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相册就是一个传家宝,里面承载着过往的记忆和等待填满的未来。
家 庭 物 语——《家庭相册》创作谈
文丨李晁
曾经有一阵,我着迷于一档日本综艺节目,《来,去乡下住一晚》。光听名字,就有一种冒险意味。说来却简单,节目每期会邀一位名人——以艺人居多,间或有其他类别知名人物——到他们憧憬的某个地域去,当然是乡间。编导会先咨询参与者想去什么样的地方、有着怎样的心愿一类的问题,再根据参与者的回答——譬如吃到某一样具体的食物,见识一种怎样的风景——而分配地点。对每一个参与者来说,这些说出来的愿景,都会被一个具体的地点所圈定,随后才是本节目的重点,即进入陌生的乡镇到陌生的人家住上一晚。
一开始,我几乎把这档节目当作风光片来看,日本乡间景色一次次让人期待,也竟一次次没让人失望,不论是大山间的村落还是沿海的村庄以及孤岛中的镇子,不论那里是否凋敝简陋人口稀薄,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以及待在世居之地上的那一份安稳是能被深切感知的。而公众人物的突然出现(他们并不每次都被认出),倒更像是闯入者了。
李晁摄影作品
节目的效果便是这样,闯入者们与当地居民交流、沟通、盘桓,一再成为看点乃至笑点,这考验的不仅是闯入者的魅力,更在于居民们对陌生人的接纳程度(哪怕是名人)。猛然开口借宿,是突兀的,这样的要求在现实中几近绝迹,难度可想而知,于是一次次尝试,闯入者们也最终都找到收留他们的居民,进入一个个全然陌生的家庭,我感兴趣的时刻就到来了。
到这里,我以为的节目看点已不在于哪位名人的突然造访带来的一系列即时而又生动的人际反应,也不再是地域或人居的展示,虽然地域的美观和日本各地乡镇民居的整洁与现代化一再令人欣羡,可打动我的内容已悄然变化。我关注的目光从风光、民居或者名人的突袭转移到了给予留宿的家庭身上,这是难得的展示窗口,可以发现不同人的不同生活及日常状态,因为没有掩饰,是直面的,不给准备以机会。他们多是一大家子人,看到这样的家庭总让人羡慕。
每家人的故事都会被闯入者带出,他们带着天然的好奇,可说来说去,也很简单,无非劳作。也只有劳作被讲出来,可以斩钉截铁。数十年如一日的劳作,固守乡间,看似简单的话语,实则背后有太多的艰难,生存的不易在哪里都显露了它的真实面貌,可即便这样,也很容易看到普通的劳作竟可以养活一大家人的神话。
这让人不可思议。
我的思绪总停留在这样的地方,是什么让这一切变得可能?劳作带来的人的真实和坚毅起初不易被察觉,可一旦察觉便成为长久打动人心的地方。因这一切是忧愁、焦虑、冷漠乃至戾气横生的都市人所无法体验的。老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其实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十四十年这样过下来,如钟表一样精确。闯入者与他们的交谈和家庭老照片的叠加只是这生活展露的一角,那更多无法被细数的每一天才是一个人的全部来路。而年轻人的返乡,接续上一代人的生活模式也一再让人疑惑,这样的乡镇有着怎样的魔力,让古老的生存方式一次次焕发出新的生机,完成世袭罔替,它的核心在哪里?
