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 兰
妈是姥姥家最小的孩子,老舅是妈唯一的哥。老舅在宗族同辈男子中排行老么,妈就叫他老哥。
早些年,因为些病啥的,妈身上的其他哥哥、姐姐们都没了。用妈那话说:都扔了。 姥爷、姥娘没的早,妈是老舅一手带大的。老舅大妈十岁,可却像小妈十岁那样似的。在妈的面前,总是怯生生的。憨憨的笑着,歪着头,嘴角轻轻的咧开一条小缝,向一旁慢慢的斜去。 老舅是个车轴汉子。那时,一到秋天我家储存菜啥的,只要老舅在,不用妈动窝,连爸都不用,老舅三下两下,连划啦带抱的,那只是一小会儿,完活了。不光是我们家的,就连左邻右舍的,他也一二一二的全都给包了。
那前儿啊,一碰到力气活了啥的,大伙就借我们的口气:老舅要在这就好了。那话里话外的,好像有许多别的意思,真的,那么一个劲儿的,让人觉的挺那啥的。 每每一完活,老舅不管手上有没有泥,习惯的总搓着双手,到奶那屋去,和奶拉着话。奶就招呼他;他老哥,你来一袋。老舅笑着,一连声的应着,叫着奶三婶、三婶的,接过奶奶那长长的“乌木杆大烟袋”,就着只要没事奶就点上的小油灯,美滋滋,慢悠悠的来上一袋。那烟儿飘儿惚儿的升上老舅的头顶,那意思,美气的不行,可谗人了。 老舅不抽“洋烟儿”(就是烟卷),说那玩意燎嘴,没劲。也不咋用“洋火”,说不如咱这油灯方便,不管那烟咋要火,守着油灯一口一口的,一点都没事的。 偶尔,老舅也和奶说些老时晚儿的话,三哪五啊啥地也说些乡下的事,说说年成了,东家鸭子西家狗啥地。有时也笑话城里人,吃这晚上的点灯的饭,好像咋地了似的。 那年,因为工作调动,爸带着妈、奶奶和我们一起,由打家乡的那个小镇搬到了省城。安顿下来不久,妈就催爸爸打信给老舅,报个平安。 都好长一阵子了,即不见老舅来信,也不见他人来。更别说家乡的什么人了。爸和妈好一阵儿嘀咕,就连奶也直问:老四家的,你老哥不知咋样了,啊。 爸安慰妈和奶说,没事没事,老哥一定是忙上了,不地,他早上来了。 可不,农忙了吗。这一阵儿正是铲二遍地的时侯,虽说老舅不是什么基层干部,但他咋也是一个人民公社的社员吧。哎,那得把活干喽。就是原先在小镇上驻那前儿,一到这阵儿,老舅去的也少。
妈和奶一听,可不,是啊,人家忙吗。恩,那也惦着,咋说去吧,那也仅仅是个说,心里那还是犯嘀咕。但嘀咕只能私下里嘀咕,也就是嘀咕嘀咕吧了。好在来城里不久,居民委给妈这样的人安排了活。干啥?收个电费、卫生费了,组织个义务劳动了啥地,妈一忙,就把这碴儿忘了,这挡子事,就只有奶一个人前儿,常常寂默的、坐在她那盏无论啥前儿,只要一抽上她那杆大烟袋,就点上的小油灯哪,低着头,出神的,忘情的,盯着那小油灯时,还叨叨着。 没有人太在意奶奶的话,爸忙着班儿上的那一大摊子事儿,妈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她自个儿说,气儿都喘不匀乎。
我们哪,上学地上学,玩地玩,有时,还得帮妈去忙她居民组里得哪一挡子事儿哪。 妈那活,真是太忙了。咋得呢,早以先,我们住得这大院是个大坑,即不方便也不雅观(还有个别的人,就朝哪里倒垃圾),也显得不卫生了。
