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2000年投胎

春风踩着草尖起舞，纤纤玉手摘下点点花香，驱散空气中冬天残留的寒意，昭鸿带着耳机，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步伐随着耳机里的节奏摇摆，飘飘如云，不拘远行。

“同学同学！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校园采访的小姐姐突然拦住昭鸿，清脆莞尔的声音比那枝头的黄鹂还要催人。

“你问吧。”

“旅顺大屠*发生在那一年？”

“旅顺大屠*？嗯……1937？”昭鸿试探的答到。

“嗯……下一题，那甲午海战是跟哪个国家打的？”小姐姐又笑眯眯的问到。

“甲午海战？英国？法国？”昭鸿心里万马奔腾，翻江倒海，都考上大学了，怎么还考历史，这些东西自高考过后就烂在“仓库”底了。

“那最后一题，人民英雄纪念碑正面刻着的内容是什么？”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谢谢你的配合，再见。”小姐姐彬彬有礼的退去，昭鸿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下意识的往树荫下挪了几步。

小姐姐穿梭在人群中，不断的向来来往往的同学发问，旁边手持纸笔的同学一笔一叹，脸色比池塘里的青蛙还绿。昭鸿坐在树荫下，目光游离在人群中，时不时落在那犹如白莲绽放的倩影上。

手机突然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是爷爷打来的。

“喂！爷爷！”

“小鸿，学校怎么样啊，一个人在外面凡事小心，不要像在家里一样，还有你那些东西都要收拾好，不要搞丢了……”厚重的关切从电话那头传来，接着就是一通杂七杂八的叮嘱，昭鸿表情逐渐扭曲，牙关紧紧的扣在一起，仿佛在听紧箍咒。

“还好吧，除了伙食不太吃的惯，课程有点多，封校了出不去以外其他都还好吧。”昭鸿长长吐出一口气，平和的说到。

“好，那先挂了。”

“嗯！”昭鸿等爷爷先将电话挂断，抬起头的瞬间一张端庄的脸挤满他的视线，男人西装革履，端庄稳重，给他一种不可亵渎的神圣感。

“老师，有什么事吗？”昭鸿下意识的问到。

“同学，有兴趣参加我们的晚间活动吗？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而且还有丰厚奖励哦。”

“嗯……好吧。”昭鸿思索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跟我来吧。”男人带着昭鸿走进一栋教学楼，走廊里没有开灯，沉重的黑暗充斥着每个角落，男人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长长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幽幽冷风吹得他心底发毛。起初他是觉得身处学校没什么问题，再加上男人端庄正派的形象才答应了下来，现在少年的心里上演着紧张刺激的悬疑大电影。不知不觉中他拉开了与男人的距离，突然脚下一空跌入更深沉的黑暗，他失声大叫，却没有听到半点声音。黑色的大潮将他淹没，渐渐习惯下落的感觉，潮水将他的意识浸泡得麻木……

风中带着丝丝咸味，冰冷的手从腹部往上拂过胸膛，昭鸿从森冷的寒意中惊醒，挣扎着逃离魔爪。

“你……你们是人是鬼？”男人们齐刷刷的看着昭鸿，他们身着粗布马甲，样式陈旧，极具年代感，满脸胡茬，脑后还拖着麻绳一样长长的辫子，火光下忽明忽暗的面孔犹如一群妖魔。昭鸿连连退到土墙脚，惊骇的吼到。男人们看他的眼神也是看怪物一般，交头接耳的模样似乎在讨论眼前的是个什么东西，没有辫子，也不穿长袍。他一身现代休闲装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喂，小伙子，我看你这身打扮也不像西洋留学来的啊？更不像革命派。”

是人，而且还是中国人。昭鸿终于敢大口喘气了，但对方的装束和口中的措辞让他感到不安，西洋、留学、改革派。这些词汇恐怕有一百多年了，昭鸿声色颤抖的问到，“大叔……现在是何年何月啊？”

“甲午年啊。”

“啊！甲午年，卧槽！”刹那间昭鸿的脑袋被天降雷霆命中，整个世界陷入不断崩溃*的死循环。他抱着脑袋环顾四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壕沟中，昏沉的黑暗中挤满了粗糙的赤膊大汉。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个年头在打仗。

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对面的男人递过来一块面饼，昭鸿看着哪张陌生的面孔，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放心，接过面饼，坚硬的触感让他预先品尝到了它的味道。

“俺叫老姜，这些都是村里的壮丁。”昭鸿顺着老姜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低矮的房屋匍匐在沉沉的阴云之下。

“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角落里传出低沉的叹息。

“奶奶个腿儿，打一仗，败一仗，窝气啊！”黑暗中男人恨铁不成钢的骂到。

“这次可不能再败了。”

“大叔，你们不是当兵的吧？”昭鸿看了一圈火堆旁的人，粗布马甲，光着胳膊，没有一枪一弹，那里是打仗的兵。

“害，海军打了几个月，连吃败仗，倭寇马上就要冲进家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缩在家里做什么，等前面当兵的打起来我们就上去帮忙。”

“三岛倭奴船坚炮利，前几个月在海上炸沉了我们好几艘船。”

“怎么，你怂了？”

“谁怂了，打不过，受气啊。”

