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叙利亚内战迫使16岁的杜娅和家人离开家乡,逃到埃及。但不久之后,埃及也陷入动荡,地中海另一边的欧洲成为叙利亚难民眼中天堂般的存在,杜娅最终决定和未婚夫巴塞姆冒着巨大的危险偷渡去欧洲。
他们几经周折联系到蛇头,躲过重重搜捕,成功搭上了去往意大利的偷渡船。可这只是个开始,要到达海的那一边,要付出的代价,超乎他们的想象。
1
还有十九个小时,载着杜娅和巴塞姆的难民船就要到达意大利了。在这之后,那些被投进监狱的日子,那些在货车后厢和大巴上度过的可怕时光,在沙漠里精疲力竭的奔跑,都是值得的。
杜娅轻轻捏着巴塞姆的手,把头靠在他肩上。他也给了她一个充满自信的微笑,并耳语道:“我们很快就要到了,杜娅。”听到这句话,杜娅也笑了,她闭上双眼,在船身的摇晃中,在日晒之下,渐渐沉入梦乡。
然而,只是打了个小盹儿的工夫,她就被马达声和人声惊醒。她听到有男人用埃及方言大喊大叫。
杜娅和巴塞姆站了起来,抓着船舷,探出栏杆,看到一艘侧身喷涂着109的蓝色渔船正全力冲过来。它有两层甲板,比他们置身其中的这艘更大也更新。杜娅能看到上面有十个人,穿着平常的着装,不像那些偷渡贩一样全身黑。
“你们这些狗!”他们喊道,“婊子养的!停下来!你们以为自己还能去哪儿?还不待在你们自己的国家等死!”
当那艘船离他们只有几米远的时候,杜娅这边船上的一个偷渡贩对着这群人喊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送这些脏狗去海底!”其中一个大喊着回答。突然间,这些人朝着难民船投掷起了木块,眼中充满仇恨。他们的船开始加速,调转方向,远离了一会儿,然后又掉头对着杜娅他们的船冲过来。
因为恐惧,她全身都僵住了。“杜娅,杜娅,穿上你的救生衣!”巴塞姆疯了似的喊道,摇着动弹不得的她,同时,惊恐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打断了正在绝望祈祷的人。
撞击是如此猛烈,就好像被炮弹打中了一样。杜娅跌跌撞撞向前,几乎摔出了栏杆,巴塞姆伸出手臂抓住她,总算安全地留在了上面,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纷纷摔了下去,掉在甲板上和其他乘客身上。混乱之中,杜娅还把救生衣弄丢了,急得爬来爬去翻找。巴塞姆一把把她拉起来,这时她意识到船已经开始向一边倾斜。
在那艘发起攻击的船上,男人们还在往这边扔木块,同时能听得到他们的狞笑。身边都是惊恐万状的尖叫,人们绝望地乞求神明能来相助。
攻击船调转船头,但很快,他们又转回头朝这边加速冲来。这一次,当他们狠狠撞击杜娅所在这艘船的侧面时,这艘快要散架的船猛地一抖,开始急剧下沉。
巴塞姆摇晃着保持平衡时,手和杜娅突然脱开了。人们纷纷朝前翻滚跌倒,杜娅一下子就看不到巴塞姆了。
随着这边的人们挨个儿落水,攻击船只上的人开始大声嘲笑,喊着他们每个人都该掉下去。“让鱼把你们啃个干干净净!”他们一边喊一边扬长而去。冷血的嘲弄在杜娅的耳边回响。
2
难民船的一半已经沉入大海,而且速度很快。尽管杜娅用尽全力紧抓,但随着船往下落,她的手指还是打滑并松了开来,整个人落入海中,立刻就被淹没了。
杜娅发现自己在一大片塑料米袋的下面,疯了似的扑腾着胳膊,想要伸到水面上去,却不禁吸进更多水,胸部和眼睛后部感到越来越重的压力。然后她看到了一缕微弱的阳光,并注意到塑料袋上有道裂缝。她把手伸出去,,趁势把自己从这个小洞里拉了上去。
杜娅露出水面,终于呼吸到空气,她意识到这片塑料袋还系在船上,如果从上面爬过去,能够到达船尾——这是唯一还浮在水上的部分——然后抓住它的一边。她沿着塑料袋爬着,终于达到船的边缘时,用尽全力紧紧地抓住,几乎都要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转过身来看身下,发现这片海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有人被卷进螺旋桨,叶片把他们搅得粉碎。尸体的碎片漂在她四周。耳闻目睹,尽是尖叫和鲜血。
被震惊和恐惧吞噬的杜娅开始绝望地喊:“巴塞姆!”她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几秒钟后,她听到了巴塞姆的应答:“杜娅,杜娅,!”杜娅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去,发现了海面上的他。
这时,船的金属边缘已经割进了她的手,她的腿也浸到了水中。她想到巴塞姆身边去,但又不敢跳进水里。船沉没的角度正好把她对着还在旋转的螺旋桨。越来越多的人被卷进叶片。
“放手,不然你也会被切成碎片的!”巴塞姆一边喊,一边想游过来,但是海浪阻挡着他。巴塞姆继续喊道:“杜娅,跳!马上!”
