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料溯源、史事互证与史实挖掘——以考古新出《严公贶墓志》《卢淑墓志》为重点的考察
关键词:新见文献 史源学 柳公权 严公贶 房公湖
摘要:
据新出柳公权撰并书《严公贶墓志》与唐款撰、严公贶书《卢淑墓志》,并结合权德舆撰《严震墓志》及其他传世文献,就新材料中提及的唐德宗时期的几件大事与传世文献往复互证;同时用新材料来补充完善严氏家族的叙述;重新笺证房琯、杜甫、严公贶、严公弼、李德裕、刘禹锡等围绕汉州房公湖的题写与追忆;梳理杜甫与严氏家族成员的交游,订正柳宗元为严公贶撰序的时间;拈出新材料提及的严氏“家法”,并予以新的诠释。
作者简介:李浩
,西北大学中国文化研究中心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唐代文学、碑刻文献学、家族与地域文学、园林文学。
文章来源:学术集刊
《唐代文学研究》(2023年第2辑,总第24辑),详见集刊全文数据库。
《全唐诗》卷四七〇有严公贶五言律诗《题汉州西湖》一首,《全唐文》卷五七八柳宗元有《送严公贶下第归兴元觐省诗序》,然学界对诗歌的作者及柳文赠序的对象严公贶知之甚少,柳文的系年也有可商之处。《全唐诗》同卷还录有公贶兄严公弼同题七言绝句一首。公弼的生平资料虽比公贶稍多,但也很散碎,且主要见于权德舆《唐故山南西道节度营田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兴元尹上柱国冯翊郡王赠太保严公墓志铭并序》(以下简称《严震墓志》)提及的几个片段,可供往复互证的资料较少,故文史学界对严公贶及其严氏家族关注并不多。
2022年10月,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抢救性发掘了三座唐墓,其中两座墓有墓志,一为柳公权撰并书的《大唐故通议大夫守左散骑常侍致仕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赠户部尚书严公墓志铭并序》(以下简称《严公贶墓志》,见图1),另一为唐款撰文、严公贶书丹的《唐严氏故范阳卢夫人墓志铭并序》(以下简称《卢淑墓志》,见图2),卢淑为公贶兄公弼之妻,也就是说公贶是为其嫂夫人书碑。这两方墓志特别是《严公贶墓志》由知名书法家柳公权撰并书,是存世柳公权书碑作品唯一由考古发掘获得的,故有关报道引起了各方面的关注,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于2022年底仅发了一个简短的新闻通稿,最近《考古与文物》始刊出由考古队陈徐玮、魏铖、种建荣执笔的《陕西西安长安区唐严公贶、卢淑墓发掘简报》,以及陈徐玮撰《唐严公贶、卢淑墓志考略》两文。

图1 《严公贶墓志》拓片
三座唐墓遗址距西北大学长安校区家属区南院墙(居安路与凤林北路)直线仅一百米左右,因地利之便,笔者考察过出土遗址并有幸看到这两方墓志。鉴于考古发掘内容已经在报告中全面展示,柳公权晚年的书法书风也陆续有学者论述,笔者也曾不揣冒昧,撰文讨论相关问题,本文拟换一个角度,仅就新文物所涉唐代重大史事,所补公贶、公弼生平事迹,由严公贶《题汉州西湖》引出的对房公湖景观题咏的追忆,严氏家族成员与杜甫、柳宗元的交游,以及新文物中所提及的严氏“家法”等问题作一些探讨,以期引起各方同好的关注,深化相关的研究。

图2 《卢淑墓志》拓片
01 据新材料对德宗时期的奉天之难史料排比溯源
最早叙述严氏家族成员与德宗时期的“泾原之变”与奉天之难的应该是权德舆《严震墓志》:
建中三年,陟报政之尢,修连帅之职,拜梁州刺史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观察等使。后二岁,皇帝以避狄之乱,狩于是邦,加户部尚书冯翊郡王。公以汉中形束壤制,迩于京师,陈谟主断,咫尺三接,清跸既驻,皇心乃夷。大僚法从,储峙肃给,事不乏于上,人不劳于下。于是师期四合,士气百倍,神武阴骘,诸侯鼓行。丹水即戎,乃申恢复之略;涂山执玉,克备声明之礼。夏六月,诏梁州为兴元府,公为尹,迁尚书左仆射,真食二百室。其于先事备戎,赢粮积甲,北达于骆谷,成功翼从,除道执靮;西至于散关,属车以安,重险斯济。明智一德,合于宸衷。仍岁来朝,命赐备厚,温室宴见,圜丘侍祠。事业焯于功令,形容绘于麟阁,时所难能,而公沛然。常以同谷阴平,备边要害,乃建堡垒,新廪庾。御寇有金汤之固焉,积粟有水火之饶焉。出舆师以会汉南之讨,而人不知役;操量鼓以济中都之歉,而敏必有程。尽虑以干王事,多方以佐百姓,而又精于鉴裁,敏于推择。能树善于幕庭,终翰飞于公朝,率由慰荐,而后光大,至于为宗工近臣贤大夫良二千石者,列于中外。《书》曰“慎简乃僚”,又曰“俊人用章”,惟公有焉。