是田园吗?我以为不尽然,田园是美好的词汇,是被文士们加工后的美好存在,几乎成为乌托邦的一种表现形式,比如本·琼森的诗歌,《致罗伯特·罗斯爵士》:
你是多么幸运啊,罗斯,能够热爱乡村,
无论是自己选择,或者命运使然,抑或两者都是;
尽管城市近在咫尺,还有宫廷,
你却不受两者恶习和享乐的玷染。
实际的乡村生活要素,是一茶一饭,容不得诗情画意,它必来源于人的辛劳,也唯有劳作才彰显乡村生活的本质与尊荣。
是什么让年轻一代放弃都市生活回到乡镇从事父辈的职业,成为二代目、三代目、四代目……他们或是小型工厂主,或是牧场主、匠人,或是地道的渔民、农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可林林总总的答案之后,我看到的是一种秩序的保障,一种可以确保其延续的仍未被都市生活所击垮与侵染的生活的可能。且在这里,它不是最低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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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相册》的写作与电视节目所要展现的隐含内容无关,因它不探讨秩序本身,它只是聚焦家庭这一存在。这篇小说是我“雾水”系列中的一篇,自然,背景取自贵州大山间的沿江小镇,如果它曾作为周边重镇存在的话——我是说它有着一种乡村骑士般的骄傲——到如今可要大打折扣了。虽然外表上,如今的乡镇已然面貌一新,甚至变得干净整洁,但凋落的是人口,是人口流失带来的全新景观。我印象中的这些散落在山间的九十年代乡镇,拥有原始的活力,外部世界的吸引较少辐射到这里,当时的镇子个个充斥着浓厚的本地荷尔蒙味道,而又一个三十年过去,那蓬勃的源点被汹涌的时代潮流消解了,至少变得不再那么醒目,你甚至闻不到过去空气中的煤烟味。而那时候,是能闻到的,若是哪家炉子熄灭,浓烟会很快冒出来,灰白的混沌的,无风的时候像条巨蟒一样从走廊里钻出来。要是站在这些镇子的高处,会看到几条烟带缓缓从楼房里冒出来(通常在晨间),有时它们连成一片,但更多时候它们保持了各自的独立,直到一阵风将它们吹散,化为了雾。这当然是浅显的一种印象或者说变化,但它也是变化。当小说的背景固定在某一区域时,必然要呈现这变化,这是我写作“雾水”系列的隐秘想法,因这变化最终会影响到个体,那些在小说里出没的人物,他们存在于不同的时刻,更被不同的时刻影响着,而他们依托的最小单位,就是家庭。
家庭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它的琐碎是否能被全面地展示,像卡尔·奥韦·克瑙斯高在六卷本《我的奋斗》里做的那样?我们得承认日常生活里拥有太多重复的内容,而如何提取就变得十分重要,一般读者可不想如实地通过阅读去观看另一个人事无巨细般的生涯,哪怕这生涯是全然陌生的,哪怕带着作者的雄心。
家庭也自有它的隐秘时刻,这一时刻的存在并不被那个具体的当下所认知,只有时间和成长才能赋予它意义乃至被最终识别。《家庭相册》正包含了这样的信息。如果我们对当下保持足够的耐心和审视的话,我们会珍惜更多的时刻——那总是被遗忘的时刻——譬如对交谈的记忆,家庭里的交谈通常不被关注的原因在于,我们面对家庭成员的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好吧,说直白些,是不耐烦。这是阻止我们持续深入了解的源头,而当这样的源头——一种天然被保护且不受批判(或较少受到批判)的漠视成为习惯,我们的敏感就会因此降低,这是我们面对外部世界所无法采取的姿态,因为不是任何人都对你无条件包容,或者再说直白些,是爱。我们常常把家比喻为港湾一类的存在正基于此,这一比喻带着天然的矫情和洋洋自得,但我们却鲜少问自己,为何这一切是天经地义的,或者说看起来是天经地义的,难道是天赋人权?这感受需要裂变才能被我们认识,那就是当家庭成员、那个庇护我们的人永远离开,家庭因此变得残缺时,我们才会感受到一种巨大的痛苦与空缺,因这一切无法重来,更谈不上弥补。这就是为什么回望会激发出许多深情的原因,因它揭示出当时的我们总是给予太少,而得到太多,还在于我们对这一状态安之若素习以为常。
《家庭相册》设置了两场离别,一是父亲的早早离世,一是妹妹的毅然出走,这变化是接续的,后者承接了前者,它们的变化直接导致了小说呈现的面貌,而处在中间的人,母亲和裴阳都得忍受这变化时刻。对于母亲来说,相册的存在是一种偏执的寄托与记录,这是针对父亲的,是女人对丈夫冥冥中的责任,而一次次拍摄家庭照片的行为多少上升为一种仪式,但母亲无法得知这偏执的仪式里会隐含妹妹的变故,而这变故的承受者又换作了哥哥裴阳,导致他人生的转向,他的短暂离开和最终回归(开出店子正是出于守望),都根植于这一变故,而这两个“受害者”之间的碰撞恰巧被一无所知的女孩林松果以闯入者的姿态所揭示……