“我媳妇儿还在家等着俺呢，昨儿还给我生了个大闺女，把这群畜牲打回老家，俺就能回家了。”当说到闺女时老姜眼冒金星，像个村里的小媳妇。

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天边吐出一抹鱼肚白。昭鸿看向海面，太阳从海里升起，金大海犹如一位坐在礁石上的神女，潮起潮落卷起的浪花是她的裙摆，微咸的海风梳理着她金色的长发。

“来了！兄弟们，来了！”金色的天际线上冒出几个突兀的黑点，老姜咬着牙喊到。男人们接二连三的站起来，趴在壕沟上遥遥的看着在波涛中游弋的钢铁巨兽。

“妈的，不得不说，这玩意儿真气派啊，要是咱也搞几艘出来绝对把这群王八犊子打回老家！”

昭鸿不屑的看着海上的战舰，这种东西在他那个时代只能当活靶子，对于早就知道结局的他来说，这场战争毫无意义。

“嘭！嘭！嘭！”三声巨响冲天而起，巨舰大炮吐出浓烟烈焰，刺耳的破风声撕扯着耳膜，在海滩上炸开。铺天盖地的炮弹倾泻而下，金黄的沙滩被炸得千疮百孔。

“嘭！嘭！嘭！”老旧的大炮沙哑的咳嗽着，一颗颗浑圆的炮弹在海面上炸开，始终摸不到战舰，钢铁巨兽的咆哮嘲笑着它们的腐朽。

“开炮，开炮，人呢！”战场上空回荡着声嘶力竭的嘶吼，沙滩上密密麻麻的军人上窜下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穿过层层弹幕爬到老旧的炮台，一个人换一发炮弹。

他们焦黑的尸体被抛掷到半空，重重的砸入松软的泥沙，他们用生命守护的沙滩将他们深深的揽入怀中，大海的潮汐将他们的灵魂安葬。

战舰撕开大海的波涛逼近浅谈，密密麻麻的黄皮小鬼从它的肚子里冲出，饥渴难耐的啃食着海滩。

“兄弟们，该我们上了。”

“上！”

老姜眼中的*气蹿腾而出，男人们接二连三的爬出战壕，一路狂奔怒吼穿过枪林弹雨，从尸体手中夺过火枪，拉开炮台下残的残肢断臂，装弹，瞄准，开火一气呵成。

昭鸿铮铮的看着硝烟中血肉横飞的残肢断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他的灵魂被钉死在原地，几个小时前还有说有笑的人现在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他冲出壕沟，在战火中摸爬滚打，跑到老姜身边。

“你们疯了，快走啊！”昭鸿朝老姜大喊。

“走个屁！后面就是家了，往哪儿走。”

“走啊，打不过的，你不要命了。”

“你小子滚一边儿，你就是个孬种。”老姜把昭鸿甩到一边，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到。

“你不管你闺女了，走啊，以后我们会赢的。”昭鸿拽着老姜不放，两人撕扯在一起。

嘭！

一枚炮弹在两人不远处爆炸，老姜飞身将昭鸿扑倒，脑袋里嗡嗡直响，昭鸿推开身上的沉重，老姜的一条腿不翼而飞，整个人比刚从火里扒出来的炭还黑。他爬起来吃力将老姜拖进壕沟。炮弹在头顶炸开，泥沙不断的落在头上，他头一次感觉到死亡逼近。

“小子，我问你，以后……我们真的赢了吗，真的把这群畜牲赶回老家了吗？”老姜喘着粗气，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昭鸿。

“是的，我们赢了。”昭鸿死死攥着老姜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他的灵魂。

“嘿嘿，那就好，我们没白死！值了！”

老姜吃力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贝壳拍在昭鸿手中。“小子，你，帮俺把这个交给俺闺女，给俺老娘说，俺对不住她，下辈子再给她磕头养老……”

“不，你自己去，你自己给她们说，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你自己去。”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村子尽头的那户，就是俺家……”老姜指着一条贯穿战边的小路乞求到，“俺这辈子……没求过人，这次，算俺求你了。”滚烫的泪水洗去他脸上的灰尘。

“你，还有其它什么想做的吗？”

“去百年之后投胎，看我盛世中华！”

老姜身子猛然紧绷，深邃的瞳孔被昏暗侵蚀殆尽，手指僵硬如铁。昭鸿起身走出战壕，面朝大海，它披上了黑色的面纱，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在红色的沙滩上，炮弹带着尖锐的嘶吼从头顶飞过，如同恶鬼的狞笑，他将地狱的风景铭刻在脑海中。

“甲午年，倭寇来犯，山川异域，不共戴天！”炮火抹去他身上的最后一缕晨光。

灼热的白光里灵魂挣扎着惊醒，昭鸿用手挡在眼前，温暖的阳光从指缝中渗出，四下望去，大厅里只有他一人，学校的大钟敲响庄严肃穆的基调，神圣的钟声下万千学子瞩目冉冉升起的红旗。国旗台的大频幕上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三军仪仗队昂首走过人民英雄纪念碑，那一瞬他看清了上面的铭文“人民英雄永垂不朽！”昭鸿跑到操场上，投身澎湃的人潮中。

“这曾是我梦中的中华！”人群中起起伏伏的低语如此厚重，昭鸿摊开手掌，洁白的贝壳静静的躺在手中，温凉的触感在掌心铺开。

“千秋为卷，山河作答，老姜，这盛世，我替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