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一个星期六，一年一度的勃兰登堡州卢肯瓦尔德地区的185名猎手的联合围猎行动，如期举行。早在半年前，戈鲁石卡就已告诉我消息，我憋足了劲，一定要亲身经历一次。
集体围猎是狩猎中最高级的方式。不仅猎手及驱兽员的人数众多，而且猎场选择、猎手的布局、驱兽员的驱赶路径及整个流程的协调等，是一个系统工程，对组织者有较高的要求。
为了这一年一次的集体围猎，我已等了三年。
第一年本已约定，但到了节骨眼上，戈鲁石卡病重住院，我只得作罢。
第二年作了准备，但临到跟前，我突然有事，还是没能参加。
现在终于盼来第三次机会，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了。
此前的一天，戈鲁石卡来电话，非常恳切地邀我早点到达，最好在前一天晚上就来，还是住在他家。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周五早上醒来，拉开窗帘，下了两天的雨突然停息，太阳又出来了！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真是苍天垂怜有心人！
德国的冬天黑得太早，我只得摸黑赶路下午五点一下班，我开车前往戈鲁石卡家。
沿着熟悉的道路，汽车穿过一片片森林，一块块田野，一个个村庄... ...，一路上多半时间行走在漆黑之中，前后都看不到车，只有我孤独一人，想起来有点后怕，万一有几个劫匪那不就麻烦了？不过，还没听说德国发生过拦路抢劫的事。
沿途每经过一个村庄，就收获一份温暖和喜悦，村中心一般都有一颗高大的圣诞树，上面彩灯闪烁，向行人发送着节日的问候。
几乎每个村中心区域都有一颗高大的圣诞树
大约一个小时后抵达戈鲁石卡家。走下车，抬头仰望天空，满天繁星向我眨眼。
听到门铃，戈鲁石卡出来接我，欢欣之情写在脸上。我把车停好，然后和他一起进屋。
晚饭吃的是俄罗斯水饺，名叫配乐你，味道真不错，无论外观还是馅儿都和中国水饺十分接近。
俄罗斯水饺
我们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夜深了，戈鲁石卡夫人已为我整理好床铺，还把狩猎用的一套行头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沙发上，不仅有外套，还有棉内衣，毡帽自然也少不了。他们两口子考虑得很周到，怕天冷，让我第二天一定要穿暖和一些。
天刚麻麻亮，我们就向集结地挺进早上，在迷糊睡梦中，突然听到敲门声，是戈鲁石卡，七点了，该起床了。我先去梳洗，继而吃早餐。
餐后，穿上狩猎服，从头到脚全副冬季武装：足套齐膝棉袜，脚蹬长筒皮靴，头戴鸡翎毡帽，上穿棉毛外套，下罩浅绿长裤，胸前挂着望远镜，车厢放进长杆枪，然后驾车出发。
今天要到较远的地方去，与大队人马会合。曼弗雷德已在村口等候，他带路，我和戈鲁石卡紧随其后。
走过几个村庄后，我们进入崎岖不平的林边土路，不时有水洼出现。颠簸之中，我们渐入森林深处，路面出现了厚厚的松针落叶，变得平坦起来，同时也添了一份森林的寂静。
一会儿，看到林间一片草地旁聚集了很多人，篝火在熊熊燃烧。
篝火已经点燃
走下车来，我跟着戈鲁石卡与猎人们一一握手打招呼。狩猎队长热烈欢迎我的到来。
我跟着戈鲁石卡与猎人们打招呼
185名猎手统一行动，我这次加入猎手队伍，不当驱兽员了集合号角响起，正在三三两两交谈的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大家很快聚拢在一起，听队长分派狩猎任务和讲解注意事项，并一一点名后分组派出。
今天的围猎行动从上午九点半开始，到十二点结束。
我四处张望，想看看百人围猎是个什么阵势
我四处张望，不是说这次有185名猎手吗，怎么才这么点人？
敢情，集体围猎是按小分队分别聚集，在我们看不到的好多地方，还有其他五个小分队也在同时集合，然后统一行动。
我们这个小分队在场的一共有二十个猎人和二十个助手，我这次的身份是助手，不做驱兽员了。他们告诉我，今年获准到森林中当驱兽员的志愿者高达100余人。
我们小分队又分了五个组，每组四个猎手，我自然跟随戈鲁石卡和曼弗雷德行动。
我们组四名猎手，我虽站在C位，但其实就是个“编外”
我们沿着林间路把车开到了更远的地方，然后下车步行一公里进入狩猎地点。还没等我们进入指定位置，就听到远处传来的枪声。
呀！别的小分队已经开火了。
奇怪，围猎怎么不上狩猎屋，还自带马扎子？到达规定的位置，猎手们都没有去寻找狩猎屋，而是就地散开，各自撑开三脚折叠凳子坐下。