居委会就组织大伙朝里填土。可院里没那多的土,都得从别场找回弄,又是土篮挑,又是用车推的,真是好大一个工程。这样一来,妈有时就回来晚了一些,有好些次,连晚饭都耽搁了。 爸晚饭吃晚了不急也不恼,一劲儿地说,不忙,不忙,还有一会儿的空儿哪。爸那可是真忙,一进诚,忙的没黑儿没白儿的。那一大堆的材料,要他晚上到班儿上开夜车去写。 那天,也不咋地了,好像爸也忙出了头,晚上不去单位出材料了,妈哪,那天的活也少了,早早的做了晚饭,大家热热闹闹的连吃带说的好一阵子,就连奶也忘了祖训“食不言,寝不语”的了,跟上我们大家一块唠起。那天太热闹了,睡的又晚,也实在。不知怎么就天亮了。 妈一起身就一连声地说晚了、晚了的,怕耽务爸上班。忙火火的去整饭。爸没太着急,吃了几口就说好了,起身拎起公文包就出去了。刚打开门,爸就又回来了,连声的叫着妈的大号,一劲地说,那谁谁呀,你看谁来了。我们一看,呀,是老舅,都一起欢呼起来。
妈一听见动静,急火火地跑出,一劲地叫着哥,哥的,就连奶也麻溜的下了炕,叨叨着,迎出来了。 老舅的脸红红的,身板儿还是那么壮。老舅挽着爸和妈,在我们的簇拥下,按老法礼儿,给奶奶鞠了一躬,问奶奶好。 奶奶叱责着爸、妈说,你俩别缠巴你老哥,让他屋喽坐下,歇歇脚儿,欢点,欢点。奶扬着她那老不离手的长乌木杆烟袋,撩着她那屋的布门帘,向后退着她那不大利索的小脚。 老舅退让着,非让奶先进不可,奶笑了,先进去了,可那门帘却依然的撩着。大家围坐在奶的那屋里,团住老舅。 老舅还是那样子,浅浅的、淡淡的笑着,半弯着腰,应答着大家的问话,从身背地那个大兜子里掏出那些个乡下地好吃地玩意,分给我们, 老哥,你咋这时候到的。爸想起什么似的问。 昨儿夜喽到的,坐生产队到省城干活的大车来的。太晚了,这城市也太大了,不大好打听,就跑到火车站的票房子蹲了一宿儿。老舅笑了,有点不好意思。
可不,乡下人进城找不着北了。 爸、妈都哎呀,哎呀的,直说那咋不找一个公用电话打哪,我们去接你不就完了。 老舅一头的雾水似的:啥---电---话,上哪打去。看那眼神,分明是让爸妈给闹蒙了。 爸、妈一下笑了,可不,老舅大字不识一个,上哪找去。 妈,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跑进了厨房。爸说:赶快,赶快,给老哥弄饭。 电话!电话?老舅小声的、一再的嘟囔着说。大概他不明白那是一样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 他老哥,你来上一袋,解解乏,呆会儿你再闷上它一觉儿。奶慢慢的装上一袋烟,把它递给老舅。然后,奶奶又喊我们,麻溜的造饭,该干啥的好去啊。 不大功夫,妈端着一大盆面汤,爸也放上炕桌,拿来了碗、筷,递给老舅。老舅笑着接过了。
老舅的喝汤法很有意思,他用筷子撩拨汤上的若有若无的那层皮儿,左手端着碗,让它围着嘴转圈,那汤,渐渐的少了。看它那样子,一定是饿极了。这面汤,是老舅最愿喝的,那一回来,它都让妈给它做这汤喝。 喝了一大碗,只一小会儿的功夫,当他递给妈碗的那会儿,看见大家都看着他,他也笑了。他这一笑,大家也全都跟着他笑了,这一下让大家想起了那一回他*那一件事儿。 我们家刚从乡下搬到小镇上的那前儿,有一回,妈忙,做得了面汤就说让他自己盛,妈就忙去了。老舅喝汤时奶拿来味素说,他老哥,你放点“味之素”,这东西挺好的。说了,奶就放下了装味素的拿个小瓶,举着她那杆大烟袋,抽她的烟去了。 老舅知到自己口重,心想,我多放一点许能更好吃一些。拿起了那个小瓶,一下到了有多半汤勺,然后,大口大口的喝上了。后来,老舅说,那东西寡嘴,没意思。 老舅常在我们家闹这样的笑话。好早以前,奶和老舅还闹过那样的笑话哪。
