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古惑仔，他们都去了哪儿？

一、伟哥

从上世纪90年代到千禧年，香港黑帮、古惑仔电影风靡一时，街头巷尾的失业青年，学校中的问题青年，纷纷模仿，左青龙右白虎的大有人在，甚至提着砍刀街头互殴的也不在少数。中学里刚入学的新生，都得认个大哥，拜个码头，以免被人欺负。

你要到操场墙角，宿舍楼的后面，经常看到有人约架，也经常看到体型瘦小的孩子被“老大”们堵着扇耳光，跪在地上唱征服。

我第一次认识辉哥的时候，他还是个高一新生，满脸腼腆的笑容，根本看不出是个古惑仔。我们那个宿舍，是个混合宿舍，从高一到高三都有，卧虎藏龙，辉哥刚来的时候，身材高大，肌肉虬结，和每个人比掰手腕，干翻了七个人，最后被一个趴在床上看色情杂志的白白净净的男生轻松击败了，于是那个男生成了老大，他沉默寡言，早出晚归，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我们都叫他伟哥。

伟哥是整个中学混混中的扫地僧，真BOSS，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出大事。我们原本也不服他，因为他这人不和人说话，也没有“帮派”和“兄弟”，独来独往，辉哥就不同了，辉哥一来就和大家打成一片，没事就请大家喝啤酒，吹牛逼聊天，为人仗义，爱打抱不平。

有一天，宿舍里的老三跑过来说：“了不得了，有人和伟哥约架了！”。我们一股脑跑过去看，听说是伟哥长得太帅了，挖了一个高三老混混的墙角，其实是那个姑娘倒追伟哥的，那个老混混纠结了一大帮马仔在楼道里堵他，扬言伟哥要是不敢来，就把名字改一改，叫“阳痿”算了。

我们赶到时，刚好目睹了我们高中历史上最短暂的一场打架，那个老混混也算是个老大，一米九的个子，嘴里叼着烟，身边簇拥了十几个人，把楼道都堵死了。伟哥从另外一边的楼梯上来，手里揣着一本小黄书，心不在焉往前走，走着走着就挤进了人群里，那个老混混丢掉烟屁股，刚想说两句。

结果伟哥先把小黄书揣进口袋，抬手就是一记上勾拳，那个一米九的老混混轰隆一声倒地，躺在地上抽搐。伟哥一言不发，继续分开人群往前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老混混那么多跟班的，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我们一宿舍看热闹的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几个年纪大的不由感慨：“伟哥真是牛逼啊，不愧是古惑仔里的扫地僧”。

只有辉哥不服：“狗屁，打架就要堂堂正正打，伟哥明明单挑可以打赢他，非要偷袭，非英雄好汉所为，老子绝对不学他。”

二、浩哥

后来我们听说，伟哥就这风格，不和人啰嗦，打架都是一拳，不管什么江湖规矩，能偷袭就偷袭，而且下手极重，从来没有一拳解决不了的问题。后来我看了个漫画，叫做《一拳超人》，以为说的就是伟哥。

伟哥没多久就被开除了，因为他发昏，把仗势欺人的教导主任的儿子给打了，还是一拳干倒，但在事了拂衣去之后没多远，人群中就发一声喊：“不得了了，把脑浆打出来了......”伟哥吓了一跳，分开人群一看，那小子鼻孔中除了流血，还留出了白色的粘稠液体，后来医生说，不是脑浆，是脑脊液，反正是伤得很重，教导主任的儿子过了两个月才回来上学，之后再也不敢打架了。

伟哥是高二的时候被开除的，我才高一，认识他也不过一个多月，那天下午，他爸爸开着拖拉机来接他回去，他拎着背包往校门外走，身后还有几个女生哭哭啼啼。

伟哥走后，高一的浩哥就称王称霸了，这厮不但能打，爸爸还是个土老板，很有钱，身边一大群虾兵蟹将簇拥前行，横行霸道，据说有位老师骂了他两句，晚自习回家的时候，不知道被谁从楼上丢了个灌满水的雪碧瓶子，砸破了脑袋，就再也没有人管他了。辉哥那时候已经很能打了，经常在晚自习后的单挑中获胜，浩哥想要招揽他，但辉哥瞧不上他，认为：“彼可取而代之也”。