《严公贶墓志》也述及公贶父亲严震在奉天之难中,迎护德宗,平定朱泚之乱,与权德舆《严震墓志》的叙述内容相似,而又各有侧重:
时朱泚作逆,窃据宫掖,德宗巡幸梁洋,自盩厔西入骆谷潜备,军食刍粟及千乘万骑,云集波委。停翠华于岩巘,驻黄屋于岚霭。自丞相、卿大夫下及皂隶,靡有告阙。德宗曰:“予始望不及此,问之而信。”感激流涕曰:“奈何今日,乃见信臣之才智,忠良之心膂。”不言推步而动合天机,靡炫韬钤而动中贼态。及停銮于褒中,百司备陈,储供周设。既涉旬朔,有守骆谷大将张用诚潜通泚谋,相国命右职马公密计擒获,奏上知,斩以示众。泚贼闻之,失据夺魄。不四三日,遂收长安,相国之功也。与李、浑二相叶心同力,如鼎足焉。
这是德宗时期的一件大事。《严公贶墓志》新出,尚不为人知,但一般叙述也很少提及《严震墓志》,大多援引新、旧唐书及《资治通鉴》。《旧唐书》卷一一七《严震传》:
建中三年,代贾耽为梁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观察等使。及朱泚窃据京城,李怀光顿军咸阳,又与之连结。泚令腹心穆庭光、宋瑗等赍白书诱震同叛,震集众斩庭光等。时李怀光连贼,德宗欲移幸山南。震既闻顺动,遣吏驰表往奉天迎驾,仍令大将张用诚领兵五千至盩厔已东迎护,上闻之喜。既而用诚为贼所诱,欲谋背逆,朝廷忧之。会震又遣牙将马勋奉表迎候,上临轩召勋与之语,勋对曰:“臣请计日至山南取节度使符召用诚,即不受召,臣当斩其首以复。”上喜曰:“卿何日当至?”勋克日时而奏,帝勉劳之。勋既得震符,乃请壮丁五人偕行。既出骆谷,用诚以勋未知其谋,乃以数百骑迎勋,勋与俱之传舍,用诚左右森然。勋先聚草发火于驿外,军士争附火。勋乃从容出怀中符示之曰:“大夫召君。”用诚惶惧起走,壮士自背束手而擒之。不虞用诚子居后,引刀斫勋,勋左右遽承其臂,刀下不甚,微伤勋首。遂格*其子,而仆用诚于地。壮士跨其腹,以刃拟其喉曰:“出声即死!”勋即其营,军士已被甲执兵矣。勋大言曰:“汝等父母妻子皆在梁州,一朝弃之,欲从用诚反逆,有何利也?但灭汝族耳!大夫使我取张用诚,不问汝辈,欲何为乎?”众皆詟服。于是缚用诚送州,震杖*之,拔其副将,使率其众迎驾。勋以药封首驰赴行在,愆约半日,上颇忧之,及勋至,上喜动颜色。翌日,车驾发奉天,及入骆谷,李怀光遣数百骑来袭,赖山南兵击之而退,舆驾无警急之患。寻加震检校户部尚书,赐实封二百户。
三月,德宗至梁州。山南地贫,粮食难给,宰臣议请幸成都府。震奏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借六军声援。如幸西川,则晟未见收复之期也。幸陛下徐思其宜。”议未决,李晟表至,请车驾驻跸梁、洋,以图收复,群议乃止。梁、汉之间,刀耕火耨,民以采稆为事,虽节察十五郡,而赋额不敌中原三数县。自安、史之后,多为山贼剽掠,户口流散大半。洎六师驻跸,震设法劝课,鸠聚财赋,以给行在,民不至烦,供亿无阙。其年六月,收复京城,车驾将还京师,进位检校尚书左仆射。诏曰:“朕遭罹寇难,播越梁、岷,蒸庶烦于供亿,武旅勤于扞卫。凡百执事,各奉厥司,眷于是邦,复我兴运,宜加崇大,以示将来。宜改梁州为兴元府,官名品制,同京兆、河南府;郑县升为赤,诸县升为畿。见任州县官,考满日放选,百姓给复一年。洋州宜升为望,见任州县官,考满减两选。山南西道将士,并与甄叙。”以震为兴元尹,赐实封二百户。
《新唐书》卷一五八《严震传》:
朱泚反,遣腹心穆廷光等遗帛书诱之,震即斩以闻。是时,李怀光与贼连和,奉天危蹙,帝欲徙跸山南,震闻,驰表奉迎,遣大将张用诚以兵五千扞卫。用诚至盩厔有反计,帝忧之,会震牙将马勋嗣至,帝告以故,勋曰:“臣请归取节度符召之,即不受,斩其首以复命。”帝悦,使计日往。勋还得符,请壮士五人与偕,出骆谷,用诚以为未知其谋,以数百骑迓勋馆之,左右严侍。勋未发,阴令焚草馆外,士寒争附火,勋从容引符示之,曰:“大夫召君。”用诚惧,将走,壮士自后禽之。用诚子斫勋伤首,左右扞刀得免,遂仆用诚,而格*其子。勋即军中,士皆擐甲矣。勋昌言曰:“若父母妻子在梁州,今弃之而反,何所利邪?大夫取用诚尔,若等无与!”众乃服,不敢动。即缚用诚送于震,杖*之,而拔其副以统师。始,勋赴行在,逾半日期,帝颇忧。比至,大喜。翌日,发奉天。既入骆谷,怀光以骑追袭,赖山南兵以免。寻加检校户部尚书、冯翊郡王,实封二百户。