那天,奶装了满满的以大锅子烟,让老舅先来它一袋解解乏,歇歇。老舅应着,接过那大烟袋,对着那刚刚点上的电灯炮子,是好一阵子紧劲的吧哒嘴,也没对着这火。老舅就问:三婶啊,这怎么不着呢? 奶说,他老哥,那东西隔着玻璃,怕是火不硬。咱们还是搁我这小油灯吧。 那一回听爸、妈说这个笑话,都把我们弄的肚子不好受。
吃过了饭,爸上班去了,妈也马快到居民委上去忙事了,哥,姐也上学去了,只有奶和我们几个不醒事儿的小孩儿留在家里。 闲拉话的,奶问:他老哥,呢咋这么长时间没来呢。 老舅说,有点小事,缠拌腿了。奶问啥事。老舅低下头,笑了,看来,是件不好出口的事儿。奶说,他老哥跟我说说,兴许我还能帮上腔呢。 老舅用手摸了摸头发,那样的笑了。 奶说,你妹子和妹夫头好些个日子就给你都安排好了,说是这儿有个打更守夜的那活计,打算让你来干呢,就是还没和你商量呢。奶,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的,不停的用她那个大长烟袋锅子,点点着老舅,那意思,就像平常数落我们的那些不是的那个劲儿。
三婶,我一个人也挺好的,也怪那啥的。老舅的那头,低的更历害了,好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怕人看出,让人知道一般的。 那你就来了得了,省得你妹夫妹子怪惦着地。奶唠叨着。你一个人怪清静的,也没大意思,饭菜啥的也不应时,指定是糊弄,对付对付就那么地了,是不?你呀,不是我说,我也是你的长辈儿,你得听啊。奶有点语重心长得那样眯着眼睛,前后摇动着身体,上下点着头。 老舅不出声,一声也不出,就那么的听奶奶像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偶而的,也跟上奶一起动着,好像是配合着奶奶的那动作。
这情景,让我们想起了爸爸,在没事的那前儿,有时,他也这么的和奶奶一起的这么晃。 妈一头的大汗的从外面急火火的走进,没有分说,拿起水瓢舀了一下子的凉水,咕噜咕噜的喝上了。奶说,不忙不忙,一连声的说。 好像也凉下来了,奶又说她,妈笑了,走到奶的那炕前,抬起一条腿,一偏就上了奶的那炕,像我们一样的,犯了啥错怕挨训似的,嘻皮笑脸的看着奶奶。 你们哪。奶用大烟袋杆子点划着妈,自己也摇着头。 妈咱不说我的那事,先审审我老哥吧,看他那有什么问题,咋这么长时间没来呢。妈哄着奶奶,一劲的给奶的那大烟袋锅里装烟丝儿。 这孩子,这孩子。奶的嘴一半叼着烟嘴,另一半漏风一般地笑着说。 妈和奶好一阵儿的追问,老舅才吭吭哧哧的,算是交待了“他的问题”。原来,老舅和本屯的一个寡妇好上了,而且都有一阵儿了。
早以先儿,老舅年青的那前儿,有不少的人给老舅介绍过,老舅也相中过好几个,但大多数的人都嫌他带了个妹妹什么的,一来二去的就放下了,也没再提起。家里的那些碎碎叨叨的活,像补衣服了,洗被子了什么的了,就他一个人弄了。妈出门子以后,也隔三差五的跑回去给他弄弄啥的。 老舅这人脑瓜子很灵,很多的事,一看就会,差一不二的,就弄个差不离儿。最起先早起吃的大饼子啥的,都是头天做得的,起来就吃凉的,这一大天儿都是这些。那天下雨,地里干不能干活了,社上有没人,他就到叔伯哥、嫂家们串门子去了,人家留他吃饭,他也没客气,在哪就吃了。