然而半学期不到，浩哥就完了，因为他总是欺负人，把欺负人当作乐趣，他们班有个极为瘦小的同学，家境贫穷，人也干瘪瘦小，人品也不算好，因为穷，经常借同学的钱不还，甚至偷吃同学的东西，以至于被整个年级欺负，几乎所有人见了他，都想踹他一脚，揪几把耳朵。他从不还手，总是死皮赖脸笑嘻嘻。他和浩哥一个宿舍，浩哥把他当人形沙袋一样虐待，一言不合就是一顿暴打，拿晾衣架抽脸，扒了裤子用皮带打屁股。他们干过最残忍的事情，就是浩哥和他的狗腿子们，把那个小男生按住，用剪刀剪他的手指甲，剪一半，就硬扯，扯得他十个手指鲜血淋漓，惨叫声响彻整个男生宿舍。

他们还给那个小男生起了个外号，叫做“空见大师”，因为《倚天屠龙记》中有个空见和尚，练了金刚不坏体神功，怎么打都不会受伤。而这个小男生也很奇怪，明明被衣架抽脸，明明被皮带抽屁股，但打完之后，身上一块青紫伤痕都没有，鲜血淋漓的手指，往往两天就恢复如初。大家都说他会“金刚不坏体神功”。

浩哥，就是栽在“金刚不坏体神功”上了，有一天上体育课，大家打乒乓球，“空见大师”虽然人物瘦小，但乒乓球的手艺很好，全年级罕逢敌手，那天刚好分组和浩哥一起打，浩哥虽然人高马大，但球技极臭，上来就被*了个屁滚尿流，那天刚好旁边还有妹子围观，“空见大师”越打精神越长，两眼都放出光来了，连连扣*，打得浩哥灰头土脸，几个围观的妹子看热闹不怕事大，尖叫个不停。

浩哥忽然把球一摔，骂道：“打*了个X，老子不打了”。走到“空见大师”面前，一球拍扇在他脸上：“傻逼，还打吗？再赢你爹一回试试？”空见大师的小脸煞白了，换了平日，他肯定抱头蹲下，任由他踢打施暴，但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点变了，也许是刚刚球场上的碾压让他获得了尊严，也许是刚刚妹子的尖叫让他热血沸腾，他放下球拍，定定地看着浩哥，他身高只有一米六，浩哥居高临下用球拍抽他耳光，像大人打小孩一样。连抽十几下，空见大师动都不动，眼睛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但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围观的女生已经看不下去了，都在轻声喊：“过分了啊.....不要打了......”

浩哥已然是怒火中烧，他还没见过“空见大师”这个眼神，他拿着球拍劈头盖脸一顿乱砸，“空见大师”的鼻血都被打出来了。体育老师远远站在一边看着，并没有过来阻止。

忽然之间，“空见大师”像个猴子一样扑了上去，骑在浩哥身上，两人抱在一起摔倒在地上，浩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大片的鲜血流到了水泥地上，两个人在地上翻滚，血溅得到处都是，勾划出诡异的图案。

眼看要出人命了，体育老师才和所有的男生冲上来把两人分开，“空见大师”满嘴是血，吐出了一大块带着毛发的皮肉，“嘿嘿”笑了气来，白森森的牙齿上都是猩红的血液。浩哥的脸，已经不成形状了，脖子、头部、腮帮子上都被咬掉了很多块皮肉。