朋友读完《家庭相册》,留言说:“整个故事让我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是,裴阳在店门口仰望大桥思念妹妹,英菲尼迪车出现,继而母亲搬出了相册。我愿意相信那辆车里坐着的是妹妹裴霖。裴霖回来了,父亲又出现在母亲梦里,这是人生的玄妙。它就像那在黑夜中明灭的电焊花,寂寞,遗憾,又带着点点希望。”
我想我已不能说出更多。
2022.1.5
作者简介:
李晁,1986年生于湖南,现居贵阳。2007年开始发表小说,曾获《上海文学》新人奖、《作家》金短篇奖、华语青年作家奖短篇小说“双子星”奖等。
家 庭 相 册(节选)
李 晁
裴阳的手指是自己切断的,是左手小指,不细看,看不出什么,接得挺好。下刀时,不觉得痛,浓血流出,裴阳也不惊,血迹洇成一团在桌面蛇游,分离的手指还在桌面动了动,显得无辜。是母亲梅枝发现,呼天抢地叫起人来,舅舅赶到,裴阳还端坐桌边,脸上的汗洇湿了衬衣前襟,腮帮子咬到麻木。一干人要抢去送医,裴阳丢下一句,谁也别动。没人听他的,舅舅当年也是狠角色,后背至今一条长长疤痕,被文成青龙一条,母亲更顺势拿起刀,说你不去,把我也砍了。
手指是回来了,毒瘾也戒了。这不是夸耀的资本,裴阳从来不说,他自小话少,许是父亲早早故去的原因,更少和女人讲什么,哪怕是母亲和妹妹。这家人心气都大,在雾水一带被人翻来覆去地念,念成了经。十五岁那年妹妹离家出走,音讯全无,十年过去了。裴阳也曾离开雾水好些年,到广东讨生活,哪想染上毒瘾,潦倒时也见过有人往胳膊里注射浑浊腌臜的地沟水缓解痛苦,裴阳被镇住,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样做,回来是为了了断,切手指是决心的仪式。
开起夜宵店是戒毒当年。烙锅是本地夜宵重点,一只笨重铁锅,底下放一架煤炉,锅面呈拱形,类似如今的手碟,主要用来烤肉,兼顾各类配菜,如臭豆腐一类。小本买卖,拼个辛苦,裴阳一个人做不下来,就请了个当地妇女来店里帮忙,买菜洗碗打下手。裴阳以前还有一大帮结交的社会朋友,现在星散,很难见到一个。裴阳白天在家睡觉,天晏了才出门开店。可偏有一伙愣头青找上门来,脸上挂着当初裴阳闯本地江湖的气势,吃完喝完,嘴角一抹,说老板,记个账。这是试探。裴阳不吭声,径直从厨房走出,目光一扫就找准了领头那人,菜刀当即挥下去,刀口离小年轻手指仅一寸,裴阳说,少一分,我要一根手指。
说到手指,大家似乎才想起裴阳是个自断过手指的人,对自己尚且如此狠,没人敢说个不字,乖乖掏钱,悻悻走掉。怀恨是有的,不敢动手也是事实,这是裴阳在这一带仅剩的名声。
可巧那晚有个女人被裴阳吸引,是隔壁客人里的一位。那年林松果还小,二十出头,娇娇小小的,是个好看姑娘,碰巧来吃夜宵,遇上这一幕,才注意到这个老板。那年裴阳还留着长发,集到脑后扎成辫子,酷似《恋爱世纪》中的木村拓哉,林松果一见倾心。林松果不是雾水人,家在区里,来雾水是消夏,雾水的水有多清凉没记住,倒记住了这个小镇拓哉,那张有故事的脸更激起了想象的涟漪,从此有事没事地来,就这么成为裴阳媳妇。
店里多了一个小娇娘的身影,裴阳就不大到前厅来,点菜撤桌结账都交给林松果,他待在后厨,要么配菜,要么炒客人点的热食,盘龙黄鳝或米皮,手艺是跟舅舅学的。休息时,裴阳一个人到后堂口抽烟,任前厅的喧闹通过狭窄的过道一点点传到耳朵里,只要没人闹事,裴阳就不动。
收摊在凌晨,一到两点,偶尔更晚。夫妻俩回到家,一身的油汗,洗了便睡,没余下多少力气。醒来日头快到中天,裴阳下意识伸出手,准确落在林松果温热的肚皮上,那位置像块柔软又带韧劲的水田,裴阳一次次翻身摔落进这田里。
家里只有裴阳和林松果,房子是母亲梅枝前些年置下的,在留守处小区,一套三居室。本来梅枝可以搬到省城去,局里建福利房,价格和留守处相差仅几万,机会难得,留守处不少人这样迁走,梅枝却放弃了。
只有裴阳知道母亲的选择,这是梅枝的心病。梅枝年轻时脾气不好,男人早早没了,一个人拉扯兄妹俩,难免精神紊乱,情绪波动。梅枝的嘴巴不饶人,手也闲不住,那时的裴阳不知挨过多少次打骂,可不论母亲如何下手,裴阳只是受着,从不叫唤一声。妹妹却不同,性格随梅枝,年纪大了,晓得顶嘴,一旦母女俩吵起来家里便昏天暗地的,妹妹上下嘴皮翻飞,语速又快,说得梅枝根本还不上嘴。一次梅枝气不过,煤炉上烧了火钳,一把按在妹妹手背,是左手,留下一块红色伤痕,伤口还未结痂,妹妹就消失了。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裴阳郑重交代过林松果,关于妹妹裴霖,什么都别问。
林松果自然不晓得其中缘故,只是好奇,问,怎么会走这么久,多大的恨呀?言外之意,妹妹是个狠心的人,反过来也衬得梅枝让人害怕。林松果本能地后背一凉。
裴阳无法回答,既不想在林松果面前说母亲什么,也不想把责任推卸给妹妹,只好回一句,让你别问就别问。
林松果觉得委屈,你家的事我总该知道一点吧,难道我是个外人,没权利知道?你家秘密这么宝贵的!裴阳只好问,你想知道什么?