她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朝后倒下去,手臂和腿都张开落在水面上。仰着漂了几秒钟之后,杜娅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头巾,然后头巾就被从头上扯下去进到海里了。她背朝海面浮着,感到自己的长发末端被人往水下扯,那些沉在下面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抓到什么就扯,想把自己拉出水面。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把他们的手推开。
她大口呼吸着空气,身体竖了起来,手和脚也一起动起来,好让自己把头露出水面。
她发现巴塞姆带着一只蓝色的游泳圈向自己游过来,像是儿童泳池或浅海里用的那种泳圈。“把你的头套进去,这样就能浮着了。”他把这个只有一部分还鼓着的圈从她肩膀上递过来。
杜娅担心自己会被人扯住腿,赶紧整个人都趴了上去,只把手和腿悬在旁边,然后突然地,她因为惊吓和疲倦晕了过去。巴塞姆泼了些海水到她脸上,又让她醒了过来。
3
太阳开始渐渐落下地平线,海面变得安静平滑,眼前的场景变得怪诞可怕起来。
幸存者们一小团一小团地聚集在一起。一些人穿着救生衣,但仅仅能将头露在水面上。海浪不断把团在一起的人们分开,而他们原本希望,这样可以更容易被发现,以便获得营救。
杜娅冷得发抖,湿湿的衣服紧紧贴着她。巴塞姆紧紧抓着杜娅的游泳圈,而杜娅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害怕他也会漂走。
在船只沉没后,还有五十到一百左右的人活了下来,一些失去了家人的人选择了放弃,他们把救生衣脱掉,任凭自己沉入大海。
剩下的人们倒是形成了某种团结一致。有救生衣的游向那些没有救生衣的,给他们送上肩膀,可以靠着休息一会儿。那些还有少量食物和水的,也和大家一起分享。而意志力坚强的,则四处安慰和鼓励想要放弃的人。
巴塞姆把外套脱了,以免它的重量把自己往下拖,但他的力气在一点点消耗殆尽。他们在水里待了快十二个小时了。
“对不起,杜娅,非常对不起。”他不停地道歉。因为自己坚持坐船,而这本来就让杜娅很害怕,此刻他内心更是充满了挫败感,“发生这些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上这艘船的。”
“我们一起做出的这个决定。”她很肯定地回应他。他的牙齿冷得打战,嘴唇也变成了蓝色。看到他如此虚弱,眼泪不禁从她的脸颊上滑下来,但她依然坚定地说道:“我们会挺过去的,巴塞姆。”
“我向主发誓,杜娅,我爱你胜过爱世上任何其他人。”巴塞姆说道,握住他的拳头。他把手交叉着放在浮板边沿,把头搁在上面休息,一会儿醒来,一会儿睡着,漂荡着。杜娅握紧了他的手,仿佛这是唯一的能够使她坚持下去的事物。
4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杜娅清楚地看到,夜晚带走了至少一半的幸存者。尸体漂满了身旁,
她被熏得作呕。当巴塞姆醒来发现这一幕时,他又开始了道歉,这一次,杜娅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一种无奈,似乎已经放弃了存活下去的希望。这些道歉就好像说再见一样。
“不要担忧,”她对他说道,感到自己胸中充满了对他的爱。和他一样,她开始接受可能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这是我们的命运。”
太阳开始变得越来越热,这让他们的身体暖和了起来,而同时也更加渴了。巴塞姆因为吞进去的海水而感到十分难受,于是杜娅把自己的手指伸进他的喉咙,帮他呕出来。之后,巴塞姆再一次把手交叉搁在杜娅的充气游泳圈上,把头搁在上面休息一会儿。