他们在密切关注动物的动静，而我则开始观察他们及周围的地形。
密切关注动物的动静
戈鲁石卡告诉我，动物来时不要动，保持镇定，这样动物在急慌之中就不会绕道远遁，不会视我们为最大危险。我点点头，表示一定坐着不动。
我们的背后是茂密的森林，主要是针叶松，脚下是一层落下的松针，松针下边是须发长长的野草，一丛一丛地爬满地面，形成富有弹性的草垫，而重叠厚实的长须下边则是苔藓。不时可见翻起的淤泥块，那是野猪拱地的杰作，稍加留意，就可发现周围处处留下野猪深浅不同的脚印。
背后是茂密的森林，翻起的淤泥块随处可见
我们的前方是稀疏的林地，是野猪等动物从密林深处逃窜而出的必经之地。
在密林的另一端，一群驱兽员正在拉网式推进，受惊的动物四散奔突。稀疏林地再往前就是绿油油的麦田，那里是动物们常去觅食的地方。
上百名驱兽员就在林子的那一边
阳光从天而降，整个森林的上空一片明亮，麦田显出冬日清晨特有的温柔。小鸟在树上断断续续地歌唱，林间树木摇曳发出的吱吱声响不时传入耳鼓之中，我们在静静地等待猎物的到来。
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野猪向我奔来清风徐徐，松梢摆动，就在我欣赏美景之际，一头肥大的野猪从左前方向我飞奔而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有点紧张，但记着戈鲁石卡的叮嘱，硬坐着没敢动。
此时，戈鲁石卡一声枪响，可惜，没有打中！野猪向右边150米处曼弗雷德方向跑去，就在它刚要窜进我们背后的密林之际，曼弗雷德果断扣动扳机，野猪中弹倒地，首战告捷！
我们赶忙跑过去，向曼弗雷德表示祝贺，接着从密林边缘拖出野猪，估重为50公斤，拍照留念。
第一个战利品
然后，按照操作惯例对野猪进行了初步处理。十几分钟后，我们又各就各位，等待新的猎物的出现。
戈鲁石卡是个好猎手，但今天发挥得不够正常猎物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一只狍子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哇，可惜太远，无法开枪，眼看着它逃走了。
不一会儿，又一头大野猪气喘吁吁地蹒跚而过，就在我们左边20米处。
戈鲁石卡从容瞄准，枪响了，可还是没有打中，这头野猪似乎比刚才打死的那头还要大。我觉得好像打中了，只是没击中要害，它逃走了。
我蹲在地上回首向林间地面望去，看不到东西。戈鲁石卡进林子转了两圈，也没发现猎物。
戈鲁石卡今天发挥得不够正常，我真替他惋惜，也理解了他说的”不能每次都满载而归，否则林子里就没有动物了”的话，这话很有哲理。
阳光从左边森林的缝隙射下，脚下一片光明，小草轻轻舒展着臂膀，似在迎接光合作用的到来。
林子里，枪声在四面八方噼噼啪啪响起，此起彼落，搅动人的心绪。
哎，响声之中，不知又有多少动物命丧林间。
气温似乎在降低，衣装虽厚，但仍觉得有点冷。想起夏天狩猎时，在高温下忍受蚊虫叮咬的难受劲，这点冷就可以忍受了。当个猎手真是不容易呢。
两个半小时的围猎时间很快到了，集结号再次吹响，我们小组的几个猎手依依不舍地撤回。
时间到，收队啦
集体围猎后边的仪式，才真正让我大开眼界集体围猎有着严格的流程，尤其是猎手们完成围猎，汇集到大本营后，那庄严的仪式感，让人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狩猎文化”。
第一，围猎结束时，所有猎人的战利品按分组由一辆拖斗车统一装车。车过来把我们的那头野猪拉走，然后开向下一个的地方，沿途又装上了数头野猪和数只羚羊。
所有猎人的战利品按分组由一辆拖斗车统一装车
第二，各分队到达狩猎大队的集合地点，通常地面摆好松枝，把战利品分类整齐排放。随着各分队陆续来到，地上摆放的猎物随之增多，占地面积也越来越大。
地面摆好松枝，把战利品分类整齐排放
我数了一下，有3只狐狸，6只黇鹿（中型鹿种，身体夏天呈白斑棕黄色，冬天呈黑斑土灰色，被誉为欧洲最漂亮的鹿，容易与梅花鹿混淆，黇发音为天），11头野猪，12只矮鹿（又称狍子，身体草黄色，田野中常见），一共32只，可谓凯旋而归，战果辉煌。
战果辉煌
第三，人到齐后，战利品的两侧点起篝火，一边站着猎人，一边站着号手，开始为动物吹奏安魂曲。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特有的安魂曲，依次进行。
号手们吹响安魂曲
第四，每吹奏完某种动物的安魂曲，狩猎队长就给动物嘴中放上一束松枝，表示动物死后仍有东西可吃，体现胜利者对猎物的最终关怀。
狩猎安魂曲既表示对动物的追念也表达对大自然恩赐猎物的感谢。