闲拉活时,看见嫂子焖小米干饭,一下起了奇想,回去就试了一次。妥,成了。对,就是用我爸,妈留给他地那个铁皮暖瓶,把洗好了的小米子放到暖瓶里,在放上一定数量的用大锅烧好的开水,盖上壶盖一闷,出工去了。等中午回来用筷子一掏,就上咸采一吃,满不错的,跟大锅里闷的差不那去。这回可把老舅乐坏了,赶情,不用老吃那先做好的饭了,一不小心,还好忘了,一整还闹的慌, 老舅没把他这个发明告诉别人,他言语少,就是告诉人家也没用,人家都有家有口的,谁会像他呢。但他这个乐样被人发现了。谁,就是老舅说的那个寡妇。
那寡妇姓徐,一个屯子的,妈认识,她男人前几年死了,那主也是个恨活的人。徐寡妇很会过日子,挺能挠扯的。老舅的家,并不紧挨着徐寡妇的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干活的那前儿碰见,有时,在自留地里也打个招呼啥地。但老舅是个能*人,这徐寡妇那是知道的,偶而打照面那前儿,也会多看几眼的。因为他有个特殊的身分,加上大多数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在城里上班的妹夫。 那天就是,地里铲地那前儿碰面了,歇气时徐寡妇不呆着,一劲地东划拉西舞扎地,弄些个野菜啥地想拿回去喂猪。老舅见她一头地整,就去帮她,倒也没想啥旁地。徐寡妇闲拉话就说:老哥,你晌午吃啥呢,要不待会儿我让大丫给你送点咸菜去。老舅说,我好正就缺点咸菜了,饭吗,这会儿正在锅里闷着呢。 老舅这话把徐寡妇闹蒙了,她抬着头一劲不认识似的看老舅,上上下下的,好一阵儿的打量。 真的,老舅没有显白的那意思,就是干成了一件事,内心有点挺自豪的,挺直了身子,略略的歪着点脖,好像可气人的那劲儿。旁边也呆着不少的人,他们就和老舅闹:老疙瘩,你不是也打哪儿弄来一个什么仙女,撂到家里了吧。 老舅没回话,有点不宵于的那样的从兜里拿出旱烟口袋,从里边掏出一个小纸条,有很式子的用三个指头,捏了一撮烟叶儿,放到拿小纸条上,低下头,用脖子夹住锄头把,上上下下的捋顺装了烟叶儿的那指卷。
那天晚上,有好几个好信儿,一收工,连家都没回,直接的就跟老舅去了,非要看看他的那个新玩意,看看老舅怎么吃的这顿饭。徐寡妇也就着打发孩子送咸菜没回来去找的由子,去看老舅的那“锅里的饭”。还别说,那饭还真是让他们长了见识。
有人说,这老疙瘩咋想出来的呢,。恩,还行,就是有点子木头味儿。哎,放点盐,那东西去味儿,还有滋味儿,省着吃菜了。 好像打那以后,田头地脑的,徐寡妇再和老舅碰面了,打招呼就勤了,拉的话也多了。有时,她家里有什么力气活了啥地,就打发孩子来叫老舅来帮忙。老舅哪,反正也没大事,弄好了还能蹭一口饭。徐寡妇闲下也帮老舅干点细活,什么针头线脑地。时不常地,还打发孩子送点啥菜了地。 要说老舅真和徐寡妇好上,还是那事。
乡下的孩子,大人不怎么管,风里雨里任他跑去,不管什么人家地孩子,上山下河东跑西颠的随他便。吃饱喝得睡它一大觉,二天该干啥还干啥。像他们的祖辈儿那样,左不过一个重复着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一个二个的,自觉着是变着花样的玩法,实即上,还是老祖宗的那样。 那徐寡妇由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女的,这老三是个梦生,但却是个男孩。