一小团幸存者聚集在这对恋人周围,踩着水。有几个似乎已经陷入精神混乱,说着毫无意义的话。巴塞姆只一心看着杜娅,提高了嗓门,这样所有人都能听到他庄重的发誓:“我爱你胜过我认识的任何人,我很后悔让你遭遇不幸,我只想把最好的给你。”杜娅从他眼中看到一种发烧的症状,而他盯着杜娅的样子就好像要看最后一眼似的,就好像把这些话说出来,成了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照顾好你是我的责任,”他说道,“但我失败了。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开始新生活。我想给你最好的。在我死前请原谅我,我亲爱的。”
“没有什么是需要被原谅的,”杜娅抽泣着回答他,“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生死相随。”她请求他坚持下去,一遍遍告诉他,没有什么好责备他的。
她伸出手去抚摩巴塞姆的脖子,这时候看到一个老人向着他们游过来,他肩上扛着一个小婴儿,另一只手抓着一个水罐,用脚使劲踩着水以接近他们。当他终于游到了,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杜娅说道:“我已经没力气了,你能帮我抱一会儿马拉克吗?”这个孩子穿着粉红色的睡衣裤,有两个小牙,正在哭。杜娅觉得这孩子看起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马拉克的意思是天使。
老人解释说自己是她的祖父,一名来自加沙的渔夫,他们是从最近一次以色列对加沙的轰炸中逃出来的,全家有二十七名成员在这艘船上,其他人全都淹死了。“请把这个小女孩留在你身边,”他恳求道,“她只有九个月大。照顾她,把她当作你的一部分吧。我就快死了。”
杜娅伸出手去摸马拉克,并把她放在自己的胸前。她的触摸让马拉克放松并停止了哭泣,杜娅也很快觉得让孩子贴着自己很舒服。
马拉克的祖父也摸着孩子的脸:“我的小天使,你怎么也遭这种罪啊?可怜的小家伙,再见了,小家伙,宽恕我,我就要死了。”然后他就游开了。
杜娅和巴塞姆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小孩子身上。当巴塞姆抚摩着那张柔软冰凉的小脸时,这个小生命似乎给他带来了一丝活力。
过了一会儿,马拉克的祖父又回来了,检查了一下,看到她被照顾得很好,就又一次道别。他们看着他游走的方向,只见他大约就在十米远之处,脸朝下沉进了大海。
5
马拉克在发抖,她的嘴唇发紫并且裂开了。杜娅把手指蘸在海水里打湿了,想给她润一下,这时她想到自己的唾沫可能更好使,孩子就不用吃进盐分了,可是自己嘴里一点液体都分泌不出来。
她想起以前听说过,摩擦一个人手腕上的静脉,会让身体保持暖和,就按照这个做了。她一边摩擦马拉克的手腕,一边给她唱起了小时候母亲给自己唱的歌。
巴塞姆在杜娅的歌声中也昏昏欲睡,而她知道自己必须让巴塞姆保持清醒,不然他会滑脱开去。于是杜娅在他脑袋边上拍手,把他拍醒。
“我害怕,巴塞姆,”她告诉他,靠近他的耳朵,“请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大海中央!再坚持一会儿,我们会一起到欧洲的。”
但杜娅注意到他的脸已经从黄色变得发紫。
他开始说话了:“阿拉,把我的灵魂给杜娅,这样她能活下去。”
“别这么说,巴塞姆,”杜娅请求道,“我们都会和主在一起的。”但她也知道他的生命完全耗尽了,正在滑脱。想到自己无法救他,杜娅开始哭泣,她知道自己身上唯一保留的力量只有主的那些话。
巴塞姆出现幻觉了,他开始精神错乱地低语起来:“妈妈,银子是给你的。”为了保持他的注意力,杜娅决定跟着他说:“好呀,巴塞姆,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拿银子。你必须跟我在一起坚持下去,别把我一个人扔下。”