林松果说,你从头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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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从裴阳爸爸说起。
男人裴虚谷,车工,籍贯湖南常德,十八岁中学毕业从老家桃源经湘黔线到雾水顶父亲职,从此成为工人。遇见山上美竹箐的女人梅枝时,裴虚谷二十岁,光棍一条,他作为修钎工见习期满,正式转岗,分到修配所。两人是在竹林里认识的,梅枝来挖春笋,裴虚谷来打猎,用一杆气枪。梅枝并非一个人,还约了同村的女友。出门前,梅枝洗了头,细心编好辫子一把甩到脑后,额前刘海梳了两回,有预感似的,对着斑驳的半边镜照了半天。裴虚谷也不是一个人,同行的还有修配所两个已婚同事,好事就这样落到裴虚谷一个人头上。裴虚谷第一眼发现的却是梅枝的女友,那个敦实的身影没等这帮外人看个明白就扭头消失在竹影里,只剩蹲在地上一无所知的梅枝。少女埋着脑袋留一根粗长辫子,一双手仍在刨地头冒出的新笋,嘴里哼着小调,篮子里已浅浅铺了一层。等到身后的脚步和男人的喘息共同打破林间的寂静时,少女梅枝想逃跑已来不及。
裴虚谷就这样打回一个老婆。
酒席是第二年在镇上摆的,裴虚谷父母在老家未能出席,裴虚谷的姐姐早年嫁到江西,也没有来,裴虚谷的亲人只有一个在施工局机电队任支部*的堂叔,这样做了主婚人,一路护驾,没让人胡闹就把新人送入了洞房。婚后梅枝搬到山下,在施工局驻地安下家来,可没两年,雾水电站建成,施工局转战四川,裴虚谷跟着大部队走了,留下梅枝一个人,那时梅枝已怀上裴阳,三年后是妹妹裴霖,在妹妹出生那年,裴虚谷遭遇工程事故身亡。
这些事,裴阳讲得干巴巴的,林松果反复问,尤其竹林一段,听得笑起来,等到裴霖出现,林松果却怀疑,问,怎么会有你妹妹,你家不计划生育的?
裴阳不吭声,故事暂停,从卧室的五斗柜里翻出一张纸片,纸片够老,是一纸证明,雾水卫生院开的,上面写着鉴定结论,裴阳是个轻微病残儿。
林松果托着那张单薄欲碎的纸,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忍不住大笑,哈哈,原来你是个残疾人。笑完才醒悟,想起裴阳自断的手指,跟着低眉问,作假的?
裴阳点头。
林松果说,看得出你爸爸喜欢小孩,应该是个好爸爸。林松果没觉得冒失,又问,这么说,你妹妹对你爸爸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到印象,裴阳自己也模糊,那点记忆早就稀薄了。父亲常年在外,难得回雾水探亲,裴阳觉得每次回来的那个人都和上一个不同,好像他有不同的爸爸似的。这是他对父亲唯一的记忆,而这一切对裴霖更是零。
裴阳说,我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林松果做出委屈的样子,嘴唇嘟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裴阳没说什么。
即便如此,林松果还是好奇,小心说,还没见过你妹妹照片呢,她长什么样?你家一张照片都没有的吗?
