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视频浩瀚无边的流量池中，引人发笑的她们不容小觑。
过去一年，你花在短视频上的时间是否变得更多了？手机上的“屏幕使用时间”功能总会提醒我时间都去哪儿了。昨天，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我打开抖音短视频的时长为 41 分钟，使用峰值出现在下班回家平躺之后。不过，即便我自诩为短视频爱好者，在依赖程度上也远不比众多在短视频平台上追剧、看电影、购物、学习、健身的用户。这种一度被部分主流媒体认为有些“不入流”的内容传播方式，如今已经大*四方，成为互联网内容传播的中心地带。
追溯我喜欢上短视频的源头，要回到 2020 年初疫情隔离期间 —— 一方面，短视频在我长时间网络在线的状态中无孔不入；另一方面，困居一隅时，短视频提供的观看方式，可谓“懂你”，睡前“刷一刷”，像是有人每天在对你说晚安。相信很多人都是这样玩抖音的 —— 被某支短视频内容吸引，然后划进博主的主页，把所有视频都看一遍，再随手点个关注。我的关注列表里，有几位博主看上去总在熠熠生辉，让人不时想要“追更”。她们都是女性，以持续发布幽默的“段子”走红，有的甚至实现了跨平台传播，她们的语言、文字、肢体、表情等成了互联网文化形态中极具感染力的模因。
不过，在媒体的常用话术中，我喜欢的这些幽默视频还有另一个称呼 ——“土味视频”。制造出“集美”“猕 hotel”“耶斯莫拉”等流行语的短视频博主“迷人的郭老师”，是过去一年多时间里频频被网友戏仿的高人气网络红人。你可以认为她是在故意制造疯癫的人设，也可以欣赏她素面朝天的真实。不可否认的是，从“郭老师”身上，我们看到了不同阶层和社会角色找到表达空间的可能性，与过去由主流文化和精英文化主导的公共空间形成了明显分野。“郭老师”就像我曾经见过的许多女性一样，她们没有被流行的审美规训，抑或在被规训前就已经清醒地洞察她的观众想要看什么。她早就在一支短视频里自我剖析：“你们别把我当偶像，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笑话，我什么都懂。”诸如抖音这样的平台，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短视频社交平台，而是一个尝试进入日常生活的基础设施。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普通人的万千世界，以及世界的更多面向。
网名为“漫雪”的短视频博主在2020年末走红，她一身中性打扮，梳大背头，穿贴身西装，面带自信的笑容，表演在网友看来“油腻”的舞蹈。尽管她本人从未公开承认，但在她的视频内容中和直播评论区，性少数群体的身影显而易见。某种程度上，“漫雪”似乎成了一部分边缘群体的精神解压阀。她那有意或无意地，将真实体验与虚构相结合的视频内容，营造了短视频独有的社交群落。她大方地呈现自己与“姐姐”，以及好友们的相处，不时扭胯起舞，在夸张、戏谑的外壳下，不经意间完成了一种娱乐模式下的身份认同。相比微博，短视频平台将草根文化与精英话语的抗争空间进行了压缩。譬如来自“郭老师”和“漫雪”的视频，在微博上总充斥着猎奇的注视，而于短视频受众而言，他们的每一次点赞和评论，都会吸引更多志趣相投的人加入己方阵营。
短视频账号“疯产姐妹”的名字，不免让人想到美剧《*姐妹》，二者都呈现了两个女性闺蜜室友的日常。只不过，当前者的故事发生在中国江苏的一座小城，而不是纽约布鲁克林时，“疯产姐妹”的内容便有了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你无须背负文化背景压力，便能在最短时间内收获轻松与快乐。“疯产姐妹”由 90 后的张小花和邵雨轩两人共同打理，在抖音上拥有 3000 多万的粉丝量，她们的作品以两个大主题为主，一是“闺蜜投食的日常”，二是“闺蜜的沙雕日常”，两人合租一个带院子的江南小院，生活即是创作素材来源。在她们的短视频主页下，置顶的第一条内容是“吃桃子”—— 她们院子的桃树上只结了一颗果，二人原本约定谁都不准摘，结果邵雨轩啃光了桃子，只留果核在枝杈上。正是这条视频，让“疯产姐妹”的人气迅速攀升，两人发掘了一种潜藏在生活中的喜剧感。她们呈现的幽默没有设计的痕迹，在吃喝玩乐与衣食住行中实现了你捧我逗的效果，处处充满欢笑声的“同居生活”令人心生艳羡。
于我而言，两人最打动我的地方是她们的笑声，个性的、张扬的、无保留的，生活中并不能随时随地听到这般富有感染力的笑声。采访中，两人均坦言，她们其实算不上是富有幽默细胞的人，一直出镜的邵雨轩更是有些内向，只有在张小花面前才敢“肆无忌惮”。在短视频平台上，成为主角是每个人都可以握住的权利，你能够以“短、平、快”的方式把想要呈现的一面直接抛出。而观众似乎也乐于接受这种“无负担”，动手划一划便能有效地获取满足，不费力，向来诱惑极大。