但“空见大师”的脸上，依旧一点儿青紫伤痕都没有。

三、辉哥

结果可想而知，“空见大师”被开除了，说不定还要吃官司，浩哥严重毁容，再也不能回学校了。

辉哥得处一个结论：“古惑仔，小混混，也要讲道理，不能欺凌弱小，不能横行霸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辉哥喜欢金庸小说，最喜欢的就是《倚天屠龙记》，他也信姓张，一心仰慕张教主为人，要宅心仁厚、以德服人。他不崇尚伟哥那样的刺客打法，认为偷袭不够堂皇正大，他也不喜欢浩哥那样的恃强凌弱，以众欺寡。他认为，真正的黑社会，应当是兵对兵，将对将，老大和老大单挑，一决雌雄。不搞偷袭，不搞埋伏，靠硬实力分胜负，输了不得寻仇报复，这才是大丈夫所为，而且这样搞，有助于社会和谐。

他甚至还希望我当他的政委和军师，替他拟一套纲领性文件出来，扫除校园黑社会的歪风邪气，给古惑仔正名。我那时候忙着给全校男女生批量卖情书赚钱呢，哪里会关心这么伟大的事业。

辉哥打架，没什么技术含量，往往会打半天，他一身蛮力，皮糙肉厚，极为抗打，一轮打下来，对方往往会精疲力竭，手软脚软，气喘吁吁，这时候他稳定输出，一顿拳脚解决问题。

我们嫌弃他打架观赏性不强，拖泥带水，全靠体力好拖垮敌人，他却振振有词说：“我这是九阳神功练到了家，内力充沛，无往不利，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辉哥打着打着，就统一了整个校园黑社会，他一心推行他的理念，重塑混混古惑仔的制度，禁止欺压小同学，*扰女生，禁止使用刀具棍棒打架，要打架就必须当事人两位单挑，选个地点，他来做公证，如果不服，可以先和他打，从此“张教主”成了急公好义、仲裁矛盾的校园老大，人们都叫他“及时雨渣渣辉”。

你别说，自从辉哥做了老大，校园里恃强凌弱、*扰女生的事情还真少了不少，辉哥还有一个好，就是学习不错，他说：“老子是要考本科的男人”。每天回宿舍，都会做习题集，实在是古惑仔中的奇葩。

后来，辉哥转学了，去了市里一所不错的中学，我们替他送行，他请我们到小馆子吃饭，敲桌子告诉我们：“记住了，我不在，你们这些弱鸡少打架，好好学习，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动手，要以德服人。”

他去了一中，半个月没到，就听说他被警察抓了......后来听一中的朋友说，城里的高中，风气比我们农村中学还差，那里的学生不兴晚上单挑，而是拉帮结派，埋伏在路上群殴。辉哥看不过眼，觉得这些有钱人家的子弟太不淳朴了，没有武德。于是就一打三教训了三个“老大”。

结果第二天，这群龟孙子纠集了十几个人，堵在校门口，砍刀棍棒都有，要打断辉哥的腿。辉哥怒气勃发，九阳神功全力施展，打倒了七八个，自己也被揍了个满头是包，七荤八素。

打到最后，神智已经是不清楚了，忽然感觉有人抱他后腰，他一个过肩摔就把那人摔在地上，挥拳就打，结果那人怒骂一声，掏出一根棍棍往他身上一戳，眼前一阵青白色的火花闪过，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被他过肩摔的那人，是个警察，赶过来处理学生打架的，结果被辉哥揍了，于是辉哥吃了一电棍，袭警可还得了，被拖死狗一样拖到派出所去了。

后来我们都没了辉哥的消息。

四、福哥

辉哥走后，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位老大，是福哥。

福哥是个200斤的死胖子，笑眯眯的，这人不讲义气，也不讲道理，但是带人很客气，遇到老师同学，都会递支烟，他家里很穷，但是他有校外黑社会的关系，经常在几个酒吧、棋牌室厮混，身上不缺小钱。

他和辉哥相比，就低俗多了，最喜欢*事情，就是收保护费，最不要脸的是，两个同学有矛盾，都来找他帮忙，他两头收钱，然后学辉哥以德服人，劝两位不要打，不就是为个女人嘛？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可不能手足相残坏了义气。

但小道消息说，别看福哥在学校里人五人六，在外面就是夜场古惑仔的一条狗，有人亲眼见到他被人用钢筋卡住脖子，锁在太阳底下的工地上锁了一个小时，晒得口吐白沫，最后哭着叫人家爸爸。