天子至梁州,宰相以为地贫无所仰给,请进幸成都。震曰:“山南密迩畿辅,李晟锐于收复,方借六师为声援,今引而西,则诸将顾望,责功无期。”帝未决,会晟表至,亦请驻跸梁、洋,议遂定。然梁、汉间刀耕火耨,民采稆为食,虽领十五郡,而赋入才比东方数大县。自安、史后,山贼剽掠,户口流散,震随宜劝课,鸠敛有法,民不烦扰,而行在供亿具焉。车驾将还,加检校尚书左仆射。诏改梁州为兴元府,即用震为尹,加实封二百户。
赞曰:皋、建封、弘本诸生,震兴田亩间,未有以异人,及投隙龙骧,皆为国梁楹,光奋一时。使不遭遇,与庸夫汩汩并胔而腐可也。
《资治通鉴》卷二三〇《德宗》兴元元年(784):
上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盐亭严震闻之,遣使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至盩厔以来迎卫。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上闻而患之。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勋请“亟诣梁州取严震符召用诚还府;若不受召,臣请*之。”上喜曰:“卿何时复至此?”勋刻日时而去。既得震符,请壮士五人与之俱出骆谷。用诚不知事泄,以数百骑迎之,勋与之俱入驿。时天寒,勋多然藳火于驿外,军士皆往附火。勋乃从容出怀中符,以示用诚曰:“大夫召君。”用诚错愕起走,壮士自后执其手擒之。用诚子在勋后,斫伤勋首。壮士格*其子,仆用诚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声则死!”勋入其营,士卒已擐甲执兵矣。勋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汉中,一朝弃之,与张用诚同反,于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诚,不问汝曹,无自取族灭!”众皆詟服。勋送用诚诣梁州,震杖*之,命副将领其众。勋裹其首,复命于行在,愆期半日。
壬辰,车驾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贫,自安、史以来,盗贼攻剽,户口减耗太半,虽节制十五州,租赋不及中原数县。及大驾驻跸,粮用颇窘。上欲西幸成都,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借六军以为声援。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众议未决,会李晟表至,言:“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上乃止。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牙将严砺,震之从祖弟也,震使掌转饷,事甚修辨。
《严公贶墓志》中“有守骆谷大将张用诚潜通泚谋,相国命右职马公密计擒获,奏上知,斩以示众。泚贼闻之,失据夺魄”云云一段,在《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中反复出现,且增加了许多细节。《严震墓志》中“公以汉中形束壤制,迩于京师,陈谟主断,咫尺三接,清跸既驻,皇心乃夷”云云,是间接引语,但在新、旧唐书及《资治通鉴》中则转为直接引语,更加具体。在《严公贶墓志》的铭文中,柳公权也感叹道:
淮蔡希烈,宫闱泚贼。万邦均忧,三后叶力。时惟穆公,作镇褒中。翠华六龙,来巡观风。长亭短亭,别馆离宫。千乘万骑,供承告丰。德皇还京,抚背言别。天颜恻怆,公亦呜咽。锡印酂侯,不移旄钺。
千年之后,李慈铭在读到这段历史时仍往事历历,记忆犹新:
夜读《新唐书》韦皋张建封严震韩宏传一卷……夫自来贤杰,孰不兴于卑微,而子京独有感于之数公者,以唐代重进士制科,数公皆书生不由科第,因时自奋,为中兴名臣,身备将相,以福寿终,故特有慨于科目之限人。使当日者,南康无楚琳之难,徐州无希烈之衅,许国无其舅刘玄佐之凭借,即得一官,亦浮湛僚裨间耳。严忠穆臣节最著,德宗奉天兴元之变,最为有功;而其入官,以农家子数出资助边,得为州长史,稍用才能,至节镇开国公。然非遭时险巇,首倡迎跸,亦安能功施竹帛如此哉!故国家屯蹇之际,诚志士屈抑自信之时也,要不能不阶尺寸,自为风云。如韦以陇州,张以马燧之荐,严以韦稹之治状,韩以外家,否则山泽终槁,若数公者,正未可偻指矣。呜呼,可感也夫!