要说得来不易,怎么娇惯那也不一定,可好歹那也比他得那俩姐姐强,不说是眼珠子,那也是总楼着抱着的,不咋让他和姐姐们去疯。 那天,也不咋的,他就和俩姐姐硬是疯了一天,前街后院田间地头的,可是好个高兴。晚傍晌,这梦生就有点打蔫了,连饭也没大吃好,不离儿的还咳上几声的。徐寡妇也没在意,以为他玩累了,还叱哒了他几句哪。 “招凉了吧,美美,让你美,喊你多穿点吧,像要你的命似的,抓都抓不回来。该!该该!这回好,看你有没有下回了。欢点吃饭,早点睡。”
那天,大闺女照样给老舅送了不少的咸菜,是那用猪油炒好了的。老舅也没推让,就是一边用自己的大海碗腾出了人家的,还听着大闺女的学说。梦生还咳呢,那得上卫生院,不的,别耽隔了。
大闺女临走那前儿,老舅还说哪,有事儿,夜喽也来喊他。 说也说了老舅权当是客气了,又没事,吃了饭,东走西逛的,弄了一大圈。回来后,又点上了艾蒿绳,熏了一气子蚊子,抽了一气子烟。没事儿,脱吧脱吧的躺下了。 老舅睡的好沉,贼香贼香的,就觉着有人一下一下的揪他的枕头,还叫着:老大爷,老大爷,你救救我老弟吧,求求你了。 老舅先以为是做梦,动动头,没做醒的那打算,想换个姿式接着睡。可那揪枕头的动一直没停,说话的声还越来越大。那个坚绝,大有你不醒我就一直揪下去的劲头子。 老舅五迷三道的,这是谁家的孩子呀,夜这么短,明儿还得起早干活哪,这咋和我闹上了呢。哎,不对呀,好像是大闺女的那声,晚傍晌她还来了呢,哎呀,不是她老弟“闲乎不好了”大发了吧。一激棱,老舅翻身坐起,睡意马上消失了。 老舅问:咋地了?啊,大闺女啊。 大闺女哭叽尿腚的学起来,说她妈让她找老大爷帮忙,她老弟大发了。原来夜里头,梦生那孩子咳的更历害了。一声接一声的,脸烧的通红,身上跟火炭那么热,徐寡妇都用热水擦了好几遍了,红也不退,烧也不退,咳也不退,咋整也不行,后来徐寡妇把春上在老舅这找的,老舅在我们家代回的那好药都用上了,梦生吃了还咳。 老舅一听,忙叨的起身了,告诉大闺女,你让*马快把梦生包好,我上社上套车去,上镇上卫生院可别把孩子耽误了。 套好了车,又铺好了一些谷草,老舅赶上大车上了徐寡妇家去了,拉上了徐寡妇、梦生,大车踢踏踢踏的,在夜色中奔向了镇上。
到镇上又是好一阵儿的敲、找,还不错,大夫来了,一看马上就说,弄不好是大叶儿性肺炎。人家是先打上了一针,然后开了票,让去交款,这边还得张喽着给孩子干些别的。 这回坏了,老舅和徐寡妇都忘了带钱了,直转转。老舅陪着笑,走上前儿,跟大夫说这事。大夫说,不行,没钱可不行。看完了病,你连人带护理的,抓个空都跑了我找谁去,在说你多暂还上呢,都那样不把医院造黄了吗。大夫打着哈气抻胳膊撂腿的,直揉眼睛,看那意思还打算回去睡上一觉。
老舅说,大夫你看我这东西能顶俩钱儿不。老舅从怀里掏出爸送他的那个老怀表,看了一眼,递给大夫。 这东西在乡下是挺稀罕的物,大夫接过那老怀表看了一眼,又看了老舅一眼。恩,这人怎么瞅着眼熟哪。哎呀,老舅想起来了,这人是谁了。老舅上前说,大夫我认识你,你和我妹夫他们家是邻居。 大夫细一看,可不,真是见过,你不是镇上原来的陈*的大舅哥吗。怎么,这孩子?大夫划魂儿。陈*的夫人不姓徐啊。哎,不是听说他大舅哥是那个吗,对,是个跑腿子。 爸在没上省城前,兼任过这个镇上的*,后来,上了县里,又上了省城,但我们家在这镇上毕竟是住过,地儿方小,头面人物地一些家事,大伙都知道。