但杜娅意识到巴塞姆正在失去意识,他已经试着和她道别了。她明白自己必须给他最后一件礼物,泪眼婆娑之中说出了这番承诺:“我选择了你的选择。此生我会原谅你,从此以后我们也要一直在一起。”她用右手牢牢抓着巴塞姆的手指,因为左手还抱着马拉克。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他的手从自己的抓握中滑出去,看着他无力地滑入水中。他开始漂离她,杜娅绝望地伸长手臂想要把他拉回来,但已经够不着了。她没法跳下救生圈,因为不能把马拉克丢开。
“巴塞姆,”她喊道,“看在主的分儿上,别走!回答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她对着他一遍遍地喊,哭个不停。
巴塞姆脸朝下漂荡在海上,然后缓慢向下沉。杜娅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那厚厚的黑发,深色海水淹没了他整个头,然后就消失了。看到这一幕,她开始尖叫,撕心裂肺地痛哭。
6
此时已是周四下午。我在这该死的地狱里待了两天了,杜娅想到。她数了数,只有二十五个人还活着。
在幸存者中,有带着两个小女孩的一家人。他们都穿着救生衣,所以浮在水上。但年长的那个女孩桑德拉状态不太好了,开始抽搐,身体一直在发抖。她的父亲抱着她,用低低的嗓音说着话,同时也在哭。杜娅觉得自己看着这个小女孩的灵魂离开了她的身体,直至她变得绵软无力。
桑德拉的母亲脸上浮现出一种坚定的表情,她游向杜娅,用两只手抱着另一个更小的女孩,玛莎。她抓住了杜娅的游泳圈,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请你救救我的宝贝,我活不了了。”
杜娅毫不犹豫地接过了玛莎,放在左侧,在马拉克下面一点。马拉克此时正用脑袋抵住她的下巴,而玛莎的头则被放在她胸部以下的胸腔部位,那小小的身体在她的腹部上能伸直了平摊开。她抚摸着玛莎的头发,同时担心这个小游泳圈能不能承受住三个人的重量。
这时,一阵大声哭号把杜娅的思绪引开了。桑德拉死了,她的父母在漂着的尸体旁放声大哭。杜娅把玛莎紧紧搂着,试图用安抚的话语来劝慰这个悲伤的女人。但仅仅过了几分钟,她丈夫的身体也松懈下来,他也放弃了。女人用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眼神看着。“伊马德!”她喊道。然后,突然间,她也不出声了,在杜娅的眼皮底下死去。
随着夜晚来临,海面变得一片漆黑,被厚重的雾气笼罩着。两个女孩开始不安,哭闹,杜娅想尽办法让她们安静下来。她不敢移动疼痛的胳膊,怕这样会抓不住孩子让她们掉下去。她俩的重量压在杜娅胸部,使得她呼吸困难,而且时不时咳嗽。这天早些时候,有人给了她们一点肥腻的芝麻酱糕糖,是从水上捞起来的。“宝贝们得吃一点。”这个陌生人递给她的时候说道。杜娅把它掰成了一小块,塞进孩子们张着的嘴里。甜味让她们安静了下来。
杜娅的力气快耗尽了,但她不敢睡觉,怕睡着了小孩子们就会从手臂上滑下去。她开始计算漂在身边的尸体数,七具。他们浮游着的背部都没有遮蔽,呈现出紫黑色,就像鲸鱼一样的颜色。臭气令人难以忍受。每一次海浪把一具尸体向她推过来,她都只能用脚或手把它推开。一个叫摩门的男人帮她挪开了许多具尸体。他是仅剩的几个幸存者之一,现在紧紧挨着杜娅。
摩门用鼓励的话给予她力量。“你是无私的,杜娅,我一直看着你是怎么支援其他人的。你勇敢而强大。我要保护你。如果我们活下去了,我要娶你为妻。”
不知怎么,在这里,杜娅不觉得他的话突兀或奇怪,只觉得是一份关爱。这是他坚持下去的方式,某种如果他们能挺过去就可以去期待的事情。杜娅回答道:“坚持住,等这一切过去了我们再谈这事儿。”
7
第三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杜娅视野中。两个大人扒着一只和杜娅身下一样的游泳圈,而它套在了男孩的腰上。
突然间,游泳圈爆掉了,男孩掉入水中,他的手臂在拍打着水。杜娅看出了那个女人也不善游泳。失去游泳圈的浮力之后,她也立刻沉下水,最后,随着一声绝望的喘气,她的头朝前落下,就此不再动弹。
男人则去救那个男孩了,他把男孩的手绕在自己的脖子上,朝着杜娅游过来。“请暂时抓住他一会儿。”因为疲惫,他的声音十分含糊。杜娅有些犹豫:“没有多余的地方了!”