因为此事件极为重要,故《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等史籍中都有记载,也因了这些记载,后人反倒忽略了《严震墓志》《严公贶墓志》在史料上的重要意义,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两文对此也没有特别强调。
从史源学角度来看,《严震墓志》写于贞元十六年(800),距事件发生的时间兴元元年仅过16年。《严公贶墓志》写于大中三年(849),距事件发生的时间过了65年。《旧唐书》修成于开运二年(945),距事件发生已过161年。《新唐书》成书于仁宗嘉祐五年(1060),距事件发生276年。《资治通鉴》成书于神宗元丰七年(1085),距事件发生已过301年。
我们虽不能说《严震墓志》《严公贶墓志》是记录奉天之难的唯一史料,因为还应该有实录、起居注之类的官方史料,但是事件核心人物同时代人的记录,可采信处也颇多。按照权德舆《严震墓志》所说:“弼以德舆职忝司言,知大臣之功行,捧持官簿,哀托铭篆。”以严震及严公贶的身份,加之撰文者权德舆、柳公权当时的地位,写入墓志的重大事件要依据官簿、行状等档案资料,也要家属认可,更重要的是要朝廷审核。评价或有高低,但史实肯定是复核过的。从人物传记来说,这些记录保证了墓志材料的可靠性。但从唐代政治史的书写来看,这些早期的记录不仅佐证而且丰满了已有文献的书写框架。
陈垣在《雍乾间奉天主教之宗室》一文中说:“史源不清,浊流靡已。”在史料溯源时,具体要注意:穷根源,即追寻一事一案的史料来源,直到穷尽为止;别异同,即厘定各史源间的关系。就新、旧唐书《严震传》及《资治通鉴》的叙述而言,史料反倒是后出,更早的应该是时人所撰述的墓志、碑志,而知名人物的墓志、碑志要受到朝廷的审核,碑志矗立在外,也要受到观瞻者的评论。加之,其材料来源于更早的家牒和行状,故追溯史源,还应该提前。排比史料,也应该将墓志、碑志置于史传之前。
如果说奉天之难是大事,各种史籍多有记载,但是刘辟之乱,特别是严公贶在讨伐刘辟之乱中发挥的作用,《严公贶墓志》提供了最早的记录:
时蜀川节度、中书令韦皋薨,副倅刘辟恃众与险,敢请节钺。上授皋之所属,不满志,固兼请梓潼所管,不许。遂率以力取之。上乃用师讨伐,辟闬剑门,坚不可夺,兴元将严秦用奇兵以得之。时元戎遣公奉表以奏是捷,上大喜,赐绯鱼袋。后随府移镇东川,转殿中侍御史,内供奉,充参谋。
二 新文物为严氏家族叙述增补新史料
《严公贶墓志》详细记录了公贶任云阳县令和在庐陵时的德政和吏能:
遂拜云阳令。是邑也,人困穷者,众有丧皆藏之屋室,不营窀穸。公集数十户,谕以《孝经》末章,随力所及而葬。皆流泪交颐,稽颡称谢而去。是岁,有千余室,竞为马鬣之封。邑俗丕变,公之化也。时有元保义,代为令。具事以申内史。内史闻其政,白执政,迁建州刺史。布六条之术,兴二天之咏。逃亡归复填积,岁所欠约三千余贯。时廉察上闻,优奖拜饶州刺史,累拜遂州、吉州刺史。公至庐陵也,求人之瘼,躬览案牍见旧例,为度支遣以正税钱数折纳宣州官絁,三千匹,户人配著者恙,于商贾处贵买贱纳五千,而市二千而纳。百姓因之以逃。公遂闻于上,敕度支放免,逋亡者尽归。有白雀见,嘉莲生,并不进献。庐陵歌咏之,所感利于物,必行害于物。必去活人约,己清畏人知。
《严震墓志》中也提及严震仁政爱民:
