。而潘金莲最拿手的“裹馅肉角儿”,要按《宋宴》“宋朝典籍中频现的食夹儿即是后世食谱中的角儿”的推测,却令“吃货”如我难以信服。因为食夹儿“很有可能是一种馅饼”,而潘金莲为着相约西门庆偷情,可是包下了30个肉角儿,少一个都大发雷霆。一场风月之前,一人先吃15个小馅饼,只怕“饮食男女”,男女没了,剩的只有饮食。
当然,如果要说谁最有口福吃遍《宋宴》整本书75道美食,大概还是金庸笔下的洪七公。且不说和《红楼梦》相比,《射雕英雄传》的故事背景正当宋时,洪七公自身的特点也决定了他是最有可能吃遍宫廷宴、文人菜以及市井小吃的唯一人选。官场不得志的苏轼未必有多少机会得享御宴,洪七公可是先后两次进宫,在御厨一藏就是3个月,什么清河郡王为宋高宗献上的荔枝白腰子、鹌子羹,全都吃过,五珍脍更是“吃了四次,过足了瘾”。暴发户出身的西门大官人,往来的不过是应伯爵、谢希大之流,又沉迷色欲,豪吃起来不过是“煮猩唇、烧豹胎、烹龙肝、炮凤髓”,洪七公却与黄药师、段皇爷是旧日友好,又有黄蓉孝敬,更懂得欣赏“莲房鱼包”“雪霞羹”“山海兜”之类文人菜的风雅。至于市井美食,虽是丐帮帮主,但因为爱吃,洪老帮主并不完全遵守污衣派戒律,花炊鹌子、羊舌签之类的酒楼大菜都吃过,到了华山连蜈蚣都要大快朵颐一番,更别说杭州城里的贺四酪面、宋五嫂鱼羹了。
行文至此,我不由吞着口水想起洪七公名言:“天下没不散的宴席,却有吃不完的菜肴。”在这被迫宅家的“悠长假期”,读一本《宋宴》,把那些读过却没吃过的美食串起来,这一份纸上谈吃的乐趣,与“全网做凉皮”的热火朝天相比,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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