这男孩大约三岁,比两个女孩大一点,如果游泳圈往下沉的话,玛莎和马拉克会被淹没。但这孩子令人心酸地眼巴巴看着她,杜娅于心不忍了,她伸出了一只脚给他放,并且说:“我们会想到法子的。”
“我要喝水,我要我叔叔,我要我妈妈。”这孩子一遍遍说道。杜娅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绝望的男孩,而且她很担心他的乱闹会导致游泳圈爆掉,那大家就得一起淹死。
“*妈给你找吃的和水去了。”她这么告诉他。于是有那么几分钟他安静了下来,但很快又开始喊口渴。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杜娅用手掬了海水给他喝。
在接下去的两个小时里,他的叔叔会不时游开一小段距离,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活动,然后回来看看这孩子。他找不到东西让他漂着。小男孩开始发抖,嘴唇发紫,胸膛大幅度起伏。他的叔叔扒着杜娅的游泳圈,把孩子拥入自己怀中开始哭。“别离开我们。”他乞求道。
男孩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别,叔叔,你也别死!”然后他的身体塌下来,伏在叔叔的肩头。这个男人把孩子拥到胸前,推开了游泳圈。杜娅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沉下去,而男孩母亲的尸体正漂在旁边。
虽然只不过抓着那个男孩抓了几个小时,但杜娅觉得他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是我的错,他死了,”她对着摩门哭起来,“我应该救他的。”
“不,不,”摩门回答她道,“这是主的意思。你是好人,你试过救他。”
8
周六到来,这是他们在海上度过的第四个早晨,杜娅注意到马拉克和玛莎基本上一直在睡,很少动。她不得不经常检查一下她们的脉搏,以确认她们还活着。
摩门成了杜娅和小女孩的“保镖”,保护她们给了他一种目的感。活下来的人当中没有其他女人了。摩门没有救生衣,但他是个游泳好手。但那个下午,杜娅发现他也已经开始没力气。
“你不要也离开我!”杜娅叫道。自从巴塞姆死了以后,他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到亲近和信任的成年人。她不知道若失去了他的帮助和安慰自己还能怎么办。
摩门背对着水漂着,眼睛闭着,突然间他的身体也僵硬了,然后翻转过来,脸埋到了水里。杜娅觉得自己彻底落入了孤独中,只剩下两个跟她相依为命的孩子。
孩子们躺在她身上,她躺在游泳圈上,也是一会儿有意识,一会儿无意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是模糊的。她把水泼在自己脸上以保持清醒,然后检查孩子们,确认她们还在呼吸。然后重新把头放下看着天空,什么也看不到,除了朦朦胧胧的形状。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看到头顶有架发光的飞机掠过。我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她想,放弃了这个有飞机到来的想法。接下来她想起巴塞姆的话:“我请求主把我的灵魂放到杜娅身上,让她能活下去。”她开始在水面上寻找巴塞姆死去的那个位置,但一切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只有平静的水和漂浮在身边的尸体。
痛苦万分的她重新看向天空,寻找飞机的痕迹,但只看到一只灰黑色的鸟。它朝她飞过来,在她头顶盘旋,然后又飞走了。这只鸟反复来了三次,每次都好像直直地看着她。这是不是意味着岸在不远处?她想知道。四天来她一只鸟都没见过,甚至没见过海鸥。
这只鸟一定是主的象征,她想。也许有人会来救我们。
9
化学运输船CPO Japan号正驶过地中海,向着直布罗陀海峡进发,这时他们收到了马耳他海岸警卫打来的求救电话:一艘载有难民的船只沉没了,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船只被要求提供援助。
日本船长接到了电话之后就改变了航线。当他们到达求救信号坐标时,满眼所见,都是漂浮在海上的肿胀尸体。他们得知另外一艘集装箱船已经在现场救起了五人,但由于天色渐晚,即将结束救援行动。在黑暗中寻找更多尸体,这种努力只会是徒劳的。