“你今年多大了？”“我今年芳龄十八。”抖音上的另一位人气博主“廖同学”在我用电话提问后，用夸张又有戏剧感的声音答复道，我眼前随即出现她那张极富辨识度的脸 —— 小眼睛，胖脸蛋，黑色方框眼镜，以及不那么精致的妆容。“廖同学”是个乐呵呵的胖女孩，“体重目前 176 斤”，经常将整张脸贴在手机屏幕上，脸部除下巴外的边缘几乎正好卡在手机屏的边框位置。“大码”外形是“廖同学”在短视频领域日渐风生水起的利器之一，在很多视频中，她会将“胖”与“健康”“自信”“强壮”等词语一并放进她自编的朗朗上口的“段子”中，然后用带有节奏感的语调讲出，配以灵活的肢体动作。这让人确信：眼前这个开朗的女孩有意思。“廖同学”代表着短视频平台上一种博主类型，他们说着类似单口相声的“段子”，但内容不长，往往几个字便直击要害，与时下的热点、观众的笑点紧密结合在一起。除此之外，卡通式的面部表情也是“廖同学”的一个特征，尽管表演痕迹过重，但转念一想，如果不这样，恐怕难以在几秒内让观众停留在她的页面上。
观看类似“廖同学”等博主的视频内容，字幕也是关键一环。一方面，字幕起到了把控节奏的作用，许多网络流行词会适时出现，让人捧腹的同时又觉得恰到好处，如今许多电视综艺节目也采用了这种字幕提示的方法，但效果却远远不及小屏幕，原因就在于短视频能让观众的注意力更为集中，字幕与画面上的其他内容形成了颇为一致的有效信息，不让人觉得多余；另一方面，博主们往往口音各异，天南海北的地方话是他们的搞笑手段之一，有时他们口中还会蹦出几句时下流行的网络“暗语”，只有加上字幕，观众才能从字面信息和使用语境上更准确地理解这些“网络流行梗”。短视频为“廖同学”这样的博主带来了名声与财富的红利，更有甚者，会拓宽他们的职业道路。前有名为“辣目洋子”的博主借短视频实现了转型，成为备受业内关注的演员。如今，“廖同学”也接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电影剧本，前不久她刚刚从一部歌舞片的拍摄中*青，现在已经开始准备去专业的演艺院校学习。于她而言，短视频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你并非伶牙俐齿，也欠缺引人注意的语言表达，更没有与众不同的一技之长，短视频还提供了另外一个参与途径 —— 对口型，这也是吸引人们源源不断地进入短视频领域的创作类型之一。流行歌曲、经典影视剧、平台 UGC 热门视频等，都可以充当对口型的选择。因此，想要成为短视频领域的“对口型大师”，竞争不可谓不激烈。“爆米花一号”是我最早关注的一位天赋型“对口型大师”，她长期生活在河南农村，以乡村为背景创作了大量让人过目难忘的短视频内容 —— 表演电视剧《封神榜》中妲己第一次见纣王时颔首低眉的娇羞，化身《西游记》中的琵琶精、狐狸精、玉兔精、杏花仙子、女儿国国王；她还是黄蓉、紫霞仙子、葫芦娃、花木兰、华妃、九儿等经典影视人物。
“爆米花一号”的短视频可能难以让你放声大笑，但总能因她抓住了人物特点的精髓而会心一笑。只需一段台词或配乐，“爆米花一号”似乎就能将观众的记忆拉回角色。她有种浑然天成的模仿能力（说演技或许不够准确），再搭配她利用身边现有素材自制的造型和妆发，各种人物形象便呼之欲出了。她在坍圮的房屋、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倒了一半的墙头、落叶缤纷的林地中拍摄，弟媳是她的摄影师，妯娌二人合作无间，从未在意过周围人的目光，靠着一个又一个高水准的对口型秀，成为全网粉丝近 500 万的“对口型大师”。她就地取材床单、扫帚、棉袄、纸箱、塑料袋等，亲手制作服装和道具，谈到其中诀窍时，“爆米花一号”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不能太死板，整体造型要像，也要不像。”这就是她的视频有趣的地方，你明明熟悉她对口型的人物，但看完后满脑子都是“爆米花一号”的版本。“爆米花一号”是幸运的，她依靠短视频丰富了自己略显枯燥的乡村主妇生活，且“可以赚钱养家了”。去年夏天，她开始直播，呈现出自己除对口型表演外更质朴的一面，脸上总带着羞涩的笑容，与粉丝话家常。
这些女性短视频博主输出的内容，相较短视频整体输出的信息流，只是极其微小的部分，且有更多创作者在涌入，她们需要保持稳定的更新，才能不被遗忘。作为纯粹的短视频观众（只看不拍），我总期待有更多不一样的博主出现。短视频的内容类型已经趋于固定，新鲜感基本来源于新鲜面孔。短视频作为生活中的一种即时性满足和刺激，是如何成为当下的必需品的？有人说，短视频是当代人对抗现实压力和表达对阶层固化的厌恶的方式 —— 或许不需要如此上纲上线，短视频是一种娱乐，在我看来，和游戏、电影、音乐等并无太大差别。要警惕的是，当平台挖空心思以算法分析我们的观看习惯，资本伸出无孔不入的触手时，应该如何应对。我关注的这几位幽默短视频博主，有个共同的特征，即没有与某家公司或机构签约，成为运作体系的一环。这是她们难能可贵之处，作为野生博主，“越野越开心”。
（原文首发于《T》中文版二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