集体围猎的高潮是评选优秀猎手以及颁奖演奏安魂曲与颁奖叠次进行，每奏完一种动物的安魂曲，就颁一次奖。
乐队由十个号手组成，不多不少，阵容壮观。
现场挤满了猎手、驱兽人和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
现场人很多
首先吹响的是黇鹿安魂曲，号声悠扬，声震云天！
十个号手组成的乐队
然后由狩猎大队长向猎手颁奖，奖品是一条小松枝，大队长先把松枝在猎物身上擦一下，带一点血，然后来到猎手跟前，与猎手互相脱帽致敬并热烈握手，将松枝郑重地送给射中该动物的猎手。
猎手接过松枝，别在自己的帽子上，代表着一种荣耀。
接下来是野猪安魂曲，发奖办法同羚羊。再下来是矮鹿和狐狸安魂曲以及发奖。
获奖者既有老猎手，也有新猎手，不光有男猎手，还有女猎手，有几个猎手得到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奖品，因为他们射中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猎物。
猎手与射中的猎物合影
至此，集体围猎宣告正式结束。
一个特殊的“颁奖仪式”随后“隆重”举行集体活动结束后，戈鲁石卡把他1300公顷土地上的几个猎手召集在一起，返回狩猎俱乐部，也就是豪斯特的庄园，继续庆祝。
豪斯特的庄园就是狩猎俱乐部活动据点
当然，我也不能落下！和大家一起，兴高采烈，饮酒聊天。
突然，戈鲁石卡宣布，“经考验，江先生狩猎理论过关，实践合格，特颁授皇家特许狩猎手证状”！
突然，戈鲁石卡站起来郑重宣布一项决定
接着，他郑重其事地递给我一个椭圆形木质牌照，黄底黑字，制作精美，上有皇家标志和猎枪、毡帽、号角、橡树叶以及羚羊图案。
“皇家特许狩猎手证状”
这一意外惊喜令我猝不及防，赶紧接受证状并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表示感谢。
整个过程是个郑重的玩笑。
郑重之处在于，他们这个狩猎俱乐部从此接受了我的加入，这为我在德期间的业余生活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玩笑之处在于，皇家在德国早已不复存在，“特许皇家狩猎手"只具有象征意义。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惊喜连连，最后这个才是最珍贵的庆祝活动结束后，我们哥三人意犹未尽，决定去曼弗雷德家接着聊天。
村中非常安静，家家户户门前和院中都挂着彩灯，空气中都能闻到圣诞节的味道。
到了曼弗雷德家，啤酒接着摆上桌，一人一瓶。他还将我送给他的中国白酒也拿了出来。那是国内朋友们来德国出差时送给我的。
此时，戈鲁石卡从酒柜里取出一样东西，郑重其事地递给我。
我楞了一下，赶忙接过，仔细端详：是一个精致的狩猎酒壶。酒壶为金属制造，呈一侧凹进一侧凸出的扁形，银光闪闪，极其精致，还带有皮套和四个小酒杯。
戈鲁石卡笑着说，“这是我赠送给你的礼物！仔细看看酒壶下方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把酒壶反过来，看到刻着UG两个字母。
他让我猜是什么意思，我立即想到了这是他姓名的缩写（ Ully Gruschka ），随之脱口而出，他颇为欣慰。
把自己心爱的特制酒壶送人，表明他视我为至交，这令我刻骨铭心。
接着，曼弗雷德也给我展示了自己多年来收藏的各种狩猎刀具，有美国式、波兰式、俄罗斯式、民主德国式、联邦德国式。
他让我在其中两套狩猎佩刀中选一个，下次狩猎时带上。我看中了刀面带有大象等动物图案的那把。
我以为狩猎完毕应当还给他，没想到他也说，是赠送给我的，真让我大喜过望。
酒壶和佩刀
他们俩在集体围猎活动之时，分别送我礼物，一定是事前设计好的，令我感动不已。
“赠送仪式”结束，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品酌曼弗雷德自酿的草莓酒，24度，微甜中带有水果和田野的芳香。
酒不醉人人自醉，神清气爽无以言表。
德国狩猎的整个过程我都体验了几年间，我四进猎场，对德国的狩猎文化有了切身的现场感受。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现。每每提及，仍历历在目，宛如昨天！
德国的狩猎经历，如在昨日，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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