自2014年欧洲爆发难民危机以来,商船在拯救难民生命方面,就开始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按照《国际法》规定,所有船舶必须“向任何在海上发现的有失踪危险的人提供帮助”。然而,商船并不具备专业的装备来作为搜索救援船使用,而每一次试图营救难民,也会耗费航运公司的时间和资源成本。
但可CPO Japan的船长认为必须做好自己的本分。在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中,触目所及都是尸体,他没法做到放弃。
此时的海面,大风席卷,波浪狂作,能见度很差。三名船员登上一只封闭式救生艇,其他船员转动滑轮曲柄,把救生艇慢慢放到了海面上。这种高科技模型的设计,确保它能在远海恶劣天气中使用,并能保持不渗水。
船员们在海面上绕了一圈,仅仅发现了更多尸体。看来他们要白忙一场了,突然地,船长的声音从电台中传来。船上有个正在监视海面的人,在船头听到了像是女人的呼救声。某个地方,有人还活着。救生艇上的人转向了船头部分,希望能够查找出求救声来源。
搜救过程中,风越来越大,这使得他们很难听出风的呼啸声以外的任何声音。他们不定期地把救生艇的马达停下来,以便听得更清楚一些。一次又一次,他们只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的微弱回声,每次都像是从不同方向传来的。“继续大声喊!”他们一遍遍地回喊,她要是停下来,就永远没法找到了。
在水中泡了四天四夜,没吃没喝,杜娅的力气已经耗尽,手臂生疼,同时又头昏眼花,以至于她担心自己快要昏过去了。下肢更是早就失去感觉了,发炎的喉咙也无法一遍遍再喊下去。她想放弃,但玛莎和马拉克的体重压在她胸膛上,让她重新注满活下去的决心。
她保持拍水以继续漂浮,每一次伸手击水,她都喊出一声“Ya Rabb”——哦,主啊!但她的声音似乎直接消失在了风声里。
CPO Japan号第一次驶过来时她就看到了,而且它显得那么近,但现在已经看不见它了。它去了哪儿?她想知道,同时也越来越怀疑,或者说越来越确信,自己和两个小女孩都会在被任何人发现之前死去。
接下来,就好像真主安拉最终听到了她的祈祷,杜娅听到了有人在喊。她能够分辨出一点英语单词:Where are you? Keep talking so we can follow your voice and find you!(你在哪儿?继续说话,这样我们就能跟着你的声音找到你!)突然一个浪打中了她,声音又听不清了,好像他们漂到了更远的地方。接下来一切都停了。
杜娅在脑子里疯狂地搜寻,想要记起英文“help”怎么说。实在想不起来了,她只好用任何其他知道的单词来代替,使尽所有剩下的力气喊出它们。他们看不见我吗?她一边拍水一边想,担心自己可能根本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或者只是出现了幻觉。但她能看到探照灯在波浪上扫过来扫过去,每一次她喊出一声,那束光就会扫得离自己更近一点。
玛莎和马拉克都已奄奄一息,了无生气地躺在她的胸脯之上。杜娅觉得她们的血在自己的静脉里流动,三个人的心跳节律已经变得一致。她们的生命都寄希望于她是否能够到达那艘营救船。
最后,经过两个小时,救生艇里有个船员从窗子里看出去,他叫道:“我看见她了!”突然之间,探照灯转向了杜娅。一个未来主义风格、小汽车大小的红色小舱漂向她,就好像电影里一样。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想象,它看上去不像自己之前见过的任何小船。而上面的人看到她都非常惊讶,震惊于这么纤弱的年轻女子就靠一个普通的充气海滩游泳圈漂浮着,下半身都浸在海里。
救生艇打开了边门,从里面伸出一个看似入口通道的东西。在那个通道上,有个男人对着她们喊,并伸过去一根竿子。杜娅抓住了它,抓得紧紧的……
那个晚上,杜娅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做了好多溺水和窒息的梦。
她想起巴塞姆最后的遗言:“如果我死了,那么我最想做的就是让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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