老舅笑了,赶紧上前解释,怎么怎么回事,大夫也笑了,答应可以先看病、打针,钱明儿早上回去取再送来。 打了针,吃了药,梦生的烧退了。小孩子不藏病,一没事了,马上就睡了,直打呼噜。依老舅那话,说啥也得在医院多住上几天,看看啥地,徐寡妇不干,说那得多少钱哪,说啥也得回了。真的,在医院里驻的那床都要钱,那不怕别的,就是够钱呛的。
后来,老舅套上车,又把徐寡妇娘俩拉回屯去了。回去后,梦生按老法理儿,认了老舅为干老子。那以后,不但梦生常到老舅的那三间房去玩,就连徐寡妇也常去了,不是别的,找找孩子,帮老舅干点女红啥地。 老舅憨憨地学着,时不常地,还得奶、妈接茬,他才朝下学。这弄的,老舅是一头的汗,比他喝面汤那前儿出的汗还多,这才让奶和妈,多少算是猜出个大概来。
吃过了午饭,老舅说他要上街(读作gai )里去转转。这院确实是没啥大意思,墙连墙,房连房的,人都觉着憋曲,就是和他拉话的奶,也是眯着眼睛。 这回上街老舅回得那个快,没多大功夫就回了。胳着窝夹着个包,那是一个用包装纸包好的,但还没包严的一块布,深蓝色的地,白碎花的。见到我们也没说啥,就是那样的笑笑得了。
我们也没事,就拉住老舅闲问,他以前是怎么来的。老舅说,他都是走着来的,一路都唱着歌儿。唱啥歌,啥都唱,有山,水,花,草,逮住啥就给它唱啥。 呀,那挺好的,是不像爸妈领我们春游那样的,晒着太阳,沐浴着春风,走在青绿青绿的小草边上啊。 我们还想问,
奶奶把我们哄了出去。真的,看老舅的那意思,好想睡上一大觉,那眼皮都睁不开了。我们出去不一小会儿,他就酣声如雷了。 晚傍晌,爸下班儿了,大伙也吃得了饭了,我们见老舅叼上烟儿的那前儿,老一门子朝爸的近前儿凑,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一碰见爸的目光,老舅就赶紧的朝别处看,那劲儿头,就有点像做错了事的,又怕家长批评的孩子。 后来,老舅上外面去转了。奶叫爸过去了,小声的和爸说了些什么,我们没听清,但爸一个劲儿的笑,一直说,待会儿我先和他说。 不知后来怎么说的,我们没听到,反正老舅一直笑,那笑的摸样,真好看,那嘴角,轻轻的裂开一道逢,弯弯曲曲的,但却顽强的,一直奔向眉梢。
二天,老舅要走了,要回乡下了,他说他呆不住,家里有活呀。这回他张喽走,爸妈没拦挡他,爸还说要去送他到公共汽车站哪。老舅说不用送,不用送,一个人儿,又没拿啥东西。但他可是接下爸妈给他的十元钱了,以往,他说死也不要钱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但他没说,就是拍了拍我们几个的脑袋笑了,车转过身去,大着步地走了,一点点的,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老舅走后,好久没了消息,似乎一下没了,只是托人捎来过一封信,很少的几个字,说是一切都好,别惦着。 十月一的那前儿,本来爸妈说好的,要去乡下的,那把我们乐的,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恨不能上日历上去撕那日历牌儿去。哎,爸的单位非得要搞什么国庆活动,假都没放,妈她们的那居委会也忙上了,也跟上凑什么热闹,这弄的,一点空儿都没有了,乡下就没去成,咳。 