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知名舞团云门舞集庆祝成立45周年,推出《林怀民舞作精选》演出,一票难求。但随之而来的是舞团创始人林怀民的渐渐“淡出”。
2017年,林怀民就宣布了退休计划,2020年起由郑宗龙接任云门舞集艺术总监。林怀民原是一位小说家,留美期间开始正式习舞,1973年创立云门舞集,是国际推崇的编舞家。2013年,林怀民继玛莎·葛兰姆、默斯·康宁汉、皮娜·鲍什之后,获颁有“现代舞诺贝尔奖”美誉的美国舞蹈节终身成就奖,是第一位获奖的亚洲编舞家。
前不久,云门舞集又在英国国家舞蹈奖评选中,夺下“最杰出舞团奖”。英国卫报以头版大篇幅报导,表示云门舞集是“打败英国皇家芭蕾、苏格兰芭蕾,以及德勒斯登歌剧院芭蕾等欧洲大团的团队”。消息传来那天正好是林怀民的生日,他笑称,这是送给他最棒的生日礼物,也是最完美的退休礼物。
云门舞集短篇双舞作《白水》《微尘》即将于4月24-27日登陆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这是林怀民卸任前在东艺上演的最后一部舞作。记者跟他聊起退休计划,他说自己不希望云门变成一个博物馆式的舞团,不希望它被玻璃保护起来,因此早早做好退休准备,可以让年轻人顺利成长起来。
记者:2017年,你宣布将于2019年年底从云门舞集退休。提早两年“预告”退休是什么原因?
林怀民:退休是必然的事情,每个人都会退休,对吧?全球的现代舞团似乎都有一种风气,或者说是宿命,当创始人或者是品牌编舞家“不见”的时候,那些团就变得不堪了。舞蹈跟器物不一样,有些历史悠久的舞团缺乏规划,当老人不在之后,哪怕动作和拍子什么都对,可(内涵)就是“不对”了。
默斯·康宁汉在遗嘱里写得清清楚楚,在他走后三年结束舞团,他决定要这样的结果。而对我来说,云门能继续走下去才是重要的,它是社会能量的积累,应该继续保持活力。前年,我预告了退休,就有时间来做一些准备。现在看,明年云门舞集将继续在伦敦演出,还要在法国演出17场,秋天再到美国巡演,这些事情都已经铺平了。接下来就交给宗龙了。哪怕我的东西都蒸发了,但是云门还在,我就很开心。
记者:你退休以后,一些资深舞者也会退出,有一些舞码可能不再演了,很多观众都觉得可惜。以后会不会考虑复排?
林怀民:这要看郑宗龙先生怎样规划。如果他的创作欲很强,一直很顺,那就没有时间做,也不需要这些事。按照云门现在的演出计划,两三个月里要在不同城市演三套不同节目。这些舞都在舞者身上,以后云门(新人)里可能有一半舞者没碰过这些舞,要从头来是需要规划的。将来,每一支舞的复排都会是“工程”。
记者: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退休生活,那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林怀民:我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件事,其实也会有点怕。这些年,表面上是我在领导云门,实际上是云门领导着我做所有事情,排得满满的。那天我看到一排纸箱藏在高的地方,那是1990年从纽约寄回来的书,到现在都还没有没打开过。退休之后,我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来整理杂物,然后洗碗、扫地吧。当然还有看剧看电影,最近我刚看完好几部奥斯卡的获奖电影,《绿皮书》《罗马》《波西米亚狂想曲》……看得眼睛都模糊了,哈哈。
记者:你选择郑宗龙做接班人,是出于什么考虑?
林怀民:首先,他当然是一个好的编舞,而且越来越进步。第二是我们除了艺术上追求外,还希望云门可以到偏乡、到社区为基层民众演出。并不是每一个艺术家都愿意做,如果你找到一个很棒的编舞家,他的作品可以在全世界演,却不到偏乡去演,那不是云门。郑先生是基层出身的,他对这件事情很有强烈的信念,也做了很多有益的尝试。
记者:云门舞集已经深深打上了你的烙印,而郑宗龙的风格与你不同,你担心观众会不认可吗?
林怀民:交出去就交出去了。当然希望云门能继续有好作品,希望它继续到偏乡演出,演什么都不要紧。但希望只是希望,人生不能强求。将来会变怎么样?看风怎么说,看水怎么流。
但我不希望云门变成一个博物馆式的舞团,不希望它被玻璃保护起来。所以,一定要有新血进来。观众或许会有惯性,但他们可以慢慢看,两三年(惯性)就过了。舞团要靠作品讲话,时代不同了,舞蹈当然也不一样。我连电脑都操作不好,可今天的观众都是在网上冲浪长大的。那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我够不着,碰不着边。但宗龙跟他们是同一代人,触感是不一样的。4月,他将在台北发表新作品,音乐来自冰岛,他把led屏也放到舞台上去,弄得很好。一个人像一棵树,它有自然的成长方式。
记者:40多年来,你创作了90部作品,这些作品有没有贯穿一定的创作理念?
林怀民:我对舞蹈创作没有策略,但舞蹈作品是你生活积累喷发出来的东西。我是一个垃圾桶,我什么都关心。你要知道我是写小说的人,我也是新闻系的,到任何城市都会找报纸来看,对吧?我到现在还看《纽约时报》《泰晤士报》,不然就会觉得跟世界脱轨了,会很慌张。看多了这些,就有一些想法会跳出来。做《微尘》的时候我在想,人类有史以来那么多战乱和流民,不幸风景一直都在上演。只不过今天资讯太发达,这些消息已经涌进我们的起居室了。
记者:在云门舞集,舞者们学习芭蕾、现代舞,也练习太极导引和拳术,是出于东西方文化融合的探索吗?
林怀民:我从来没想过融合,我只不过让舞者去训练。面对训练后的身体,他们自己会想办法把一些东西“抓”出来。我并没有在舞者身上贴符号,而是把“原料”做好,他们就会顺着那个方向走。另一方面,气的运用确实很奇妙,可以大大延长演员的艺术生命力。在《白水》《微尘》的演出里,你会看到有些舞者已经50岁,依旧可以做得非常好,他们会用身体跟你讲故事。
4月,云门舞集短篇双舞作《白水》《微尘》将在上海演出。《白水》明亮轻盈,《微尘》深刻凝重。后者在肖斯塔科维奇《第八号弦乐四重奏》摧枯拉朽的弦乐驱迫下,舞者惊惶奔逃,交臂反抗,凄怆震撼,是林怀民酝酿十年的重量级短篇。一个晚上两支风格迥异的舞作,宛如柠檬水和伏特加,轻重两极强力拉扯观众情绪,对比惊人,精彩过瘾。
作者:宣晶
编辑:宣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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