是岁迁凤州刺史,充本道节度副使,摄侍御史。先是,兵火未戢,州壤萧然,庸亡毙踣,数闾无几。公乃翦其荆棘,吊其伤痍,毁家以佐军,约己以裕人。精力不懈,视之如子。未周月而四郊襁负,感甚以泣。曰:“严公之仁,父母不若也。”
三 感兴与追忆:以汉州西湖为平台的题咏酬唱
笔者已经提及严公弼、严公贶兄弟都有《题汉州西湖》,但最早的应该属于房琯的同题作品:
高流缠峻隅,城下缅丘墟。决渠信浩荡,潭岛成江湖。结宇依回渚,水中信可居。三伏气不蒸,四达暑自徂。同人千里驾,邻国五马车。月出共登舟,风生随所如。举麾指极浦,欲极更盘纡。缭绕各殊致,夜尽情有余。遭乱意不开,即理还暂祛。安得长晤语,使我忧更除。
房琯被贬汉州(治所在今四川广汉)刺史后,多善政,深得民心。曾凿二湖,一为西湖(后称房公西湖),一为城湖(后称房湖)。今称房湖公园,位于广汉市雒城镇西南隅,被誉为“川西明珠”。
广德元年(763)春,杜甫自梓州至汉州,也有系列作品题咏记事,其中《陪王汉州留杜绵州泛房公西湖》写道:
旧相恩追后,春池赏不稀。阙庭分未到,舟楫有光辉。豉化莼丝熟,刀鸣鲙缕飞。使君双皂盖,滩浅正相依。
《全唐诗》本杜集题下原注:“房琯刺汉州时所凿。”杜甫还有七言绝句《得房公池鹅》:
房相西池鹅一群,眠沙泛浦白于云。凤凰池上应回首,为报笼随王右军。
《舟前小鹅儿》虽然题目不同,但也是就房公湖题咏的:
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引颈嗔船逼,无行乱眼多。翅开遭宿雨,力小困沧波。客散曾城暮,狐狸奈若何。
此诗也作于广德元年。题下原注:“汉州城西北角官池作。”(赵次公曰:“官池,即房公湖也。琯未为汉州刺史,止谓之官池。”)此外还有《答杨梓州》《官池春雁二首》等作品也围绕房公湖题写。汉州之行,房琯与房公湖是杜诗题咏的关键词。
严公贶的《题汉州西湖》是一首五言律诗:
凤沼才难尽,余思凿西湖。珍木罗修岸,冰光映坐隅。琴台今寂寞,竹岛尚萦纡。犹蕴济川志,芳名终不渝。
严公弼的《题汉州西湖》则是一首七言绝句:
西湖创置自房公,心匠纵横造化同。见说凤池推独步,高名何事滞川中。
李德裕于大和四年(830)十一月、十二月赴西川节度使任途中,经广汉,作《汉州月夕游房太尉西湖》:
丞相鸣琴地,何年闭玉徽。偶因明月夕,重敞故楼扉。桃李溪空在,芙蓉客暂依。谁怜济川楫,长与夜舟归。
郑余庆之子、兵部侍郎郑澣有奉和诗题作《和李德裕游汉州房公湖二首》,此录第一首:
太尉留琴地,时移重可寻。徽弦一掩仰,风月助登临。荣驻青油骑,高张白雪音。祗言酬唱美,良史记王箴。
时任礼部郎中、集贤殿学士的刘禹锡也有唱和诗,题为《和西川李尚书汉州微月游房太尉西湖》《重题》,此录第一首:
木落汉川夜,西湖悬玉钩。旌旗环水次,舟楫泛中流。目极想前事,神交如共游。瑶琴久已绝,松韵自悲秋。
李德裕又作五言绝句《房公旧竹亭闻琴缅慕风流神期如在因重题此作》,傅璇琮、周建国考证此诗与前诗作时作地同,郑澣、刘禹锡再次奉和。这一场唱和分三组,共九首,不仅是汉州西湖题咏中的一件盛事,也是唐代园林文学史上的一件大事。
此后,晚唐薛能、南宋陆游等经此地也都有题咏,但多为写景兴感,抒发个人身世感受。南宋王之望的《房公湖》稍有不同:
金雁桥南二顷湖,房公遗墨未湮芜。人游杜牧晚晴赋,境对王维别墅图。经始园林心自巧,折冲廊庙术何迂。常时只作幽人计,留得陈涛四万夫?