上冻的那前儿,老舅来信了,说是要把事办了,爸妈急的不行,妈的嘴都长出泡来了,她一劲的催爸爸给老舅汇钱。爸还逗哪,没事,没事,老哥不能因为咱这俩钱不办事。奶直劲儿的骂爸,说他没正行,不分紧忙。 日子过的那是真快,一晃冬天过去了,都打春了,脚下的那黑乎乎的土地,都软软地了。 那天,也不咋地,做的饭都好了,也没个人儿张喽吃,大伙就在哪乱呛呛,跟一锅粥似的。 奶说,有人敲门,你们别乱了。 门一打开,天哪,是老舅。大伙一拥而上,一下就把老舅给包围了,恨不能把他抬起来。
不知为啥,我们看老舅不一样了,怎么说哪,有点那个。人,精神了不少,好像年青了,腰也直了,脸也白了,胡子也没有了,头发也短了,就连话也比以前多了。 他还是按老法理儿给奶奶鞠了躬,一边还说,三婶,您老好啊,我这儿给您行理儿,还有您侄儿媳妇的,孩子们的。 奶乐的不行,一劲地说,他老哥,行,行,好了,好了,马快,马快,坐下歇歇腿儿、抽袋烟,咱好吃饭。说着,还把她那大长烟袋递给老舅。 老舅笑了,三婶,我不抽了,戒了。
奶,爸,妈全都啊了一声。真的。 真的,老舅像怕妈爸奶不信一样的,还把他那上衣递过来,让他们闻一下那意思。说着话,老舅还把他代的那兜子打开,那里边,是乡下的舅妈给所有人的礼物。 奶的,是一支老树根子做的,树皮刮的干干净净的,又用什么磨了,弄得可光滑得龙头拐丈,爸的,是一双穿上后十分合脚的,鞋的底子纳得又密又齐的黑礼服尼布面的夹鞋,妈的哪,是一件锈着可好看,可大的一朵荷花的围裙。剩下的,就是我们的了,那是乡下的零食,什么玉米花了,大客籽了,好多好多了。 我们自然挤到那些好吃的哪了,奶哪,眯起她那已经完全昏花了的老眼,可稀罕的抚摸着她的那个拐丈,又去看爸的那鞋,一劲儿的夸说,这媳妇,针角多好,多密实。 吃饭的前那前儿,老舅学起了那两个表姐,一个小表哥,说他们也想我们,老要来看我们。 可能是妈逗老舅,学他那拧一下鼻子在像鞋底子上抹的那动作。老舅笑了,也跟我们学了一件事,那是上回他来的那前儿,在车站碰见的。 那天在车站里,老舅刚把痰吐出口,就过来一个代红胳臂箍地,那人一下就揪住了老舅,问他为什么朝地上吐痰。老舅想,这下坏了,不蹲笆篱子也得让他逗去几大角。但老舅老实,认打认罚,就低着头,听人家得训。 批评了老舅后,那人让老舅取来了一把托布,让他把他吐得那地儿弄干净了,然后就把他放了。老舅问,不罚钱了。那人笑了,罚啥罚,得到了教育就行了呗。
这个事不好笑,但不知为啥,我们都很开心。爸说,这大城里的哪能乱来呢。不过下回你可得加小心,要不人家老说,哪也下不来台呀。哎,对了,老哥,你又是走着来得吧。爸问。 老舅又笑了,大声得说,是,是走来的,我可是两头见日头的啊。 奶说,可快吃饭吧,你老哥八成饿的不行。
大家笑了,一块去吃饭了。 那晚,全家都睡的很晚,一直说着,唠着,说以前的那日子,唠舅妈,表姐,表哥,唠乡下的地,说城里地变化,说那大高楼,说那带着辩子的大磨电车,说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吧。
2002年9月29日于愚人居。
2013年11月5日二稿改于松江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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