林松果问到这个,裴阳倒笑了,林松果哪里晓得这个家最多的就是照片。裴阳偏偏头,朝着梅枝家的方向,都在她手里。
*?林松果撇撇嘴,她倒是抓得紧,我怎么一张都没见过,这也是机密?林松果吐吐舌头,下回带我去看看。
裴阳说,我都见不到。
林松果不懂裴阳的话,问出了想问的,要是,要是你妹妹现在出现,你还认不认得?
裴阳认真想想,摇头,不敢确定。林松果这才心里一酸,捏着那纸证明,想安慰一下自家男人,又无法克制那个残酷的猜想,也许,也许裴阳妹妹早就……
夫妻俩去梅枝家吃晚饭,女人家不远,步行不出十分钟。留守处小区只有十来栋楼,耸立在俯瞰江水的缓坡上,是推倒从前的筒子楼建起来的,裴阳就在这一片长大。梅枝的房子在小区的深处,背后是雾水小学,从厨房的窗户能望见西边山崖间的一角大坝。房子不大,是个两居室,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可到底只是一个人,再小的房子也显得冷清。林松果每次进来,都要打个寒战,夏天里房子也透着一股凉气。
林松果照例喊一声,妈。
裴阳什么也不说,进门就缩到沙发上玩起手机来。
林松果不等梅枝回应,主动进厨房给女人打下手,可几乎没什么要做的,无非拿拿碗筷,夫妻俩都是掐着时间来的,来了就能吃,吃完就走,跟进饭馆没什么差别。梅枝这点好,从不说什么,知道夫妻俩吃了饭要去开店,就早早做饭,比平常人家早半小时,一顿吃完其他人家才将将开出饭来。
梅枝这年五十出头,看上去比往常五十岁的女人老,扮相也老,衣服都是灰色调,更不化妆保养,林松果送的护肤品一律没用,成为家里摆设。在林松果看来,梅枝才过五十,就放弃了女人身份,加上才办理内退,一下沦为老人。梅枝的工作是裴阳父亲当年出意外,单位为了抚恤而特事特办的,这么养活的一家人。这些林松果都知道,不知道的只是梅枝这个人,怎么看,也看不出当年的锋芒与歇斯底里。
说起来,梅枝对林松果倒很好,还在俩人恋爱时,梅枝就表示满意,当然没法不满意,裴阳是这么一个人,找个乡下媳妇是应当,哪想遇到林松果。林松果为了裴阳跟家里闹过好几次,初心不改,这么嫁过来,梅枝看重这姑娘的心气。
这时候,疫情高峰过去,停业四个月的夜宵店重新开张,一桌人有的聊,梅枝就上下打量林松果,说,小果,最近是不是胖了?
林松果低头看了看自己,是吗,几个月不动,不胖也不行啊。
梅枝说,店子开门就好了,有事做了。
林松果说,再不开张只能喝西北风啦。
梅枝扫一眼夫妻俩,讲,店里要不要我来帮忙?
裴阳一听,立即警觉,梅枝怎么会提这样的要求,这转变来得突然,裴阳一口回绝,不要,陈嫂还想接着做。
梅枝哼一声,我就知道,你请别人也不会请我,我又不要你们开工资,多余的你们还可以存起来,多留几个钱在手里才是硬道理,今年的形势怕是不好……梅枝径自讲起来,一板一眼的,很多信息夫妻俩都没有听说,梅枝第一个说出来,讲得头头是道。
即使梅枝说了一大通,裴阳还是不为所动,说,你还是好好在家休息,店子开得晚,影响你睡觉,你不是睡不好吗?
裴阳态度坚决,梅枝就不作声了,转而说,冷冻食品你们要多注意,最好少进。
林松果听了暗笑,低头对裴阳说,*好懂哦。
裴阳说,老毛病,谁也管不了,操的心比谁都大。
林松果笑,变化好大。她整天看那些消息,不被吓死才怪。现在那么谨慎,进门要喷酒精,吃饭要用公筷,上次你不知道,我看她出门都戴两层口罩,手里还套一次性塑料手套,全副武装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这是怕死了。裴阳说。
林松果捂嘴,照着裴阳胳膊拧了一记,好啊,*的玩笑你也敢开了——不过,她现在话真的多,以前吃饭,你不说她不说,我饭都吃不好的。
梅枝的变化裴阳当然看在眼里,却不觉得是坏事,女人转移了注意力,能淡忘一些东西,譬如从前的妹妹或现在林松果的肚子。这样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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