作者虽然对房琯经营园林,遗墨尚存给予肯定,但身经南宋现实,遥想唐代“安史之乱”中房琯折冲廊庙、应对战局时的迂腐,末尾“留得陈涛四万夫”云云,呼应杜甫《悲陈陶》诗中的“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明末清初吴乔《围炉诗话》评杜甫此诗:“陈陶斜之败,不为房琯讳,故曰‘诗史’。”王之望的《房公湖》从题咏到兴感,从述史到评史,议论未必公允,但却在这一由名胜题咏引发的历史追忆画廊中,涂上了饱蘸感情的浓深一笔。
四 严氏家族与文人交游考述
权德舆《严震墓志》:“嗣子公弼,以文学克家,仕至国子监主簿,以似续疏土,封会稽县男。幼子公贶,亦以修词为州党所荐,祗服义方,绰绰有裕,哀敬诚信之礼备焉。”
杜甫《行次盐亭县,聊题四韵,奉简严遂州、蓬州两使君,咨议诸昆季》:
马首见盐亭,高山拥县青。云溪花淡淡,春郭水泠泠。全蜀多名士,严家聚德星。长歌意无极,好为老夫听。
萧本引黄鹤注曰:“当是广德元年自梓州至盐亭时作。公是年春夏客梓州,盐亭县在梓州东九十里,遂州与梓州为邻,蓬州则邻于阆州,而阆与梓又为邻也。”《杜臆》:“遂州、蓬州同姓,而各以官地为号。”
《辟疆园杜诗注解》注曰:“《旧唐书》:严震,字遐闻,梓州盐亭人,至德乾元间屡出家财以助军需,授州长史、王府谘议参军。严武移西川,署为押衙。德宗朝累官至同平章事、检校尚书左仆射。砺,震之宗人也,累官至山南西道节度使。《寰宇记》:严震及弟砺墓在负戴山下,去县西一里。据此则谘议诸昆季,盖严震及砺也。其严遂州、蓬州二使君名,不可考矣。”
广德元年,杜甫52岁,宝应元年(762),肃宗薨,代宗即位,召严武入朝,杜甫一直送他到绵州奉济驿。是时杜甫还游了汉州房公湖。秋末,杜甫回成都迎家至梓州。据《严公贶墓志》知,严公贶卒于大中三年,享年75岁,其生年为代宗大历十年(775),则杜甫在盐亭与严震、严砺等严氏兄弟相见时,他还没有出生,杜甫只是与严公贶的父辈有过交游。
柳宗元《送严公贶下第归兴元觐省诗序》:
严氏之子有公贶者,退自有司,踵门而告柳子曰:“吾献艺,不售于仪曹之贾,货不中度,敢逃其咎!诘朝将行,愿闻所以去我者,其可乎哉?”余谕之曰:“吾子以冲退之志,端其趋向;以淬砺之诚,修其文雅。行当承教戒于独立之下,浚发清源,激扬洪音。沛哉!铿铿乎充于四体之不暇,吾何敢去子!”恭惟相国冯翊公,有大勋力盈于旗常。极人臣之尊,分天子之忧。殿邦坤隅,柄是文武。若子者,生而有黼缋粱肉之美,不知耕农之勤劳,物役之艰难。趋其庭,有魏绛之金石焉;候其门,有亚夫之棨戟焉。中人处之,不能无傲。而子之伯仲,皆脱略贵美,服勤儒素,退托于布衣韦带之任,如少习然。故继登上科,以及于子。是可举严氏之教,诵乎他门,使有矜式也。而吾子又引慝内讼,撝谦如此,其何患乎贾之不售而自薄哉!于是文行之达若高阳齐据者,偕赋命余序引。余朴不晓文,故书严子之嘉言,编于右简,窃褒贬之义以赠。
施子榆《柳宗元年谱》系此文为柳宗元在长安所作,但“不能确定作于某年”,考柳宗元贞元十九年(803)自蓝田尉入为监察御史里行,永贞元年(805,本年8月改元)十一月,贬为永州司马,离开长安,时年柳宗元33岁。笔者认为这个系年存疑,值得商榷。
《严公贶墓志》:“(公贶)年二十,应进士举,为天府殊等。及策而五,未登厥科。公之母兄故太子詹事公弼,进士及第,尽闻于德皇。知公之才,叹摧鳞已五,遂敕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失鹄春闱,特恩入仕。”据其生年顺推,公贶“年二十”当为贞元十一年(795),“及策而五”“摧鳞已五”约为贞元十六年。