到了高三的时候，福哥觉得自己高考无望，就退学了。一时间，学校里的混混古惑仔们群龙无首，又互相之间打出狗脑子来了。就连我这样不问世事，专心写情书赚钱的，都被卷了进去。

一天晚上，一个高一新生小混混挑衅老子，老子忍不下去，就把他揍了一顿，丢出了走廊，摔了一屁股泥水。这厮大怒，约了晚上到小巷子里打架。我说怕你不成？老子揍你一顿，晚上再揍你一顿！他说小爷我会约人！我们班的男生都说妈的现在高一的小混混这么嚣张，还要打群架？我们晚上都去，干他娘的。

晚上十一点，晚自习结束，我们兴冲冲来到灯光昏暗的黑巷子里，吃了一惊，原来这帮小混混还真是不要命，人手一根钢管砍刀之类的器械，带头的那个，白天被我揍的那个小子，居然*拿了一把仿制日本武士刀。而我们，只有老三带了一根拖把。

眼看着就要吃大亏，忽然灯影下走出了一个人，高大威猛，两百多斤的死胖子，穿着老头背心，叹气道：“你们啊，总是打打**的，就快高考了，不晓得好好复习吗？”

原来是退学的前老大福哥，这个巷子那边就是一家电子工厂，福哥退学后，就在流水线上组装山寨手机。这会儿刚好下班，就撞到我们在打群架。福哥很生气，说我们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了。

他语重心长得说：“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啊，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好好的书不读，打来打去，有什么意义？我当年混的好吧？学习不好，不能考大学，只能到这种工厂里打工，11点半才下班，你们想过我这样的生活吗？”

大家都敬重福哥，又被他几句话说得有点莫名心酸，给他个面子，就散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福哥，是在七八年年后的老家的破网吧里，我家里没网，只能到网吧写论文，身边一个左青龙右白虎赤膊大胖子在打《真三国无双》，用貂蝉割草割得飞起，割完推推我：“嗨，兄弟，你不是那个高中时候写情书卖钱的家伙吗？”

我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福哥，他递给我一支烟：“谢谢兄弟当年帮我写的情书。”

福哥做了木匠，娶妻生子好多年了。

四、尾声

十几年后，我在一个小城市逛街，总觉得有人跟踪我，回头一看，我的天，这不是辉哥吗？他穿了一身妥帖合体的西服，戴着银边眼镜，夹着一个皮包，看起来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我要拉他去喝酒，他说不去了，下午还有课，要赶紧去学校。

那年他袭警之后，警察叔叔念他年幼无知，又被人打昏了头，没有计较，拘留了几天之后，就放他回家了。一中又上不了了，他当年没有参加高考，于是又换了一个农村中学，好好读读，最后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师范院校，当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

他现在变得优雅而得体，我们回想往事的时候，我后悔没给他写出一条纲领性文件。他笑着说，正常的社会，是不应该有古惑仔这种东西的，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需要靠拳头去解决问题，法制和理性才是王道。金庸小说毕竟是成人的童话，香港古惑仔电影也只是一种文艺的情绪发泄，想要获得平等和尊严，得靠大众的理性力量。

我说他变了，他说不是，是时代变了，一个经济发达、法制健全、文明昌盛的社会，根本不需要黑社会和古惑仔。如果现在还能出现乐清滴滴顺风车司机、高铁占座男、宝马花臂哥这种人渣，说明现在的经济形势不太好，人心浮躁，见识短浅，就像90年代的人们一样，需要“严打”！同时还要搞好经济，大家都在工作挣钱、读书上进，就没有那么多破事儿啦！

我听得目瞪口呆，连忙岔开话题，问他为啥刚刚要跟踪我。

他说，他在街上走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个人走路一摇一摆，像个鸭子，心想莫不是平原？但是又不敢问。我说咱们还是心有灵犀的，毕竟是看金庸小说长大的兄弟。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笑着喊了一声：他强任他强。

他顿了一下，没有理我，摇摇手，大步往前走去，融入到了人流当中。