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雁飞塞北》（13）黑龙江省作家林予著

响午，冬日雪后的阳光白灿灿地透过积满了冰雪的双层玻璃窗，照进屋里来。沈小宛就着火炉，刚刚给一个从南方来农场探望丈夫的年轻女人讲述了一段从老铁道兵那里听来的开发荒原的故事，突然想起了一件自己几乎压根儿忘了的事情。啊啊，离开清河镇的前夜，行政科助理员萧俊才不是还让自己代购一本《米丘林选集》第四卷吗？那天晚上，萧俊才围着咖啡色的羊毛围巾，在灯光下两眼闪闪发光，俨然像个果园栽培学者那样在行地说道：“小宛啊，你一定得帮我上密山新华书店问问，有没有《米丘林选集》第四卷？这本书讲的尽是米氏的工作方法；小工具、小镜子、小铁钳的使用方法；对栽培果树可有指导性的实践意义哪！”“啊呀，老萧，你是什么时候也喜欢起栽培果园来的？”从心底说，沈小宛确实喜欢面前这个英俊的青年能够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爱好，果园的栽培是自己从小就喜爱的啊！但是，一种少女的骄矜却使她故意要这样反问一句。

“你不知道吗？”萧俊才说着瞟了她一眼，“我还一直在寻思，要是有一天烟台苹果也能在我们北大荒生长就好了。”

“好漂亮的想法！”

对于这样直率的表扬，萧俊才又报以目光忽闪忽闪的一瞥。

自然，这些沈小宛全都看在了眼里。说实话，聪明的女技术员也是喜欢着这种目光的流连的啊！

小宛默默地回味着，她那被火炉烘得绑红的脸颊显得益发红润了。她暗自责怪着自己不该把人家委托的事情遗忘，可是，不知怎的，她又觉得老萧托自己代购《米丘林选集》，或多或少有着炫耀他的学识的意思——唉！炫耀也罢，表现自己也罢，人家都为的是得到自己的欢喜呀！想着想着，她就拿起棉大衣和红毛线头巾，把脑袋围得严严密密的，而后顶着冷风，往街里走去了。

书店里的火墙烧得不怎么暖和，买书的人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些县里的初中生和小学生在围着书柜，争看小人书、连环画。沈小宛走得十分急促，带着一股冷风，走进了书店，迎面就问售货员：“请问有没有《米丘林选集》？”

“米——丘林？”售货员对这个书名显然还有些陌生。

望着售货员纳闷的神情，沈小宛也觉得为难起来：到这么一个偏远县城的新华书店里，要来购买一部科学翻译巨著？这个萧俊才啊，简直在开玩笑嘛！这时，她才发觉身边站着一个中等身材、身穿草绿色军大衣的中年人，正在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打北方风情:

量着自己。不知怎的，她敏锐地感到这个中年军人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淡得叫人不容易发现的、机智的嘲笑——也许人家是在嘲笑我跑到这里来瞎买什么翻译巨著吧！于是，她那被红头巾包着的显得分外白净的脸上，轻轻地涌上了一抹红霞。她朝售货员点了点头，说了声：“大概不会有的，没有就算了。”转身就朝店门走去。

“手套！”

听见喊声，沈小宛急回头，才看见那中年军人拿着自己忘掉在柜台上的皮手套，朝自己笑着。

你看，你看，那一丝嘲笑又在他的嘴边和眼角展现出来了。沈小宛几乎是躲闪着对方的目光，去接手套的。那人打量着她，用洪钟般的嗓门随便地问道：“是农场来的？”

多么大大咧咧的口吻呀！沈小宛几乎断定这是个十分傲慢的人了。她决定不去正面回答对方的问话，却伸着脖子瞥了一眼书柜上那人选购的大批书籍：啃，尽是《斯大林八十号拖拉机构造》、《大豆栽培》、《如何调查土壤》、《防治猪白痢》……等等一类的农牧业小册子。沈小宛并没有对人家说一声代拾手套的感谢话，却走近去随手翻了翻那些小册子，从自己修长的睫毛底下望了对方一眼，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也是从农场来的？哪个场子？”“噶畸，”那中年军人说道，“我还那个场子也算不上哪！”望着沈小宛这副又腩膜、又倔强的神情，他不禁笑出声来了。

嗨！怎么能在一个陌生的女同志面前这样不讲礼貌呢？这样想着，她就带了几分恼怒的神气，朝那中年军人说了声：“再见！”头也不回，急匆匆地走出了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