从贞元十五年(799)至贞元十七年(801),柳宗元在集贤殿为正字,韩愈《柳子厚墓志铭》:“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隽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贬永州司马之前,柳宗元先在集贤殿为正字,短暂地外出任蓝田尉,很快又回长安拜监察御史里行,升任礼部员外郎,这段时间是柳宗元政治上的高光时刻,年少得志,除了勉励劝慰严公贶之外,他还写了类似的一系列文章,如《送元秀才下第东归序》《送蔡秀才下第归觐序》《送韦七秀才下第求益友序》《送辛生下第序略》等。将他写给严公贶的序系于长安时期是对的,但不应该是贞元十九年至永贞元年这段时期,当在贞元十五年至贞元十七年,此时柳宗元在集贤殿为正字,“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故严公贶在回兴元府之前,“退自有司,踵门而告柳子”,与柳宗元有过从是完全有可能的。《柳宗元集校注》系柳文为贞元十五年之前,较施子榆《柳宗元年谱》更恰切。
又,为严公弼妻《卢淑墓志》撰文的唐款,与严氏、权氏是姻亲。据权德舆《鄜坊节度使推官大理评事唐君墓志铭并序》:
君讳款,字嘉言,北海人。曾祖贞休,皇比部郎中河南少尹。祖诩,太子洗马。考试,河南府士曹参军。代有懿行,远承华构,君清方敏厚,幼有立志,与伯氏文编,讲艺修词,知名于士友间。其文华浃洽而长于比兴,其义行洁修而笃于友悌。贞元初举进士甲科,解巾补宫卫纪纲掾,右辅守臣,抚封辟士。表为支使,转左领军仓曹,明年复调为左金吾胄曹……悲夫!时二十年秋八月壬子,其年四十有九。昔崔骃管辂,官不过长岑令少府丞,而当时之翕然扇巧言进取满志者,可胜道哉?夭阏纷纶,从古所叹。初娶冯翊严氏,兴元长帅相国太保公之女,不幸早亡。继娶天水权氏,华州司士参军隼之女,子之从祖妹也。有明识淑行,为六姻仪法,结缡周月,遭罹《柏舟》之痛,遗胤方娠,可哀也哉。予与文编周旋于文章道义,二十年矣,故辱君之欢亦旧,淮湖暌阻,京毂会合,合姓怛化,在旬岁之中,寝门屑涕,情何有极?
本文中“初娶冯翊严氏,兴元长帅相国太保公之女,不幸早亡”,与唐款所撰《卢淑墓志》中“鄙夫不佞,于严氏有谭公之亲,遂以铭志见托”云云,恰好相合。综合以上新出文献与传世文献可知,权德舆家族、严震家族、柳公权家族、唐款家族均为姻亲,他们通过联姻,建立起了一个社会关系网,虽然没有材料证明他们在政治上立场协同,结盟紧密,但至少可以看出,在家族之间的婚丧礼仪活动中彼此出面,互相帮助。
章士钊《柳文指要》上《体要之部》卷二三云:“以严震之子下第归省,无论其子文行如何,都不足张之于大雅之堂,不知子厚于严氏有何连谊,辙为此公一门,滥耗纸笔?”章氏“不足张之于大雅之堂”“滥耗纸笔”云云的判断不值得评价,考虑到他真的既不知柳氏与严氏的联姻,也“不知子厚于严氏有何连谊”,有那样的疑惑,也可以理解。
又,《旧唐书》卷一九〇下《文苑传》下:“次弟欢、款、欣。款贞元六年登进士第,累辟使府,登朝为御史,出为郡守,卒。”《新唐书》卷七四下《宰相世系表》四下:“款字嘉言,侍御史。”
唐款贞元十八年(802)为姻亲卢淑撰写墓志,两年后的贞元二十年(804)他自己也去世了,仅49岁,年寿不永,良可叹也。
五 两方新材料所述严氏的“家法”
《严公贶墓志》:
高祖丰,皇剑州司马。饬躬好学,以立家法。曾祖知本,皇双流县尉,赠遂州刺史。难进易退,守之以谦。祖审纲,皇梓州长史,累赠太子太保。轻宝重义,招纳贤士;家有古籍,门无凡客……修睦千牛出身,自成童以及强仕,非类不友,非法不言,工文好学,中守家法,委在苫凷,几于灭性。
该志文中,两次提及“家法”:高祖严丰“饬躬好学,以立家法”,长子严修睦“自成童以及强仕,非类不友,非法不言,工文好学,中守家法,委在苫凷,几于灭性”。柳宗元《送严公贶下第归兴元觐省诗序》中也提到“严氏之教”:“而子之伯仲,皆脱略贵美,服勤儒素,退托于布衣韦带之任,如少习然。故继登上科,以及于子。是可举严氏之教,诵乎他门,使有矜式也。”
笔者曾关注到唐代社会寒素家族及武力强宗,与时俱变,随俗雅化,不断上升,而原来的经学世家及高门望族也承认现实,不断调整,以免家族迅疾凋敝坠落,底层的上升与高层的坠落,形成了一个扩大化的新阶层。
《旧唐书·严震传》谓严震“世为田家,以财雄于乡里”,《新唐书·严震传》也说严震“本农家子,以财役里闾”“兴田亩间”,简单地说,严氏家族并非世族阀阅,而是地方雄强,靠着“立功,其道也显矣”,然后随俗雅化,子弟在文化方面也有所建树,在这个过程中,家族的家法家教发挥了重要作用。
《严震墓志》:“十六年六月癸巳,感疾薨于理所,春秋七十六……以其年十月丁酉,葬于长安县居安乡之某原。”《严公贶墓志》:“以大中四年五月十九日,龟筮叶从,归祔于太师先茔之东,夫人柳氏之旧封也。”《卢淑墓志》:“以其年五月五日,窆于长安县居安乡高阳之原,礼也。”据传世文献及此两方新墓志提供的信息可知,居安乡高阳原是严氏祖茔,严震与其子严公贶的坟茔在此,严公贶妻柳氏先卒,公贶与其妻是合祔。公贶嫂卢淑早卒,她的丈夫也应在去世后到此合祔。惜这一家族之墓似被盗掘过,严震的墓未见,严公弼的墓志也未见,这是令人遗憾的。其地现在仍为长安区郭杜镇居安村,又细分为大居安村和小居安村,墓志出土处为小居安村,一千多年地名仍然没有改易。人事代谢,往来古今,匆匆多少过客,地表地貌虽有改变,地名却千年未变,让人不禁唏嘘感慨。
本文的初步结论如下:
其一,本文重点指出《严公贶墓志》《卢淑墓志》两方新贞石特别是《严公贶墓志》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其对严氏父子严震、严公贶在中唐奉天之难、平定刘辟之乱中的作用的叙述,可与传世文献互证,并补充了一些新细节;
其二,用新材料来补充完善严氏家族的叙述,细化相关人物的生平经历和相互交游;
其三,由《全唐诗》仅存的严公贶、严公弼同题诗,引出房琯的原创,以及杜甫、严氏兄弟、李德裕、郑澣、刘禹锡等围绕汉州房公湖的游览与缅怀,通过园林书写,形成了一个名胜建构与追忆的系列;
其四,梳理杜甫与严氏家族成员的交游,重新考证柳宗元为严公贶撰《送严公贶下第归兴元觐省诗序》的时间,综合各类文献,指出权德舆家族、严震家族、柳公权家族、唐款家族均为姻亲,他们通过联姻,建立起了一个社会关系网;
其五,拈出新材料提及的严氏“家法”,并予以新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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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与作品研究
论《古风·大雅久不作》作于天宝元年秋李白待诏翰林之初 邱晓 阎琦
颜真卿与杜甫关系新考 孙微
论李商隐五绝的艺术渊源及创变 刘青海
文学批评与理论研究
继承与新变:《河岳英灵集》接受《文选》选本主张再探讨 卢燕新
论李商隐诗之“互诠”
——兼及一种诗学阐释方法及其应用 李翰 石维娜
中国声律批评史上的两种拗句及其误区
——以唐代平韵五律的律句范围为参照 张培阳
文献研究
史料溯源、史事互证与史实挖掘
——以考古新出《严公贶墓志》《卢淑墓志》为重点的考察 李浩
《全唐诗》“词部”小序来源及内容考释 董希平 甘煜婷
《唐大诏令集》妃嫔册封文人物及相关问题考论 陈瑶
《杨炯集》版本研究与整理成果平议 赵阳阳
元结《浯溪铭》及其仿作碑刻考述 彭敏
接受与传播研究
李睟光《芝峰类说》解李白诗诸条辨析举隅 王红霞 张庆
荻生徂徕对韩柳古文的受容研究
——以《四家隽》的评点为中心 胡静
学术新秀
唐代干谒文中的知己想象与荐贤论述 张鑫诚
参伍因革,通变之数:卢照邻旧题乐府中的重复与重写 尤雅
守正出奇——论杜甫干谒诗的文体新变 金沛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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